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新婚夜,他关上门,把拐杖扔在墙角,火红的喜烛映着他直起的背,他看着我,平静得像一口井:“我腿,早好了。”
新婚夜,他关上门,把拐杖扔在墙角,火红的喜烛映着他直起的背,他看着我,平静得像一口井:“我腿,早好了。”
我愣住,敬茶时他脚步还一瘸一拐,拜堂时人群起哄,他笑着靠我肩膀,脖子上滚落的汗珠一颗颗,像他这些年受的苦。
现在,他站得笔直,像一棵被风吹过无数次却没倒的槐树。
窗外炸着连环鞭,嘣嘣作响,酒席散未散,院门那头隐隐有人声,婆家的,娘家的,邻居的,热热闹闹,像一个经年不散的赶集。
我的心却一点点凉下去,像冬天的井,扑通一声,石头砸进去,不见到底。
他又说了一句:“我不想骗你,可我只能先骗一阵。”
我的指尖抠着枣木床沿,木纹横到竖去,冰冷硬直。
我看着他挺直的腿,突然觉得自己嫁的人,可能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后来发生的事,让我彻底明白,人心的弯子,比腿弯多了去。
一切要从去年冬天说起。
我父亲倒在小院里那天,雪正下到半腰,地上摔出的声音闷得像堆棉花里扔了一块石头。
我跑回去的时候,他嘴角斜着,眼睛圆睁,窝在菜地边上,手里还攥着一把未折的芹菜。
妈妈跪在地上拍他大腿:“老李,你别吓我,你起来,你快起来!”
弟弟俯在他胸口喘气,喊我:“姐,快打120!”
那天之后,家里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泼,年味子一下子散了。
父亲在镇医院住了两个月,左半边身子像追不上右半边,嘴角总是歪着,说话像嚼糯米饭。
医药费像雪水往下渗,渗到我们家的墙根,渗出白白霉点。
妈妈每天挎着篮子去菜市场卖菜,原本整洁的手指头冻得裂口,抹点猪油也不管用。
弟弟李小龙整天抱着手机刷短视频,偶尔跟村里几个玩伴去市里打台球,赚点几瓜两枣的小钱,更多时候是输,回来踩着泥印,嘴里嘟囔:“快手上都在教人投资,姐,你不懂。”
我懂什么?我懂父亲的病要钱,日子要过,妈要有人换洗衣服,冬天还有风。
城里的厂给我打电话催我去上班,我都没回。
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冬天的风把树皮吹得一层层翻卷,像人脸上的老皮。
媒人就是在老槐树下拦住我的。
她穿着件翠绿的羽绒服,胸前别着大红花,嘴里的一口大金牙闪个不停:“晚秋啊,有个好人家,许木匠,三十二了,手艺好,做人实诚,就是腿有点毛病。”
她伸手比了一下:“他走起来这么一点点,一点点,不耽误干活。”
我抬眼看她,心里的算算盘打得啪啦响。
媒人看穿了我:“彩礼不高,人家懂事,给你爸妈看病也搭把手,关键是他这个人,不喝酒,不赌,孝顺老的,疼老婆。”
我笑了一下:“你跟谁都这么说。”
她也笑:“你要不相信,你去他那看看,许家的槐木床,榆木柜子,他都能做,做得好。”
我不太想嫁,我也知道自己年纪不小了,二十七了,在外面打工几年回来,村里的眼睛像钉子一样盯到你身上,风吹草动都有人议论。
“工作没了?在外面是不是跟谁跑了?”
“瞧她那眼镜,城里人了不起啊?”
父亲病着的时候,我站在镇医院楼道里看着他被推进CT室,手心捏得出汗。
我想有个肩膀,我想有双手帮着撑一撑这个家。
那天我去看许木匠,是中午。
冬天中午的太阳冷冷的,照在他院子里晾着的木板上,木板反着光,像水面。
他门口有个榆木门当,黑得发亮,门上挂着红布条,已经褪色。
院子里有一排工具,刨子、锯、凿,摆得整整齐齐,像兵器。
他坐在门槛上,背挺得直直的,穿着灰棉袄,脖子上围着条黑围巾,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来回擦一个椅子的扶手。
他抬头看我,眼神安静,像村口那口井。
他的腿确实有点拐,左脚往外挑一点,走路的时候肩膀跟着起伏,明明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走路却温温吞吞的,有点可怜。
“你就是李晚秋?”他放下砂纸,站起来,扶了下拐杖,“进来坐。”
他屋里很干净,窗台上搁着一盆吊兰,绿得发亮。
桌上的水杯擦得发光,杯口斜着放着竹盖子。
他倒了一杯热水给我:“刚烧的,别烫着。”
我笑了笑:“你手上起泡呢。”
“没事,”他伸手掩了掩,手上磨出的硬茧厚得像木板,“冬天干,裂口。”
他话不多,答话慢,眼睛看着你,就像一种不动声色的稳,稳得叫你心里也跟着松下来一点点。
我打量了他屋子里的一圈,床上铺着洗得有点发白的棉被,柜子角落有一叠木板样品,上面编号写着“槐”、“榆”、“楠”。
我问:“你腿是怎么回事?”
他低头笑了一下,笑容淡淡的:“几年前工地上出过事,腿伤了,一直没好透。”
他眼角有一些浅浅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藏不住。
媒人说他关照父母,这话不太准确。
他的父亲早没了,母亲再嫁了,继母住在镇上,偶尔来一次,来就要钱,据村里几个妇女说,继母的嘴比辣椒还辣。
他一个人在这个院子里,守着木头和工具,守着空出来的日子。
我看见他案台上放着一本本厚纸,画着木家具的图,边上用铅笔标着尺寸。
“这些是你画的?”我拿起来翻,“你学过?”
他点头:“跟老师傅学的,喜欢,学得快。”
我也笑:“手巧。”
“不是手巧,”他摇头,很认真,“是心要定。”
这两个字,敲在我心坎上。
我回去之后,妈妈拿着菜刀剁猪肉,问我:“人怎么样?”
我说:“稳。”
妈妈停了停手,眼里有一点光:“稳好,家里现在就缺一个稳的人。”
父亲躺在床上,眼角湿湿的,看着我,他手抖,抓了我的手指好一会,嘴里挤出一句:“别、别错、错过。”
弟弟在门口哧了一声:“腿瘸的,姐你也看得上?”
我瞪他:“别人瘸不瘸关你什么事?他不赌不喝,三十岁,有自个儿的营生。你呢?你整天在那刷刷刷,你刷出个老婆?”
妈妈抬眼瞪了弟弟一眼:“闭嘴!”
弟弟嘀咕:“等会等会,都是你们操心,我一边抽烟去了。”
我决定很快。
媒人带我去许家第二次,他很认真地把他的收入、工具、活儿一项项跟我说,像做一笔账。
“村里人谁家女儿要嫁,我给打床,打柜子,再给配椅子,冬天少点,春天多。”他说,“我不欠帐,不赊款,做多少拿多少。”
我问他:“你打算以后怎么过?”
他看着我:“过得踏实点就好,钱不多,够用,手不停,心不乱。”
我点头:“我怕乱。”
他说:“我也怕。”
我们都笑了。
彩礼谈得快,妈妈跟我说:“人家给五万,不算多,不算少,够你爸再看一阵子病。”
我点头:“钱要分开用,不能乱。”
妈妈叹气:“我知道。
来源:百合林一话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