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破锣,在我耳边敲得嗡嗡作响。我妈扯着嗓子,盖过电视声:“老李,你耳朵又背了?开这么大声,邻居要来敲门了!”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像一面破锣,在我耳边敲得嗡嗡作响。我妈扯着嗓子,盖过电视声:“老李,你耳朵又背了?开这么大声,邻居要来敲门了!”
我爸“嗯?”了一声,眯着眼,把脸又凑近了电视屏幕一些,右手习惯性地在裤兜里摸索,想找他那副老花镜。他没找到,只是含糊地嘟囔:“什么?挺好的啊。”
我叹了口气,拿起遥控器,将音量从35调回了18。世界瞬间清净了。我妈满意了,开始收拾碗筷。我爸不满地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什么。客厅里,只剩下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我心里那一声沉重的叹息。我瞥见玄关柜半开的抽屉里,露出了爸妈那张泛黄的结婚照的一角,照片里的他们,笑得那么年轻。
我叫李峰,今年35岁,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做个项目经理,不上不下。我老婆陈欣,是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年薪70万,是我们这个小家绝对的经济支柱。我们结婚七年,有个五岁的儿子乐乐,日子就像这台旧电视,不好不坏,凑合着看。
陈欣今晚有应酬,还没回来。我陪我妈收拾完,她突然停下手,看着我,脸上是我熟悉的那种欲言又止的担忧。“小峰,你爸最近老说头晕,让他去医院他又不肯,犟得像头牛。你说……”
“妈,爸就是老毛病,高血压。”我打断她,心里有些烦躁,“上次体检不都说了吗,按时吃药就行。”我不想听这些,这些琐碎的、无力的、关于衰老的话题,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下磨着我的神经。
我妈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橱柜。那种反常的沉默,比任何抱怨都让我心慌。
晚上十一点,陈欣回来了,带着一身酒气和疲惫。她没像往常一样问乐乐睡了没,只是对我点了点头,就径直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我跟过去,想问问她工作上的事,手放在门把手上,却听到里面传来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的心猛地一沉。陈欣是多要强的人,我从没见过她这样。
我没敢推门。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我的手机凄厉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喂,妈?”
电话那头,是我妈带着哭腔的、完全变了调的尖叫:“小峰!你快来!你爸……你爸他倒了!!”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引子
赶到医院的时候,我爸已经被送进了急救室。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像三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妈瘫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都怪我,都怪我没逼他去医院……都怪我……”
我姐李莉也从邻市连夜开车赶了过来,抱着我妈,姐妹俩哭成一团。我站在急救室门口,像一尊被抽掉灵魂的雕像,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台被调到35音量的电视,那张泛黄的结婚照,我妈那句没说完的话,陈欣在书房的哭声……所有碎片在我脑中疯狂旋转,最后汇成一个黑洞,要把我整个人吞噬进去。
医生出来了,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病人的情况暂时稳定了,是突发性大面积脑梗,还好送得及时,命保住了。”
我们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情况不容乐观。脑干部位的梗塞,会严重影响语言和吞咽功能,右侧肢体也可能会偏瘫。后续的康复治疗,是一个漫长且花费巨大的过程。”
他递给我一张单子:“先去把这次的抢救费用和住院费交一下吧,大概需要八万。”
八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我的太阳穴。我工作这些年,攒了点钱,但前年为了给乐乐换个学区房,不仅掏空了所有积蓄,还背上了不菲的房贷。我手里能动用的活钱,不到两万。
我姐刚离婚,自己带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我妈的退休金,也就够她和我爸的日常开销。
我们家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那个年薪70万的人身上——我的妻子,陈欣。
我拿着缴费单,手指都在抖。我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拨通了陈欣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起来,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喂?”
“陈欣,”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我爸……住院了,脑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严重吗?”
“命保住了,但后续……医生说很麻烦。”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句话说了出来,“现在急救费就要八万,我手头不够,你看……”
又是一阵沉默,比刚才更长,长得让我心慌。
“李峰,”陈欣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有些残忍,“我们家的钱,每一分都有规划。买房的贷款,乐乐的教育基金,还有我们两边父母的养老备用金……每一笔都是定死的。”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可这是救命钱!”
“我知道。”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但是这笔钱,我不能动。动了,我们整个家的财务结构就全乱了。”
“陈欣!”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那是我爸!他躺在医院里等钱救命!”
“李峰,你冷静一点。”她说,“你爸有医保,能报销一部分。剩下的,你先找你姐凑凑,或者找朋友借一下。我们家的备用金,是用来应对我们这个小家庭的风险的,不是给你原生家庭无限兜底的。”
“无限兜底?”我被这四个字刺得遍体鳞伤,气得发笑,“他是我爸,也是乐乐的爷爷!什么叫我的原生家庭?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李峰,我们得讲道理。”这是陈欣的口头禅,在公司开会时她常说,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一把冰刀,“这笔钱,我不能出。”
电话被她挂断了。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我靠着医院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走廊尽头,我妈和我姐还在焦急地等着我。而我,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父亲生死未卜的关头,却连八万块钱都拿不出来。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儿子,不是一个丈夫,更不是一个男人。
我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第一章:冰冷的账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到我妈和我姐面前的。我的脸一定是惨白的,因为我妈一看到我,就紧张地站了起来:“小峰,怎么了?钱不够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是说我老婆不给钱吗?是说我们这个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家庭,其实连八万块的流动资金都拿不出来吗?这种羞耻感,比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还要难堪。
我姐李莉看出了不对劲,她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陈欣那边……出问题了?”
我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她说……家里的钱动不了。”
“动不了?!”李莉的音量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了下去,气得满脸通红,“她年薪七十万,八万块钱对她来说算什么?拔根毛都比这粗!哥,你是不是男人?咱爸躺在里面,她跟你说钱动不了?!”
“她……她说钱都有规划。”我无力地辩解着,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规划?什么规划比人命还重要?!”李莉指着我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李峰,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就是太惯着她了!你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现在好了,爸出事了,你连话都说不上!”
我姐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是啊,我在这个家里,有地位吗?陈欣收入是我的五倍,家里的房贷、车贷、乐乐高昂的早教费,几乎都是她在扛。我那点工资,除了日常开销,所剩无几。久而久之,我在家里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我总觉得,自己亏欠她。
这种亏欠,在今天,变成了致命的软弱。
“行了,别说了!”我烦躁地挥了挥手,“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先凑钱!”
我拿出手机,翻着通讯录。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朋友,一听到“借钱”两个字,要么说手头紧,要么干脆不接电话。人情冷暖,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最后,还是我姐,给她前夫打了个电话,低声下气地借了五万。剩下的三万,我刷了三张信用卡,才勉强凑齐。
办完住院手续,我爸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躺在病床上,插着鼻饲管,眼睛半睁着,毫无神采。曾经那个能把电视音量开到35,中气十足跟我妈吵架的男人,现在像一个漏了气的皮球,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妈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流泪。我姐去买生活用品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我妈,还有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
“小峰,”我妈突然开口,眼睛却还看着我爸,“刚才……是给陈欣打电话了吧?”
我心里一紧,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是不是不方便?”我妈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伤到我的自尊。
我沉默了。
我妈叹了口气,松开我爸的手,转过来看着我。她的眼睛红肿,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小峰,妈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
“陈欣是个好孩子,能干,也顾家。咱们家能有今天,多亏了她。”我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你爸这病……是个无底洞。她有她的顾虑,妈能理解。你别怪她。”
听着我妈的话,我心里的那点怨恨,瞬间被巨大的愧疚淹没了。她还在为陈欣说话,还在体谅我的难处。而我呢?我只会冲她发脾气,只会逃避问题。
钱,成了压在亲情上的一块冰,又冷又硬。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深夜,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陈欣坐在沙发上,没有睡。她换了身家居服,脸上没有了晚归时的妆容,显得有些憔ें悴。茶几上,放着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看到我回来,她站了起来。“爸……怎么样了?”
“住进普通病房了。”我把钥匙扔在玄关柜上,换了鞋,径直走向卧室,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
“李峰。”她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钱的事……”她顿了顿,“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事发突然,我需要时间盘点一下。我们家的财务状况,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复杂?”我冷笑一声,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再复杂,能比我爸的命还复杂吗?陈欣,我今天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在你眼里,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数字来衡量?感情、亲情,甚至人命?”
“我没有!”她提高了音量,眼圈也红了,“我只是想让我们这个家,走得更稳一点!你知不知道,一旦资金链断了,房贷、车贷、乐乐的学费,我们拿什么还?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都得喝西北风!”
“所以,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的‘稳’,我爸就该躺在医院里等死?!”
“我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的情绪彻底失控,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年薪70万!陈欣,你真行!你捂着你的钱袋子,算着你的账本,你有没有想过,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爸!是我亲爸!”
争吵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互相投掷,刀刀见血。
就在这时,乐乐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他揉着眼睛,带着哭腔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吵什么?”
孩子无辜的脸,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的怒火。
我看着陈欣,她也看着我。我们俩的脸上,都写满了狼狈和不堪。
空荡荡的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在无情地嘲笑着我们这对,被金钱和现实撕裂的夫妻。
我突然觉得很累,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我走过去,抱起乐乐,柔声说:“没事,宝宝,爸爸妈妈在说话呢。快回去睡觉。”
把乐乐哄睡后,我没有回卧室。我去了书房,在小小的折叠床上躺下。隔着一堵墙,我能听到陈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的声音,然后是压抑的哭声。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是我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是我爸毫无生气的样子,是陈欣冰冷的言辞,是我姐失望的眼神。
这个家,从我爸倒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分崩离析了。
而我,就站在这片废墟的中央,束手无策。
第二天一早,我被手机闹钟吵醒。睁开眼,天还没亮。我走出书房,看到陈欣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碌。她穿着围裙,正在煎鸡蛋。晨光透过窗户,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听到声音,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闪躲。“我做了早餐,你吃点再去医院吧。”
餐桌上,摆着三明治、煎蛋和热牛奶。这是我们家很久没有过的景象了。自从她升了总监,我们的早餐,通常都是在路边的便利店解决的。
我没有说话,默默地坐下来吃。
“李峰,”她在我对面坐下,搅动着杯子里的牛奶,“昨晚……是我不好。我说话太重了。”
我没抬头,继续啃着三明治。
“爸的后续治疗费用,我想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家里的备用金,确实不能动。但是,我可以向公司申请预支一部分今年的年终奖。大概能有二十万。应该……够前期的治疗了。”
我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红血丝,显然一夜没睡好。
“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感谢她,还是该质问她为什么昨天不说?
“但是,我有个条件。”她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这笔钱,算我借给你和你姐的。以后,你们要还。”
我的心,瞬间又凉了下去。
借?
我们是夫妻,我父亲的救命钱,她要用“借”的。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无比陌生。我们同床共枕七年,我却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她。她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永远在计算,永远在权衡,永远理智,永远正确。
我放下面包,站起身,拿起外套。
“不用了。”我听到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我爸的钱,我们自己想办法。就不劳你这位年薪七十万的‘债主’费心了。”
说完,我摔门而出。
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因为我的心,已经比这冬天还要冷。
第二章:裂痕
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城市在苏醒,鸣笛声、早餐摊的叫卖声,充满了人间烟火气。而我的世界,却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车里的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老情歌。
“……我们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叫。
我把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却没有立刻上去。我坐在车里,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密闭空间,像一个巨大的压力锅,把我的愤怒、无助和屈辱,全都挤压在一起,即将爆炸。
陈欣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盘旋。
“算我借给你的。”
“以后,你们要还。”
我掏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一家小公司做会计,扎着马尾,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说她喜欢我,因为我老实,可靠。
我们租住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夏天没有空调,热得像蒸笼。她会给我熬绿豆汤,用扇子给我扇风。那时候我们很穷,但我们很快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她跳槽到大公司,职位越做越高?还是我安于现状,被她越甩越远?
夫妻,就是两个合伙人,在生活的账本上,一笔一笔,算着恩,也记着仇。
可能,在她的账本上,我早已资不抵债。
手机响了,是李莉打来的。
“哥,你人呢?爸该做检查了,医生找你签字。”
“我马上上来。”
我掐了烟,推开车门。阳光刺眼,我眯了眯眼,感觉像是从一个黑暗的洞穴里,爬回了人间。
走进病房,我爸正在做肢体康复。一个年轻的康复师,正费力地帮他活动着僵硬的右腿。我爸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嘴巴歪向一边,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妈拿着毛巾,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拭,嘴里还不停地鼓励着:“老李,加油,腿抬高一点,再高一点。”
我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这就是我爸的“后续治疗”。日复一日,枯燥、痛苦,且看不到尽头。
李莉把我拉到走廊上,脸色很难看。“哥,我刚去问了医生。爸这种情况,最好的康复方案是去专业的康复医院,用上一些进口的仪器和药物,恢复的可能性会大很多。但是……费用很高,一个月至少要五万。”
一个月五万。
这个数字,像一座大山,直接把我压垮了。
“陈欣怎么说?”李莉盯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我避开她的目光,摇了摇头。
李莉的期待,瞬间变成了燎原的怒火。“她还是不肯?!”
“她说……可以预支二十万,但算借给我们的。”我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借?!”李莉的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空气,“她疯了吗?!李峰,你到底跟她说了没有,爸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在跟她要钱去吃喝玩乐?!”
“我说了!我都说了!”我也吼了起来,“她说那是我们家的备用金,不能动!她说她也有她的难处!”
“她有什么难处?!她年薪七十万,能有什么难处?!她的难处就是铁石心肠!”李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骂道,“哥,你就是个!你自己的老婆都搞不定!爸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跟她吵了!我跟她闹了!没用!在她眼里,钱比什么都重要!我能怎么办?我跪下来求她吗?!”
我们的争吵,引来了走廊上其他病人和家属的侧目。
一个护士走过来,皱着眉说:“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
李莉还想说什么,被我一把拉住。“行了!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我把她拽到楼梯间。
“现在吵有什么用?!”我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凑钱!”
“怎么凑?卖血吗?!”李莉甩开我的手,眼泪掉了下来,“哥,我没用,我离了婚,自己都过得一塌糊涂,帮不上什么忙。我们家,现在只能靠你和嫂子。可她……”
看着我姐哭,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抱住她,拍着她的背:“别哭,有我呢。天塌不下来。爸的病,一定得治。”
安慰完姐姐,我一个人走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秋风萧瑟,吹得人心里发凉。
我决定了,我要卖房。
我们现在住的学区房,是陈欣的名字。我不能动。但我名下,还有一套小房子。那是我结婚前,我爸妈用毕生积蓄给我买的婚房。后来我们换了学区房,这套小房子就一直空着。
这是我的婚前财产,是我的退路,也是我爸妈留给我最后的保障。
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想动它。
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我拿出手机,找到一个房产中介的电话,拨了过去。
“喂,小王吗?我是李峰。我长青路那套房子,想卖。你帮我挂一下,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我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晚上,我回到家。陈欣和乐乐正在客厅里玩拼图。看到我,陈欣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乐乐却兴奋地跑过来,抱住我的腿:“爸爸,你回来啦!你看,我和妈妈拼的大恐龙!”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摸了摸他的头。
“吃饭了吗?”陈欣站起身,问道。
“没。”
“我给你热饭。”
我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我们明明在经历一场剧烈的战争,却还要在孩子面前,伪装出和平的假象。
成年人的世界,连崩溃都是静音的,只有第二天红肿的眼睛,才知道昨夜下过一场大雨。
吃完饭,我把乐乐哄睡。回到客厅,陈欣还坐在沙发上等我。
“李峰,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她叹了口气,“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我不是冷血,我只是……害怕。”
“害怕?你年薪七十万,你怕什么?”
“我怕回到过去的日子!”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你忘了我们刚结婚的时候了吗?为了省几块钱的公交费,我每天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去上班!你忘了乐乐发高烧,我们俩口袋里掏不出一千块的住院押金吗?我怕!我怕我们辛辛苦苦打拼的一切,一夜之间,就都没了!”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爸……”
“我没有!”她打断我,“我说过,我可以预支二十万!是你自己拒绝了!”
“那叫预支吗?那叫施舍!你让我们打欠条,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那不然呢?李峰,我们得讲道理!”她又拿出了那句口头禅,“这笔钱,如果我不说清楚,以后就是一笔糊涂账!你爸的病,不是二十万就能打住的。后面还有四十万,六十万,一百万,怎么办?我们把房子卖了吗?把乐乐的教育基金也填进去吗?然后呢?我们一家三口流落街头,你就满意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血淋淋的现实,让我无言以对。
是啊,然后呢?
我哑口无言。
看着我挫败的样子,陈欣的语气软了下来。“李峰,我不是不想救爸。我只是希望,我们能用一种更理智、更可持续的方式。我们可以成立一个家庭基金,你、我、姐姐,三方按比例出资。这样,既能保证爸的治疗,也不会拖垮我们任何一个小家。你觉得呢?”
理智,又是理智。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被规划,被计算,被量化。
可亲情,要怎么量化?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很可笑。我摇了摇头:“不用了,陈欣。我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把我那套小房子挂出去了。”
陈欣的脸色,瞬间变了。
第三章:隐秘的流水
“你把房子挂出去了?!”陈欣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李峰,你疯了!那套房子是你唯一的婚前财产,是你最后的退路!”
“我没有退路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爸躺在医院里,就是我的悬崖。我退无可退。”
“你……”陈欣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她习惯性地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快速敲击着,这是她极度焦虑时的标志性动作。“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跟你商量,有用吗?”我反问,“你的‘商量’,就是让我打一张二十万的欠条。陈欣,我爸的命,我不想用‘借’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她猛地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你知道现在卖房有多难吗?急售,价格至少要低二十万!这二十万,就这么白白扔了!有这个钱,够爸在康复医院住四个月了!你这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赌气?”
她的理智和我的感性,在这一刻,形成了最尖锐的对峙。
我不想再跟她争辩下去。所有的道理我都懂,但情感上,我过不去这个坎。
“房子是我的,我有权决定怎么处置。”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回了书房,重重地关上了门。
门外,传来她一拳砸在沙发上的闷响。
那一夜,我们再次分房而睡。我躺在狭窄的折叠床上,毫无睡意。卖房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那是爸妈一辈子的心血,现在,为了救他的命,又要把它卖掉。这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欣陷入了彻底的冷战。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除了关于孩子必要的几句交流,再无多言。她早出晚归,比以前更忙了。我则在公司和医院之间两头跑。
医院那边,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我爸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他看着自己的右手,会急得啊啊乱叫,眼泪直流。他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些含混不清的单音节。
每次看到这一幕,我卖房的决心就更坚定一分。
这天,我正在公司处理一份紧急的报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银行的短信。
我以为是信用卡还款提醒,没太在意。但鬼使神差地,我还是点开了。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11月15日14:32完成一笔跨行转账交易,金额为-150,000.00元,当前余额……”
十五万?
我愣住了。这张卡,是我们的家庭公共账户,主要用来还房贷和一些大额开销,由陈欣掌管。我为了方便,也绑定了短信提醒。
房贷是月底才扣,今天才15号。而且,房贷也用不了十五万。
这笔钱,转给谁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蹿了上来。
难道陈欣嘴上说不给钱,背地里却……
我心头一热,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陈欣,我收到银行短信,我们公共账户上,是不是转出去了十五万?”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嗯,是我转的。”
“是……是给我爸的治疗费吗?”我问这句话的时候,心跳得厉害。
又是一阵沉默。
“不是。”陈欣的声音很低,“是我这边有点急用。”
“急用?什么急用,需要十五万?”我追问道。
“私事。”她冷冷地丢下两个字。
“私事?”我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陈欣,那张卡是我们的家庭公共账户!你转走十五万,告诉我只是‘私事’?你到底把钱转给谁了?!”
“李峰,这是我的事,你不用管。”
“我不用管?!”我气得笑了起来,“好,好一个‘你不用管’!一边跟我爸算着二十万的借条,一边自己一声不吭地转走十五万!陈欣,你到底把我当什么?把这个家当什么?!”
“我说了,我有急用!”她的声音也变得不耐烦,“钱是我赚的,我怎么花,需要跟你报备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进了我最痛的地方。
是啊,钱是她赚的。
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我无力地挂断了电话,瘫坐在椅子上。周围同事的说话声、键盘敲击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句“钱是我赚的,我怎么花,需要跟你报备吗?”
屈辱、愤怒、无力……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乐乐半夜发烧,我手忙脚乱地找退烧药。乐乐哭着说:“爸爸,我难受,我想喝甜甜的药水。”我翻遍了药箱,只有苦的药片。我抱着他,哄着他,他却哭得更厉害了。他说:“爸爸,你为什么不能像妈妈一样,给我买草莓味的药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现在,这种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那一次,强烈一百倍。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是讲爱的地方。可我们,都学着用道理去爱,结果爱得伤痕累累。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必须知道,这十五万,到底去了哪里。
下班后,我没有去医院,也没有回家。我把车开到了陈欣公司楼下的地下车库。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熄了火,静静地等着。
晚上八点,陈欣的身影出现在电梯口。她看起来很疲惫,一边走,一边接着电话。
“……妈,你别急,钱我已经打过去了。你跟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了……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我爸,可我也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我快撑不住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我坐在车里,浑身冰凉。
她叫对方“妈”。
她也有一个需要用钱的爸爸。
那十五万,是给她自己家了。
我突然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对给我爸花钱如此抗拒,明白了她为什么对钱如此敏感,明白了她为什么永远要把“理智”和“规划”挂在嘴边。
因为她那边,也有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我看着她挂了电话,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下车库里,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愤怒和怨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我没有下车去见她。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擦干眼泪,整理好表情,重新变成那个无坚不摧的财务总监,发动汽车,消失在车库的出口。
我启动车子,跟了上去。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但我知道,我必须跟着她。
我要知道,那个让她快要“撑不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欣挂断了母亲的电话,靠在冰冷的水泥柱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转账成功的界面。那个鲜红的“-150,000.00”,像一个嘲讽的笑脸。
她的思绪,回到了五年前。
那也是一个秋天,她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在工地上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摔成了高位截瘫。包工头跑了,医药费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她们家。母亲是个没有主见的农村妇女,哭着到处借钱,最后,借上了村里的高利贷。
从那天起,陈欣的世界就变了。她拼命工作,疯狂赚钱,从一个小会计,一步步爬到财务总监的位置。她赚来的每一分钱,除了维持自己小家的开销,剩下的,几乎都填进了那个无底洞。
她不敢告诉李峰。李峰是个老好人,心软。她怕他知道了,会把自己的钱也拿出来,甚至会动他们这个小家的根基。她更怕的,是李峰家人看不起她,看不起她那个像吸血鬼一样的娘家。
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是她坚硬外壳下最脆弱的软肋。她以为自己能扛住一切。
直到今天,李峰的父亲也倒下了。
同样的病,同样的绝境。命运像一个顽皮的孩童,用同样的方式,给了她和李峰一个残酷的考验。
她拿出手机,看着屏保上乐乐的笑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喃喃自语:“我们得讲道理……可家里的事,哪有道理可讲。”
第四章:沉默的战场
我跟着陈欣的车,一路开到了市郊的一家私人康复中心。这里环境清幽,看起来价格不菲。
她把车停好,提着一个保温桶,走进了其中一栋楼。
我没有跟进去。我把车停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栋亮着灯的大楼,心里一片茫然。
原来,她也有一个生病的父亲。
原来,她也一个人,默默地扛着这一切。
我突然想起,我们刚结婚那几年,她每个月都会给她妈寄钱。我问她寄多少,她说一千。我还开玩笑说,你真是个孝顺女儿。她只是笑笑,不说话。现在想来,那一千块,恐怕只是她为了安抚我,随口说的一个数字。
我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弥漫了整个车厢,呛得我直流眼泪。我不知道那是烟熏的,还是我自己想哭。
原来,每个沉默的伴侣背后,都藏着一个无法与人言说的战场。
我没有资格指责她。
在我为了八万块钱焦头烂额的时候,她可能已经独自面对了无数个“十五万”。
在我指责她冷血无情的时候,她可能刚刚挂断了高利贷的催债电话。
我们是夫妻,却活成了两个孤岛。各自在自己的岛上,抵御着风暴,却忘了,我们本可以架起一座桥。
一个小时后,陈欣从大楼里走了出来。她的表情看起来比进去时更沉重了。她上了车,却没有马上开走,只是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知道,她在哭。
我推开车门,想走过去。脚下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我能说什么呢?
说“我都知道了”?还是说“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在巨大的现实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车里,发动引擎,掉头离开。
有些伤疤,需要时间来愈合。有些战争,需要两个人一起面对。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推开门,看到陈欣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她没有开灯,黑暗中,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轮廓。
“你……去哪了?”她开口,声音沙哑。
“随便转了转。”
我们之间,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我们离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陈欣,”我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她浑身一震,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乱了。
“今天……我不该对你发那么大火。”我说,“我不该质问你钱的去向。”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
“那套房子,”我顿了顿,继续说,“我不卖了。明天,我就给中介打电话。”
“为什么?”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一起想办法。”
陈欣的肩膀,开始剧烈地颤抖。接着,我听到了压抑了很久很久的哭声。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把脸埋在膝盖里,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伸出手,想抱抱她,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最后,我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那一夜,我们什么都没说。没有解释,没有追问。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们之间的那堵冰墙,开始融化了。
第二天,我撤销了卖房的委托。中介小王还很惋惜,说已经有好几个诚心买家了。我只是说,不卖了。
去医院的路上,我接到陈欣的电话。
“李峰,你来一下我们公司。”
“怎么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一头雾水地赶到陈欣的公司。她把我带到一间会议室,里面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是律师。
“这位是张律师。”陈欣介绍道。
张律师递给我一份文件。“李先生,您好。这是陈总监委托我草拟的一份家庭财产协议。”
我愣住了。家庭财产协议?在这个时候?
我看向陈欣,她对我点了点头,示意我打开看。
我翻开协议,里面的内容,让我大吃一惊。
协议里写明,陈欣自愿将她名下那套学区房的50%产权,赠予我。同时,她自愿将她年薪的一部分,划入我们新成立的家庭共同基金,用于双方父母的养老和医疗。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将我那套小房子的租金收入,也注入这个基金。
我拿着协议,手都在抖。“陈欣,你这是……”
“李峰,我们得讲道理。”她看着我,还是那句口头禅,但这一次,语气里没有了冰冷,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以前,我以为把钱攥在自己手里,就是安全。现在我明白了,这个家,才是我们唯一的安全区。我们不能再各打各的仗了。”
张律师适时地开口:“李先生,如果您没有异议,就可以在这里签字了。这份协议,具有法律效力。”
我看着陈欣,她的眼睛里,有我从未见过的坦诚和脆弱。
我拿起笔,在签名栏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走出律师事务所,阳光正好。
我看着身边的陈欣,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们好像打了一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现在,战争结束了。没有胜利者,但我们,都活了下来。
“走吧,”我对她说,“我们一起,去看看爸。”
她点了点头,挽住了我的胳膊。
这是我们冷战以来,第一次如此亲密。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五章:短暂的暖阳
我们并肩走进病房的时候,我妈和我姐都愣住了。
她们已经习惯了看到我一个人愁眉苦脸地出现。今天,陈欣的到来,像一道阳光,突然照进了这间阴郁的病房。
“陈欣,你……你公司不忙吗?”我妈有些局促地站起来。
“妈,再忙也得来看看爸。”陈欣放下手里的水果篮,很自然地走到床边,看着我爸。
我爸今天精神不错,眼睛睁着,看到陈欣,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
陈欣俯下身,握住他的手,柔声说:“爸,我们来看你了。你得加油,好好做康复,我们都等着你回家呢。”
我爸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浑浊的泪。
我姐李莉站在一旁,看着陈欣,眼神复杂。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别过脸去,揉了揉眼睛。
那天下午,病房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陈欣很耐心地陪我爸说话,给他读报纸,虽然他可能听不懂。她还详细地向医生咨询了我爸的病情和后续的康复计划。她强大的逻辑思维和沟通能力,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医生被她问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给出了一个非常详尽的治疗方案。
傍晚,我们一起离开医院。
夕阳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你,陈欣。”我由衷地说。
她笑了笑:“谢什么。他也是我爸。”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柔和得不像话。我想起了她独自一人,在地下车库哭泣的模样。
“你爸那边……”我试探着问。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他情况不太好。瘫痪五年了,肌肉萎缩得很厉害。”
“那……钱的事……”
“我妈之前借了高利贷。”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这些年,我一直在还。上周,是最后一笔。”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让你跟我一起背债吗?”她自嘲地笑了笑,“李峰,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么狼狈的样子。我怕你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
“你会的。”她打断我,“至少,我自己会看不起我自己。”
我沉默了。我无法反驳。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也是这样。我也怕被她看不起,怕她觉得我没用。我们都在用一层坚硬的壳,保护着自己脆弱的自尊。
人到中年,脚下是责任,身后是悬崖,你只能咬着牙,当自己的神。
我们都想当对方的神,结果,却都活成了孤军奋战的凡人。
“都过去了。”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甩掉所有的包袱,“以后,不会了。”
“嗯,不会了。”我握紧了她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之近。
有了陈欣的加入,事情变得顺利起来。她很快联系了一家上海的顶尖康复医院,并动用自己的人脉,请到了最好的专家团队。我们决定,等我爸情况再稳定一点,就转院过去。
家庭基金也成立了。陈欣预支的二十万年终奖,成了基金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我把小房子的租金,也按时打了进去。我姐也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五万块钱。
钱,这个曾经让我们反目成仇的东西,现在,成了把我们重新凝聚在一起的纽带。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教我妈用智能手机。
“妈,你看,点这里,是微信。你想跟姐视频,就点这个……”我耐心地在手机屏幕上指指点点。
我妈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却总是点不准。“哎呀,这个字这么小,怎么看得清?一点都不好用,还不如打电话。”
“妈,你得学。以后爸转到上海,你想他了,随时可以视频,多方便。”
“哦,哦……”她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继续和那个小小的屏幕作斗争。她的手指因为常年做家务,有些粗糙变形,在光滑的屏幕上,显得那么笨拙。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酸酸的。我们总是在抱怨父母追不上我们的脚步,却忘了,他们也曾牵着我们的手,耐心地教我们走路,教我们说话。
就在我以为,生活终于可以喘口气的时候,一个意外的电话,再次把我们打入了深渊。
那天晚上,我正在陪乐乐搭积木,陈欣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就白了。她拿着手机,快步走到了阳台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号码,我见过。是她给她妈存的号码。
我隐约听到她在阳台上争辩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不可能!我们已经还清了!你们这是敲诈!”
“……我没有钱了!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你们别乱来!不然我报警了!”
最后,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栏杆上。
我走过去,看到她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我捡起手机,问道。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高利贷那边……又来要钱了。”她颤抖着说,“他们说,我爸上个月在康复中心摔了一跤,用了他们的钱。现在,利滚利,要我们再还三十万。”
“什么?!”我大吃一惊,“这不就是无赖吗?!”
“他们就是无赖!”陈欣的眼泪掉了下来,“他们说,如果三天内拿不到钱,就……就来我们家,来公司,找乐乐的学校……”
我的血,瞬间凉了。
他们这是在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三十万。
我们刚刚成立的家庭基金,只有二十五万。为了我爸转院,已经花了一些。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万。
我们刚刚看到的曙光,瞬间被乌云吞噬。
我看着惊慌失措的陈欣,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无所不能的女强人,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一面。
我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
“别怕,”我说,“有我呢。天塌下来,我顶着。”
第六章:最后的稻草
“报警!”我脱口而出。
“没用的。”陈欣摇着头,脸色惨白,“我妈当初借钱的时候,被他们哄着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文件。他们有的是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报警,只会激怒他们。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了解这种人,他们就像附骨之蛆,一旦沾上,就很难摆脱。
“那怎么办?”我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
陈欣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她标志性的敲击手机的动作,此刻变成了神经质地抓挠自己的头发。
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
“钱,我来想办法。”我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你别怕,一切有我。”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空洞。“去哪想办法?三十万,不是三万。我们刚刚才把所有的钱都凑到一起……”
是啊,去哪想办法?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卖房?不行,远水解不了近渴。跟朋友借?上次借八万都那么难,这次是三十万。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我的大学同学,周浩。他毕业后就下海经商,现在做得风生水起。前段时间同学聚会,他还拍着我的胸脯说,有事尽管开口。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我拿起手机,走到阳台上,拨通了周浩的电话。
“喂,李峰?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传来周浩爽朗的笑声。
“周浩,我……”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句“借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是遇到点难处。”我一咬牙,豁出去了,“我想跟你……周转三十万。急用。利息你算,我保证,一年之内,一定还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三十万?”周浩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热情,“不是小数目啊,兄弟。你用来干嘛?”
我把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高利贷的部分,只说是我爸和我岳父都生病了,急需用钱。
“这样啊……”周浩沉吟了片刻,“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最近也刚投了个大项目,资金链也紧张得很。这样吧,我手上活钱不多,先给你凑五万,你看行吗?”
五万。
杯水车薪。
“好,好……谢谢你,周浩。”我干涩地说。
“客气啥,都是兄弟。”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对了,李峰,不是我说你。你老婆不是年薪七十万吗?怎么连三十万都拿不出来?你们这财务,得好好规划规划啊。”
挂了电话,我靠在栏杆上,感觉天旋地转。
周浩最后那句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是啊,在外人眼里,我们是多么光鲜的一对。一个上市公司总监,一个项目经理,住着学区房,开着好车。谁能想到,我们会为了三十万,走投无路?
我回到客厅,看到陈欣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怎么样?”她问。
我摇了摇头。
她的眼神,彻底黯淡了下去。
我们相对无言,坐了很久很久。
“我去找他们。”陈欣突然站起来,眼神里透着一种决绝的疯狂,“我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冷静点!”我一把拉住她,“你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送羊入虎口吗?!”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她冲我嘶吼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三天!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三天之后,他们就会找上门!到时候,乐乐怎么办?爸妈怎么办?我们这个家,就全完了!”
争吵,又一次爆发。
在巨大的压力面前,我们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温情,脆弱得不堪一击。
“够了!”我吼道,声音大得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陈欣愣住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必须想办法。”
我让她把所有银行卡的余额,理财产品,股票,全都盘点了一遍。
结果,令人绝望。
我们所有的流动资产加起来,只有二十二万。还差八万。
“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掉?”我问。
陈欣摇了摇头,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跑进卧室,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
“这里面,是我妈给我的嫁妆,还有这些年,我自己买的一些首饰。应该……能值点钱。”
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翡翠手镯,几条金项链,还有一枚钻戒。那枚钻戒,是我向她求婚时买的。当时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工资。
我拿起那枚钻戒,看着它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不行。”我把戒指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这些,不能动。”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些!”
“我说不能动,就不能动!”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是你的念想,是我们的回忆。钱没了,可以再赚。这些东西没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们不能为了活下去,就丢掉所有让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东西。
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还有最后一条路。
第二天,我请了假,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去了银行,办了一笔大额信用贷款。以我的信誉和那套小房子的资产证明,我贷出了二十万。
代价是,高昂的利息。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终究,还是走上了陈欣母亲的老路。
用一种饮鸩止渴的方式,来解决眼前的危机。
我没有告诉陈欣钱的来源,只说是找一个远房亲戚借的。她没有多问,只是抱着我,哭得泣不成声。
钱,很快打给了高利贷。
那边的电话,终于消停了。
一场风暴,看似平息了。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头顶那片乌云,并没有散去,只是暂时飘到了别处。
处理完这件事,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回到公司,我才发现,因为我这几天心烦意乱,工作上出了一个巨大的纰漏。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因为一个数据的错误,给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领导把我叫到办公室,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且宣布,我这个月的奖金,全部取消。
我走出办公室,感觉所有同事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祸不单行。
我回到家,想找个地方静一静。我去了父母的老房子。
屋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我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我想把音量调到18,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按到了35。
“……下面播报一则社会新闻。近日,我市警方成功打掉一个特大套路贷犯罪团伙……”
新闻里那刺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讽刺。
我盯着屏幕,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关掉电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捂着脸,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第七章:未完的苹果
高利贷的风波过去后,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一切都沉重而迟缓。
我和陈欣之间,有了一种心照不K宣的默契。我们不再谈论钱,不再争吵,只是默默地,各自舔舐着伤口,也支撑着对方。
我爸转去了上海的康复医院。我和姐姐轮流过去照顾。陈欣只要一有空,也会飞过去。她会带上最新的财经杂志,坐在我爸床边,一字一句地读给他听。她说,要让他知道,外面的世界还在运转,我们都在努力生活。
我爸的情况,在一点点好转。他已经能在我妈的搀扶下,站立几分钟。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眼神,明显比以前亮了。他会用左手,费力地去抓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我知道,他有话想对我说。
我那笔二十万的信用贷款,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每个月的还款日,都像一道催命符。我开始疯狂地加班,接私活,想尽一切办法赚钱。
陈欣也比以前更拼了。她几乎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好几次,我半夜醒来,都看到她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走过去,看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
我会轻轻地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再给她倒一杯热水。
我们就像两只在寒冬里互相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身上的刺,再次伤害到对方。
有一次,我给她送牛奶的时候,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屏幕上,是她和一个陌生头像的聊天记录。
“……欣姐,你真的决定了吗?这个项目风险很大,一旦失败……”
“我没有退路了。”陈欣的回复,只有短短六个字。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知道,她也在用她的方式,和我一起战斗。
夫妻,或许不是找到一个完美的人,而是学会用完美的眼光,去欣赏那个不完美的人。
我们都不完美,我们都有各自的软弱和不堪。但我们,在为同一个目标,拼尽全力。
半年后,我爸出院了。
虽然右半边身体还是不太利索,说话也含含糊糊,但他终于回家了。
那天,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了一起。我爸坐在轮椅上,我妈给他喂着饭。我姐在给乐乐讲故事。陈欣在厨房里忙碌着,炖着我爸最爱喝的鱼汤。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洋洋的。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晚饭后,我陪我爸看电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响起,我习惯性地拿起遥控器。
我爸用左手指了指遥控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含混不清地说:“……小……小……”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嫌声音小了。
我笑了笑,把音量从18,调到了22。
“爸,这个音量,可以吗?”
他咧开嘴,笑了。虽然嘴角还是有些歪,但那是我这大半年来,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
我看着他,鼻子一酸。
那个需要把电视音量开到35的时代,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需要我们所有人去适应的,更安静,也更需要耐心的时代。
我妈走了过来,递给我一个削好的苹果。
“给,你爸想吃。”
我接过苹果,又拿过水果刀,开始给他削皮。我削得很慢,很认真,长长的苹果皮,一圈一圈,没有断。
陈欣端着鱼汤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她停下脚步,靠在门框上,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意。
乐乐跑过来,仰着头问:“爸爸,你在做什么呀?”
“我在给爷爷削苹果。”
“我也要吃!”
“好,等爷爷吃完了,爸爸再给你削一个。”
客厅里,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我削好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碗里,准备用勺子喂给我爸。
我抬起头,却发现,他靠在轮椅上,已经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的手,端着那碗切好的苹果,停在了半空中。
那根长长的、没有断的苹果皮,还连在我的手指上。
窗外,夕阳正缓缓落下,给整个屋子,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知道,我们家的战争,还没有结束。我的贷款,陈欣的风险投资,我爸漫长的康复之路……未来,还有无数的难关在等着我们。
但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看着睡梦中都带着笑意的父亲,看着身边温柔注视着我的妻子,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家,是什么?
或许,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只讲爱的地方。
家,是一个战场。我们在这里争吵,在这里受伤,在这里耗尽所有力气。
但它也是我们唯一的港湾。
我们在这里,互相舔舐伤口,互相搀扶前行,把彼此的软肋,变成最坚硬的铠甲。
我轻轻地放下那碗苹果,拿起一条毯子,盖在了我爸的身上。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而我们,会一起走下去。
【互动引导】
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生活中的很多无奈。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父母,一边是风雨同舟的伴侣,当两边都陷入绝境,作为中间人,真的太难了。李峰的懦弱和逃避,陈欣的理智和坚硬,其实都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我想问问大家:
1. 如果你是李峰,在妻子拒绝出钱的第一时间,你会怎么做?是像他一样忍气吞声,还是会选择更激烈的方式?
2. 陈欣隐瞒自己娘家的债务,独自偿还,你觉得她做得对吗?夫妻之间,应该做到100%的坦诚吗?
3. 故事的最后,他们看似迎来了和解,但现实的压力依然巨大。你觉得,他们这个家,未来会走向何方?评论区聊聊你的看法吧。
来源:俊俏香瓜8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