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头刚过晌午，迎亲的车队就碾着村道的水泥路面来了。海英坐在头车里，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正好瞥见婆家院门框上的红——上联“今朝娶媳添人丁”，下联“他日生男续香火”，横批“弄璋之喜”烫得发亮，在日头下晃得她眼疼。路两旁的白杨树唰唰响，新栽的月季沿着路牙开得正艳，空
日头刚过晌午，迎亲的车队就碾着村道的水泥路面来了。海英坐在头车里，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正好瞥见婆家院门框上的红——上联“今朝娶媳添人丁”，下联“他日生男续香火”，横批“弄璋之喜”烫得发亮，在日头下晃得她眼疼。路两旁的白杨树唰唰响，新栽的月季沿着路牙开得正艳，空气里飘着麦秸秆和花草混合的清香。谁都知道这新媳妇不仅模样周正，打小就爱趴在桌前练字，中专时拿过全省书法比赛一等奖，一手簪花小楷在十里八乡出了名。
拜天地时，司仪喊“夫妻对拜”，她弯腰的瞬间，又把那对联看了个真切。张磊攥着她的手，手心潮乎乎的：“咋了？脸这么红。”海英摇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那副对联的笔锋，僵硬刻板，像极了村里老辈人不肯变通的心思。
喜酒从后半晌开席，流水席在院里摆得满满当当。水泥地上撒了层碾碎的红炮纸，风一吹就打着旋儿跑；墙角的月季盆栽开得热热闹闹，枝桠上还系着红绸带，和搭起的彩棚连成一片红；案板上垒着的大碗扣肉冒着热气，蒸腾的白雾裹着肉香漫过每张笑脸，连穿开裆裤的娃娃都举着糖块在桌腿间钻来钻去，银铃似的笑声撞在彩棚的塑料布上，又弹回人堆里。海英被按在主桌中央，听着三姑六婆恭喜公公“早抱金孙”，看着婆婆给她夹炖肘子的手微微发抖，碗里的菜没动几口。趁众人围着新郎灌酒的空当，她对陪嫁来的表妹使了个眼色，俩人溜进了新房。
陪嫁木箱最底层，两张洒金红宣纸还带着墨香，旁边压着她用了三年的狼毫笔。这是她特意备下的——上学时老师总说，笔墨能写春秋，也能改风气。海英研开金粉墨，砚台里泛起细碎的光，提笔时手腕稳得像钉在桌上：“旧俗旧规随风去”“新风新貌伴春来”，横批题“家国同兴”时，笔锋转得圆润，带着她惯有的灵动，金粉簌簌落在纸上，像撒了把碎太阳。
“这时候换？”表妹捏着衣角，“外头还喝着呢。”她知道海英有多宝贝这手艺，去年镇上文化站想请她写乡村振兴标语，海英熬夜写了三稿才满意。
海英把笔搁在砚台上，指尖拂过纸角：“就这时候换，当着大伙儿的面，省得以后再起争执。”
果然，西厢房的酒喝到正酣，二婶起身去给孩子拿点心，路过堂屋猛地停了脚。她嗓门亮得能穿透酒桌喧闹：“这门对咋回事？拜天地时还是‘弄璋之喜’，咋成‘儿女同辉’了？”
满院的谈笑声霎时停了。公公捏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不锈钢保温杯被他无意识地在桌腿上磕着，发出闷闷的响。他前几天还跟合作社文书念叨，说新媳妇是大专生，懂技术，字又写得好，准能给老张家添个会管果园、算收成的后人。
海英从新房走出来，红棉袄的袖口沾着点金粉：“是我换的。拜天地时就看着堵心，喜宴忙到这阵才腾出手，让叔伯婶子们见笑了。”她这话不假，打小临帖时父亲就教她，字如其心，心里不舒坦，写出来的字也立不住。
婆婆往灶屋退，围裙上的油星子沾了满脸。她年轻时生俩闺女，被村里人数落了小十年，直到生了张磊才算在婆家抬起头，原指望儿媳能让她彻底扬眉吐气。
“妈，您别走啊。”海英追过去，手里还捏着换下的旧横批，“您看大姐在镇上开农资店，去年进的那台智能播种机，比仨壮汉还顶用；二姐直播卖苹果，上个月光提成就攒下两万，这俩闺女，哪点比小子差？”
大闺女正给客人端茶水，闻言把托盘往桌上一放，腰杆挺得笔直。二闺女刚从果园对账回来，手里还攥着账本，扬声说：“我刚算完，这季早熟果比去年多卖三成，全靠直播间的粉丝捧场。”
宾客里炸开了锅。有人说“新婚日子瞎闹腾”，也有人指着墙角码齐的苹果箱笑：“老张家这俩闺女，是揣着聚宝盆呢！”
公公把酒杯往桌上一墩，酒溅了满桌。他盯着新对联看了足足半袋烟的功夫，又瞅了瞅二闺女手里的账本——红笔圈的数字密密麻麻，比他算得还细。
“贴结实点！”他突然站起身，嗓门比二婶还亮，“让你大姐搭梯子，她干活最稳当！”
海英笑起来，眼角的胭脂被风吹得淡了些，倒像朵晒足了日头的石榴花。大闺女搬来梯子时，新对联被傍晚的风掀起边角，金粉在夕阳下闪着光，真像两只振翅的红蝴蝶。那笔锋里藏着的韧劲，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字里写的不只是句子，更是心气。院墙外的健身器材上，几个半大孩子正笑着追逐，鞋底敲在塑胶垫上，发出轻快的响声。
夜深了，张磊帮海英卸头上的凤钗，指尖沾着金粉：“其实拜天地时我就瞅着那对联别扭，没敢说。再说你的字，镇上文化站都挂着呢，比那老对联强百倍。”
海英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混着汗味的苹果香：“现在说也不晚。往后咱家不管是丫头还是小子，能把日子过出声响来，比啥都强。”
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红纸上的字迹上淌。院角的麦芽刚冒尖，被夜露润得发亮，在风里轻轻晃，像在应和着什么。豫东平原的春天，总在这种时候悄悄漫过来，把新的盼头种进每寸土里。（马学贤）
来源：商丘记事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