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孙女乐乐今年刚上小学,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祖孙俩的感情比蜜还甜。
我叫李静,今年六十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退休老太太。
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养了一儿一女。
女儿张敏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嫁在本市,离我不过半小时车程。
外孙女乐乐今年刚上小学,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祖孙俩的感情比蜜还甜。
可一提到我儿子张伟,我这心里头就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张伟娶了媳妇林娟后,在邻市安了家,车程也就俩小时,可这距离,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五年前,林娟生了我大孙子,取名张小宝。
我高兴得几天几夜没合眼,逢人就说我儿女双全,如今又添了孙子,是天大的福气。
可这福气,我却只能隔着屏幕干看着。
五年来,我没亲手抱过小宝一次。
每次我想去看看,张伟和林娟总有各种理由。
不是说“妈,我们这周末单位组织旅游”,就是“妈,小宝感冒了,怕传染给您”,再不然就是“妈,娟儿她爸妈过来了,家里住不开,您别折腾了”。
一次两次,我信了。
十次八次,我心里就算有疙瘩,也只能自己往下咽。
毕竟,他们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我一个老婆子,不能太招人烦。
我所有关于小宝的认知,都来自于每周一次的视频通话。
那画面,永远是模模糊糊的,信号好像永远都不好。
背景也永远是那面单调的白墙,墙上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奥特曼贴纸。
小宝总是被林娟抱在怀里,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
我在这头喊“小宝,叫奶奶”,他就在那头呆呆地看着屏幕,偶尔在林娟的催促下,象征性地挥挥小手。
林娟总说:“妈,小宝内向,怕生。”
张伟也附和:“是啊妈,他就是这么个闷性子。”
我看着屏幕里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心疼得不行。
孩子内向,肯定是缺人陪。
我这个当奶奶的,不能陪在身边,那就在物质上多补偿补偿吧。
从孩子出生起,奶粉、尿不湿、小衣服、小玩具,我都是挑最好的买,成箱成箱地往他们那儿寄。
林娟在电话里嘴甜得很:“哎呀妈,您又破费了!小宝的衣服都穿不过来了,全是您买的。”
我听了,心里就熨帖。
他们说小宝要上早教班,我二话不说转过去两万块。
他们说小宝要学钢琴,我又拿出五万,让他们买个好点的。
大大小小的节日、生日,我的红包从来没断过,每次都是厚厚的一沓。
我觉得,我人到不了,但我的心意,我的钱,得替我陪着我大孙子。
女儿张敏旁敲侧击地劝过我好几次:“妈,你给哥他们打那么多钱干嘛?哥的工资也不低。
再说,你都没亲眼见过小宝用你买的那些东西,视频里也从来没见着。”
我当时还替儿子辩解:“你哥刚买了房,压力大。
小宝是咱家的长孙,我多疼点不是应该的吗?视频里看不着,那是他们没特意拍。
你哥说了,小宝可喜欢我买的那个乐高城堡了,天天玩呢。”
张敏撇撇嘴,没再多说。
现在想来,她那时眼里闪过的,不是不悦,而是担忧。
我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祖孙情深的幻梦里,心甘情愿地当着那个“只出钱,不出力”的远程奶奶。
我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不用掺和他们小两口的生活,省得有婆媳矛盾,我还能落个清静,把所有的爱都折算成钱,寄过去,也算尽了心。
直到那天,一个电话,将我从这个自欺欺人的梦里,狠狠地拽了出来。
那天是个周三,下午阳光正好。
我刚在厨房里揉好面,准备给外孙女乐乐蒸她最爱吃的豆沙包。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来电显示是“阿伟”。
我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心里还有点纳闷。
平常都是周末才视频,今天怎么突然来电话了?
“喂,阿伟啊。”我接起电话,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轻松。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显得贼着急,甚至有点语无伦次:“妈!妈!您能帮我个大忙吗?十万火急!”
我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他们出什么事了。
我赶紧追问:“怎么了?慢慢说,别急。”
“我跟林娟……我们俩被一个临时会议给绊住了,今晚肯定得加班,估计要到八九点。
可小宝……小宝四点半就要放学了,没人接啊!”张伟的声音听起来都快哭了。
我一听,提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涌了上来。
接孙子!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里积郁了五年的阴霾。
五年来,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开口求我帮忙,还是去接我的大孙子!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他们心里,我这个妈,这个奶奶,是能被依靠的!
是在关键时刻能顶上的!
我之前那些关于被他们排斥、被他们嫌弃的胡思乱想,瞬间烟消云散。
“能!当然能!”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激动得声音都在抖,“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就过去!哪个幼儿园啊?老师叫什么?我去了跟谁说?”
“人民路上的那个‘金色阳光幼儿园’,您到那就行了,跟老师说您是张小宝的奶奶,他们都知道的。”
张伟的语速飞快,像是怕我追问什么似的,“妈,那就这么说定了啊,四点半,您可千万别迟到。
我们完事了就直接去您那儿,晚上就在您那儿吃饭。
谢了妈,我这儿领导叫我了,先挂了!”
“哎,等等……”
我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我握着手机,愣在原地,心跳得像擂鼓。
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我,让我有点晕乎乎的。
去接小宝,然后他们一家三口晚上来我这儿吃饭。
这意味着,我不仅能见到活生生、肉乎乎的大孙子,还能跟他待一整个晚上!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豆沙包了,胡乱把面团往盆里一揣,就冲进卧室开始翻箱
倒柜。
我得穿得体面点,不能像个邋遢的老太太,别给我孙子丢人。
我挑了件新买的暗红色盘扣上衣,配了条黑色的裤子,还特意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我拉开床底下的一个大箱子,里面全是这些年我给小宝囤的玩具。
托马斯小火车、奥特曼全家桶、会说话的机器人……我一样样拿出来看,又一样样放回去,总觉得不够分量。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最里面的一个大盒子上。
那是一辆红色的遥控越野车,贼大,跟我家小板凳差不多高,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花了我小两千块。
我一直没舍得寄过去,就想着,等哪天亲手交给他,看他高兴得蹦起来的样子。
今天,就是“哪天”了。
我抱着那个巨大的盒子,心里美得冒泡。
我甚至开始想象见到小宝的场景。
他会不会像视频里那样腼腆?我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小宝你好,我是奶奶。”
会不会太生分了?还是直接张开手抱住他,说“奶奶的乖孙,可想死奶奶了”?
我反反复-复地演练着,看看表,才两点多。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我坐立难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去擦擦桌子,一会儿又去把沙发上的靠垫拍拍平。
我甚至提前把晚饭的菜都想好了,糖醋排骨、可乐鸡翅、清蒸鲈鱼……全都是小孩子爱吃的。
三点半,我再也等不了了。
我抱着那个大盒子,锁上门,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
我没坐公交,奢侈地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师傅,去人民路,金色阳光幼儿园。”我报地址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也乐了:“阿姨,接孙子去啊?看您高兴的。”
“是啊!”我毫不掩饰我的得意,“我大孙子,五岁了,长得可机灵了!
今天我儿子儿媳加班,头一回让我去接,可把我给盼来了!”
一路上的风景都好像比平时明媚。
路边的梧桐树绿得发亮,天上的云也格外白。
我看着窗外,心里盘算着,接到小宝后,要不要先带他去吃个冰淇淋,或者去趟玩具店,让他再挑个喜欢的。
奶奶有钱,我的乖孙想要什么,奶奶都给买!
四点钟,车就到了幼儿园门口。
离放学还有半小时,门口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些家长。
我抱着大盒子下了车,找了个显眼的位置站着,伸长了脖子往铁门里望。
幼儿园修得真漂亮,五颜六色的滑梯,绿草茵茵的操场,还能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我心里一阵火热,我的小宝,就在这里面,再过一会儿,我就能看到他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门口的家长越来越多,大家都在熟络地聊天,聊自己家的孩子。
我听着他们嘴里蹦出的“豆豆”、“壮壮”、“丫丫”,心里只有一个名字:小宝。
“叮铃铃——”
四点半,放学铃声准时响起。
幼儿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的女老师带着一队孩子走了出来。
家长们立刻蜂拥而上,熟练地从队伍里领走自家的娃。
“豆豆,妈妈在这儿!”
“壮壮,快过来,看爷爷给你带了什么!”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扇门,生怕错过我孙子的身影。
一队孩子出来了,没有。
又一队出来了,还是没有。
我开始有点慌了。
我安慰自己,别急,可能小宝在的那个班是最后出来的。
陆陆续续的,孩子们都被接走了大半,门口的家长也越来越少。
我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玩具盒子,手心开始冒汗。
刚才那股火热的激动,正一点点被冰冷的焦虑取代。
我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扑进她妈妈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今天得了五朵小红花!”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的小宝,今天得了几朵小红花?他跟小朋友们玩得好不好?
眼看着操场上的孩子都快走光了,我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拦住了一位正在跟最后几个家长交接的老师。
那老师看起来很和善,戴着一副眼镜,胸前挂着个“李老师”的牌子。
我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慈祥的笑容:“老师,您好,打扰一下。
我是来接孩子的。”
李老师点点头,笑着问:“阿姨,您是接哪个小朋友的呀?”
“我接张小宝,大三班的张小宝。”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充满了自豪。
李老师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她低下头,翻了翻手里的花名册,眉头微微皱起。
她翻得很仔细,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
我的心,随着她翻动纸张的“哗啦”声,一点点往下沉。
“阿姨,”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不好意思,我们幼儿园……没有叫张小宝的小朋友啊。”
“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耳朵里嗡的一声。
我急忙说:“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大三班的,张伟和林娟的儿子,五岁了!”
我把儿子的名字、儿媳的名字都报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证明小宝的存在。
李老师的表情变得更加肯定,也带上了一丝同情。
她耐心地解释道:“阿姨,我就是大三班的班主任。
我们班,包括我们整个幼儿园,真的没有叫张小宝的孩子。
您是不是……记错幼儿园的名字了?”
记错?
怎么可能!我手机里还存着张伟发来的地址,清清楚楚,就是“金色阳光幼儿园”!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周围家长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此刻听起来像是在嘲笑我。
我怀里那个巨大的、沉重的玩具盒子,变成了一个滑稽又可悲的道具。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我喃喃自语,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抖得连解锁都费劲。
我找到张伟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背景音嘈杂。
“喂,妈?”张伟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
“阿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都变了调,“你到底搞什么鬼!我到幼儿园了,老师说根本没有张小宝这个人!你把地址搞错了是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这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我听到了张伟支支吾吾的声音:“啊?是吗?哎呀……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妈,您先别急,我……我问问林娟!”
“你现在就问!”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我这儿开会呢,不方便,您先……您先在那儿等会儿,我让林娟马上过去找您!”
说完,他又一次,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傻愣愣地站在幼儿园门口。
最后几个孩子也被接走了,老师们跟我打了声招呼,也锁上大门下班了。
偌大的门口,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我脚边那个鲜红色的、刺眼的玩具盒子。
冷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如坠冰窟。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一辆白色的轿车在我面前停下。
车门打开,林娟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烦躁。
她看到我,快步走过来,脸上堆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哎呀,妈!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都怪张伟,那个糊涂蛋!”
我死死地盯着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娟看我脸色不对,伸手想来扶我,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妈,您别生气啊。”
她开始解释,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是这样的,小宝今天早上起来就有点咳嗽,我怕他严重了,就没送他来幼儿园,让他请假在家休息呢。
我出门的时候跟张伟说了一声,让他告诉您,结果他开会开昏了头,给忘了!您看这事闹的,真是……”
她一边说,一边去拿我脚边的玩具盒子,“哎哟,您还给小宝带了这么大的礼物,快,给我吧,太沉了。”
她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
孩子病了,丈夫忘了通知。
多平常的一件事。
可我不是傻子。
如果小宝真的病了,张伟为什么不在电话里直接告诉我?
他为什么要支支吾吾地说他记错了地址?
为什么要说让林娟过来找我,而不是直接告诉我回家?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着林娟那张巧笑嫣然的脸,第一次觉得那么陌生,那么可怕。
我没有让她碰那个盒子。
我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问她:“他早上就病了,那张伟下午两点多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为什么不说?他为什么说,你们俩临时加班,没人接孩子?”
林娟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她眼神闪躲,嘴唇动了动,似乎在飞快地编造下一个谎言。
“……他……他那是怕您担心。对,就是怕您担心小宝的身体,所以才找了个借口。”
这个谎言,连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苍白无力。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怕我担心?怕我担心,就让我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抱着这么大个东西,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吹一个小时的冷风?这就是你们的孝顺?”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子,戳破了她伪装的和平。
林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收起了所有的客套和伪装,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也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个误会吗?至于这么上纲上线的吗?
我们工作忙,哪能事事都想得那么周全?您体谅一下我们不行吗?”
体谅?
我体谅你们五年了!我体谅你们忙,从不去打扰!
我体谅你们压力大,拼了命地给你们钱!我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们把我当猴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张伟打来的。
我按了免提,他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娟儿,你接到妈了吗?她没为难你吧?”
我还没说话,林娟就像找到了救星,对着电话就抱怨开了:“接到了!你妈正冲我发火呢!
不就是让你给说错了一句话吗,至于吗?搞得好像我们犯了多大的罪一样!”
电话那头的张伟沉默了。
我屏住呼吸,期待着,哪怕只有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维护我的念头。
我听到了。
我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头,我那懦弱的、被我从小疼到大的儿子,用一种疲惫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妈,您就别为难林娟了。
她工作一天也挺累的,这事儿是我没交代清楚,跟她没关系。
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闹脾气了,行吗?赶紧跟娟儿回来吧,我们还得去您那儿拿点东西呢。”
闹脾气?
拿东西?
我的血,一瞬间凉到了底。
原来在我儿子眼里,我满怀期待地奔赴一场空欢喜,我站在冷风里一个多小时的等待和煎熬,我被谎言戳穿后的震惊和心痛,都只是“闹脾气”。
而他们,在耍了我之后,还理直气壮地惦记着来我这里“拿东西”。
我还能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惦记的?无非就是我准备好的红包,我给孙子买的礼物,或者,是更多的钱。
那一刻,我心里最后一点关于母子情分的火苗,“噗”地一下,被彻底浇灭了。
我看着林娟,她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胜利者般的微笑。
她对着电话,语气都软了下来:“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妈就是小孩儿脾气,我哄哄就好了。
你先忙吧。”
她挂了电话,转向我,脸上又恢复了那种虚伪的、宽容的笑容:“妈,您听到了吧?都怪张伟。
您别气了,跟我们小辈儿计较什么呢。
走,上车,我送您回家。”
她说着,又要去拿那个玩具盒子。
我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躲避什么瘟疫。
我看着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到了电话那头那个让我心寒的儿子。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我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我弯下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个我宝贝了一下午的、巨大的红色遥控车盒子,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马路牙子上。
就像是放下了一个沉重了五年的包袱。
我直起身,看都没再看林娟一眼,转身就走。
“哎,妈!妈!您去哪儿啊?这东西您不要了?”林娟在我身后错愕地叫着。
我没有回头。
我一步一步,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只知道,我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那张虚伪的脸,一秒钟都不想再跟那个谎言的世界有任何牵连。
我的身后,传来了车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引擎发动的声音。
林娟的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她甚至没有摇下车窗再问我一句。
也好。
我独自走在傍晚的街头。
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周围是下班的人潮,是归家的车流,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
张伟的话,林娟的表情,幼儿园老师那句“查无此人”,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把他们当成我生活的重心。
我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留给他们。
我怕打扰他们,就小心翼翼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通过一块小小的屏幕寄托我所有的思念。
可他们呢?他们把我当成了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
一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我的心,疼得快要裂开了。
这不是那种被刀割的锐痛,而是一种钝钝的、从骨髓里泛出来的凉意,一点点侵蚀掉我所有的温度。
我不知不
觉地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看到一辆熟悉的线路,是回我家的方向。
我麻木地上了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窗外,万家灯火一盏盏亮起。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灯光,想象着窗户后面,可能是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晚饭。
而我呢?我兴冲冲地准备了一天的晚饭食材,还静静地躺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却再也等不来赴宴的人了。
回到家,我打开门,一股冷清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厅的桌上,还放着我下午没来得及蒸的豆沙包面团,已经发得快要溢出盆了,表面干裂,像一张张咧开的、嘲笑的嘴。
我瘫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
悲伤像潮水一样,将我彻底淹没。
我捂着脸,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哭我那从未谋面的大孙子,哭我那视我如敝屣的儿子儿媳,哭我这五年来像个小丑一样的付出和期盼。
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嗓子都哑了。
巨大的悲伤过后,我的大脑却前所未有地清醒起来。
我开始像放电影一样,回放过去五年里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细节。
那些视频通话。
为什么信号永远那么差?
现在都是5G时代了,怎么可能每次都卡得像十几年前?
为什么背景永远是那面白墙?
一个孩子,生活了五年的家,会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没有新的玩具,没有新的涂鸦,甚至连墙上那张奥特曼贴纸,都永远在同一个位置,同一个角度。
还有小宝。
为什么他总是那么安静?
五岁的孩子,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怎么可能每次视频都乖乖地坐在那里,不吵不闹,像个假人?
我外孙女乐乐,跟她视频超过三分钟,她就能把家给拆了。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视频,我隐约听到背景里有别的孩子在哭闹,声音很清晰。
我当时问林娟,家里是不是有客。
林娟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慌忙说:“没有没有,妈您听错了,是电视里的声音。”
然后就匆匆挂断了。
当时我觉得是自己多心,现在想来,那声音,根本不像是从电视里发出来的。
还有那些照片。
林娟偶尔会给我发几张小宝的照片,但无一例外,要么是远景,要么是侧脸,要么就是加了厚厚的滤镜,根本看不清孩子的五官。
我当时还跟张敏炫耀,说我孙子长得秀气。
张敏看了就撇嘴,说:“妈,这照片P得连他亲妈都快认不出了吧?”
我当时还护着林娟,说年轻人就喜欢这个。
现在想来,那哪里是喜欢,那分明是心虚!是刻意地模糊!
最可疑的,就是他们从不让我上门。
我提过无数次,想去看看孙子。
他们的理由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工作忙,孩子病,家里小,亲家来……总之一句话,就是不欢迎我。
我这个亲奶奶,在他们眼里,甚至不如林娟的远房亲戚。
有一次,我实在想得不行,没打招呼就坐车去了他们那个城市。
我打电话给张伟,说我到车站了。
电话那头的张伟,声音里不是惊喜,而是惊恐。
他几乎是在求我:“妈!您怎么来了?您快回去!林娟她……她不知道会怎么想!”
最后,他把我安排在一家快捷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把我“请”上了回家的火车。
从头到尾,别说孙子,我连他们家的门都没进去。
回来后我大病一场。
我告诉自己,是林娟厉害,我儿子怕老婆,我得理解。
现在想来,那不是怕老婆,那是怕谎言被我当场戳穿!
还有钱。
每次他们开口要钱,都跟小宝有关。
早教班两万,钢琴五万,还有一次,林娟说小宝体弱,想给他报个什么国外的基因优化项目,开口就要十万。
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毕竟那是我大半辈子的积蓄。
张伟就在电话里跟我磨:“妈,这都是为了小宝好,为了咱家的下一代。
您想想,小宝将来有出息了,您脸上多有光?您那钱存着也是存着,还能比您大孙子的前途更重要吗?”
我心一软,就把钱给他们转了过去。
现在,这些所有不合常理的碎片,像拼图一样,在我脑海里飞快地拼接起来。
它们拼凑出的,是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真相。
我掏心掏肺疼了五年的大孙子,张小宝……
很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
虎毒不食子,他们怎么能……怎么能用一个虚构出来的孩子,来欺骗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是为什么?图什么?就为了我那点退休金和几套房子吗?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从天黑坐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我的手机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是女儿张敏。
若是平时,我肯定会立刻接起来,用最愉快的声调跟她说早上好。
来源:在牧场挤取牛奶的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