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福建人,去了趟四川成都,忍不住说说,这里给我的印象是什么

360影视 日韩动漫 2025-09-03 23:56 1

摘要: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失真,像两把钝锉,在我耳膜上来回摩擦。母亲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却并没有看着屏幕,那是一种失焦的凝视,仿佛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父亲坐在他的单人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镜片后的目光随着文字

晚饭后,电视的声音照例被开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被放大到失真,像两把钝锉,在我耳膜上来回摩擦。母亲坐在沙发正中,身体微微前倾,眼睛却并没有看着屏幕,那是一种失焦的凝视,仿佛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父亲坐在他的单人沙发里,拿起茶几上的报纸,镜片后的目光随着文字移动,但他翻页的频率比平时快了一倍,我知道,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这是我们家维持了近二十年的仪式,一个用噪音对抗沉默的仪式。

一切的改变,从母亲床头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子开始。那盒子是暗红色的,上面没有雕花,只有岁月磨出的温润光泽。它在那里放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它就像母亲床头柜上的水杯和药瓶一样,是理所当然的存在。直到上周,母亲在一次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第一次主动提起了它。

她的声音很轻,像秋天最后一片枯叶落在地上:“建勋,你……去一趟成都。”

我正给她掖被角的手顿住了。成都?我们家,一个典型的福建沿海家庭,亲戚朋友最远的也不过出了本省,和那座几千里之外的内陆城市,能有什么交集?

“去成都干什么?”我问。

母亲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指了指那个木盒子:“把这个……送给你淑媛阿姨。”

淑媛阿姨。这个名字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子,突然被我踢到了脚下。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偶尔会念叨这个名字,但每次父亲都会用一声不耐烦的咳嗽打断她。后来,这个名字就和许多童年的旧事一起,被彻底尘封了。

“哪个淑媛阿姨?”我追问,心里有一种莫名的预感。

“你别管那么多,”母亲闭上了眼睛,眉头却紧紧皱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地址……在盒子夹层里。快去,建勋,妈……快没时间了。”

父亲在那一刻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汤。他听到母亲的话,脚步明显一滞,汤匙在碗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他没看我,也没看母亲,只是低着头,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他扶了扶眼镜,用我从未听过的疲惫声音说:“你妈累了,让她休息吧。”

那个晚上,我第一次失眠了。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依然是35,但那噪音第一次没能盖过我心里的疑问。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个决定在我心里慢慢成形。

第二天,我订了去成都的机票。

父亲没有表示反对,也没有赞成。他只是在我临走前,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的轮子擦干净,然后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我拎着行李,拿着那个并不沉重却感觉有千斤之重的木盒子,踏上了去往那座陌生城市的旅程。我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投递”,却不知道,我即将投递的,是我母亲被藏了四十年的半生,以及我们这个家平静表象下,早已溃烂流脓的根。

第一章:宽窄巷子里的窄门

飞机降落在双流机场,一股潮湿温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若有若无的辛辣味道。这就是成都,一座以悠闲和美食闻名的城市。但我无心感受这一切,心里只装着那个地址。

地址在一张泛黄的信纸上:成都市,窄巷子,17号附3号。

我打了辆车,直接开往宽窄巷子。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听说我是福建来的,热情地介绍着沿途的风景。我只是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始终胶着在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上。车流、人群、高楼,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疏离。

车在景区附近停下,司机指着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帅哥,里面车不让进,你得自己走进去了。”

我道了谢,拉着行李箱,拿着那个木盒子,汇入了人流。青砖黛瓦的仿古建筑,琳琅满目的商铺,空气中弥漫着火锅底料和各种小吃的混合香气。游客们举着手机,笑着,闹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松弛的快乐。这种快乐与我格格不入。

我按着门牌号,在窄巷子里艰难地寻找。17号是一家装修精致的茶馆,门口挂着红灯笼。我绕到茶馆后面,才看到一扇极不起眼的、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门上用白色油漆写着“附3号”。

门是虚掩着的。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门后是一个狭小的天井,光线昏暗,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霉味和草药味。一个女人正背对着我,蹲在地上,用一把小刷子仔细地清洗着一个瓦罐。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布衣,头发用一根木簪子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耳边。

“请问,是陈淑媛女士吗?”我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手上的动作停了。然后,她缓缓地站起身,转了过来。

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脸,和病床上憔셔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鼻梁,甚至连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在同一个位置。只是她的脸颊更瘦削,眼神里没有母亲那种长年累月被病痛和心事磨出来的浑浊,而是一种清澈的、几乎是冷漠的疏离。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木盒子,眼神微微一动。

“你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四川口音的绵软,但语调却是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是林建勋,我母亲是陈淑琴。”我说着,把木盒子递了过去,“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没有立刻接。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看到我的骨骼。半晌,她才伸出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因为常年劳作而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她的指尖触碰到盒子的瞬间,我感到她极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她接过盒子,没有打开,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着盒子的表面。那个动作,和我母亲抚摸这个盒子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她……还好吗?”她终于再次开口,目光却低垂着,看着怀里的盒子。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艰涩地回答:“不太好。医生说,时间不多了。”

她抱着盒子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些。

“进来坐吧。”她说,声音依旧平静。她转身推开一扇门,屋内的景象让我再次愣住了。

那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大概只有十几平米,被一个布帘隔成了里外两间。外间是客厅兼厨房,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个老式的燃气灶。墙上挂着一串风干的腊肉和红辣椒。整个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清贫,是任何整洁都无法掩盖的。

这……就是母亲心心念念,让我一定要把盒子送到的地方?

她给我倒了杯水,是温的。杯子是一个带豁口的搪瓷杯。

“你从福建过来,累了吧。”她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还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这个女人,和我血缘上最亲近的陌生人,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局促。

她抱着那个盒子,坐在我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斑驳的木桌。她不说话,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在房间里发酵,比天井里的霉味更令人窒息。

许久,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问了一句让我猝不及 rừng然的话。

“她……恨我吗?”

第二章:豆瓣鱼里的秘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恨?母亲从未在我面前提过这个字。她只是沉默,用震耳欲聋的电视声,将自己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我不知道。”我只能实话实说,“她很少提起过去的事。”

淑媛阿姨,我应该这么称呼她,听了我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个极淡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哀的笑容。她站起身:“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做饭。”

她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走到了那个小小的燃气灶前。她打开一个菜篮,里面只有几样简单的蔬菜和一小块豆腐。她淘米,洗菜,切菜,动作麻利而熟练。我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的背影,那种相似感又一次涌了上来。她的身形,她挽起袖子的姿态,甚至她切菜时刀刃碰到砧板的清脆声,都和我记忆中年轻时的母亲高度重合。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我母亲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头也不回地说:“家里没什么好菜,随便吃点。”

不一会儿,饭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三菜一汤,一盘炒青菜,一盘麻婆豆腐,一盘豆瓣鱼,还有一碗紫菜汤。看到那盘豆瓣鱼,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我母亲的拿手菜。从小到大,只有家里来了最重要的客人,或者逢年过节,她才会做。那味道,鲜香微辣,豆瓣酱的咸香和鱼肉的鲜甜完美融合,是我童年记忆里最顶级的美味。

淑媛阿姨把菜端上桌,给我盛了满满一碗饭。

“尝尝,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那一瞬间,一股熟悉的暖流从舌尖窜入心底。就是这个味道,一模一样。只是,在熟悉的味道之外,还多了一丝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麻。是花椒。

“怎么样?”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期待。

“很好吃,”我由衷地说,“和我妈做的味道几乎一样。”

她听了,眼神里的光亮又暗了下去。她低下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白饭,没有再夹菜。

“我妈……她也经常做这个菜。”我试图打破沉默。

“是吗。”她淡淡地应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这是我妈教的。我们家以前,只有过年才能吃上一次鱼。”

她口中的“我妈”,自然也是我的外婆。可对于外公外婆,我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母亲说,他们在我出生前就过世了。

“我能问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你们……”

“吃饭吧。”她打断了我,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漠,“菜要凉了。”

那顿饭,我们再也没有交谈。我能感觉到,这个看似平静的女人,内心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墙。而那个木盒子,或许就是墙上唯一的缝隙。

吃完饭,她默默地收拾碗筷。我提出帮忙,被她拒绝了。我只好再次坐回那把硬邦邦的木椅子上,环顾着这个小小的家。

我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柜子上。柜子上放着一些杂物,其中有一个小小的相框,背对着外面。鬼使神差地,我站起身,走了过去,拿起了那个相框。

我把它转了过来。

相框里是一张已经严重褪色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模一样的花布衫,并肩站在一起。她们长得一模一样,连笑容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其中一个女孩,我认得,那是我母亲。我在家里的老相册里见过她童年的照片。

那么,另一个……

就在这时,淑媛阿姨洗完碗走了出来。她看到我手里的相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快步走过来,一把从我手里夺过相框,重新将它反扣在柜子上。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严厉的斥责,因为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对不起,我……”

“你走吧。”她背对着我,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微微颤抖,“东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阿姨,”我上前一步,“我母亲病得很重,她让我来,一定不只是为了送一个盒子。她一定有话想对你说,或者,想从我这里知道你的消息。我们能谈谈吗?”

她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

“谈?谈什么?”她冷笑一声,“谈她是怎么抢走我的人生,心安理得地过了四十年,现在快死了,才想起我来,假惺惺地让你送个盒子来求心安理?林建勋,你回去告诉她,我陈淑媛这辈子,死都不会原谅她!”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抢走……她的人生?

第三章:一碗冰粉的往事

【第三人称视角】

一九七八年,福建,一个靠海的小渔村。

十六岁的陈淑琴和陈淑媛,是村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像两朵并蒂莲,一起上学,一起赶海,一起在榕树下说着悄悄话。她们分享着彼此所有的秘密,除了一个。

那年夏天,村里来了一个下乡的知青,一个会拉小提琴、会写诗的上海男人。男人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姐妹俩平静的心湖。她们都爱上了他。

男人对谁都温文尔雅,但他看向淑琴的眼神,总比看淑媛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淑媛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那滋味像海胆的刺,细细密密地扎在心上。

变故发生在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的那天。知青要回城了。临走前,他约了淑琴在海边见面。他告诉淑琴,他会回来娶她。

这一切,都被躲在礁石后的淑媛听见了。

那天晚上,淑媛做了一个改变三个人一生的决定。她偷了家里的户口本,用姐姐淑琴的名字,给自己报了名,去了一个遥远的、据说招工条件很好的四川工厂。她想,只要她离开了,那个男人就会忘了姐姐,而她,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知青的父母就找上了门。他们是来退婚的。他们说,自己的儿子前途无量,绝不可能娶一个渔村的女孩。他们留下了一笔钱,作为补偿。

知青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淑媛也走了,杳无音讯。

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在一次出海时遇到了风暴,再也没能回来。母亲大病一场,家里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为了还债,也为了给母亲治病,淑琴嫁给了邻村一个愿意出高价彩礼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林建勋的父亲,林国栋。

婚后,淑琴才收到妹妹从四川寄来的第一封信。信里,淑媛没有提知青的事,只说自己在成都的工厂很好,让家里放心。她问姐姐,和那个上海男人怎么样了。

淑琴看着信,哭了整整一夜。她回信说,那个男人已经回城,他们断了联系。她没有说自己嫁了人,更没有说家里发生的变故。她怕妹妹知道了会内疚,会不顾一切地跑回来。她想,妹妹既然已经在外面扎了根,就让她好好过吧。

从此,姐妹俩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谎言”通信。淑琴在信里,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家庭放弃爱情、独自支撑的姐姐形象。而淑媛,也从不提及自己在工厂的艰辛和被人欺骗的遭遇。她们在信纸上,为对方构建了一个虚假的美好世界,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心安理得的理由。

直到淑琴病重,她才终于意识到,有些债,是躲不掉的。那个木盒子,装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是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所有的信件,以及那笔她从未动过的“补偿款”的存折。她想让儿子把这些还给妹妹,她想告诉她,当年,她才是那个被选择的人。她想求得妹妹的原谅。

但她不知道,她以为的“成全”,在妹妹看来,却是彻头徹尾的“背叛”和“抢夺”。

【第一人称视角】

我被淑媛阿姨吼得愣在原地。她眼中的恨意是那么真实,那么刺骨,让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的声音干涩。

“你当然不知道!”她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凄厉和绝望,“你们一家人,过着和和美美的日子,你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是怎么一个人在成都挣扎的,你不知道我……”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弯下了腰,脸色涨得通红。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滚!你给我滚!”她指着门,对我嘶吼。

我看着她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肩膀,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乱成一团麻。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我默默地退出了那扇窄小的门,站在天井里。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她压抑的哭声。

我没有走。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她的话——“抢走我的人生”。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母亲和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巷子里的游客渐渐散去,周围安静了许多。我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都有些麻了。那扇门,始终没有再打开。

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找个地方住下再说。刚走出两步,门“吱呀”一声开了。

淑媛阿姨站在门口,眼睛还是红肿的,但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吃了再走。”她把碗递给我,声音沙哑。

碗里是晶莹剔透的冰粉,上面撒着红糖汁、花生碎和几颗葡萄干。在成都闷热的傍晚,看起来格外诱人。

我接过来,却没有动。

“对不起。”她说,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刚才……情绪不太好。”

“没关系。”我摇摇头,“阿姨,我能和你谈谈吗?我真的想知道真相。”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进来说吧。”

我们重新回到了那间小屋。她打开了灯,昏黄的灯光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显得有了一丝暖意。她把那个木盒子放在桌子中央,像是某种审判前的证物。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

她看着那个盒子,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四十年的时光。

“我和你母亲,是双胞胎。”她缓缓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好得像一个人。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她讲述的,是一个我完全陌生的故事。一个关于青春、爱恋和嫉妒的故事。在她口中,我的母亲成了一个为了爱情,不惜用谎言欺骗妹妹,抢走妹妹工作机会的“坏女人”。

“她给我写信,说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了,很幸福。她让我安心在成都工作,不要回去打扰她。”淑媛阿姨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我信了。我一个人在成都,再苦再累,我想着姐姐是幸福的,我就觉得值了。我拼命工作,把每个月省下来的钱都寄回去,我想让她过得更好一点。”

“直到十年前,我回了一趟老家。村子已经变了样,我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才知道,那个男人早就走了,姐姐也早就嫁给了你父亲,生了你。我们家,也早就不在那个小渔村了。”

“她骗了我,骗了我整整三十年!”她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搪瓷杯跳了一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和我温柔、沉默、善良的母亲,是同一个人吗?

“这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指着盒子,声音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四十年的木盒子。

第四章:两本日记,两种人生

盒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信纸,和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着的东西。

淑媛阿姨颤抖着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而熟悉,是我母亲的笔迹。

“亲爱的妹妹,见字如面……”她轻声读着,读着读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信纸上,晕开了陈年的墨迹。

那些信,记录了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母亲。信里,她向妹妹描绘了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活。她说那个上海知青对她很好,他们准备结婚了;她说她不用再下海,每天只用在家看看书,写写字;她说父亲的身体很好,还想着攒钱来成都看她。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谎言。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淑媛阿姨喃喃自语,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无法回答。我拿起那个红布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同样陈旧的存折,和一本小小的、带锁的日记本。锁已经锈住了,我稍一用力,就掰开了。

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字:致我最亲爱的妹妹,淑媛。

字迹,同样是母亲的。

我一页一页地翻开。

“1978年10月。媛媛走了。妈说,她去成都过好日子了。可我心里为什么这么慌?上海那个人也走了,他爸妈来过了,留下一笔钱,说我们不配。我没敢告诉妈,我怕她受不了。”

“1979年3月。爸爸走了。天塌了。家里欠了好多钱,妈病倒了。林家来提亲,彩礼很高。媒人说,国栋是个老实人。我看着病床上的妈,点了头。媛媛,姐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1980年5月。收到媛媛的信,她说工厂很好,还寄了钱回来。我把钱偷偷存了起来。我回信骗了她,我说我和他很好。我不能让她回来,这里太苦了,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

“1985年9月。建勋出生了。他很爱笑,眼睛像你。媛媛,如果你在,你一定会很喜欢他。我常常做梦,梦见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海边捡贝壳。醒来后,枕头都是湿的。”

……

日记的最后一页,日期是上个月。字迹已经变得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

“媛媛,姐姐快不行了。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偷了你的人生,用谎言把你困在远方。我不敢去见你,只能让建勋去。那个盒子,是我全部的忏悔。那些信,是我为你编织的梦。那个存折,是你寄回来的钱和你应得的补偿款,我一分没动。如果……还有下辈子,换我等你。”

日记的最后,是一大片被泪水浸透的褶皱。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把日记本推到淑媛阿姨面前,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拿起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看,原本压抑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她哭得像个孩子,仿佛要把这四十年的委屈、思念和悔恨,全部都哭出来。

我也忍不住扭过头去,眼眶热得发烫。我猛地站起身,走到天井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却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翻江倒海。

原来,这就是我们家那个巨大的沉默的真相。母亲用谎言将妹妹推开,独自背负起家庭的重担和一生的愧疚。而父亲,作为这一切的旁观者和参与者,选择了用沉默来守护这个秘密。那个常年被开到35的电视声,不是为了对抗沉默,而是为了掩盖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巨大的悲伤和罪孽。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我接起电话,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爸。”

“建勋啊,”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你……见到她了吗?”

“见到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爸,”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电话。

“……就这样吧。”他轻轻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无奈,“你……好好陪陪你阿姨。家里……有我。”

说完,他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成都夜晚的天井里,第一次,对父亲那句口头禅“就这样吧”,有了全新的理解。那不是敷衍,不是逃避,而是一个男人,在命运面前,最深沉的无力和顺从。

第五章:一碗担担面的和解

那一夜,我和淑媛阿姨都没有睡。

她看完了母亲的日记,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抱着那个木盒子,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昏黄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两行早已干涸的泪痕。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任何语言,在四十年的时光误会和生死离别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了一杯又一杯的热水。争吵过后,这个下意识的温暖举动,是我们之间唯一不需要言语的交流。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动了。她站起身,对我说:“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我们走出那条窄巷子。清晨的成都还没有完全苏醒,空气清新微凉。街边的早餐店已经冒出了热气。

她带我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店里只有两三桌客人。

“老板,两碗担担面。”她熟练地对老板说。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担担面就端了上来。红油的香、肉臊的鲜、花生碎的脆,混合在一起,勾人食欲。

她把面拌匀,推到我面前:“尝尝,这家的味道最正宗。”

我默默地吃着面,面条爽滑,味道香辣,确实很好吃。但我吃得心事重重。

“你母亲……”她突然开口,“她喜欢吃辣吗?”

我摇了摇头:“她吃得很清淡。一点辣都不能沾。”

淑媛阿姨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面,轻声说:“她以前最喜欢吃了。小时候,家里穷,偶尔能吃上一顿放了辣椒的菜,她总是抢得最凶的那个。”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我从未见过母亲“抢”东西吃的样子。在我记忆里,她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我和父亲,自己只吃些残羹冷炙。

“建勋,”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你恨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母亲……也许会嫁给那个上海知青,过上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我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我不恨你。我只是……心疼她。也心疼你。”

是的,心疼。我心疼母亲用一辈子来偿还一个青春的谎言,心疼淑媛阿姨在异乡独自承受了四十年的孤独和被“背叛”的痛苦。她们都是这场命运悲剧的受害者,没有谁比谁更无辜。

“我们家以前的平静,”我轻声说,像是在总结,也像是在自语,“不过是靠一个人的秘密和另一个人的沉默来维持的。”

淑媛阿姨看着我,眼眶又红了。她用力眨了眨眼,把泪意逼了回去。

“你长大了。”她说。

吃完面,我们沿着府南河慢慢地走。河边的晨雾还没有散尽,晨练的人们在雾中穿行,像一幅水墨画。

“我想……和她说说话。”淑媛阿姨突然停下脚步,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拨通了父亲的视频电话。我不知道这个时间他是否醒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屏幕上出现了父亲苍老的面容,他似乎一夜没睡,眼袋又深又重。

“爸,妈呢?”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把镜头转向了病床。母亲正安静地躺着,似乎还在昏睡。

我把手机递给淑媛阿姨。

她接过手机,双手都在颤抖。她看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姐……”

屏幕那头,母亲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

“姐,是我,淑媛。”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对不起你……我不该……不该那么任性地跑掉……”

她对着手机,断断续续地,把四十年前的那个秘密,那个关于高考名额和不告而别的真相,全都说了出来。

她以为屏幕那头的人听不见。但就在她泣不成声的时候,屏幕里,母亲的眼角,缓缓滑下了一滴泪。

第六章:没有拨出的电话

视频通话结束了。

淑媛阿姨蹲在河边,肩膀剧烈地耸动。我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把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替她挡在外面。

许久,她才站起身,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她转过身,对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你,建勋。”

“我们是一家人。”我说。

那天下午,我教淑媛阿姨用智能手机。她学得很慢,像个孩子一样,一遍遍地问我怎么解锁,怎么打开微信。我耐心地教着,就像小时候,母亲教我写字一样。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有一种不真实的温暖。

我帮她把母亲和父亲的微信都加上了。我告诉她,以后想他们了,随时可以视频。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绿色图标,眼神里有光。

我在成都多待了三天。这三天里,淑媛阿姨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她带我去了她工作的社区工厂,那是一个给火锅店串串的地方,工作辛苦,收入微薄。她带我去了她常去的菜市场,和小贩们熟稔地讨价还价。她还带我去了人民公园,在鹤鸣茶社,我们坐了一下午,看着周围喝茶、打牌、掏耳朵的成都人,享受着一种久违的、真正的悠闲。

她给我讲了很多她和母亲小时候的趣事。她说母亲小时候胆子特别大,敢一个人去坟地里掏鸟蛋;她说母亲游泳比男孩子还厉害,能一口气潜到河底摸河蚌;她说母亲曾经为了保护她,和邻村的野小子打架,满身是泥地把她护在身后。

她每说一件,我脑海中那个沉默、病弱的母亲形象,就鲜活一分。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我从未认识的少女,在福建的海风里,肆意地笑着,跑着。

离别的那天,她把我送到机场。

“阿姨,跟我回福建吧。”在安检口,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回去看看她,也看看……家。”

她摇了摇头。

“不了。”她笑着说,眼角却有晶莹的东西在闪动,“这里,也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年,习惯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塞到我手里。

“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不多。你带回去,给你母亲买点好吃的。”

我捏着那个温热的布包,鼻子一酸。

“阿姨,你……”

“回去吧。”她拍了拍我的胳膊,“替我……好好照顾她。”

我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安检口。隔着玻璃,我看到她一直站在原地,对我挥着手,脸上带着笑。

飞机起飞的时候,我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城市,心里五味杂陈。这次成都之行,像一场大梦。我来的时候,带着一个沉重的盒子和满心的疑问。回去的时候,盒子空了,心却被一种更沉重也更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我回到了家。

父亲明显老了许多,背也更驼了。他见我回来,只是点了点头,接过我手里的行李。

“你阿姨……还好吗?”他问。

“挺好的。”我说,“她让我带了些钱回来。”

父亲摆了摆手:“你自己留着吧。”

我走进母亲的房间。她醒着,精神看起来比我走之前好了一些。电视没有开,房间里异常安静。

我坐在她床边,握住她冰冷的手。

“妈,我见到淑媛阿姨了。”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浑浊的眼珠转向我,充满了期盼。

我把在成都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我讲了淑媛阿姨的生活,讲了那盘放了花椒的豆瓣鱼,讲了那张黑白照片,也讲了那通跨越四十年的视频电话。

母亲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讲到最后,我拿出手机,翻出我和淑媛阿姨在人民公园的合影给她看。

照片上,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母亲看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抚摸着屏幕上淑媛阿姨的脸。

“像……真像……”她喃喃地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瘦了……”

那天晚上,父亲做了一桌子菜。吃饭的时候,他破天荒地拿出了一瓶白酒,给我和他自己都倒了一杯。

“建勋,”他端起酒杯,眼睛看着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东西,“这些年,委屈你妈了。也……委屈我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一直烧到胃里。

我爸的口头禅是“就这样吧”,而我,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下意识地模仿着他。我对家里的沉默习以为常,对母亲的悲伤视而不见,我以为只要不问、不听、不说,就能维持表面的和平。我一说谎,或者想要逃避什么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颈。这个小动作,是这个家庭沉默基因的遗传。

吃完饭,我回到自己房间,接到了淑媛阿姨的电话。

“你妈……怎么样了?”

“精神好多了。今天还多吃了半碗饭。”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她如释重负。

我们聊了很久,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挂电话前,她说:“建勋,以后……别让你爸一个人了。”

我愣住了。

挂了电话,我走出房间,看到父亲正坐在母亲床边,用棉签沾着水,一点一点地湿润着母亲干裂的嘴唇。他的动作很轻,很慢,眼神专注而温柔。

我突然明白了淑媛阿姨那句话的意思。

也突然明白了,父亲那句“委屈我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爱我的母亲,所以他选择尊重她的秘密,用一生的沉默,陪伴她,守护她。这份爱,深沉如海,也压抑如山。

第七章:电视机关掉以后

母亲是在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走的。

她走得很安详。

前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床边,交给我一个电话号码。

“这是……上海那个人的。”她气若游丝地说,“我走了以后,你打给他,告诉他,我不怪他。也告诉他,淑媛在成都,过得很好。”

我握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点了点头。

“还有,”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温柔,“建勋,别学我们。有话……要说出来。别让爱你的人……猜。”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办完母亲的后事,家里一下子空了。父亲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整个人都垮了。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不看报纸,也不说话。

那台制造了二十年噪音的电视机,再也没有打开过。

家里安静得可怕,静得能听到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像在为流逝的生命倒计时。

我给淑媛阿姨打了电话,告诉她母亲走了。她在电话那头哭了很久。她说,她想回来看看。

我给她订了机票。

她在母亲的墓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她没有哭,只是把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一遍又一遍地,用我听不懂的方言,说着什么。

回到家,她像个主人一样,开始忙碌起来。她把家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把母亲生前的衣物都整理好,用樟脑丸包起来。她给父亲做饭,炖他爱喝的排骨汤。

父亲的话依然很少,但他不再是终日沉默。他会看着淑媛阿姨忙碌的背影,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聊起一些很久以前的、关于渔村的往事。大多时候是淑媛阿姨在说,父亲在听,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

家里,渐渐有了一点烟火气。

淑媛阿姨在福建待了一个月。临走前,她把我们叫到一起。

“哥,”她对父亲说,“我想把姐的骨灰,分一半,带回成都。”

父亲愣住了,随即点了点头:“好。”

“建勋,”她又转向我,“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好好陪着你爸。”

我用力点头。

送走淑媛阿姨后,我拿出母亲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犹豫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没有拨出去。

我想,母亲让我打这个电话,不是为了追究什么,也不是为了缅怀什么,而是一种彻底的放下。她放下了,我也应该放下。有些往事,就让它彻底成为往事吧。

我把那张纸条,连同那个空了的木盒子,一起烧掉了。火光中,我仿佛看到了母亲和淑媛阿姨年轻时的笑脸,在福建的海边,在成都的巷口,交织,重叠,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风里。

我是福建人,去了趟四川成都,忍不住说说,这里给我的印象是什么。

成都给我的印象,不是火锅,不是茶馆,也不是悠闲的生活。

它是一盘放了花椒的豆瓣鱼,是两种日记里藏着的两种人生,是一碗担担面里的眼泪和原谅,是一通跨越了四十年的视频电话。

它让我明白,一个家庭的根,有时候埋得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复杂得多。有些沉默,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爱得太深,太沉。

如今,我回到家,电视机是关着的。我和父亲会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聊我的工作,聊他的健康,聊淑媛阿姨最近又学会了哪个新菜式。

家里很安静。

但这种安静,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真空。它像一场大雨过后,被洗刷过的天空,干净,透彻,有风缓缓吹过。

我知道,这才是家本该有的样子。

来源:多才西柚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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