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别人家的传家宝,要么是金条,要么是古董字画,再不济也是个银镯子。
那块黑得像浓墨,温得像心口的玉,是我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
我叫陈阳,青峰山脚下长大的孩子。
别人家的传家宝,要么是金条,要么是古董字画,再不济也是个银镯子。
到我们家这,就剩了这块黑不溜秋的玉佩,和我爷嘴里那个讲了快二十年的故事。
“八五年,大雪封山,”爷爷盘腿坐在炕上,吧嗒着旱烟,“我进黑龙岭,想给你们奶奶打只野鸡补补身子。”
这开头,我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了。
他那双浑浊但偶尔锐利如鹰的眼睛,会习惯性地望向窗外那片连绵不绝的墨绿色山峦。
“结果,在‘阎王坡’底下,捡了个人。”
他说“捡”,说得云淡风轻,好像那不是一条人命,就是路边的一块石头。
“那人穿得精贵,不像山里人,一条腿摔断了,白森森的骨头都戳出来了,脸上冻得跟紫茄子一样,就剩一口气吊着。”
我小时候最喜欢听这段,惊险,刺激。
现在听,心里只剩下一点点麻木的烦躁。
爷爷把那人从雪里刨出来,背回了我们家那个快塌了的猎人小屋,一口热汤一口米粥地喂,又用山里传下来的土方子,把那人的腿给正了骨,夹上了板。
那人醒了,是个文质彬彬的南方口音,姓林,叫林仲渊。
他在山里待了半个多月,伤才好利索。走的时候,大雪已经停了。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这块玉佩,塞到我爷爷手里。
“老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身上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块玉你先收着。”
“二十年,二十年后,我一定回来报答你。”
林仲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很亮,亮得像雪地里的星辰。
我爷爷是个犟骨头,山里人的规矩,救人是本分,不能图报。他推辞了半天,但林仲渊铁了心,说这不是报答,是个信物,是个念想。
最后,我爷爷收下了。
故事到这,就该结束了。
可对我家来说,这故事才刚刚开始。
它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我爷爷,也牵着我爸,后来又牵住了我。
我大学毕业,没听我爸的劝去考公务员,揣着一腔热血和同学合伙,在城里开了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结果呢?现实的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
撑了两年,不仅把本钱赔了个底朝天,还欠了一屁股债。
催债的电话跟催命符似的,一天响到晚。
我焦头烂额,灰溜溜地回了青峰村。
我爸看见我,一句话没说,先递过来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根,蹲在院子门口,一抽就是半包。
烟雾缭绕里,他那张被岁月和山风刻满沟壑的脸,显得更沧桑了。
“回来就回来吧,山里饿不死人。”
最后,他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丢了这么一句。
我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不是怨他,是怨我自己,像个斗败了的公鸡,连叫唤一声的力气都没了。
爷爷那时候身体已经不太好了,肺上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咳得厉害,一声声,都像是拿砂纸在拉我的心。
家里为了给我开工作室,早就掏空了。现在爷爷看病,花的都是跟亲戚邻里借的钱。
我看着他瘦得脱了形的脊背,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团湿棉花。
那天晚上,我陪爷爷坐在炕上,屋外是呼啸的北风。
他又一次摸出了那个小木盒子。
打开,里面是红色的绒布,绒布上躺着那块墨玉。
灯光下,它不像白天看时那么死气沉沉,反而透着一种温润的光泽,像一双沉静的眼睛。
“阳阳,”爷爷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那个人,为啥还不来呢?”
这话他问过无数次了。
从2005年,那个约定的二十年之期开始,他就一直在等。
我记得那一年,我还在上高中。
爷爷提前半年就开始念叨,把家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还特意去镇上扯了新布,让我奶奶做了身新衣裳。
他说,不能让人家看轻了咱们山里人。
那一年,从开春到大雪封山,爷爷每天都要去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坐半天,眼巴巴地望着通往山外的那条土路。
可那条路上,除了拖拉机和偶尔经过的吉普车,始终没有出现那个他等的人。
希望一点点变成失望,最后变成了沉默。
村里人开始说闲话。
“陈老蔫,你那贵人呢?”
“怕不是吹牛的吧,哪有人一句话就记二十年的。”
爷爷不跟他们争辩,只是默默地把那身新衣服叠好,放回了箱底。
从那以后,他很少再主动提起这件事。
但我们都知道,那根刺,已经深深扎进了他心里。
不是为了钱,是为了那一份山里人最看重的——承诺。
“爷,”我看着他期盼的眼神,喉咙发紧,“可能……可能人家早忘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
我说不下去。
我不想戳破他心里最后那点念想,可现实就摆在那,冷得像块冰。
“不会的。”爷爷固执地摇头,枯瘦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块玉佩,“他那样的人,说话算话。”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心酸。
是什么样的信念,能让一个人在毫无音信的情况下,坚守一个二十多年的口头约定?
我做不到。
我的合伙人,当初信誓旦旦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最后卷着公司账上仅剩的一点钱,人间蒸发了。
承诺这东西,在如今这个世道,比纸还薄。
“爷,要不……把这玉卖了吧?”
我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爷爷的身体,需要钱。我还欠着一屁股债,需要钱。
这块玉,我偷偷去镇上的金店问过,老师傅看了半天,说是上好的和田墨玉,虽然小,但玉质极佳,能值个十几二十万。
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是救命钱。
爷爷的手猛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孙子,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你说啥?”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爷,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咱们家现在……”
“滚!”
他抄起炕上的烟灰缸就朝我砸了过来。
我下意识一躲,烟灰缸“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碎了。
烟灰撒了一地,像一场小小的雪。
“这是信物!是人家对我的信!你个小王八犊子,脑子里就只有钱吗?”
爷爷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咳嗽声撕心裂肺。
我爸妈闻声冲了进来,一边给我爸顺气,一边冲我使眼色。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我知道我错了,我伤了他的心。
在他心里,这块玉佩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它本身。它代表着一次善意的救助,一个庄重的承诺,一个山里汉子最朴素的尊严。
我把它跟钱挂钩,是对他一辈子坚守的信念的侮辱。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睡。
爷爷的咳嗽声,像小锤子一样,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反思,我到底在追逐什么?
在城市里那两年,我每天都在谈项目,谈回报,谈利益。我学会了看人脸色,学会了喝酒应酬,学会了用最快的速度计算一件事的投入产出比。
我以为这就是成长。
可到头来,我丢了什么?
我好像丢了爷爷身上那种最宝贵的东西——信。
对人的信,对承诺的信,对善良本身的信。
第二天,我揣着兜里仅剩的两百块钱,坐上了去城里的班车。
我没告诉我爸妈。
我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债要自己还,家要自己扛。
那块玉,我不会再打它的主意。我要让它安安稳稳地待在爷爷的木盒子里,守护着他最后的念想。
我回到了那个我摔得头破血流的城市。
没有住处,我就在24小时快餐店里凑合。
没有钱吃饭,我就去工地打零工,搬砖,扛水泥。
一天下来,累得像条死狗,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一个个给债主打电话,没有求饶,也没有躲避,只是很诚恳地告诉他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把钱还上。
有人骂我,有人嘲讽我,但也有人,被我的态度打动,愿意多宽限我几天。
人生的谷底,大概就是这样吧。
再往下,每一步都是向上了。
那段时间,我只有一个念头:挣钱,还债,然后回家,好好陪着爷爷。
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走。
我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在网上接一些零散的设计活。
一开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单子,logo设计,海报排版,挣的钱只够糊口。
但我做得特别认真,比给自己公司干活的时候还认真。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重新站起来的唯一机会。
渐渐地,我的口碑传开了。
有客户开始介绍新的客户给我。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到了一个给环保公益组织设计宣传册的活。
钱不多,但我对这个主题很感兴趣。
因为我想起了我们家的那片青峰山。
我想起了爷爷说,以前山里的水有多清,天有多蓝,林子里的野物有多丰富。
而现在,山脚下开了几个采石场,每天乌烟瘴气,河里的水也变得浑浊。
我把对家乡山林的情感,全都倾注到了这次设计里。
我没用那些华丽空洞的素材,而是画了很多手绘插画,画山,画树,画鸟,画水。
画我记忆里青峰山的模样。
没想到,这本宣传册出来后,效果出奇的好。
那个公益组织的负责人特意打电话给我,说我的设计里有“灵魂”。
他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他们,成为他们的特约设计师。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虽然报酬不如商业设计高,但做这件事,让我觉得心里很亮堂。
我的生活,好像从这一刻开始,照进了一束光。
工作渐渐走上正轨,债务也一点点在还清。
我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但从不敢打电话。
我怕听到爷爷的声音。
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
直到那天,我妈突然打来电话,声音是哭着的。
“阳阳,你快回来吧,你爷……快不行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疯了一样冲向火车站,买了最快的一班车。
一路奔波,等我推开家门的时候,看到的是躺在炕上,形容枯槁的爷爷。
他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爷!”
我扑到炕边,眼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出。
我握住他那只布满老茧、冰凉的手,一遍遍地喊他。
“爷,我回来了……我错了……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目光在屋里搜寻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我妈在旁边哭着说:“你爷这两天,一直念叨着那个木盒子。”
我心里一颤,连忙从炕头的柜子里,把那个小木盒子拿了出来。
我打开盒子,把那块冰凉温润的墨玉,放到他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地握住了那块玉。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好像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的嘴唇翕动着,我把耳朵凑过去,才勉强听清了几个字。
“信……还在……”
说完这三个字,他的手一松,头歪向了一边。
那块墨玉从他手心滑落,掉在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屋子里,哭声震天。
我抱着爷爷渐渐冰冷的身体,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信……还在……”
他到死,都还信着那个二十多年前的承诺。
他不是在等那个人的报答,他是在守护一份人与人之间最珍贵的信任。
而我,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孙子,却差点为了钱,亲手毁掉了它。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爷爷的葬礼,办得很简单。
按照山里的规矩,我们把他葬在了后山,面朝黑龙岭。
那里是他打了一辈子猎,守了一辈子的地方。
处理完后事,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
我看着那块墨玉,一遍遍回想爷爷的一生。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一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守着大山,守着家人,守着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承诺。
他活得像一块石头,朴实,坚硬,有自己的棱角和温度。
我突然明白,他留给我的,不只是这块玉。
而是一种活法。
一种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已经越来越稀有的活法。
我决定留下来。
不回那个让我迷失的城市了。
我想守着爷爷的这片山。
我用工作攒下的积蓄,加上跟朋友借的一部分,把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一下,开了一家小小的民宿。
名字就叫“守信居”。
我还联系了之前合作的那个环保公益组织,成了他们设在青峰山的志愿者联络员。
我开始带着村里的年轻人,清理山里的垃圾,监测水源,记录野生动植物。
我把青峰山的美,通过我的设计,做成明信片,做成文创产品,放在民宿里。
来的客人,都很喜欢。
他们说,在这里,能找到一种久违的安宁。
我的生活,过得平静而充实。
债务已经还清,民宿的生意也慢慢有了起色。
我以为,关于那块玉佩的故事,会随着爷爷的离去,永远地尘封。
直到那天下午。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开着一辆越野车,停在了我的“守信居”门口。
他拄着一根登山杖,站在院子门口,久久地望着我们家的老屋和后面的青峰山。
他的眼神里,有怀念,有感慨,还有一丝近乡情怯的踟蹰。
我迎了出去。
“大爷,您是来住宿的吗?”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仔细地打量着。
那是一双睿智而温和的眼睛。
“请问,这里是陈山海老哥的家吗?”
他一开口,就是那种很标准的南方口音。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口音,这个姓氏……
“您是……林先生?”我试探着问。
老人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透出掩饰不住的激动。
“你……你是?”
“我是陈山害的孙子,陈阳。我爷爷,他去年已经……”
我的话没说完,老人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拄着登山杖的手,微微颤抖。
“我来晚了……我终究是来晚了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悲伤。
他就是林仲渊。
那个我爷爷等了一辈子的人。
我把他请进屋里。
我拿出那个小木盒子,打开,把那块墨玉递到他面前。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玉佩,紧紧地攥在手心,就像当初我爷爷临终时一样。
两行热泪,从他苍老的脸颊上滑落。
“老哥……我对不住你啊……”
那天,他跟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一个完全颠覆了我认知的故事。
原来,林仲渊是一位地质学家。
当年他来黑龙岭,是为了考察一种稀有的矿石。
那次意外,差点让他把命丢在山里。
被我爷爷救了之后,他一直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
回到单位,他立刻打了报告,想申请一笔资金来报答我爷爷。
但那个年代,程序复杂,加上他研究的课题比较冷门,报告一直被压着。
他没有放弃。
他一边继续自己的研究,一边想尽各种办法。
他知道我爷爷的脾气,直接给钱,他肯定不会要。
他想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来报答这份恩情。
他通过研究发现,青峰山脉的地质结构非常独特,不仅有他要找的矿石,还蕴藏着丰富的生态资源,有很多珍稀的动植物。
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把整个青峰山脉,建成一个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
这样,不仅能保护这里的生态,还能通过合理的开发和旅游,带动整个地区的经济,让我爷爷和这里的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这个想法,在当时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他顶着巨大的压力,四处奔走,找专家,写报告,向上面一遍遍地陈述。
这个过程,艰难而漫长。
他遭受了无数的白眼和质疑。
有人说他异想天开,有人说他沽名钓誉。
但他都扛了过来。
因为他心里,始终记着那个在大雪中把他从死亡线上背回来的山里汉子。
他记着那个承诺。
“2005年,约定的那一年,我的项目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进入了最关键的审批阶段。”
林仲渊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
“我当时想,等项目批下来,我再风风光光地回来见老哥,告诉他,我没有食言。我要给他的,不是一点小钱,而是一座金山银山。”
“我甚至连要说的话都想好了。”
“可我没想到,这一等,就又是十几年。”
项目的审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阻力和困难,反反复复,一波三折。
而他自己的身体,也因为常年的野外工作和劳心劳力,垮了。
他得了严重的心脏病,动了好几次大手术。
等他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办妥,拿到那份带着红色印章的批文时,已经是他躺在病床上的第三年。
“我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来找老哥。”
“可我的儿女,我的学生,都拦着我,说我身体不行,经不起长途颠簸。”
“他们不知道,不见老哥一面,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歉意。
“小阳,你信吗?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爷爷。我书房里,一直挂着一幅黑龙岭的地图。我每天都会看,就好像看着老哥一样。”
我信。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我信了。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迟到这么多年。
他不是忘了,也不是不在乎。
恰恰相反,他是太在乎了。
他想给的,太多,太重。
重到需要用他的后半生去争取。
“林爷爷,”我拿出手机,翻出我做的一些关于青峰山生态保护的资料和照片给他看,“您看,我现在也在做和您一样的事情。”
林仲渊一张张地翻看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山海老哥有你这样的孙子,他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
“这是青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总体规划方案。小阳,你年轻,有文化,又热爱这片土地,我希望,你能来帮我。”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想聘请你,担任保护区筹建办公室的主任。”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那个困扰了我家两代人的传说,最终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我的生命里。
这不是一笔简单的金钱报答。
这是一份事业,一份传承,一份将我个人命运与这片大山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责任。
我看着林仲-渊期盼的眼神,又想起了我爷爷临终时说的那句“信……还在……”。
我忽然懂了。
真正的报恩,不是物质的回馈。
而是将那份善良与信任,像种子一样,播撒出去,让它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我爷爷救了林仲渊的命。
林仲渊用半生心血,守护了这片大山。
而我,将要接过他们的接力棒,继续走下去。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林爷爷,我愿意。”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关掉了民宿,全身心地投入到保护区的筹建工作中。
那是一段无比艰辛,但也无比充实的日子。
我们每天都要翻山越岭,进行实地勘测,记录数据。
我们要挨家挨户地走访村民,宣传政策,解决他们的顾虑和困难。
山里的路不好走,我的脚上磨出了血泡,身上被树枝划出一道道口子。
但每当我觉得累,觉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爷爷。
我想象着当年,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把林爷爷从“阎王坡”下背回来的。
他身上那股子山一样的坚韧,好像也流淌在了我的血液里。
林仲渊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他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待在山里。
他就像一本活字典,给我们讲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的故事。
他的专业知识和无私奉献的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们团队里的每一个年轻人。
我们一起在山里搭帐篷,一起啃干粮,一起在篝火旁讨论方案到深夜。
我们之间,没有上下级的隔阂,更像是一家人。
两年后,青峰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正式挂牌成立。
挂牌那天,阳光特别好。
彩旗飘扬,锣鼓喧天。
很多领导和专家都来了。
林仲渊作为保护区的奠基人,被请上台发言。
他没有念稿子,只是讲了那个85年大雪封山的故事。
他讲得很平静,但台下的每一个人,都听得热泪盈眶。
最后,他把我叫到台上去。
他从脖子上,摘下那块他一直贴身戴着的墨玉,亲手给我戴上。
“这块玉,是你爷爷的,也是这片大山的。现在,我把它交给你。”
他拍着我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
“小阳,守好它,守好这片山。”
我握着胸口那块温润的玉佩,看着台下乡亲们一张张淳朴的笑脸,看着远处连绵起伏、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的青峰山。
我的眼睛,湿润了。
“爷,您看到了吗?”
“您的信,您的善良,开花了,结果了。”
保护区成立后,青峰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我们发展生态旅游,搞特色种养殖。
村里通了柏油路,盖起了新学校,很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都回来了。
曾经贫瘠的小山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示范村。
我也在这里,找到了我的爱情。
她叫林溪,是林仲渊的孙女,一个从英国留学回来的生态学博士。
她听了爷爷的故事,放弃了国外的高薪工作,义无反顾地来到了青峰山。
我们因为共同的理想和事业,走到了一起。
我们的婚礼,就在保护区的草坪上举行的。
没有豪华的婚车,没有昂贵的酒席。
只有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和乡亲们最真挚的祝福。
林爷爷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笑得像个孩子。
他拉着我的手说:“小阳,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黑龙岭摔断了腿。”
我也笑了。
婚礼上,我把那块墨玉,作为定情信物,送给了林溪。
她很惊讶。
“这太贵重了。”
“不,”我握着她的手,“它不是财富,它是一个故事的开始。现在,这个故事,由我们来续写。”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郑重地收下了。
后来,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我们给他取名叫“陈念山”。
思念的念,山海的山。
等他再大一点,我会把那个关于一块玉佩、一个承诺、两代人守护的故事,讲给他听。
我会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
比如善良,比如承诺,比如刻在骨子里的那份信任。
它们就像爷爷留给我的那块墨玉,外表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笨拙。
但只要你用心去捂,它就会散发出最温润、最持久的光芒。
它能照亮你前行的路,也能温暖你身边所有的人。
几年后,林仲渊爷爷安详地离世了。
按照他的遗愿,我们把他的骨灰,撒在了黑龙岭的最高峰。
让他可以永远地看着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大山。
我站在山顶,风吹过耳边,像是故人的低语。
我仿佛又看到了85年的那场大雪。
一个沉默坚毅的猎人,背着一个斯文孱弱的学者,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走着。
他们的身后,留下两行长长的脚印。
那脚印,跨越了近四十年的时光,一直延伸到了今天。
延伸到了这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延伸到了山下那个充满希望的村庄,延伸到了我和林溪,还有我们下一代的生命里。
我低头,看了看胸口的玉佩。
阳光下,那深沉的墨色里,仿佛流动着星河。
我知道,这个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只要这山还在,这信还在,它就会一直,一直流传下去。
来源:小七闲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