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九七五年秋,风雨肆虐。祠堂改成的教室四处漏雨,水珠滴滴答答,正落进讲台上那只搪瓷缸里。他轻轻端起缸子,忽然拍案而起:“听!这就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正啃着窝头的学生们一愣,一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扑哧”笑出了声,笑声清亮,犹如雨打窗台。
一九七五年秋,风雨肆虐。祠堂改成的教室四处漏雨,水珠滴滴答答,正落进讲台上那只搪瓷缸里。他轻轻端起缸子,忽然拍案而起:“听!这就是‘大珠小珠落玉盘’!”正啃着窝头的学生们一愣,一个扎红头绳的小姑娘“扑哧”笑出了声,笑声清亮,犹如雨打窗台。
他本是来顶替腿脚不便的秦老师的。老校长递来粉笔盒时叹道:“全校就你一个高中生了啊。”他翻开语文课本,扉页上有县中老师的赠言:“赠阿诚:愿做春风度关山”。那一刻,他默默撕碎了兜里的煤矿招工表,仿佛也将另一种人生,撕成了碎片。
相亲那天,他裤脚还沾着泥点。母亲是公社广播员,故意念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他脱口纠正:“是李绅的《悯农》。”姑娘闻言一笑:“果然是个书呆子。”
我七岁那年,山洪突至。他蹚着齐腰河水,一个一个背学生过河。最后那个脑瘫的孩子流着口水,浸透他的衬衫。那晚,他在灶边烘烤课本,忽然抬头说:“今天小牛会背‘床前明月光’了。”火光跳跃,照亮他露出脚趾的胶鞋,也映着他疲惫却明亮的脸。
二零零三年,村小撤并。他抱材料在教育局门口蹲了三天。一位科长推开他说:“老陈,现在都用电脑教学了。”他不说话,忽然对着办公楼前的国旗嘶声唱起:“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却钝刀般割过人心。
后来,他在家开起免费辅导班。有包工头递来一沓钱:“专门教我儿子。”他把钱推回去:“孩子可以来,钱拿走。”那夜他批改作文到凌晨,煤油灯熏黑了他的鼻孔,却照亮了一行行稚嫩的梦想。
我收到师范录取通知那天,他翻出珍藏多年的砚台,磨墨铺纸。大暑天里门窗紧闭,他用毛笔小楷给恩师写信:“学生不负所望……”汗珠滴在纸上,洇开了“春风度关山”的字迹,仿佛时光也在那一瞬被打湿。
去年校友捐了新桌椅,他执意把旧课桌搬回家。母亲嘟囔占地方,他却轻轻摩挲桌肚里那个歪歪扭扭的“早”字:“是小牛刻的,他现在是外科医生了。”夕阳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粉笔灰。
那夜突然暴雨如注,山洪冲垮后山操场。他打手电巡视校园,突然奔向悬崖边的篮球架——那下面埋着第一届学生的“时光胶囊”。巡防队员高声劝阻,他却越跑越快:“里面有三十八个孩子的梦想!”
闪电劈开夜幕,我看见他死死护住怀中的铁皮盒。泥石流的轰鸣越来越近,他弯腰护盒的姿势,一如当年为我们遮风挡雨。
村广播突然响起:“地质灾害预警升级……”母亲冲出门的刹那,山那边传来清亮一声——是他挂在老槐树下的铜钟,正在狂风中自鸣。
那钟声,能否唤回他心底那三尺讲台?又能否敲醒一代人关于教育与信仰的回忆?
那夜父亲是否抢在山洪前救出了那盒梦想?三十八个孩子的未来,是否依旧安好?随着他的远行,这一切已成永夜之中……无声的问?
来源:芸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