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字,是我和妻子林微之间无声的妥协,就像我们这七年的婚姻。我刚拿起遥控器想调低些,她从厨房出来,擦着手,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两秒,又挪开了。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这个不高不低的数字,是我和妻子林微之间无声的妥协,就像我们这七年的婚姻。我刚拿起遥控器想调低些,她从厨房出来,擦着手,眼神在我脸上停了两秒,又挪开了。
我们明天就要办婚礼了,一场迟了七年的婚礼。
客厅的抽屉里,第三格,最里面,压着一张已经泛黄的同学录。照片上,是十八岁的我,和十八岁的苏晴。林微也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但那张照片里没有她。
“明天……都通知到了吗?”林微的声音有些发紧,打破了新闻联播的背景音。
“都到了。”我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抽屉。
林微没再说话,只是走过来,把电视音量调到了40。那声音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也灌满了我们之间那片刻的沉默。她的这个举动,像是在抗议着什么,又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早点睡吧,”她背对着我,“明天要早起。”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却乱糟糟的。
我知道她在不安什么。明天,苏晴也会来。
我们的婚礼定在一家城郊的度假酒店,草坪、香槟塔、白色的纱幔,都是林微一手操办的。她说,要补给我和女儿暖暖一个像样的仪式。暖暖今年六岁了,穿着花童的小礼服,像个小天使,正由我妈牵着,在新娘化妆间里好奇地打转。
我站在草坪边,西装有些勒得慌。宾客陆续到了,大多是些亲戚和生意上的伙伴。我爸正和林微的父亲站在一起,意气风发地散着烟,两个亲家,因为这场迟来的婚礼,关系似乎也更近了一层。
“陈阳。”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身体一僵,回头。阳光下,苏晴穿着一条淡紫色的长裙,头发简单地挽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淡妆。她就那么站着,和我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仿佛时光倒流了十年。高中时,她就喜欢穿紫色。
“来了。”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嗯,恭喜。”她说,眼神清澈,却又像藏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你女儿……很可爱。”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不远处正被我妈喂小蛋糕的暖暖。
“是啊,像她妈妈。”我下意识地回答。
这句话一出口,气氛瞬间凝固了。我看到苏晴的嘴角微微垂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林微呢?我去跟她说声恭喜。”她说着,就要往前走。
“她在化妆,马上出来。”我拦住了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或许是怕她和林微碰面,或许,是怕我自己看到她们碰面。
我的犹豫,就是我的原罪。这个念头猛地窜进我的脑海。
苏晴停下脚步,重新看向我。我们就这么站着,周围是热闹的宾客和欢快的音乐,我们之间却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草地的声音。
“陈阳,”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别紧张,”她笑了笑,带着一丝自嘲,“就当是……给我的青春一个交代。”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问: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司仪热情洋溢的声音,孩子们的笑闹声,亲戚们的寒暄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把我整个人都淹没了。
我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司仪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全场:“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今天最美丽的新娘——林微!”
我猛地回头,看见林微穿着洁白的婚纱,挽着她父亲的手,正从红毯的另一端缓缓走来。阳光洒在她的头纱上,美得有些不真实。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身上,也落在了我身边的苏晴身上。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只有一下,快得几乎没人察觉。然后,她继续往前走,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可我看见了。我看见她挽着父亲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获的贼,狼狈不堪。
苏晴也看到了林微。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那句问话还悬在空中,却已经成了一个笑话。她仓促地对我说了句“我……我先过去坐了”,便转身快步汇入了人群,像一滴水消失在海里。
我僵在原地,直到岳父把林微的手交到我手里。她的手心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好好对她。”岳父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眶有些红。
我用力握紧林微的手,想传递一些温度给她,却只感觉到一片冰冷。我看着她的眼睛,想解释什么,却看到她冲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我心慌的平静。
“走吧。”她说。
我们并肩走向宣誓台,脚下的草坪软得不真实。我感觉自己像在演一出荒诞的戏剧,台下坐满了观众,而我的女主角,却随时可能罢演。
婚礼的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交换戒指,亲吻,倒香槟塔。我像个提线木偶,按照司仪的指令完成每一个动作。林微全程配合着我,脸上始终挂着完美的笑容,敬酒的时候,甚至比我还要游刃有余。
只是,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和我真正交汇过。
宴席过半,暖暖有些困了,我妈带着她先回了房间。我借口去看看孩子,暂时从喧闹中脱身。
酒店的走廊很长,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我走到房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墙上,点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味道让我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我拿出手机,看到一条未读微信,是苏晴发来的。
“对不起,今天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祝你幸福。”
我盯着那句“不甘心”,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在车站的月台上,哭着问我为什么。
我没有回复,按灭了手机屏幕,一片漆黑。就像我的心。
推开房门,暖暖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一丝泪痕,大概是闹觉了。我妈坐在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怎么了?脸这么白?”我妈压低声音问。
“没事,酒喝多了。”我随口撒了个谎。
我妈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你跟微微,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孩子都这么大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妈。”
我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暖暖的额头。她的小手在睡梦中动了动,抓住了我的手指。那小小的、温热的触感,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的心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今天是我和林微的婚礼,是我对她和女儿的承诺。可苏晴的一个问题,就让我方寸大乱。
我坐到床边的地毯上,靠着床沿,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暖暖的眉眼很像林微,特别是鼻子,小巧而挺拔。她睡觉的时候喜欢微微嘟着嘴,这一点又像我。她是我们两个人生命的延续,是我们爱情的证明。
可这份爱情,从一开始,就带着阴影。
我忽然想起,暖暖刚出生那会儿,我工作特别忙,经常加班到半夜。林微一个人带孩子,得了产后抑郁,情绪很不稳定。有一次我深夜回家,看到她抱着暖暖,坐在漆黑的客厅里,无声地流泪。
我走过去想抱抱她,她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开了。
“陈阳,”她看着我,眼睛里满是血丝,“你是不是后悔了?如果当初你选了苏晴,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我愣住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
“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她激动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藏在书里的那张照片吗?”
我无言以对。那张我和苏晴的合影,我确实一直留着。
那晚我们大吵一架,是我和林微结婚后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她抱着孩子,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一个人在客厅坐了一夜。
从那以后,“苏晴”这两个字,就成了我们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禁忌。我们谁也不提,但这根刺,却深深地扎在了我们婚姻的根基里。
现在,这根刺被血淋淋地拔了出来,带着我和林微都不愿面对的脓和血。
“爸爸……”暖暖在梦里呢喃了一声,小手抓得更紧了。
我低下头,把脸埋在她的被子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一种巨大的愧疚感将我淹没。我对不起林微,更对不起暖暖。
成年人的崩溃,就是把哭声调成了静音。我用力揉了揉眼睛,逼回了那股酸涩。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从房间出来,回到宴会厅。林微正在送客,她的笑容依旧得体,但脸色有些苍白。我走过去,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腰。她身体一僵,但没有推开我。
“累不累?”我问。
“还好。”她言简意赅。
送走最后一波宾客,宴会厅里只剩下双方的家人和一片狼藉。林微的父母走过来,她妈妈拉着林微的手,心疼地说:“微微,累坏了吧,快回去休息。”
林微摇摇头:“妈,我没事。”
我的父母也走了过来,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两边的老人都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但谁也没有点破。
“陈阳,你送微微和亲家他们回去。”我爸发话了。
“好。”
回城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林微的父母坐在后排,大概是累了,都靠着窗户闭目养神。林微坐在副驾驶,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
车里的收音机开着,电台主播正用甜美的声音念着听众点播的歌曲。是陈奕迅的《好久不见》。
“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我手心一紧,下意识地想去换台。
“别动。”林微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我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
“陈阳,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讽刺?”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轻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知道苏晴会来。”
我猛地踩下刹车,车子在路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后排的岳父岳母被惊醒了。
“怎么了怎么了?”
“没事爸,前面有只猫。”我慌忙解释。
林微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是我让她来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让她来的。”她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弧度,“婚礼前三天,我给她打了电话。我说,苏晴,我们都是同学,我和陈阳的婚礼,希望你能来参加。”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微,我那个内敛、骄傲的妻子,竟然会主动给苏晴打电话?
“为什么?”我艰难地问。
“为什么?”她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凄凉,“因为我想看看,十年了,你到底放下了没有。我想看看,你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深情,到底能演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
“你没有?”她打断我,“陈阳,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今天在草坪上,苏杜晴问你那句话的时候,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的,我动摇了。在那一刻,我可耻地动摇了。
“你看,你不敢说。”林微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我的心上。“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不如让它一次性烂在今天。”
她说完,猛地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微微!”岳母在后面焦急地喊。
我解开安全带,想去追,却被岳父叫住了。
“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他疲惫地说,“陈阳,你们俩的事,我们老的不好多说。但微微这孩子,性子刚烈,你别伤她太深。”
我颓然地坐回驾驶座,双手插进头发里。车窗外,林微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收音机里,陈奕迅还在唱着:
“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
这一夜,注定无眠。
我把岳父岳母送回家,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手机响了无数次,有我妈打来的,也有林微的朋友打来的,问我们婚礼结束怎么新娘子不见了。我一个都没接。
凌晨三点,我把车停在我们家小区的地下车库。这里是我们的秘密揭露地之一,我们曾在这里因为各种琐事争吵过。我坐在车里,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直到烟盒空了。
我不知道林微去了哪里,但我知道,她今晚不会回来。
我们的家,在今晚,变成了一个我不敢回去的地方。
我回想起我和林微、苏晴的高中时代。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我是那种有点闷骚的理科男,苏晴是活泼外向的文艺委员,而林微,是安安静静的学霸,永远坐在第一排,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所有人都以为我和苏晴是天生一对。我们一起出黑板报,一起参加学校的文艺汇演,她弹琴,我为她翻谱。青春期的情愫,朦胧又美好。我以为我会和她一直走下去。
高考后,我向她表白了。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笑着说:“等录取通知书下来再说。”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她的犹豫。
后来,我们考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学。异地恋的辛苦,加上各自生活圈子的变化,我们的矛盾越来越多。大二那年冬天,她来我的城市看我。我们在车站告别,她突然哭了,问我:“陈阳,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说了几句重话。她一气之下,坐上了回程的火车。我们冷战了一个月,然后,她提了分手。
我消沉了很久。那段时间,是林微一直陪着我。她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大学,但不同专业。她会每天晚上拉着我去图书馆,逼着我学习;会在我喝醉的时候,把我从酒吧拖回宿舍;会一声不吭地帮我整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专业笔记。
我一直以为,那是出于同学的情谊。
直到毕业那年,我们一群同学聚会。大家都喝多了,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人问林微:“你大学四年,有没有喜欢过谁?”
林微喝得满脸通红,她看了我一眼,然后大声说:“有啊,我喜欢陈阳,从高中就喜欢了!”
整个包厢都安静了。我愣在原地,看着她,她却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说完就趴在桌子上,假装睡着了。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开始注意到,她看我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我开始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谎言像雪球,只要滚起来,就停不下了。我和林微在一起后,我对自己撒了一个谎。我告诉自己,我已经放下了苏晴,我是真心喜欢林微的。
我们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都顺理成章。我努力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那个谎言就会变成真理。
可我忘了,林微是那么敏感的一个人。我藏在抽屉里的照片,我偶尔对着苏晴的朋友圈发呆,我喝醉后无意中叫出的那个名字……她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
她不说,是在给我机会,也是在给自己希望。
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她失望。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回了家。屋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气。我走到主卧,看到林微的梳妆台上,放着我们新拍的婚纱照。照片上,她笑得灿烂,依偎在我怀里。
我伸出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却又缩了回来。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一夜未睡,脑子却异常清醒。我拿起手机,翻出苏晴的微信,打了一行字,删掉,又重新打。如此反复,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苏晴,谢谢你今天的祝福。我们回不去了。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找到我的妻子,请求她的原谅。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发完这条信息,我直接把她拉黑了。
做完这一切,我并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艰难的,是如何面对林微。
上午十点,我接到了林微闺蜜的电话。
“陈阳,你跟微微到底怎么了?她一大早跑到我这儿来,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什么也不说,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把地址发给我。”
我赶到她闺蜜家,吃了闭门羹。林微不肯见我。
“陈阳,你先回去吧。让她冷静冷静。你现在逼她,只会适得其反。”她闺蜜把我拦在门外。
我没办法,只能在楼下的车里等。
从上午到下午,我水米未进。我看着那扇窗户,想象着林微在里面的样子。她是在哭,还是在发呆?她是不是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再怎么抚平,也回不到当初了。这句话,是她曾经对我说过的。
傍晚的时候,林微的闺蜜给我送下来一瓶水和一个面包。
“她还是不肯出来。不过我跟她说了,你一直在楼下等着。陈阳,我说句公道话,微微这次是真的伤心了。你们高中那点事,我们这些同学谁不知道?苏晴当年那么高调,微微那么安静。你选了苏晴,她一句话没说,默默地跟你考到同一个城市。后来你分手,她陪着你。我们都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结果你倒好,结了婚还跟前女友不清不楚。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她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去吧,”她叹了口气,“你在这儿也没用。等她想通了,会联系你的。”
我没有走。我把车开到小区的角落,关了灯,就那么静静地守着。
深夜,我看到楼上的灯亮了。窗帘拉开一条缝,一个身影站在窗前,往下看。是林微。
我们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在黑暗中对望着。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复杂情绪。
良久,她拉上了窗帘。
很快,我的手机响了。是林微发来的微信。
“你走吧。我们都需要时间。”
看到“我们”两个字,我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至少,她没有说“我”。
我回了一个字:“好。”
然后发动车子,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开始了分居。我住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林微带着暖暖,住在了她闺蜜家。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每天晚上,我会和暖暖视频通话。
暖暖总是在视频里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家呀?我想你了。”
每当这时,我都能看到镜头边缘,林微那落寞的身影。
“爸爸出差了,很快就回去。”我只能这么骗她。
“爸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了?所以才不回家?”有一次,暖暖突然问。
孩子无意识的话语,最是伤人。我隔着屏幕,看到林微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
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没有,暖暖。爸爸最爱妈妈了。爸爸只是……工作太忙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挂掉视频,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悔恨。
人总是对自己得不到的念念不忘,却对自己拥有的视而不见。我拥有一个那么好的妻子,一个那么可爱的女儿,一个那么温暖的家。而我,却亲手把这一切都推向了悬崖。
周末,我回了趟父母家。我妈看到我一个人回来,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微微呢?暖暖呢?”
“她们……在朋友家住几天。”
“吵架了?”我妈一针见血。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因为那个姓苏的姑娘?”
我惊讶地看着我妈。
“你别这么看我,你是我儿子,你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能不知道?”我妈叹了口气,“你抽屉里那张照片,我早就看到了。我没跟你说,是觉得都过去了。没想到啊……”
我爸在一旁听着,猛地把报纸摔在桌上:“混账东西!有家有室的人了,还干这种事!我们老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我低着头,任由他们责骂。
那天下午,我爸把我叫到书房,跟我聊了很久。他没再骂我,只是给我讲他和我妈年轻时候的事。他们也吵过,闹过,甚至差点离婚。
“婚姻是什么?”我爸说,“婚姻不是风花雪月,是柴米油盐,是责任,是担当。陈阳,你是个男人,就得把这个家扛起来。微微是个好孩子,你别把她弄丢了。”
从父母家出来,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爸妈那一代人的婚姻观,简单又朴素:认准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而我呢?
我开车去了我岳父岳母家。他们没给我好脸色,但还是让我进了门。
“微微不在我们这儿。”岳母冷冷地说。
“爸,妈,我知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我把买的水果和保健品放在桌上。
岳父正在摆弄他的新智能手机,一脸的愁容。
“这个什么健康码,怎么老是弄不明白。”他抱怨道。
我走过去,耐心地一步一步教他。怎么打开微信小程序,怎么找到健康码,怎么截图保存。岳父学得很慢,同一个步骤我要重复好几遍。
“哎,老了,不中用了。”他有些泄气。
“爸,不着急,慢慢来。”我握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帮他点击着屏幕。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家人。家人就是,不管你犯了多大的错,他们依然会让你进门,依然会让你帮他调一个弄不明白的手机。
临走时,岳母把我送到门口。
“陈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微微那孩子,从小就犟。她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当年她非要跟你考一个大学,我们都反对,她就跟我们大吵一架,说这辈子非你不嫁。你……你好自为之吧。”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原来,我所以为的同学情谊,是她赌上了一切的奔赴。
我开始反思,我和林微的婚姻,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是因为苏晴吗?不,苏晴只是一个导火索。真正的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的犹豫不决,我的懦弱,我的自私。我享受着林微对我的好,却又放不下对过去的执念。我像一个贪婪的赌徒,什么都想要,最后却可能输掉一切。
我给林微发了一条很长的微信。我没有辩解,没有求饶,只是坦白了我所有的心路历程。从高中时对苏晴的朦胧好感,到大学时对她的依赖,再到婚后这些年的挣扎和愧疚。
“微微,对不起。我一直以为,是我在照顾你,保护你。现在我才明白,一直以来,都是你在包容我,迁就我。我把你的爱当成了理所当然,却把自己的那点破事当成了情深义重。我错了。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学着去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如果你决定离开,我尊重你的选择,并且净身出户。暖暖……我只求能随时看她。”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掉了手机。
我知道,我已经把我的命运,交到了她的手上。
两天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苏晴。
“陈阳,我想跟你见一面。”她的声音很平静。
“我们没什么好见的。”
“不,有。是关于林微的。你见了,一定不会后悔。”
我犹豫了。我的核心缺陷再次作祟——我对与过去相关的一切,都无法做到干脆利落。
我们约在一家咖啡馆。苏晴看起来有些憔悴。
“你找我什么事?”我开门见山。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日记本,推到我面前。日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林微高三时的日记本。当年毕业,她搬宿舍的时候落下的,被我捡到了。我一直没还给她。”
我看着那个日记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想破坏你们。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你应该知道。”苏晴说,“看完它,你就明白,你到底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又得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
我一个人坐在咖啡馆里,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日记。
字迹娟秀,清丽。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少女的心事。而那些心事,几乎都关于一个叫“陈阳”的男生。
“今天,陈阳又和苏晴一起出黑板报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真好看。”
“物理课,老师叫陈阳回答问题,他答不上来,脸都红了。好可爱。”
“运动会,陈阳跑三千米,拿了第二名。他冲过终点线的时候,我差点就喊出他的名字了。还好忍住了。”
“苏晴好像感冒了,陈阳给她买了药。他什么时候,也能对我这么好呢?哪怕一次也好。”
“今天拍毕业照,我好想站到他身边去。可是苏晴已经站在那里了。我只能站在最远的角落,偷偷地看他。”
“他们在一起了。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也好,他幸福就好。”
一页一页,我看得泪流满面。我从来不知道,在那些我追逐着苏晴的岁月里,有另一个女孩,用这样卑微又执着的方式,爱了我那么久。
我终于明白,林微的骄傲,她的敏感,她的不安,都源于这份深埋心底、从未得到过回应的爱。她爱得太用力,太辛苦,所以才那么害怕失去。
真正的放下,不是忘记,而是提起时,内心再无波澜。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放下了苏晴,但我错了。而林微,她也从未真正放下过“我喜欢苏晴”这个事实。这成了我们婚姻里,一根拔不掉的刺。
我合上日记本,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我立刻开车去了林微闺蜜家。
这一次,我没有在楼下等。我直接上了楼,用力敲门。
开门的是她闺蜜。
“陈阳你……”
我直接推开她,冲了进去。林微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我,愣住了。
我走到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微微,我们回家吧。”
林微看着我,眼眶瞬间红了。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把那本日记本,放到她手里。
她看到日记本,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她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羞愤。
“你……”
“对不起,我不该看。但是,我很庆幸我看了。”我仰着头,看着她,“微微,对不起,我眼瞎了十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我把你的深情当成驴肝肺。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别不要我,别不要这个家。”
我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林微的眼泪也决了堤。她没有扶我起来,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跪着的我,隔着一本泛黄的日记,隔着十年的青春和误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门被推开,暖暖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妈妈,爸爸,你们在干什么呀?”
看到我跪在地上,暖暖吓了一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爸爸你别跪着,爸爸你起来!”
她跑过来,想把我拉起来,却怎么也拉不动。她急得直哭,一边哭一边去拉林微的手:“妈妈,你快让爸爸起来呀!”
林微看着哭成泪人的女儿,再看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我,紧绷的身体终于垮了。她蹲下身,一把抱住暖暖,也抱住了我。
“不哭了,暖暖不哭了……”她哽咽着说,“爸爸……爸爸只是在跟妈妈道歉。”
那一刻,我抱着我的妻子和女儿,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我们没有立刻回家。林微说,她需要一点时间。她说,她想一个人去一个地方。
我没有问她去哪里,我只是说:“好,我等你。”
三天后,林微回来了。她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眼神里,少了一些忧郁,多了一些释然。
她回来那天,是个周末的清晨。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笨拙地煎着鸡蛋。这是我和她和解后,第一次在我们的家里。
她从背后抱住我。
“陈阳。”
“嗯。”我应着,不敢回头,怕自己会哭。
“苏晴找过我了。”她说。
我的身体一僵。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林微回来的前一天,她约了苏晴见面。地点是一家安静的茶馆。
两个从高中起就纠缠在一起的女人,十年后,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日记本,是他给我的。”林微先开口。
苏晴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片,点了点头:“我知道。”
“为什么?”林微问,“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
“因为不甘心。”苏晴坦然地回答,“以前,我觉得陈阳爱的是我,你只是一个恰好出现的替代品。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这样我才能接受我们分手的事实。直到你们的婚礼上,我问他那个问题,看到他眼里的动摇,我以为我赢了。可是,当我看到你穿着婚纱朝他走过去,看到他下意识地护着你,我突然就明白了。”
苏晴抬起头,看着林微:“我赢了开头,却输了结局。而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争,却赢走了全部。我不甘心,所以我把日记本给了他。我想让他看看,他到底辜负了谁。这算是我……最后的报复吧。”
林微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可是,”苏晴苦笑了一下,“把日记本交出去的那一刻,我突然就释然了。我发现,我所谓的不甘心,不过是在跟自己的青春较劲。陈阳爱过我,是真的。但他现在爱的是你,也是真的。我们三个人,在这段故事里,没有人是赢家,也没有人是输家。我们只是……都长大了。”
“我的幸福不是偷来的,”林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是我用十年青春,一点一点守来的。”
苏晴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我祝你们幸福。这一次,是真心的。”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她都跟你说了?”我转过身,看着林微。
“嗯。”林微点点头,“她说,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我沉默了。
“陈阳,”林微看着我的眼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有错。你错在留恋,我错在多疑。以后,我们不回头看了,好不好?”
“好。”我用力点头,把她紧紧拥入怀中。
阳台上的门开着,清晨六点多的阳光照了进来,暖洋洋的。
吃早饭的时候,电视开着,晨间新闻。暖暖一边喝牛奶,一边看动画片。
我拿起遥控器,想了想,把音量从35,调到了40。
林微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吃完饭,我收拾碗筷。林微在整理客厅。我看到她走到那个放着我旧照片的抽屉前,拉开了它。
我心里一紧,走了过去。
她拿出了那张我和苏晴的合影,看了很久。
我伸出手,想把它拿过来,扔掉。
“我……”
林微却摇了摇头,阻止了我。她没有撕掉照片,也没有扔掉。她从书房拿来一个空盒子,一个很漂亮的、她以前用来装小首饰的盒子。她把那张照片放了进去,然后,又从自己的一个旧影集里,拿出了几张她高中的单人照,也放了进去。
最后,她把那本日记本,也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她盖上盒盖,在上面用记号笔写了两个字:青春。
然后,她把盒子放到了书柜的最顶层,一个轻易不会被碰到的地方。
她做完这一切,转过身,看到我正怔怔地看着她。
她冲我笑了笑,像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样,有些羞涩,又有些坦然。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想说“我爱你”,想说“谢谢你”,想说“对不起”。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我只说出了一个字:
“我……”
她却走过来,踮起脚尖,用一个吻,堵住了我所有未说完的话。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我们的故事,没有删档重来,只是打上了一个补丁,然后继续。
来源:率真葡萄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