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以后也要做王妃,像姐姐一样风光!要住在有九曲回廊、满池荷花的王府里,出门有八抬大轿,身边有成群的仆妇伺候,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敬地唤我一声『王妃娘娘』,让爹娘也为我骄傲骄傲!」
《宫墙月意》
长姐自戕后,姐夫怒不可遏。
他将长姐的棺椁送回娘家,指责爹娘家教不严,令他蒙羞。
姐夫自私冷漠,不念旧情。
偏偏父亲官居一品,母亲出身名门,他还需要一位得体的妻子。
于是,发泄完怒火,又想来祸害我。
他冠冕堂皇道:「能替你姐姐继续侍奉我,也算你的福气。」
「安分做好王妃,莫学你那不知好歹的姐姐。」
在他眼中,女子不过是他权斗棋盘上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所以他也命该死在我这个卑贱如泥的女子手里。
1
云英未嫁时,长姐是家中最引以为傲的女儿。
她三岁开蒙,六艺精通,琴棋书画皆是闺中女子的典范。
朝贺宴后,恭王府送来一对龙凤玉佩作礼。
言外之意,是相中了长姐。
恭王李呈是陛下打天下时的结拜兄弟,代君摄政、权倾朝野。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
爹娘应下这门婚事的同时,又忧心忡忡道:
「皇家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他们交代嬷嬷加紧对长姐的教导,甚至是床笫之事。
长姐不负众望。
我出生那年,她为李呈诞下长子。
李呈大喜,为林家请赏,连我这个襁褓女婴也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此后十五年,长姐将恭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并诞育三子一女。
林家的利益彻底与恭王府绑在一起。
有这样的靠山,我自幼享尽荣华,被如珠似玉地养着。
不用像几个兄长一样,被父亲带在身边严厉教导。
长姐深居简出,寥寥几次的见面里,我总会拉着她喋喋不休:
「我以后也要做王妃,像姐姐一样风光!要住在有九曲回廊、满池荷花的王府里,出门有八抬大轿,身边有成群的仆妇伺候,走到哪里都有人恭敬地唤我一声『王妃娘娘』,让爹娘也为我骄傲骄傲!」
「做王妃有什么好的?」长姐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瞥见父亲警惕的眼神时,她欲言又止。
「月竹,林家牺牲我一个已经够了。」
长姐眼中盛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有怜惜、有怅惘。
我及笄那年,陛下唯一的太子夭折。
人人都说长姐好福气,父亲官居一品,母亲出身名门望族。
若陛下禅位于恭王,长姐便是毫无争议的皇后。
这大抵是世间女子所能企及的顶峰了。
可长姐还是毅然决然地上了吊。
2
李呈夺位之心昭然若揭。
他马不停蹄地为自己造势。
世子在朝堂上弹劾已故太后的亲眷强占良田、欺压百姓,这让陛下颜面尽失。
为表忠诚,李呈以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将世子与儿媳打入死牢。
世子忠烈,自尽明志,怀着身孕的儿媳亦撞柱殉情。
痛失爱子,长姐悲痛欲绝,缠绵病榻。
李呈只冷冷撂下一句:「不知变通,他死得不冤枉。」
王府几个老仆趁长姐卧病,在汤药里下了令她神智不清的毒粉,借机变卖府中珍宝。
二公子发现后,将她们当众杖毙,以儆效尤。
可他们的家人找上门讨要说法时,李呈又故技重施。
他不顾长姐苦苦哀求,逼二公子以命偿债:
「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们虽有错,却罪不至死,恭王府绝不能落下一个残暴的名声,你自行了断吧。」
单纯的百姓被蒙在鼓里,对恭王的大义灭亲赞不绝口。
目睹两位兄长惨死,三公子精神失常。
栽进湖里淹死时,也不过十三岁。
长姐心力交瘁,油尽灯枯。
李呈宠幸了几次神情麻木的长姐后,骂她不知好歹,也再不去她的院子了。
我偷偷跑去看了长姐几次。
她眼窝深陷,目光呆滞。
只有看见我时才会潸然泪下。
「爹娘说我还年轻,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再为王爷生几个孩子,坐稳这王妃的位置。」
「可那是我十月怀胎养大的孩子啊!害死他们的,是那个我伺候了十五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夫君啊!我如何能忘记这些,像从前一样,穿着锦绣衣衫,端着温婉笑容,去他面前承宠,去讨好他?我做不到!月竹,姐姐做不到啊!」
长姐的指甲深深掐进我手背,声音里满是碎裂的绝望:
「什么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不过是那些男人糟践女子的说辞罢了。」
她苦笑几声,魂去如抽丝。
「这大概就是我的命。」
「可惜,姐姐没用,护不了你。」
我胸中酸涩,哽咽着替她擦拭眼角汩汩涌出的泪水。
我没听懂长姐话中暗含的决绝,只暗暗恨上了李呈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被嬷嬷送走时,长姐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背后回荡着:
「有些东西,枯了就是枯了,再难发新芽,留在这世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夜里我翻来覆去,有了少女的愁思。
母亲总说,女子的归宿是「嫁得好」。
可长姐嫁得还不够好吗?
她嫁的可是权倾朝野的恭王,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女,最后却被困在那四方红墙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个离她而去。
连哭都要忍着分寸,恨都只能藏在深夜的锦被里。
我忍不住想。
若我将来嫁了人,会不会也像长姐一样,连悲伤都要讲究分寸。
我在自己罗织的愁绪中沉沉睡去。
3
次日,长姐的尸首被送了回来。
长姐穿着大婚的嫁衣,用剃下的长发吊死在李呈的院门外。
她明明是被逼死的,可李呈非但没有一丁点悲伤,还恼羞成怒地上林家兴师问罪。
「这便是你们养出来的好女儿!用这么不体面的死法,哪里是自尽?分明是故意跟我作对,是想毁了我恭王府!」
长姐衣不蔽体,草草盖了一张白布,被丢在庭院中。
父亲羞愧至极,一再赔罪。
母亲低着头,脸色惨白。
似乎错的人是她。
因为没有养出一个识大体的女儿。
想堵住悠悠众口,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我嫁进去做续弦。
我又哭又闹,用绝食来抗议:
「我不嫁!我不嫁!李呈是我的姐夫啊!长姐尸骨未寒,我怎么能嫁给他?那是对姐姐的背叛!」
父亲气红了眼,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你以为你这些年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既然享了林家的尊荣,就该有所牺牲。要怪,就怪你姐姐懦弱无能,只会用死来逃避责任。」
父亲将我禁足在祠堂里,日日打手板,让我顶着肿胀的手抄写《女戒》。
轮到母亲,她换了一套更温和的说辞,「月竹,你长姐这些年对你好吗?」
我战战兢兢地点头。
母亲话锋一转:「林家世代清流,你这些年的风光,都是你姐姐牺牲自己换来的。你姐姐待你好,难道你忍心看她唯一的女儿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吗?」
我难以置信地抬头。
曾经疼我如眼珠子一样的母亲似乎变了。
变成了一个狡猾的说客。
「恭王要是娶别人做续弦,你觉得,你的小外甥女会好过吗?若是那些盼着攀附权贵、心术不正的人嫁进去,你猜她们会如何待玉欢?是给她冷饭冷菜,让她在偏院自生自灭?还是借着『管教』的由头,磋磨她的性子,让她连抬头做人的底气都没有?」
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割着我的心。
我眼前突然浮现出玉欢的模样——
去年长姐带她回林家时,她还怯生生地躲在长姐身后,攥着我的衣角喊我小姨,要我给她编花绳。
那时她还有娘疼、有兄长护,眼睛亮得像星星。
母亲的声音放得更柔,却字字戳在我软肋上:「你若嫁过去,好歹是她的亲姨母。就算看你父亲的面子上,李呈也不会亏待你,你手里有了王妃的权柄,才能护着那孩子安安稳稳地长大。」
李呈得逞了。
他逼死了长姐,又成功祸害了我。
4
长姐出殡不久,我就被穿上了那件不合身的嫁衣。
被匆匆塞进花轿,成了新的恭王妃。
我没有耳濡目染过后宅谋术。
母亲只告诉我,入了王府一切听夫君的。
「做好本王的棋子,不要学你那愚蠢的姐姐。」这是李呈给我的忠告。
直到洞房前,母亲都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王爷能不计前嫌,给你王妃之尊,这是你的福气。你姐姐走得急,府里的男孩没剩下几个,这对王爷的储位根基始终是个隐患。」
话中之意,是让我延续长姐未完成的使命——
替李呈开枝散叶。
翻江倒海般难受,我几乎要吐出来。
我做不到与李呈这个大我十几岁的男人行鱼水之欢,更做不到将曾经的姐夫当成夫君。
所幸,老天眷顾了我一回。
李呈面色冷淡地掀开了我的盖头,却没有急着糟蹋我。
我只当他是对我这黄毛丫头不感兴趣。
不成想,他只是有更要紧的事要交待我去做。
「林家既与本王是一条船上的人,本王也不与你拐弯抹角。」
我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
「皇兄活着一天,我就得忍他一天。如今为了躲避上朝,逃避立储,他竟成日缩在后宫花天酒地。」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李呈接下来的话,畜生不如:「玉欢也十岁了,生得粉雕玉琢,模样看着就讨喜。该放些年轻的女子在皇兄身边,才会让他觉得自己也不老。这也算我这个做义弟的一番心意。」
「她只需乖乖待在皇兄身边,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必要的时候……与王府里应外合。」
太荒谬了!
让女儿嫁给年过半百的老皇帝做妾,只为成为一枚死棋。
「入宫的事,由你来安排。」
「自然些,别让皇兄察觉出异样。」
我知道,李呈不会改变主意,就像他当年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儿子一样。
可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看着疼我爱我的长姐在九泉之下含恨,看着只比我小五岁的玉欢入宫送死。
我必须做些什么。
5
我将玉欢唤到跟前,旁敲侧击地问:
「玉欢可有心仪的男子?」
「姨娘今日郑重地问你此事,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我笨拙地压低声线,学着做一个威严的王妃。
玉欢愣了片刻。
旋即低下头,羞红着脸道:
「有一回我的风筝掉进了永定侯府的后院,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我本想去要回来的。可父王不许我出门,说那是自降身份的蠢事。」
「我本以为纸鸢再也拿不回来了,可当晚永定侯世子就从后院翻进了我的闺房。他将纸鸢还给我的时候,还同我吹嘘,长安城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后来,兄长死了,母亲也没了。世子在后墙放了百盏孔明灯,替我向天上的家人写信,他偷偷抱着我翻出去,在屋檐上看满天星光。如果要嫁人,玉欢想嫁给他。」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地拍案而起:「好!姨母明日便替你去提亲!」
「会不会……太早了些?父王不会同意的。」玉欢不自在地绞弄着帕子。
「不早,姨母生怕晚了。」我斩钉截铁道。
玉欢才十岁,或许还不懂情爱的真谛。
将来有一天,她也许会后悔今日懵懂的选择。
可至少比入宫伺候老皇帝,早早守寡做太妃强上百倍。
我马不停蹄地给永定侯府递了帖子。
武将世家向来直来直往。
永定侯一头雾水。
将自家儿子叫出来一问,才知他在外惹了情债。
永定侯揪起世子的领口:「臭小子,连郡主你也敢祸害?」
世子小声辩解着:「我没祸害她。我只是……只是觉得她一个人在王府里可怜,想陪她多说说话……」
永定侯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已有了数。
他又气又笑,「少跟我装糊涂!人家恭王妃都亲自递帖子来问了,你倒跟我这儿扭捏起来了?我且问你一句,认还是不认?」
「认!」世子眼底还带着未褪尽的羞涩,「我……我是真心想对郡主好的。」
这门婚事,我与永定侯一拍即合。
婚帖交换那刻,心中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松了松。
我突然明白长姐那句「牺牲我一个就够了」是何意。
人跌进泥泞里爬不出来的时候,总想着伸手拉一把身边的人。
那是救赎。
看着玉欢走出恭王府,走出长姐没能逃开的命运,竟觉得,自己仿佛也能从黑暗里捞起一点星火。
聘礼送进王府的那一刻,李呈脸黑得能滴出水。
我已经做好头破血流的准备。
可李呈只是盯着我,冷冷笑道:
「王妃既然想做贤母,本王也不介意当一回慈父。这门婚事很好,玉欢与永定侯世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天真地以为,木已成舟,纵然李呈是王爷,也不会为一桩板上钉钉的婚事伤了体面。
殊不知,我的愚蠢将会让两颗心伤得千疮百孔。
6
玉欢兴奋地试穿着那件小小的嫁衣,满心期待着心上人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
可第二天,世子没有出现。
城东的巷尾里,却多了几具衣衫不整的男尸。
有眼尖的人认出,其中一具下体溃烂、伤痕累累的男人就是永定侯世子。
荒唐的「真相」被查了出来——
世子被几个狐朋狗友撺掇着去了青楼。
他不找花娘,却与一众男伶厮混。
同行的人都服用了大量的壮阳药,说要让世子在大婚前好好消遣一番。
世子还年幼,承受不住这般过度纵欲。
老鸨担心摊上事,便趁着夜黑风高,将奄奄一息的世子和几个男人扔进巷尾。
世子是何等地洁身自好、霁月清风?
如此拙劣的污蔑,却让围观的百姓们义愤填膺。
他们纷纷为恭王府打抱不平。
李呈当着宾客的面,将永定侯府贬得一文不值。
「好啊!你们永定侯府这是打量着本王面慈心软,竟欺负到我女儿头上了?世子有断袖之癖,你们却要我女儿嫁进去守活寡!他自己作孽,死了就死了,还偏在大婚前夜,你们是成心要坏我欢儿的名声!」
侯夫人哭晕了几次,永定侯提剑要与李呈同归于尽。
「王爷当真是一手遮天,如今竟是演都不愿意演了?在天子脚下公然行凶!既然法理无法为我儿讨回公道,那本侯就算搭上整个侯府,也要与你恭王府闹个鱼死网破!」
最终,是陛下出面结束了这场闹剧。
陛下用侯府九族的性命威胁,将其流放北疆。
李呈得了好名声,亦彻底断了我与玉欢的念想。
只是他布的局,远还没到结束的时候。
李呈对外散播玉欢命格贵重的传言。
「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玉欢郡主命格贵重,是天生的凤命。永定侯府是逆天而行,强娶凤女,才导致世子担不起这样的贵命,死于非命。」
这些话传进了陛下耳朵里。
册封玉欢为继后的圣旨很快就送进了恭王府。
亲上加亲,合情合理。
我如梦初醒,狠狠掌掴自己。
怪不得!怪不得李呈会默许这门婚事!
从始至终,我们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他借婚事除掉了永定侯这样为数不多敢与他作对的忠臣,又顺理成章地将女儿送上后位。
我朝两宫并立。
若皇帝驾崩,皇后可代行立储之职。
届时,李呈便是毫无争议的皇帝。
多么完美的一箭双雕之计。
我早该想到的!
可惜,我太蠢了。
我高估了自己的能耐,亦低估了李呈的心狠手辣。
入宫那日,玉欢不哭不闹,麻木得可怕。
我追着马车,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歉:「姨母对不住你,对不起世子,是我太蠢了,是我害了你们……」
玉欢挤出一个微笑,心疼地拉住我的手:
「姨母,我知道你尽力了。」
「生在恭王府,我本该清楚朱门下的规则,不该放纵自己的情感。如今白白葬送了世子,这大抵是我的报应吧。」
我心脏猛跳,难堪又内疚。
「入宫无非是换一个囚笼生活而已,在没有达到目的前,父王不会让我死。可姨母要保重自己,父王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鼻头一酸,眼眶发烫。
老天爷,你好不公平!
凭什么?
男人们生来就有家族庇佑,能在京中肆意求学交友、流连诗会,日后还可择一倾心女子,风风光光娶回家中?
而同为世家女,享着家族同样的供养,学同样的才学礼仪,却要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用自己的一生去做家族的垫脚石?
就因为我们是女儿身,就活该任人宰割吗?
那晚,我险些死在李呈的书房里。
来源:小果酱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