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他租下上海废弃水塔,一住就是多年,拆迁时他懵了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04 12:16 1

摘要:1998年的上海,风刮得跟刀子似的,特别是开春那会儿,湿冷湿冷的,能钻到人骨头缝里去。

第一章 水塔里的“螺蛳壳”

1998年的上海,风刮得跟刀子似的,特别是开春那会儿,湿冷湿冷的,能钻到人骨头缝里去。

我就在那一年,从厂里“光荣下岗”了。

手里捏着那几千块钱的买断工龄费,薄得跟纸片儿似的,心里比那黄浦江的水还凉。老婆跟我离了,孩子判给了她,我净身出户,一夜之间,从一个还算体面的国营厂木工师傅,成了个无家可-归的社会闲散人员。

我叫李卫东,那年三十五,要技术有技术,要力气有力气,就是没运气。

你说我能干啥?出去跟小年轻抢饭碗?我这脸皮还真没厚到那份上。租房子?那时候上海的房价已经开始有往上窜的苗头了,我兜里这点钱,租个像样点的亭子间都费劲。

我那段时间,就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晃荡。

那天,我晃到了苏州河边上一个快要被人遗忘的角落。那是一片老厂区,烟囱都长了草,墙皮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就在这片破败的景象里,我瞅见了一个玩意儿——一个巨大的,圆滚滚的,水泥墩子似的水塔。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杵在那儿,鹤立鸡鸡群。

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鬼使神差地就走了过去。水塔底下有个锈迹斑斑的铁门,挂着一把更大的锁,锁眼都让铁锈给糊住了。我绕着它转了两圈,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家吗?

圆的,怎么了?圆的还聚气呢!

我这念头一出来,就像疯长的野草,怎么都摁不下去。

我跑回原先的厂子,找到了管后勤的老王。老王正拿着个大茶缸子,吹着上面漂着的几根茶叶末,看报纸看得摇头晃脑。

“王哥,”我递上一根皱巴巴的红双喜,陪着笑脸,“有点事儿,想请您帮个忙。”

老王眼皮都没抬,嘬了口茶,含含糊糊地说:“卫东啊,厂子现在这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安排工作是别想了,大家都是泥菩萨过河。”

“不是不是,”我赶紧摆手,“不给您添麻烦。我就想问问,苏州河边上,咱们厂以前那个废弃的水塔,现在归谁管?”

老王这才抬起眼,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里全是纳闷:“那个破玩意儿?早没人管了,荒了好些年了。你问那个干啥?那里面除了耗子和蜘蛛网,啥都没有。”

我嘿嘿一笑,把我的想法给说了。

老王听完,嘴里的茶差点没喷我脸上。他瞪着我,就像看一个外星人。

“你疯了?住水塔?那地方能住人吗?没水没电的,冬天不冻死你,夏天不热死你?”

“王哥,我有办法。”我拍着胸脯,“我是干啥的?木工啊!水电我自己能想办法接。您就说,那地方我能不能用?”

老王看我态度坚决,不像开玩笑,也犯了难。他抓了抓本就不多的头发,想了半天。

“按理说,那也是厂里的资产,不能随便给你。可……那地方确实也废了,领导们早把它忘了。你要是真有本事自己拾掇,倒也……不算个事儿。”

最后,他一拍桌子:“这样吧,你跟我签个协议,就说是‘仓库租用’,你租来放你的木工工具。一年……一年就给我交三百块钱租金,意思意思。水电你自己想办法,安全问题也自己负责。厂里要是哪天想起来要用了,或者要拆了,你得无条件搬走,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我激动得差点给他跪下,“谢谢王哥!您就是我的活菩萨!”

老王摆摆手,从抽屉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张早就泛黄的介绍信纸,在上面草草写了几行字,盖了个后勤科的章,又从墙上一大串钥匙里,叮叮当当找出一把锈得不成样子的钥匙。

“喏,拿去。卫东啊,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叹了口气。

我没回答他,只是紧紧攥着那张纸和那把钥匙,像是攥住了我的下半辈子。

何苦?有个地方能让我直起腰睡觉,能让我重新拿起我的斧子凿子,再苦,那也是甜的。

第二章 空中楼阁

拿到钥匙那天,我感觉自己像个国王,即将接收自己的城堡。

虽然这个“城堡”……有点一言难尽。

那把锁,我用煤油泡了半天,又拿铁丝捅,又拿锤子敲,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咔哒”一声,带着满天飞的铁锈,不情不愿地开了。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霉味和尘土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里面黑漆漆的。我划了根火柴,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空,巨大,而且是圆的。

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抬头往上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穹顶,只有最高处透进一圈朦胧的天光。一架锈迹斑斑的螺旋铁梯,像一条钢铁巨蟒,盘旋而上,通向未知的高处。

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兴奋。

这地方,太带劲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这个水塔给收拾了出来。

第一件事,通电。我以前在厂里跟电工师傅关系好,偷学过几手。我从旁边废弃车间的电箱里,小心翼翼地扯了一根线过来。当水塔里第一盏灯泡亮起的时候,那昏黄的光照亮了盘旋的楼梯和满墙的青苔,我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有了光,就有了希望。

然后是水。这个更麻烦。水塔嘛,本来就是储水的,但早就干了。我最后没办法,从楼下公共厕所的水龙头上接了根长长的塑料管,一点一点引上来。水量不大,但洗脸刷牙、做点简单的饭,够了。

最大的工程是改造居住空间。水塔大概有五层楼高,我把二层和三层作为我的主要活动区域。

二层,我隔出了一半,用捡来的木板和油毛毡搭了个封闭的空间,当卧室。床是我自己做的,用的是厂里扔掉的旧木料,刨光、打磨、上漆,比外面卖的还结实。

三层,我把它整个打造成了我的工作室。这层光线最好,四周有一圈小窗户。我把我的那些宝贝工具——刨子、凿子、斧子、墨斗……一样一样擦拭干净,整整齐齐地挂在墙上。墙是我自己刷的,用的是最便宜的白石灰,刷完之后,整个空间都亮堂了。

我还在墙上钉了很多木架子,用来放我的木料和半成品。

最绝的是四层和顶层。四层原本是水箱的底部,我清理干净后,成了一个巨大的储物间。而顶层,那个露天的平台,简直是我的观景台!

第一次爬上平台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傍晚时分,夕阳把半个上海都染成了金色。远处,东方明珠已经亮起了灯,像一串巨大的糖葫芦。近处,是密密麻麻的弄堂,屋顶上飘着饭菜的香气,混杂着吴侬软语的吵闹声。苏州河像一条墨绿色的带子,静静地流淌。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拥有了整个上海。

脚下是破败的旧厂区,远处是流光溢彩的新世界。我就站在这新旧交替的缝隙里,像个旁观者,也像个守望者。

我给我的这个新家起了个名字,叫“螺蛳壳”。

上海人说“螺蛳壳里做道场”,意思是在狭小的空间里,也能搞出大名堂。我这水塔,外面看着是个壳,里面,就是我的道场。

第三章 匠人与邻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我在我的“螺蛳壳”里,过得有滋有味。

每天天不亮就醒,爬到顶层平台,对着初升的太阳舒展几下筋骨,有时候还吼两嗓子。然后下来,给自己煮一碗泡饭,配点酱瓜。吃完,就一头扎进我的工作室。

木头的香味,是我最熟悉的味道。

我接一些零散的活儿。一开始是帮街坊邻居修修桌子椅子,他们看我手艺好,收费又公道,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地,有些懂行的人也找上门来。

有的人家,祖上传下来的红木家具坏了,缺了个腿,或者雕花掉了块,外面没人敢修,怕修坏了赔不起。他们找到我,我一看,心里就有数。

我把那些老木头当宝贝。先要仔细研究它的纹理、结构,揣摩当年那个老木匠的心思。然后才开始动手,选料、切割、雕刻、打磨、上蜡……每一道工序,都不能有半点马虎。

有时候为了配一块颜色、纹路差不多的老料,我能跑遍整个上海的旧货市场。

活儿干完,看着一件残破的老家具在我手里恢复了原先的神采,那种满足感,比发了奖金还舒坦。

我的名气,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慢慢传开了。有人开始叫我“李师傅”,后来又有人叫我“塔里的李师傅”。

当然,住在这个古怪的地方,也少不了跟周围的邻居打交道。

一开始,他们都把我当怪物看。

住在水塔里?怕不是个脑子有问题的流浪汉吧?

孩子们在水塔下面玩,会指着上面喊:“喂!塔怪!出来!”

弄堂里的大妈们,聚在一起晒太阳、摘菜的时候,也会对着我的水塔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我这人,脾气不算好,但也不爱跟人计较。你们说你们的,我过我的。我每天进进出出,见了人,就点个头,不多说话。

时间长了,大家看我不是什么坏人,每天就是埋头干活,人也还算干净利落,警惕心就慢慢放下了。

真正改变他们看法的,是一件事。

弄堂口住着个张阿姨,是个热心肠,也是个大嗓门。她家有个传家宝,是她奶奶的嫁妆,一个樟木箱子,上面雕着“百鸟朝凤”。可惜年代久了,箱子合页坏了,锁也锈死了,箱盖也裂了条缝。

张阿姨心疼得不行,找了好几个木匠,都说修不了,劝她干脆当劈柴烧了。

有一次,她跟邻居抱怨这事,有人就提了一句:“你去找那个住在水塔里的李师傅试试?听说他手艺邪乎得很。”

张阿姨半信半疑地找到了我。

我爬下螺旋楼梯,打开铁门,看见她一脸怀疑地站在门口。

“你就是李师傅?”她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点点头。

她把那个破箱子指给我看,说:“这个,你能修?”

我没说话,蹲下来,仔细看了半天。那雕工,确实是好东西。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些鸟儿的羽毛,感受着木头的纹理。

“能修。”我说,“不过得花点时间。而且,修好了,跟你原来也不可能一模一样,我只能尽量补。”

“要多少钱?”张阿姨问得很直接。

我想了想,说:“材料费我实报实销。手工费……您看着给,给多给少,是个心意。”

我把箱子搬进了我的工作室。那一个星期,我几乎没干别的,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个箱子上。我用自己存的老樟木料,按照原来的纹路,一点一点地把裂缝补上,又重新雕刻了破损的凤凰尾巴,最后用传统的大漆工艺,反复上了好几遍漆。

一个星期后,我把箱子还给张阿姨。

当她看到那个焕然一新的樟木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箱子上的“百鸟朝凤”图,又活了过来。她用手摸着,眼圈都红了。

“哎呀……我的姆妈呀……这……这手艺……”

她非要塞给我五百块钱。我推了半天,最后只收了一百块的材料费。

这事儿一下就在弄堂里传开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叫我“塔怪”了。大家见了我,都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李师傅”。有时候我从外面回来,张阿姨会硬塞给我两个刚出锅的肉包子。东头的老伯,会把他自己种的鸡毛菜给我送来一把。

我那个冰冷的水塔,好像也因为这些,多了几分人情味。

偶尔,我也会请几个关系好的老邻居上来坐坐。他们第一次爬上那螺旋楼梯,进到我那个圆形的工作室时,一个个都啧啧称奇。

“乖乖,卫东,你这日子,过得跟神仙一样啊!”

我笑笑,不说话,给他们泡上一壶茶,然后我们就在三楼的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胡天海地地瞎聊。

日子,就像苏州河的水,不急不缓地流着。

第四章 她和她的相机

转眼,就到了2010年以后。

上海的变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我窗外那片天,几乎每隔一年,就会多出几栋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脚下的这片老厂区,却像是被时间遗忘的孤岛,越来越破败,也越来越有味道。

很多搞摄影的,搞艺术的,喜欢往我们这边跑,说这里有“工业废墟风”。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陈静。

那是个秋天的下午,阳光正好,金灿灿的,透过我工作室的窗户洒进来,把空气中的灰尘都照得清清楚楚。我正在雕一个观音像,刻刀在木头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突然,我听到楼下有人在喊。

“喂!请问有人在吗?”

声音清脆,像只百灵鸟。

我放下刻刀,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穿着白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脖子上还挂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相机。

她看到我,眼睛一亮,仰着头冲我挥手:“您好!师傅!我能上来看看吗?”

我愣了一下。这些年,除了街坊邻居,很少有陌生人会上我这儿来。

“不不不,您这地方太酷了!”她一脸兴奋,“我叫陈静,是学设计的学生,来这边采风。我能上来拍几张照片吗?就几张!”

看着她那张充满朝气和恳求的脸,我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门没锁,自己推门上来吧。小心点,楼梯陡。”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噔噔噔”的脚步声,她像只轻快的小鹿,跑了上来。

一进我的工作室,她就发出了“哇”的一声惊叹。

她没去看窗外的风景,也没去看我那些奇怪的家具,而是径直走到了我的工作台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那些半成品的木雕和墙上挂着的工具。

“天哪……这些都是您自己做的?”她拿起一个我刚刻好的小叶紫檀木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太美了……”

我有点不自在,嘟囔了一句:“瞎玩玩的。”

“您太谦虚了!”她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我,“师傅,您是真正的艺术家。”

艺术家?我?

我差点没笑出声。我就是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木匠,跟艺术家这三个字,隔着十万八千里。

但她好像不是在说客套话。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对我的手艺的……尊敬。

那天下午,她就在我的工作室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不停地问我各种问题。这个木头叫什么名字?那个卯榫结构是怎么做的?这个雕花有什么讲究?

我一开始还有点不耐烦,但后来,看着她那副求知若渴的样子,也被感染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么深入地聊我的手艺了。

她举起相机,“咔嚓咔嚓”地拍个不停。拍我的工具,拍我的作品,拍木头上的纹理,也拍我。

我被她那镜头对着,浑身不自在:“别拍我,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拍的。”

“您不知道,”她放下相机,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您在工作的时候,特别有魅力。那种专注,那种和木头融为一体的感觉,真的……很动人。”

我老脸一红,转过身去,假装整理工具。

从那天起,陈静就成了我这里的常客。

她隔三差五就跑来,有时候带点心,有时候带一本画册,更多的时候,就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看我干活,偶尔拍几张照片。

她跟我讲外面的世界。讲什么是互联网,什么是3D打印,讲现在最流行的设计风潮是“极简主义”。

我也跟她讲过去的故事。讲我们那个年代的师徒传承,讲各种木头的脾气,讲那些老物件背后的故事。

我们俩,一个来自过去,一个属于未来,就在这个被时间遗忘的水塔里,找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点。

我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挺喜欢这姑娘的。她就像一缕阳光,照进了我这个常年阴暗的“螺蛳壳”。

有一天,她看着我正在修复的一张清代八仙桌,突然说:“李师傅,您的手艺这么好,为什么不让更多人知道呢?您完全可以开个网店,或者做个自己的品牌。”

我听得一头雾水:“网店?品牌?那是什么玩意儿?”

她就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给我演示。

看着那个小小的屏幕里,五花八门的东西,我摇了摇头:“太麻烦了。我一个老头子,搞不懂这些。再说,我也不图发财,现在这样,有活儿干,有饭吃,挺好。”

陈静看着我,眼神里有点惋惜,但也没再多说。

她只是,来得更勤了。她把我所有的作品,从大件的家具,到小件的木梳、簪子,都用相机仔仔细细地拍了一遍,还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我问她干嘛。

她说:“先存着。李师傅,这些都是宝贝,是历史的印记。不能就这么埋没在这里。”

我听了,心里有点触动,但也没往深处想。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我在我的水塔里,守着我的木头,看着窗外的上海一天天长高,直到我老得再也拿不动刻刀。

我太天真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

第五章 一纸通告

那张纸,是贴在我水塔铁门上的。

红色的抬头,黑色的宋体字,盖着鲜红的公章。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眼睛里。

“拆迁通告”。

时间是2023年的春天。

我拎着刚买的菜,站在门口,看着那张纸,整个人都懵了。

我在这里住了多少年了?从1998年到2023年,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啊!人生有几个二十五年?

我把这里当成了家,当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这水塔的每一级台阶,墙上的每一条裂缝,窗外的每一片风景,都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现在,他们说,要拆了。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里的塑料袋掉在地上,番茄和鸡蛋滚了一地。

我颤抖着手,把那张通告撕了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因城市规划发展需要,将对本区域进行整体改造……请区域内所有住户及单位,于通告发布之日起一个月内,前往拆迁办公室办理相关手续……”

住户?单位?

我算什么?

我只是一个租客,租了一个早就被遗忘的废弃水塔。我手里只有一张二十五年前,老王给我手写的那张“仓库租用协议”。

那张纸,早就被我压在箱底,黄得都快碎了。

那玩意儿,现在还有用吗?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天黑了,邻居张阿姨出门倒垃圾,看到我。

“哎哟,卫东,你杵这儿干嘛呢?不回家做饭啊?”

她看到了我手里的通告,也看到了地上的鸡蛋番茄,立刻明白了什么。

“这……这么快就贴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我们弄堂里上个星期就在传了。卫东啊,你这……你这可怎么办啊?”

是啊,我该怎么办?

弄堂里的邻居们,这几天都炸开了锅。有的人兴奋,盼着拆迁分房子,分票子,一夜暴富。有的人忧愁,故土难离,一辈子的邻里街坊,说散就要散了。

但他们,好歹是“住户”。他们的房产证,是红色的,是受法律保护的。

我呢?我有什么?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

我在我的“螺蛳壳”里,翻来覆去。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汽车声,看着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把工作室里的那些木雕照出一个个奇怪的影子。

它们就像我的孩子。我亲手把它们从一块块不成形的木头,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如果这里拆了,它们该去哪里?

我,又该去哪里?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皱巴巴的“协议”,找到了通告上写的拆迁办公室。

那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板房,里面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场一样。

我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了我。

坐在我对面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戴着眼镜,一脸的公事公办。胸口的牌子上写着:项目组,刘明。

我把我的情况,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又把那张“仓库租用协议”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他拿过去,看了两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老师傅,您这个……”他把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这个不行啊。这只是个临时租用协议,而且还是跟原单位后勤科签的。那个厂子,十年前就倒闭破产了,地都卖了。”

“可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啊!”我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我每个月都交租金的!虽然……虽然是交给以前厂里的留守处,但那也是交了的!”

“交了多少?”他问。

“一开始三百一年,后来涨到五百了。”

他听完,差点没笑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推了推眼镜,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师傅,您搞错了一件事。拆迁补偿,是针对产权人的。您只是个租客,而且还是租的这种……产权不明的违章建筑。按照政策,我们是没法给您任何补偿的。”

“违章建筑?”我像被雷劈了一样,“这怎么是违章建筑?这是厂里盖的水塔!几十年的历史了!”

“历史是历史,但它没有独立的产权证,用地性质也是工业用地,不是住宅用地。您住在里面,本身就是不合规的。”他解释得很有耐心,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那……那我就这么被赶出去?一分钱没有?”我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沉默了一下,说:“按规定,是这样的。不过,考虑到您的实际困难,我们可以给您申请一笔‘临时搬迁补助’,大概……几千块钱吧。算是人文关怀。”

几千块钱?

我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我把我的所有心血,我的人生,都倾注在了这个地方。

现在,他们用几千块钱,就像打发一个乞丐一样,让我滚蛋?

一股火,从我的胸口猛地窜了上来。

“我不要你们的‘人文关怀’!”我一拍桌子,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朝我看来,“你们这是欺负人!”

那个叫刘明的小伙子也站了起来,脸色变得严肃:“老师傅,请您冷静一点。我们是按政策办事。您再这样,我就要叫保安了。”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而冷漠的脸,又看了看周围人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眼神,突然觉得一阵无力。

我还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

跟他们打一架?还是躺在地上撒泼?

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默默地收回那张已经没用的“协议”,转身,像个斗败的公鸡,走出了拆迁办公室。

外面的太阳很刺眼,照得我睁不开眼。

我突然觉得,我住了二十五年的那个水塔,那个我以为是我的城堡的“螺-蛳壳”,原来,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碾碎的,脆弱的梦。

第六章 最后的抗争

我没把拆迁的事告诉陈静。

我觉得丢人。一个大男人,快六十岁了,连个住的地方都保不住,还要跟一个小姑娘诉苦?我拉不下这个脸。

我开始像一只蚂蚁,默默地为搬家做准备。

我那些大大小小的木雕,得找地方放。我那些用了几十年的工具,得找箱子装起来。还有我那些淘来的宝贝木料,每一块都舍不得扔。

我每天都在工作室里整理,打包。每收拾一样东西,心就像被挖掉一块。

陈静来看我的时候,发现了不对劲。

“李师傅,您这是……要出远门?”她看着满地的纸箱和打包好的木雕,一脸疑惑。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有点事。”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立刻就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她走到窗边,一眼就看到了远处工地上竖起的巨大“拆”字。

“是……要拆迁了吗?”她轻声问。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您怎么办?拆迁款拿到了吗?找好新地方了吗?”她一连串地问,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再也绷不住了。

我把那张拆迁通告和那张没用的“协议”拿给她看,把我去拆迁办公室的经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说得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说到最后,我自己的声音都哽咽了。

“……他们说,我这是违章建筑,住了二十五年,也没有用。给几千块钱,让我滚蛋。”

陈静听完,气得小脸通红。

“他们怎么能这样!这不公平!”她捏着拳头,“住了二十五年,就算没有产权,也应该有居住权啊!这叫‘事实居住’!不能就这么把您赶走!”

她比我还激动。

看着她为我着急的样子,我心里一暖,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小静。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拿什么跟他们斗?”

“不能就这么算了!”陈静的眼睛里闪着一股倔强的光,“李师傅,您相信我。这件事,一定有解决的办法。”

接下来的几天,陈静像是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拍照的文艺女青年,变成了一个斗士。

她帮我查阅了大量的拆迁法规,一条一条地分析。她跑了好几家律师事务所,免费咨询。她甚至还写了信,寄给市长信箱和好几家报社。

看着她为我的事跑前跑后,晒得小脸都黑了一圈,我心里又感动又过意不去。

“小静,别忙活了。没用的。”我劝她。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头也不抬,继续在网上查资料,“李师傅,您不能放弃。您放弃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她的坚持下,我又去了一次拆迁办公室。

这次,是陈静陪我一起去的。

还是那个叫刘明的小伙子。他看到我们,显然还记得我,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陈静没等我开口,就先说话了。她把一沓打印好的资料放在桌子上,不卑不亢地说:“刘先生,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跟您讲道理的。”

她指着资料,一条一条地说:“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的补充规定,对于没有产权证,但长期‘事实居住’的居民,在拆迁中应予以‘适当补偿’。李师傅在这里连续居住了二十五年,水电费、租金缴纳凭证一应俱全,完全符合‘事实居住’的认定标准。”

“而且,”她又换了一份资料,“李师傅不是普通的住户,他是一位优秀的民间木雕手艺人。这个水塔,既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工作室。他在这里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在整个上海的收藏圈和手工艺圈,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你们这样简单粗暴地处理,不仅是伤害了一个公民的合法权益,也是在破坏一种正在消失的城市文化。”

刘明被她这一套套的说辞,说得一愣一愣的。他拿起那些资料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慢慢变成了惊讶,最后变成了一丝凝重。

我站在旁边,看着侃侃而谈的陈静,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我这辈子,就是个埋头干活的木匠。我从来不知道,我的这些事,还能跟“合法权益”和“城市文化”扯上关系。

这些话,我自己一句也说不出来。

但从这个比我小三十多岁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却显得那么有力量。

刘明沉默了很久,最后说:“这位……陈小姐,您说的这些,我记下了。但是,我只是个具体办事的人员,没有权力改变政策。不过,我会把您反映的情况,向我们的领导汇报。你们……等通知吧。”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这已经比上次的结果好太多了。

走出拆迁办公室,我看着陈静,由衷地说:“小静,谢谢你。”

她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李师傅,您别跟我客气。我不是在帮您,我是在帮我们这个城市,留住一些珍贵的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这个下午的阳光,好像没有那么刺眼了。

第七章 塔里的“展览”

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我们等了几天,拆迁办公室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反而,弄堂里催促搬迁的广播声,一天比一天响。

推土机的轰鸣声,也越来越近了。

周围的邻居,陆陆续续都签了协议,搬走了。整个弄堂,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我成了这片废墟上,最后的钉子户。

每天都有穿着制服的人上门来“做工作”。他们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后来就变得越来越不耐烦。

“老师傅,您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全上海都在发展,您不能因为您一个人,耽误整个工程的进度吧?”

“您那破水塔,说白了就是个水泥管子,给您几千块搬迁费,已经仁至义尽了。您还想怎么样?还真想拿一套房啊?”

我嘴笨,说不过他们。每次都被他们说得满脸通红,一肚子火,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我只能用沉默来抗议。他们说他们的,我就是不签字,不搬走。

有一天晚上,我水塔的电线,被人剪了。

整个“螺蛳壳”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

我摸着黑,点了一根蜡烛。看着摇曳的烛光,照着我那些还没来得及打包的“孩子们”,一阵巨大的孤独和绝望,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就应该拿着那几千块钱,灰溜溜地滚蛋?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陈静又来了。

她看到我这里被断了电,气得眼圈都红了。

“他们这是在逼您!太欺负人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第二天,她拖来了一个小型的汽油发电机。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灯,又亮了。

看着那失而复得的光明,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李师傅,”陈静的表情异常严肃,“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地等下去了。我们得主动出击。”

“怎么主动出击?”我一脸茫然。

她眼睛里闪着光:“办一个展览。就在您的水塔里,办一个您的个人作品展。”

“展览?”我以为我听错了,“在这里?给谁看啊?”

“给所有关心这件事的人看!给媒体看!给那些只认文件不认人情的人看!”陈静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要拆掉的,不是一个破水塔,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温度的,艺术家的家!”

我被她的想法惊呆了。

这……这能行吗?

但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俩忙得脚不沾地。

陈静动用了她所有的关系。她联系了她学设计的同学,学摄影的朋友,还有她在报社实习的学姐。

她把我以前拍的那些作品照片,整理成了一个精美的电子相册,配上文字,发到了一个叫“微博”的东西上。

她说,这叫“线上预热”。

我则负责把我的“螺蛳-壳”彻底打扫一遍。我把每一件作品,都从箱子里拿出来,擦拭干净,按照年代和主题,摆放在工作室的各个角落。

我又爬上爬下,在螺旋楼梯的墙壁上,挂满了暖色的小灯串。

开幕那天,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来了那么多人。

有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有艺术院校的学生,有白发苍苍的收藏家,还有很多我根本不认识的,从网上看到消息赶来的年轻人。

我那个小小的水塔,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他们顺着螺旋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发出阵阵惊叹。

“天哪,这个楼梯太有感觉了!”

“你们看,他居然把工作室安排在顶层,光线太棒了!”

当他们走进我的工作室,看到那些错落有致摆放着的木雕时,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凑得很近,仔细地看着每一件作品的细节,眼神里充满了惊艳和赞叹。

“这刀工……炉火纯青啊!”

“你们看这个人物的神态,绝了!”

“这真的是住在水塔里的人做出来的吗?太不可思议了!”

我局促地站在一边,像个接受检阅的士兵。

陈静则像个专业的主持人,落落大方地向大家介绍我的故事,我的作品。

有记者把话筒递到我面前:“李师傅,您在这里住了二十五年,现在面临拆迁,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看着眼前这些陌生的,却又充满善意的脸,喉咙里像是堵了块棉花。

我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我……我就是个木匠。我只想……有个地方,能安安静静地,干点我喜欢的活儿。”

我的话说得很笨拙,但现场很多人,听完都沉默了。

那天,拆迁办公室的那个刘明,也来了。

他没有穿制服,而是穿着便装,悄悄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从一楼看到了顶楼。当他看到我那些作品时,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一丝震撼。

展览结束的时候,他找到了我。

“李师傅,”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您的情况,我们领导已经知道了。上面很重视。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我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但至少在这一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第八章 柳暗花明

那场小小的“水塔展览”,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第二天,好几家报纸和网站,都报道了这件事。

标题起得五花八门。

《最后的守望者:水塔里的“鲁班”》

《一座水塔,一位匠人,一座城市的记忆》

《谁来安放,一个手艺人的“螺蛳壳”?》

陈静把那些报道一篇一篇地读给我听,我听着,觉得脸红。他们把我写得太好了,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

其实我哪有那么清高?我就是个想保住自己饭碗和睡觉地方的普通人。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确实引起了关注。

我再去拆迁办公室,那些工作人员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他们会客客气气地请我坐,给我倒水,然后说:“李师傅,您的事情我们正在研究,请您再耐心等等。”

又过了一个星期,刘明主动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开发商的领导,想见我一面。

见面的地点,就在我那个水塔里。

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姓张,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他穿得很体面,但没什么架子,一进来,就主动跟我握手。

“李师傅,久仰大名。”

他身后还跟着刘明。

张总没有急着谈拆迁的事。他在陈静的引导下,也像那些参观者一样,仔-细地看了我的工作室和我的作品。

他看得非常认真,还问了我很多关于木雕工艺的问题。看得出来,他是个懂行的人。

最后,我们三个人,加上陈静,一起爬到了水塔的顶层平台。

那天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整个上海,尽收眼底。

张总扶着栏杆,看着远处的陆家嘴,感慨地说:“我们拆掉旧的,建起新的,是为了让这个城市变得更好。但是,有时候,走得太快了,也确实会不小心,弄丢一些宝贵的东西。”

他转过身,看着我,很诚恳地说:“李师傅,之前拆迁办的工作人员,工作方法简单粗暴,我代表公司,向您道歉。”

我愣住了,连忙摆手:“不不不,张总,您太客气了。”

“您的事情,我们公司内部开了好几次会。您的情况很特殊,我们确实不能再按照原来的政策,简单地用一笔搬迁费来处理。”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方案。

“我们公司在新开发的楼盘旁边,规划了一个小型的社区文化中心。里面有一块区域,我们打算把它打造成一个‘传统手工艺传承工作室’。我们想……正式邀请您入驻。”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邀请我?”

“是的。”张总点点头,眼神很真诚,“我们为您提供一个比这里大三倍的工作室,免三年租金。所有的装修和设备,都由我们来出。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您能定期开办一些小型的木艺体验课,或者讲座,让社区的居民,特别是孩子们,能有机会接触和了解我们中国传统的木艺文化。”

“当然,作为拆迁的补偿,”他补充道,“我们还会另外提供给您一笔六十万元的安家费。您可以在我们的新楼盘里买一套小户型的房子,剩下的钱,足够您安度晚年了。”

我彻底傻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我转头看了看陈静,她也激动得满脸通红,冲我用力地点头。

我看着眼前的张总和刘明,又看了看脚下这座我住了二十五年的水塔,突然觉得鼻子一酸。

我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们。”

除了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张总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我们应该谢谢您,李师傅。是您提醒了我们,一个城市,不光要有高楼大厦,更要有温度,有记忆。”

第九章 告别与新生

搬家的那天,是个晴天。

弄堂里的老邻居们,听说了我的事,都特地赶了回来。张阿姨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说:“卫东啊,好人有好报!阿姨为你高兴!”

陈静和她的同学们,也来了一大帮,帮我打包,搬东西。

我的那些“孩子们”,被小心翼翼地用泡沫纸包好,装上了一辆大卡车。

最后,只剩下空荡荡的水塔。

我一个人,从一楼,慢慢地,走到了顶楼。

我用手抚摸着那冰冷的螺旋楼梯扶手,上面还有我当年刷的油漆的痕迹。

我站在空无一物的工作室中央,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空气中仿佛还飘散着木屑的香味。

我走到窗边,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那片我看了二十五年的风景。

远处的高楼更多了,近处的弄堂,已经变成了一片瓦砾。

我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

我掏出一瓶白酒,拧开盖子,洒在了平台上。

“老伙计,”我对着空气说,“谢谢你,陪了我二十五年。我要走了,去个新地方。你……也安心上路吧。”

说完,我把剩下的小半瓶酒,一饮而尽。

下了水塔,我把那把锈迹斑斑的钥匙,交给了刘明。

他郑重地接了过去。

我没有回头。

新的工作室,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宽敞明亮,一面墙全是落地玻璃。外面是一个小小的中式庭院,种着竹子和芭蕉。

开发商按照我的要求,定制了全新的工作台和工具柜。我的那些老伙计——刨子、凿子、斧子,被整整齐齐地挂在新墙上,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开业那天,张总亲自来剪彩,还请来了记者。

我的“李氏木艺工作室”,就算正式开张了。

我用那笔安家费,在附近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我第一次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舒服得差点睡着了。

生活,好像一下子从黑白,变成了彩色。

陈静成了我工作室的“艺术总监”。她帮我设计了logo,开了公众号,还把我的那些作品,拍成照片,放到了网上。

没想到,还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有的是来定制家具,有的是来学手艺。

我的第一期“木艺体验课”,来了十几个孩子。他们围着我,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看着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拿着砂纸,笨拙地打磨一块木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原来,把自己的手艺,传给别人,是这样一种快乐。

有时候,忙完了,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抬头,往家的方向看。

那个方向,已经看不到那个熟悉的水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正在打地基的,巨大的工地。

我知道,它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从物理空间上,永远地消失了。

但它会永远地,活在我的心里。

是它,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一个遮风挡雨的“螺蛳壳”。

也是它,在我固步自封的时候,把我推了出去,让我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

那天,陈静跑来找我,神秘兮兮地说要给我看个宝贝。

她打开她的笔记本电脑,点开一个视频。

那是一个三维动画。镜头缓缓地,从苏州河畔升起,穿过已经消失的弄堂,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水塔前。镜头推开铁门,顺着螺旋楼梯盘旋而上,来到了我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我过去二十五年创作的每一个作品,都被她用3D建模的方式,原样复原了。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一切,都跟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视频的最后,一行字慢慢浮现:

“献给一座正在消失的城市,和那些永不消失的记忆。”

我看着屏幕,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转头,看着身边笑靥如花的陈静,突然明白了。

有些东西,拆掉了,就真的没了。

但有些东西,只要有人记得,有人传承,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就像我的手艺,就像那座,活在我心里的水塔。

来源:聪慧小鱼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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