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帆布工具包里震动时,王建军正蹲在五十层高的楼顶边缘,给最后一根钢筋收尾。
引子
手机在帆布工具包里震动时,王建军正蹲在五十层高的楼顶边缘,给最后一根钢筋收尾。
汗水顺着安全帽的内沿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没理会。
直到那恼人的震动固执地持续了快一分钟,他才骂了句“哪个兔崽子”,慢吞吞地直起酸麻的腰,掏出那个屏幕裂了纹的老人机。
是家里婆娘,李慧敏。
他划开接听键,声音被高空的风吹得七零八落:“喂?啥事?”
电话那头很安静,静得能听见电流的嘶嘶声。过了几秒,李慧敏的声音才传过来,有点飘,像是隔着一层雾。
“建军,家里……家里的地,该耕了。”
王建军捏着电话的手,猛地一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毕露,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他脚下是半个城市的灯火辉煌,头顶是无边无际的墨色夜空,可那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只剩下慧敏那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他心里最紧绷的那根弦。
地,该耕了。
这是他们夫妻俩的暗号。多年前,儿子王涛刚上初中,在学校跟人打架,对方家长闹上门,慧敏一个女人家应付不来,又怕在外打工的他分心,打电话时急得直哭。从那以后,俩人就定了这个规矩。小事不提,真遇到一个人扛不住的事,就说“地该耕了”。
意思是,家里的男人,你该回来了。
这规矩定了十几年,慧敏一次也没用过。
王建军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点点收紧,透不过气来。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慧敏是怎样强撑着,才把这话说得听起来像一句平常的唠叨。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只说了这四个字,就挂了电话。
他没有问出了什么事,也没问有多严重。慧敏用了这个暗号,就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她无法解决的地步。问再多,除了让她更慌,没有任何用处。
他需要立刻回家。
【内心独白】
我的心跳得像工地的打桩机,一下,一下,砸得胸口生疼。慧敏不是个大惊小怪的女人,我们结婚二十多年,她比我还犟。当年我爹住院,她一个人跑前跑后,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也没跟我说一个“累”字。这次,她竟然用了那个词。天,到底塌下来多大一块,才把她压成这样?
他把手里的扳手往工具包里一扔,转身就往楼下走。
“哎,老王!去哪儿啊?这最后一排焊点还没复查呢!”工头老张在后面喊。
“家里有急事,我得请假。”王建军头也不回。
“请假?你疯了!明天甲方就要来验收了,你这节骨眼上走,这个月的奖金别想要了!”老张的声音带着火气。
王建军停下脚步,转过身,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像一块风干的岩石。
“张哥,奖金我不要了。工资你先压着,等我回来再说。”
老张愣住了。他认识王建军五年,这人是工地上出了名的“铁公鸡”,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为了多挣几百块的加班费,大年三十都舍不得回家。今天,几千块的奖金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你家里到底出啥事了?”
王建军摇摇头,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递给老张一根,又给自己点上一根。他猛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神里是老张看不懂的焦灼。
“人这辈子,总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说完,他扔掉烟头,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楼梯口的黑暗里。
他甚至没回宿舍收拾行李,直接冲出了工地。工地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水泥和汗臭的味道,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夜班公交车晃晃悠悠,像个疲惫的老人。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一闪而过,那些璀璨的灯光,此刻在他眼里,却像是一双双嘲弄的眼睛。他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背井离乡,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卖力气,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家里的婆娘和孩子能过得安稳一点吗?
可现在,家里出事了。
他这个顶梁柱,却远在千里之外。
【内心独白】
公交车里一股子隔夜饭菜的酸味,熏得我直犯恶心。我把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看着外面那些高楼大厦,心里空得厉害。我像一头老牛,在这片钢筋水泥的“地”里辛辛苦苦地耕了五年,到头来,自己家那块最要紧的“责任田”,却要荒了。我算什么男人?我王建军,算个什么东西!
到了火车站,售票大厅里人不多。他冲到窗口,嗓子发干。
“同志,给我一张最快到锦城的票。”
售票员眼皮都没抬:“今天没了。最快的是明天凌晨三点半的K1072,只有无座。”
“要!就要这个!”王建gen几乎是吼出来的。
拿到那张薄薄的、印着“无座”二字的火车票,王建军的心才算稍微落回了肚子里。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块浮木。
距离发车还有四个多小时。他没地方去,就蹲在候车大厅的角落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周围是南来北往的旅客,他们的说笑声、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车站的广播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
王建军却什么都听不见。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张车票,仿佛那不是一张票,而是能带他瞬间穿梭回家的符咒。
夜,越来越深了。
第1章 那通电话
候车大厅的灯光惨白惨白的,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王建军蹲在角落,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墙砖,试图从那一点点凉意中汲取一丝冷静。可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
他掏出手机,想给慧敏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了。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他怕,怕听到慧敏的哭声,怕听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更怕,自己的追问会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个男人,在外面顶不住天,至少在家里,得是根不会晃的柱子。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从工具包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两个已经凉透了的馒头。这是他从工地食堂带出来的晚饭。他掰了一小块,机械地塞进嘴里,嚼了半天,却怎么也咽不下去。那馒头又干又硬,像他此刻的心情。
周围的旅客换了一拨又一拨,有人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有人依偎在一起低声细语。一个年轻的妈妈正在哄怀里哭闹的孩子,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王建军看着那孩子,忽然就想起了儿子王涛。
涛涛小时候也这么爱哭,每次一哭,就非要他抱着,举得高高的,在屋里转圈圈。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强壮的男人,能为儿子撑起一片天。
可现在,儿子已经长大了,自己却离他越来越远。
【内心独白】
我总想着,在外面多挣点钱,给涛涛攒个首付,让他结婚的时候腰杆能挺直一点。我以为这就是一个当爹的最大的责任。可我忘了,孩子长大的路上,不光需要钱,还需要一个能在身边随时拉他一把的爹。我这个爹,缺位太久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头皮屑像雪花一样飘落。他已经快一个星期没好好洗过头了。工地上忙起来,人就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连轴转,哪有时间顾及这些。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烟,点上。劣质烟草的味道呛得他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麻痹自己焦躁的神经。
烟雾中,他仿佛又听到了慧敏那句“地该耕了”。
那声音里,藏着多少的无助和恐惧?
他不敢想。
他只想快点,再快点,回到那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哪怕那是一片已经长满荆棘的荒地,他也要用自己的双手,一寸一寸地把它重新耕耘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生了锈的齿轮,转得异常艰难。
终于,广播里响起了K1072次列车开始检票的通知。
王建军猛地站起来,因为蹲得太久,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扶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汇入检票的人流中。
他随着人潮往前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周围的人都在抱怨着拥挤,他却毫无感觉。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缩小到了那节即将开启的车厢,那个遥远的、叫做“家”的方向。
第2章 站票的滋味
K1072次列车是一趟绿皮慢车,车厢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泡面、汗味和厕所清洁剂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王建军挤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这里是风口,也是全车最拥挤的地方。人们的行李、包裹堆得像小山,只留下一条窄窄的过道。
他找了个角落站定,把沉重的工具包放在脚边。火车开动时,巨大的晃动让他一趔趄,差点摔倒。他赶紧抓住旁边冰凉的扶手,稳住身形。
这一站,就是十三个小时。
夜深了,车厢里的灯光调暗了些。大部分旅客都昏昏欲睡,靠在椅背上,或者干脆趴在小桌板上。只有王建军,像一尊雕塑,笔直地站着,双眼毫无睡意。
他的腿很快就开始发酸、发胀,像是灌了水泥。后腰也疼得厉害,那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老毛病。但他顾不上这些。身体上的这点苦,跟心里的煎熬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火车有节奏地“哐当、哐当”响着,像一首单调的催眠曲。王建军的思绪,也随着这声音,飘回了过去。
他想起多年前,自己和慧敏刚结婚那会儿,穷得叮当响。两人挤在单位分的十平米小屋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可那时候,日子虽然苦,心里却是甜的。每天下班,他骑着一辆二八大杠,慧敏坐在后座上,哼着小曲,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晚风吹起她的长发,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暖暖的。
那时候,他觉得只要有慧敏在身边,再大的困难也不怕。
可什么时候,日子就变了呢?
是从他决定离开家,外出打工开始的吧。
【内心独白】
那时候厂子效益不好,一个月拿不到几个钱。涛涛又要上学,到处都要花钱。我跟慧敏商量,我想出去闯闯。她红着眼圈,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一句:“家里有我,你放心。”我以为她真的放心,我以为我只要把钱寄回家,就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现在想想,我真是个混蛋。
车厢连接处的风很大,吹得他脸颊生疼。他把衣领竖起来,试图挡住一些寒意。
一个推着小推车卖货的乘务员挤了过来,大声吆喝着:“花生瓜子矿泉水,啤酒饮料方便面嘞!前面的同志让一让!”
王建军被挤得往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到了一个人的脚。
“哎哟!你没长眼啊!”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王建军赶紧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
那女人不依不饶:“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这新买的鞋!你看你那鞋,脏得跟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
王建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解放鞋,上面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和白色的涂料。他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又往后缩了缩,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不想惹事。他现在所有的精力,都要留着回家解决问题。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上来一些旅客。一个年轻的男孩,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挤到王建军身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看电影。
电影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开着跑车,在海边公路上疾驰。
王建军瞥了一眼,心里一阵刺痛。
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王涛,将来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不用像他一样,一把年纪了,还在工地上卖苦力,连一张回家的坐票都舍不得买。
可现在,涛涛到底惹了什么祸?
是被人骗了?还是……跟人动手了?
王建gen不敢再想下去。每一种猜测,都像一把小刀,在他的心上划拉着。
【内心独白】
我这一路上,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一样,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是不是涛涛在外面谈女朋友,被人家骗了钱?还是他学人家做什么生意,亏了本?我宁愿是这些。我最怕的,是他走了歪路,沾了不该沾的东西。那我们这个家,可就真的完了。
十三个小时,像是十三年一样漫长。
当天色从墨黑变成鱼肚白,再到金光万丈时,火车终于缓缓驶入了锦城站。
王建军几乎是第一个冲下火车的。他顾不上酸痛的双腿,也顾不上空空如也的肚子,用尽全身力气,朝出站口跑去。
家,就在前面了。
不管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得接着。
第3章 家门口的烟头
锦城是个老工业城市,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煤灰味。
王建军走出火车站,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三千多里外的乡愁,全都吸进肺里。
他没舍得打车,直接挤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沿着城市的主干道行驶,窗外的景象既熟悉又陌生。一些老旧的建筑被拆了,盖起了崭新的高楼;一些熟悉的店铺,换了新的招牌。城市在变,可他家的那个老小区,还和五年前他离开时一模一样。
红砖的六层小楼,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水泥。楼道里堆满了各家的杂物,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王建军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四楼,站在自家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前,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注意到,门口的地上,散落着七八个烟头。
不是他平时抽的那种五块钱一包的“红梅”,而是一种他不认识的牌子,包装看起来很精美。显然,价格不便宜。
王建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弯下腰,捡起一个烟头,捻了捻。烟嘴上还有一点点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口红。
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次,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
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掏出钥匙,手有些抖,插了几次才插进锁孔。门“咔哒”一声开了。
屋里很安静。
客厅收拾得一尘不染,地板拖得能照出人影。这不像慧敏的风格。她是个利索的人,但绝不会把家收拾得像个样板间。这种过分的整洁,反而透着一股刻意和不安。
“我回来了。”王建gen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了一声。
卧室的门开了,李慧敏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家居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到王建军,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回来啦?怎么……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那笑容很僵硬,像一张贴在脸上的面具。
王建军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瘦了,眼窝深陷,眼底是掩饰不住的青黑色。即使化了淡妆,也盖不住那浓浓的疲惫。
“票不好买,买到就赶紧回来了。”王建军把工具包放在墙角,换上拖鞋,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慧敏却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
王建军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夫妻二十多年,她一个细微的动作,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出什么事了?”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慧敏的眼神开始闪躲,她转过身,去倒水:“没……没什么事。就是好久没见你,想你了。快坐,累了吧?我给你下碗面。”
“慧敏。”王建军叫住她,语气加重了几分,“看着我。”
李慧敏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背对着他,站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慢慢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她那双强撑了许久的眼睛,终于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地砸下来。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剧烈地抖动着。
王建军的心,像是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
他走上前,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她的身体很凉,还在不停地发抖。他能感觉到,她这些天,一定是怕到了极点。
“没事了,我回来了。”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像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怀里的慧敏,终于“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恐惧,有委屈,有忍耐了太久的绝望。
王建军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衬衫,一言不发。他知道,现在需要让她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哭了很久,慧敏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是……是涛涛。”她哽咽着说,“他……他在外面,欠了人家的钱。”
王建军的心一沉,但并不意外。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欠了多少?”
慧敏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万?”
慧敏摇头。
“十万?”王建军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慧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点了点头,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是……是高利贷。”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王建军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人呢?那些人……来过了?”他想起了门口的烟头。
慧敏哭着点头:“来了好几次了。带头那个叫豹哥,说……说今天要是再不还钱,他们就要……就要去涛涛单位闹,还要把欠条贴满整个楼道……”
王建军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难怪慧敏会给他打电话。对于他们这种在乎脸面胜过一切的普通家庭来说,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涛涛呢?他在哪儿?”
“在……在屋里,不敢出来。”
王建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松开慧敏,擦干她脸上的泪,沉声说:“别怕。去做饭,做什么都行。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问题。”
他的声音有一种镇定的力量,让六神无主的李慧敏,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她胡乱地抹了把脸,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厨房。
王建军看着妻子的背影,然后,目光转向了那扇紧闭的卧室门。
他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4章 沉默的晚饭
王建军推开卧室门的时候,王涛正坐在床边,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二十三岁了,大学毕业刚工作一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惶恐和羞愧。他低着头,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王建军,嘴唇动了动,叫了一声:“爸……”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王建军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对面,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儿子,眼神像X光一样,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卧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缩进脖子里。
“抬起头来。”王建军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王涛哆哆嗦嗦地抬起头,不敢看他爸的眼睛。
“欠了多少?”王建军问。
“本金……本金五万。”
“利息呢?”
“利滚利,现在……现在要十万。”
王建军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五万的本金,滚到十万,这帮天杀的吸血鬼!
“怎么欠下的?”
王涛沉默了。
“说话!”王建军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王涛吓得一哆嗦,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终于开了口。
“我……我同事说,网上有个投资平台,收益特别高。我……我就投了点钱进去……一开始确实赚了点,后来……后来就想多赚点,把手里的钱都投进去了,还……还借了网贷……”
“然后平台就关了,是吗?”王建军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王涛点了点头,声音里带了哭腔:“爸,我错了。我就是想……想早点挣够钱,让你和我妈别那么辛苦……”
“让你别那么辛苦?”王建军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失望,“你就是这么让我们不辛苦的?借高利贷?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无底洞!能把我们一家子都拖进去的无底洞!”
他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咯吱作响。
【内心独白】
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挣的每一个子儿,都是拿汗水和血换来的。我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是想给他攒个家底。他倒好,一把就给我败了个精光!可我看着他那张吓破了胆的脸,又下不去手。他是我的儿子,我打他,不就等于打我自己的脸吗?
厨房里传来了切菜的声音,笃,笃,笃,像敲在王建军的心上。
他停下脚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出来吃饭。”他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卧室。
晚饭很简单,一盘炒青菜,一盘番茄炒蛋,还有一锅白米饭。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慧敏不停地给王建军夹菜,又给王涛夹菜,试图缓和气氛。但没人动筷子。
王建军端着饭碗,一言不发。王涛低着头,连菜都不敢看。
这种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人窒息。它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终于,王建军开口了。
“那些人,什么时候来?”
慧敏手一抖,筷子掉在了桌上。“他们……他们说,今天下午。”
王建军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已经五点多了。
“吃饭。”他夹了一筷子鸡蛋,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吃饱了,等着他们来。”
他的镇定,感染了慧敏和王涛。
慧敏也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王涛犹豫了一下,也端起了饭碗。
这顿饭,每个人都食不知味。米饭像是沙子,菜肴没有一点味道。但他们都在努力地往下咽。因为王建军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不轻不重,带着一种笃定的节奏。
慧敏和王涛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来了。
王建军放下碗筷,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你们俩,回屋去。”他对妻子和儿子说,“把门锁好,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建军……”慧敏拉住他的胳膊,眼里全是恐惧。
“放心。”王建军拍了拍她的手,眼神坚定,“有我。”
他把慧敏和王涛推进卧室,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门口。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一件花衬衫,脖子上戴着一条粗大的金链子,头发抹得油光锃亮。他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正是王建军在门口捡到的那种。
他身后,站着两个剃着平头的年轻人,一脸的横肉,眼神不善。
王建军的心,沉到了谷底。
看来,今天这事,没那么容易了结。
第5章 豹哥来了
(第三人称视角)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声音,已经灭了。
豹哥将手里的烟蒂扔在地上,用光亮的皮鞋尖碾了碾,然后又抬起手,准备再敲。
就在这时,门开了。
一个看起来快五十岁的男人站在门口,个子不高,身材瘦削,但站得笔直,像一棵老松树。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有些锐利。
豹哥愣了一下。他派人打听过,这家里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刚上班的毛头小子。这个男人,是哪儿冒出来的?
“你们找谁?”王建军开口了,声音平稳,听不出一点情绪。
豹哥很快恢复了镇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们找王涛。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子。”
“哦,原来是叔叔回来了。”豹哥的语气变得客气了些,但那份客气里,透着一股子虚伪和轻蔑,“正好,省得我们再跑一趟。王涛欠我们公司的钱,今天,是最后的还款日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在王建军面前晃了晃:“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本金五万,利息五万,一共十万。叔叔,您是给现金,还是转账?”
王建军没有看那张欠条,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豹哥的脸上。
“钱,没有。”他说。
豹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身后的两个平头青年,立刻往前踏了一步,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豹哥的语气冷了下来,“想赖账?”
“不是赖账。”王建军说,“我儿子欠的钱,我认。但十万,太多了。高利贷,国家不保护。”
豹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叔叔,你跟我讲法律?行啊,你去告我啊!你去报警啊!你看警察管不管我们这种‘民间借贷’?我告诉你,我们这是有借款合同的!他王涛是成年人,自愿签的字,按的手印!”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王建军的脸上,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劝你想清楚。我们是文明人,不喜欢动粗。但是,如果拿不到钱,我们也有的是办法。比如说,去你儿子的单位,跟他领导同事好好聊聊,让他也评个‘年度欠债之星’。再比如说,把这欠条复印个几百份,在你们这个小区,好好宣传宣传。让街坊邻居都知道,你们家出了个‘人才’。”
这话一出,躲在卧室里的李慧敏,心都揪紧了。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王涛更是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筛糠。
王建军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豹哥很满意他的反应。他知道,对付这种老实巴交的工薪家庭,脸面,是他们唯一的软肋。只要拿捏住这一点,就不怕他们不乖乖就范。
“怎么样,叔叔?”豹哥得意地看着他,“是想保住你家的脸面,还是想让你儿子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你自己选。”
楼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豹哥好整以暇地又点上一根烟,他笃定,这个看似强硬的男人,很快就会屈服。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庭了。
然而,王建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感意外。
“你们想怎么样,随你们的便。”王建军缓缓地说,“要去单位闹,你们就去。要去贴大字报,你们也去。我儿子做错了事,是该受点教训。但是,钱,我一分都不会多给。”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锋利。
“本金五万,我认。至于利息,按照国家规定的最高标准,我一分不少地给你。多一分,都没有。”
豹哥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老东西,你他妈耍我?”他一把揪住王建军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王建军没有反抗,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豹哥,一字一句地说:“我劝你,最好把手拿开。”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让豹哥心里一突。他看着王建军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那些欠债人身上看到过的眼神。
那是一种,真正从底层摸爬滚打,经历过风浪的人,才有的眼神。
第6章 一辈子的积蓄
(第一人称视角)
豹哥揪着我衣领的手,青筋毕露。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和烟味混在一起,熏得我直犯恶心。
我没有动。
我知道,我一动,就落了下风。跟这种人打交道,比的就是谁的气先泄。
“老家伙,你以为我不敢动你?”他咬着牙,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你动我一下试试。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今天你要是把我打出个好歹来,别说十万,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而且,我保证,你下半辈子,就在牢里过了。”
我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豹哥愣住了。他身后的两个小年轻也面面相觑。他们可能习惯了别人的哭爹喊娘,求饶讨好,却没见过我这种“滚刀肉”。
【内心独白】
我怕吗?我当然怕。我怕他真动手,怕他把我打残了,这个家就彻底完了。可我更知道,这个时候,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身后是我的老婆孩子,是我用半辈子心血才撑起来的家。我退无可退。今天,我就要让他知道,我王建军虽然穷,但骨头是硬的。
他揪着我衣领的手,慢慢松开了。
“行,你行。”豹哥往后退了一步,冷笑一声,“老家伙,算你狠。不给钱是吧?好,我们走着瞧!”
他说着,转身就要带人走。
“站住。”我叫住了他。
他转过身,一脸不耐烦:“又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那是我出门时带上的全部家当。我一层一层地打开,里面是几沓用皮筋捆得整整齐齐的钱。有整的,有零的。
这是我五年里,在工地上,一滴汗一滴汗攒下来的。是我准备给涛涛娶媳妇用的。
我数出五万块钱,又从里面抽出几张,大概算了一下法律允许的最高利息,凑了个整数,一起递了过去。
“本金五,利息八千。一共五万八千块。你点点。”
豹哥看着我手里的钱,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但随即又换上了一副不屑的表情:“五万八?你打发要饭的呢?”
“就这么多。”我说,“你要,现在就拿着走人,以后别再来烦我们。你不要,那行,我们法庭上见。虽然麻烦点,但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我把钱往他面前又递了递。
他死死地盯着我,像一头想扑上来咬人的狼。
我知道,他在权衡。
五万八,虽然比他预期的十万少了不少,但好歹是笔现钱。真要闹上法庭,他这种高利贷,一分钱利息都拿不到,甚至连本金都可能受损。而且,看我这架势,是真准备跟他死磕到底了。为了这几万块钱,把自己拖进一个无底的泥潭,不值当。
他是个聪明人。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他才一把从我手里抢过那沓钱,胡乱地塞进口袋里。
“好!算你狠!”他指着我的鼻子,“老东西,你给我记着!今天这事,没完!”
说完,他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脚步声在楼道里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我靠在门框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慧敏和王涛冲了出来。慧敏一把抱住我,又开始哭。王涛站在一边,低着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里喃喃地说:“爸,对不起……爸,我对不起你……”
我拍了拍慧敏的背,推开她,走到王涛面前。
他以为我要打他,吓得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打他。
我只是伸出手,把他因为恐惧而紧握的拳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然后,我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我的手,粗糙、干裂,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一道道深深的口子。有些伤口,甚至还没完全愈合。
“涛涛,你摸摸。”我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就是钱。这就是我们家每一分钱的来历。”
王涛的手在抖。他感受着我手上的那些老茧和伤疤,就像摸到了一段段艰辛的岁月。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爸……”他哭得泣不成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把他拉进怀里,用力地抱了抱。
这个拥抱,我欠了他很多年。
【内心独白】
钱没了,可以再挣。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干几年。只要人没事,家还在,就比什么都强。我只希望,今天这件事,能让涛涛真正长大。让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一夜暴富的捷径。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双手去挣的每一分钱,才是最干净、最踏实的。
那一刻,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虽然空落落的,但也前所未有地踏实。
我守住了我的家。
我守住了我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最后的尊严。
第7章 厨房里的阳春面
危机解除了,但家里那根紧绷的弦,并没有立刻松下来。
空气里依旧弥漫着一种尴尬和压抑。慧敏坐在沙发上,默默地抹着眼泪。王涛站在墙角,像个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头耷脑。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堵得慌。家,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脱下那件被汗浸透的衬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一把挂面。
“都别站着了,饿了吧?我给你们下碗面吃。”
慧敏抬起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王涛也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低下了头。
厨房很小,转身都有些困难。但我很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我熟练地烧水,打蛋,切葱花。水烧开的“咕嘟”声,鸡蛋在热油里“刺啦”的声响,渐渐打破了客厅里的死寂。
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就出锅了。
清亮的汤底,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上面撒着一撮翠绿的葱花,飘着几滴香油。
我把面端到饭桌上:“吃吧,吃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慧敏和王涛坐了过来。
慧敏拿起筷子,挑起一根面条,还没送到嘴边,眼泪又下来了。
“建军,我对不起你……”她哽咽着说,“那钱……那是你攒了多少年的血汗钱啊……”
“钱没了,人还在就行。”我打断她,“我们俩还没老到干不动活的地步。钱,慢慢挣就回来了。”
我把荷包蛋夹到她碗里:“快吃,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然后,我又看向王涛。
他一直低着头,双手捧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却没有动筷子。蒸汽氤氲,模糊了他的脸。
“涛涛。”我叫他。
他肩膀一颤,抬起头。
“爸,我……”
“吃面。”我用筷子指了指他的碗,“吃完了,我有话跟你说。”
他顺从地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快,很急,像是要把所有的悔恨和羞愧,都随着这碗面一起吞进肚子里。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他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慧敏默默地收拾碗筷。我给王涛递了一根烟,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我给他点上火。
这是我第一次给他递烟。
我们爷俩,就这么坐在饭桌旁,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看到了他小时候的样子。那个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要骑大马的鼻涕虫。一转眼,就长成一个比我还高的大人了。
“知道错在哪儿了吗?”我先开了口。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被呛得咳嗽起来。
“知道了。”他哑着嗓子说,“我不该总想着走捷径,不该碰那些不该碰的东西。”
“还有呢?”
他想了想,说:“我不该骗你和我妈,不该让你们为我担惊受怕。”
我点了点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你说的都对。但你最大的错,是看轻了你自己,也看轻了你爸妈。”
他愣住了,不解地看着我。
“你总觉得,你爸是个在工地上卖力气的,没本事。你妈是个家庭妇女,没见识。你觉得我们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所以你想靠自己,想一步登天,想证明给我们看。”
我的话,像一把锥子,扎进了他的心里。他的脸,涨得通红。
“我告诉你,涛涛。你爸我,是没多大本事。我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做事,要对得起自己流的汗。”
我伸出我那双粗糙的手,放在他面前。
“我用这双手,把你养这么大,供你读完大学。我不觉得丢人。靠自己的力气吃饭,不管干什么,都是光荣的。这,就是你爸的尊严。”
“你大学毕业,有文化,有知识,脑子比我好使。你本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去挣一份前程。可你呢?你偏偏要去碰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丢掉的,不只是那几万块钱,更是你自己的尊严。”
王涛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他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后,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人不怕犯错,就怕犯了错,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这五万八千块钱,就当是给你交的学费。这堂课,很贵。我希望,你能一辈子都记住。”
“爸……”他终于抬起头,泪流满面,“我知道了。我真的知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哭了。像个爷们儿一样,把腰杆挺起来。明天,照常去上班。欠我的钱,我也不要你现在还。你每个月从工资里,拿出一部分,存起来。什么时候,你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把这笔钱挣回来了,再还给我。”
那一晚,我和王涛聊了很久。
从他小时候的趣事,聊到他未来的打算。我们父子俩,从来没有像这样,平心静气地聊过天。
我发现,我的儿子,其实并不坏。他只是在这个浮躁的社会里,迷失了方向。
而我这个做父亲的,有责任,把他拉回正轨。
第二天一早,我是在厨房的香味中醒来的。
是慧敏在做早饭。小米粥的香气,和煎鸡蛋的油香,混合在一起,是这个家最让我安心的味道。
吃早饭的时候,王涛穿戴整齐地从房间里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工作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爸,妈,我去上班了。”他站在门口,对我们说。
“路上小心。”慧敏叮嘱道。
我点了点头:“好好干。”
他“嗯”了一声,转身开门走了。
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稳健而有力,我的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在家只待了两天。
第三天,我就买了回工地的火车票。
家里的积蓄没了,我得抓紧时间,再去挣回来。
临走前,慧敏给我收拾行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我的旧水壶,换成了一个新的不锈钢保温杯。
“工地上灰大,喝点热水,对嗓子好。”她说。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杯,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王涛也请了半天假,坚持要送我到火车站。
检票口,他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
“爸,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有我平时攒的一点钱。我知道不够,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剩下的,我以后每个月都会打到你卡上。”
我捏了捏那个信封,很厚。
我没拒绝,收下了。
“好。”我说,“我等着。”
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王涛和慧敏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
我的眼眶,有些湿润。
这次回家,像打了一场硬仗。虽然损失惨重,但我赢回了一个家,赢回了一个儿子的心。
值了。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我的心里,却异常的平静。
我知道,前面的路,还很长,很辛苦。但我不再感到迷茫和焦虑。
因为我知道,我为什么而奋斗。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保温杯,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
这就是我的江山。
我王建军,要用我的这双手,为我的家人,耕耘出一片最肥沃的土地。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