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丁琨,1963年生于湖北省麻城市,1978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1980年入读西南政法学院,本科、研究生毕业于该校后,供职于贵州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现贵州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已退休。
转自:新三届
作者:丁珉
作者简历
丁琨,1963年生于湖北省麻城市,1978年高中毕业参加高考。1980年入读西南政法学院,本科、研究生毕业于该校后,供职于贵州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现贵州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已退休。
恢复高考后最早几年考上大学的人,当年在社会上被称之为所谓“天之骄子”。那时候,高考录取率绝对只是个位数,能考上大学的,无不学习出色、成绩优异。即使家庭再困难的考生,只要上了大学,就有能解决基本生活需求的助学金。国家包分配的政策,使每一个人毕业时工作安排有保障,没有就业的后顾之忧。文科生去机关事业单位,理科生去当时比机关事业单位还要好得多的国有企业。
我在1980年考上大学,成为母校西南政法学院的“新三届”学子,完整地经历了那个激情飞扬的年代,真是何其幸运!
我的1981级同学,一脸清纯稚嫩,衣着朴素
“文革”结束时的1976年,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70年代末80年代初,社会上广泛流行“把‘四人帮’耽误的时间夺回来”的口号。一方面,整个国家呈现出昂扬向上的态势,广大国民以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只争朝夕的精神努力学习、发奋工作,以尽快消除“四人帮”错误路线的影响,思想界、文艺界、学术界,更是急切地想了解被隔绝了几十年的外面的世界,渴望汲取更多人类文明与文化的养分;另一方面,基础建设薄弱、欠账太多、物资供应短缺、人民生活水平普遍偏低。所以,80年代初的中国,各方面的条件其实非常之差,真的是百业待举、百废待兴。
母校复办初期,学生在简易的教室开会、上课
尽管如此,不同地区、不同职业,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那个时候的话叫“三大差别(城乡差别、工农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到我们上大学时,缩小或消灭“三大差别”的口号喊了几十年,也为之奋斗了几十年。无奈出发点虽然很好,但是选择的道路和方向,因为各种说得清说不清的原因出现了极大的偏差,导致最终南辕北辙。没能缩小更没有消灭的这些差别,必然要反映到大学里来、反映到大学生的日常生活和学习中来,并由此造就了大学生们不一样的校园生活。
我在大学本科阶段的五年,虽然因病休学在家休息了一个学年,但与学校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体在家里,心理上、身份上却似乎并不归属于农村老家的那个世界。我的个人性格偏于内向型,在校期间,说“社恐”有点言过其实,但肯定不像有些“社牛”那样左右逢源、四面八方,因此对大学生活的了解,可能不那么多、那么深。但也由于休学的缘故,我在80级和81级各待了两年,因而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更多的同学,对本班同学有相对多的关注和了解。
著名作家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考大学,无疑是当年中国青年人遇到的一个重要岔路,也是可以通过个人努力而改变方向的紧要几步。高考就是一道分水岭,给了更多的人重划人生走向的机会,可以去试着改变起点上的不平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从此改变命运,但比过去根本不给你机会要好得多。要知道,在恢复高考之前的“文革”十年里,连这样一条可以选择的岔路也没有,无数人的一生,差不多都只能在一条道儿上走到黑。
当然,中国人的人生岔路,不只有高考一条。在你一出生时就给你划好了分水岭的,那是曾经以户口为依据的城里人和乡下人的身份,这造成了国人从起点就开始的不平等。只不过,户口这条岔路,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投胎真就成了一桩与生俱来的技术活儿,投胎到了农村,意味着今后首先得有机会遇见岔路,然后才有可能在岔路的几步紧要处选择正确的方向,这真不知道要费上多少九牛二虎之力。
学校一进大门就是“毓秀湖”,与“烈士墓”一墙之隔
我的大学母校,因为是专业院校,相对于综合性大学,专业比较单一。我们入校时,除了在1978年招收了一届哲学和共运史两个专业师资班,就只有“政法”和“刑事侦查”两个专业。我和我的很多同学一样,过去几十年,一直以为我们考进的是“法律”专业,直到最近看到一位大学同学发的照片,才知道是“政法”专业。不过,当年在学校时,也都习惯称为“法律”专业。学校之下没有院系设置,基本单位就是教研室和年级。
我就读过的80级和81级“政法”专业,分别有10个班和12个班,每班人数为43~45人。我大致估摸了一下,每个班这40多名学生,来自农村(含乡镇)的大约占一半,另外的一半中,来自省会、计划单列市及以上的大城市和包括县城的中小城市的,又各占一半。这都是我凭记忆和印象做出的大致分类,并不具有严格统计学上的意义,对每位同学的来源地也不那么准确。
我们就读的专业,当年正式的名称是“政法专业”
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生理需要是个体维持生存的需求。获得充足的食物和洁净的水(当然包括衣物)等基本生理需求,要比其他诸如获得同伴的尊重或艺术享受以及潜能发展等更为重要。所以,满足基本需求的内容,我可能会说的比较多。因为这也更能反映80年代中国社会的“三大差别”。
“三大差别”首先反映在入学年龄的差别上。不像现在,全国范围内小学入学年龄和中小学学制基本上一致,当年各个地区之间、城乡之间学制差别很大。所以,就算同是应届毕业生,年龄也参差不齐。在九年制的农村,如果6岁上学,小学5年、初中高中各2年,15岁就高中毕业上大学了。而有些大城市的学制是6年小学、3年初中、2年高中,毕业时就是17岁。更不要说应届生和往届毕业参加工作后的考生,年龄悬殊就更大。我的大学同班同学里,既有15岁考上大学,也有28岁入学的,两者相差了13岁。
大学新生入学后,学校会根据档案记载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申请,给每个人评定助学金。我不知道全国高校的助学金是不是都执行一样的标准,只记得当时我们最高的一等助学金为每月17.5元,家庭困难的学生每月还能得到3元困难补助金,从农村来的学生基本上都能享受这个标准的助学金和困难补助金。二等和三等助学金的具体金额,好像分别是13.5元和9.5元,每一等之间有4元钱的差额。来自中小城市的学生可以享受二三等助学金,但没有3元困难补助,只有少数人能享受到一等助学金。来自大城市的学生,除了极少数家庭困难的外,一般是不能享受助学金的。另外,每个班上都分别有几位同学是在工作岗位上考取的,按工作五年和七年以上分成两个等次发放职工助学金,每月可以分别拿到30元和35元的职工助学金(数额不一定准确),习惯上称之为带薪上大学。
享受17.5+3元助学金的同学,无疑是大学里经济条件最困难的一群人。这个标准,解决一日三餐的基本生活和每月购买牙膏、牙刷、肥皂的费用支出,大致上不会有问题。应届毕业生考上大学的,大多是17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正处在身体发育、精力旺盛、饭量大的阶段,这样的助学金标准,如果家里不能另外给予一定的接济,要想吃得非常饱,尤其是吃得好,显然就不够了,而且基本上不可能外出就餐。
我的印象中,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和一名老乡下午去打羽毛球,中午12点钟吃午饭,要到下午6点钟才开晚饭,其间间隔的时间本来就很长,打完球到下午三四点钟,早已是饥肠辘辘,一心巴不得食堂晚饭时间能提前再提前。
从城市里考上大学的,因为父母大都有稳定的工资收入,或虽然家在农村,但父母有一方领固定工资的,家里每月按时寄来一定数量的钱款,或者在学校二三等助学金的基础上,家里每月再补贴10元20元,生活起来就比较宽裕,周末可以晚起,不用赶时间在食堂就餐,时不时还可以和同学、老乡外出打打牙祭。
我有一位79级的老乡,曾经和我神秘地说起有同学的父亲是某省一个军分区司令员,家里条件好得不得了,同学都称他为高干子弟,似乎对他只能仰望。我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高干子弟,但当时听说这个官衔,简直把我惊呆了。我还没上大学之前,近距离见过的最大领导,不过就是公社的书记。按现在的标准,大约只能算个股级干部吧,因为公社上面还有科一级的区。在我的心目中,县里的局长,就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大干部,更别说县长副县长了。我不知道80年代初的军分区司令员算不算高干,因为那些由很资深的老革命担任军分区司令的,肯定是确定无疑的高干,或者按那时候的标准,军分区司令员本就是高干。以我一贯贫穷的想象力,无法想象出一个军分区司令员每月的工资会有多少,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后来,我知道我的同班同学中,也有父亲从部队师级干部转业到地方,担任相当于厅级干部的国有企业领导的,这就与军分区司令员是同一个级别的干部了,还有担任地区级部门处级领导职务的,我都不敢问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有多少。偶然听说,当时一个地区部门的副职领导,每月能领130-150元左右的工资。光说这样的数额,现在的人可能没什么概念,因为这对今天的人来说,算不上是很大的数额,但80年代初工资能达到每月四五十元就很不错了。比较一下就能看出差距来:相当于现在你每个月的工资1万元,别人是3~4万元。像我老家农村,70年代末80年代初,一家6口人4个劳力,一年的工分换算成货币收入也就两三百元。当然,这没有把农村粮食、蔬菜、养猪、养鸡等实物部分计算进来。但是,一个月150元的工资,在当时已经是很高的了。
我从80级休学转入81级后,正逢学校对81级的助学金制度做了一些小幅度的调整,除了考虑学生家庭经济情况,还要结合学生的学习成绩综合评定,名曰“奖学金”,实际上是“助学金+奖学金”的结合。我不知道有一种现象是不是带有普遍性:天资特别优异和天资较差的,考试成绩都不会很好。因为天资优异的人,通常不太在乎考试成绩好坏,过关就好,如果真的想考好,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天资差的人,想考也考不好。但能考上重点大学的,又有多少人是天资特别差的呢。有时偶尔考砸的同学,一定是某种特别的原因所致。
复学之初的母校到处一片稀烂,因此被戏称为“稀烂政法学院”
我这个天资普通的中等生考试成绩还不错,所以在转入81级后,一直评的是甲等奖学金,金额由80级时的20.5元提高到22.5元,好像有时还会是23.5元。可别小看这区区两三元钱,如果放到现在,从绝对数量上看简直微不足道,但换算成增幅就是10%左右,不管放在哪个年代,都是很大幅度的增长了。80年代的物价便宜,增加几块钱能解决不少日常开销。我自己就明显感觉比在80级时手头宽松、日子也好过多了。要知道,我在1988年参加工作以后,涨一级工资也不过8元钱。
现在的中国,西装不但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服装,相反,除了一些正式的场合,已经很少有人愿意穿着过于正式、有太多束缚感的西装了。当然,当下的西装早已不限于很正式的款式,各种休闲、轻松、花哨的西装,花样繁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当年,刚刚从“文革”十年走出来的国人,一直被戏称为“灰蚂蚁”、“蓝蚂蚁”,清一色的黑灰蓝色服装,依然主导着中国人服装的色彩。
有一段时间,以“喇叭裤”“紧身衣”“蛤蟆镜”为代表的奇装异服在社会上广为流行,后来又曾经被作为“精神污染”而清除。在个别极其保守的大中学校,那些痛心世风日下、国将不国、以道德警察自居的人士,甚至出现拿着剪刀、粗暴减掉青年人“喇叭裤”的极端做法。有广东籍的同学,穿着港澳、海外亲戚寄回来的色彩鲜艳的紧身T恤和喇叭裤,虽然在校园里颇显新潮和另类,但我的母校,还是很容得下这类并非出格的着装的。只不过,这些所谓奇装异服,通常都是来自大中城市的学生才会有。
1983年12月,胡耀邦同志召集人民日报社、新华社和广播电视部的领导谈话:“小平同志讲话中对什么叫污染,怎样清除,讲得很清楚,讲的是清除思想战线上的污染,不要搞到人民的生活方式和兴趣爱好上面去了……如果不注意,我们就可能发生偏差,或者又是扩大化,引起思想混乱,使我们的工作受到损失。”1984年初开始,中央高层领导人纷纷带头在公开场合以一身西装示人,向世界展示中国开放的决心和姿态,现在也依然能在网上查到高层身着西服和风衣的照片。于是,1984年的春节寒假结束时,很多大中城市的同学,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身着西装、风衣返校,成为校园里一道新风景。而我,一直到两年后已在本校读研一,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件西装。
对爱情的向往,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里,属于较高的第三层次。我的印象中,那时候的大学,公开的说法好像是不准谈恋爱,虽然不记得是否有禁止性的具体规定,但至少学校不提倡。然而,无论是多情少年还是怀春少女,青春年少的大学生们对爱情的向往与追求,岂是学校能禁止得了的!记得那时有入学不久就遇见意中人的男男男女女,深陷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感情缠绵之中,由开始时的地下恋情到逐渐落落大方、出双入对,成为大学生们学习大餐之余的甜点。学校后来也变得越来越宽容,对学生的恋爱毫不在意。大学里恋爱的大戏,各种结局的都有,但敢于在上学不久就涉足爱河的,基本上由城市出身的青年男女引领风潮。农村出身的学生即使谈恋爱,也大多在三四年级了。其原因既有思想观念的差异,也有经济条件的限制。
80年代的大学,校园文化非常丰富。一般来说,城市出身的学生更新潮、更活跃,更多才多艺,按现在的话说,综合素质更高。而农村来的学生,除了学习,大多没有什么从中学带来的、上得了台面的才艺爱好。如果说,农村学生有些还能玩玩体育运动的话,那么他们基本上与绘画、舞蹈、唱歌(我说的是像模像样可以上舞台的那种唱歌,而不是扯开嗓子随便喊几声或者在集体大澡堂洗澡时的瞎哼哼)、乐器演奏等相对高端高雅的文艺无缘。这已经是马斯洛理论更高层次的需求了。
我在读小学初中的时候,八个“样板戏”和一些新老革命歌曲广泛流行,每个学校、每个生产大队都成立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我身上那一点可怜的文艺细胞,最初大约都来自于这个时期对样板戏和革命歌曲的学唱,以及对用于伴奏的二胡、京胡和笛子的了解。等我读高中了,能接触到的文艺元素,则有刚刚解禁的歌剧《洪湖赤卫队》、重新走红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和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等文艺作品,还有就是老师教唱时给我们伴奏的手风琴。
小时候喜欢跟着学校和生产队的大哥大姐摆弄二胡、京胡和笛子,我由此在他们空闲和高兴时候的指点下,学会了一点点。尤其是二胡,能够很流畅、像模像样地演奏那个时候流行的《绣金匾》《咱们的领袖毛泽东》《翻身道情》《浏阳河》《红梅赞》等新老曲子。但我的演奏水平也就仅限于此,自己买不起乐器,也没有像样的老师点拨,没法坚持学习和练习,就再也没有更大的长进了。像《二泉映月》《赛马》等高难度的二胡曲,我就完全不敢尝试。到后来,也就完全放弃了。
我不知道西洋乐器怎么样,但我知道二胡京胡笛子之类的民族乐器,入门很简单,跟着别人亦步亦趋地学,多少可以初步入个门。但学好学精就很难了,需要有专业老师的指点,自己长期坚持不懈的练习、琢磨和领悟。大学里经常举办文艺活动,那些能歌善舞表演节目的、上台演奏手风琴小提琴二胡笛子的,不用问,大概率来自大城市,少数甚至在上大学之前就是某个城市文艺团体的演员。像我这样生性腼腆、来自农村的半吊子乐器演奏水平的人,根本没有底气走上文艺演出的舞台。
79级有一位师兄,当年不管是在校内表演、还是代表学校参加重庆市高校《校园之春》演出活动,他的手风琴演奏从来都是保留节目,以至于后来他每一次出场,都能引来雷鸣般的掌声,尤其是他演奏的《西班牙斗牛舞曲》堪称经典,每次都能引来听众随着他的节奏欢声雷动,把演出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这位师兄不只手风琴拉的好,做学问也是才华横溢、成果斐然、享誉学界。毕业后留校任教若干年的师兄,后来调到了学术环境更优越、更有发展前途的北京大学法学院。
新世纪初的某一年,我被省里选派到北大做了几个月的培训,这位师兄给我们上法律专题课。和我一道参加培训的省内各单位的同仁,都不是法律专业出身。他们知道这位老师是我的师兄后,就一再怂恿我约请他出来吃饭,希望考试时不要为难大家。其实,这样的担心纯属多余,高校里有哪一位老师会去为难在职培训的学员呢?这位师兄还真给我面子,出来和大家一起聚会。席间我和他谈起大学时代,他的手风琴演奏如何名震全校、享誉重庆高校,我们如何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云云。他只是以学者的谦逊和低调,淡然一笑,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往事不值一提。
80年代,西班牙吉他在大学里很是流行。如果说,传统的声乐、器乐、舞蹈等需要有从小学习练习的基础,那么在学吉他的问题上,所有的大学生其实都处在几乎同一条起跑线上。班上有一位来自成都的男同学,个子高挑、性格开朗、乐天搞怪,说不上英俊但确有几分坏帅,尤其是父母给了他一双现在被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大长腿”,开朗性格和身材长相的双重优势,使他有条件经常混迹于周末学校的交谊舞场,以舞蹈明星的姿态引人注目。还时不时抱着一把吉他,在宿舍楼里上蹿下跳,弹奏一些流行曲子。虽然我只见过他在男生宿舍楼里,并不知道他蹿没蹿女生宿舍。
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他当年的吉他弹奏水平不过就是个二把刀,但吉他弹奏加上娴熟的交谊舞,他的新潮和时髦,犹如鹤立鸡群,引来一众男生女生艳羡的眼神。他纵然没有直接流露过,但心中估计多少会有些暗暗得意。而我,就是羡慕他的其中一人。对学习吉他的渴望,驱使我有时候涎着脸拽着他,希望他教教自己,但听他讲了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讲者昏昏,就很难指望听者昭昭了。
也难怪,他毕竟也是半路出家、不怎么专业,纯粹就是个赶赶时髦的票友罢了,自己弹着玩玩还可以,真要想从他那里学吉他,你只会学得比他的水平还要更低。还有,以我的家庭条件,我在大学时期根本买不起吉他。印象中,那时买一把吉他要100多块钱,差不多是我半年的生活费,对我而言,不啻是一个天文数字。所以,最终我就只能与吉他无缘、与乐器说“拜拜”了。
当年常在周末举办交谊舞会的学生食堂
这位大学同班同学,毕业几十年江山不改。每一次的同学聚会,他都是班上一枚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逗人欢乐开怀的开心果,所以我才敢在文中如此调侃他。之前有一次,他在我的朋友圈留言,抱怨我有关回忆大学生活的文章里“对我啥子印象都莫得,不跟你耍了”,我回复他说“耍嘛耍嘛!下来的文章里真的会有你”。我这次写他,算是兑现了我对他的承诺,不然他以后真的不跟我耍了,我可怎么办呀!本文有关他的文字,我可是事先请他过了目的。当然,我对他向来不曾有任何恶意,而且也自认为一直都是在真心夸他呢。
1980年刚进校不久,年级团委在学生宿舍外墙上划定区域,组织每个班每季度出一份墙报。墙报的内容早已经忘到了爪哇国,不外乎以诗词散文的形式,谈理想、说人生,话学习、聊生活。我所在的班不知为什么,每一期墙报出刊总是比别的班慢半拍。
我写不出诗词散文,但我的钢笔字在班上还算将就,也可能是实在找不出钢笔字写得更好的人,“矬子里面拔将军”,我就和同寝室一位来自广东的同学,被班团委拉差,去做了墙报的“主抄手”。每次出墙报,都由来自成都的一位女同学负责组稿、排版,她就相当于主编。我和这位广东同学两人负责抄写,时不时也给女主编就标题、字体、排版、内容修改敲敲边鼓、提提建议,权当是在主编领导下的编辑角色。毕竟做久了排字工人,但凡有点文化基础的,多少也能看出一点作文、排版的门道,也算是一种学习和提高吧。因为我积极参与班上墙报出刊,二年级的时候,还获得过一次优秀学生之类的荣誉。
大学期间,我的钢笔字(我自己一直不敢妄称钢笔书法)一直保持着还算马马虎虎的水平。除了在80级班上做墙报“主抄手”,转入81级后,年级办公室组织过一次全年级“钢笔书法大赛”,不知道是大赛动员不够、参加的人太少我捡了个便宜,还是81级同学的钢笔书法大都深藏不露,我居然得了个一等奖!
读大学时有缘抄墙报和书法得奖,这得要感谢小时候在老家村里读书时,那些年用钢笔在课桌上的写写画画。我打上学开始就喜欢写字,只要看到别人写的字好看,就要学习模仿,但家里没条件供我无节制的纸和笔的消耗,于是,我只有转战课桌。一直到初中毕业的七年时间里,我所有课桌上凡是我能控制的“疆土”,都被我层层叠叠的钢笔字涂写得惨不忍睹。这样的书写方式打下的钢笔字基础,算得上是一种“无心插柳”。但也因为如此,我的钢笔字走的都不是临帖的路数,也就没有什么正规的、符合书法规范的招式和字体,以至于年长后想练练毛笔书法,总是难以探其门径。
80级的时候,我们有一位年级老师,设系后的系领导,与当年国内畅销的钢笔书法字帖作者庞中华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而且这一字在南方人口音中还是同音字。我们的庞老师是钢笔毛笔书法兼优的知名书法家。毕业后每次见到我,他都要夸我大学时钢笔字写得好,让我每每深感惭愧,觉得自己那点没有师承的乱拳功夫,有辱他的厚爱、不配他的夸奖。虽然我也知道,夸奖和鼓励自己的学生,是老师的优秀品格。我后来的钢笔字尽管一直还看得过去,但我的自知之明告诉我,离书法的标准还隔着好几条大街。再后来,电脑的普及终于废掉了我曾经引以为荣的钢笔字。
80年代的大学,各种思潮盛行,大学生像海绵一样拼命吸收着各种新思想新知识,敢想敢说、敢写敢发。除了学校正规组织的墙报,更有学生自己在教室、宿舍楼内外墙上贴出的大胆文章。有一阵,校园里流行人道主义和异化论,那些博览群书的同学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宿舍一楼入口过道的公告栏里,校园内马路边宿舍楼外墙上,经常会贴出同学们关于这些问题的高论与灼见,引来路过的师生驻足观看、议论纷纷。那些文章的作者,由此吸引了大家的眼球、在学校成为广为人知的风云人物。这样自发的墙报园地和文章,就像是流动的江湖,有些人昙花一现很快销声匿迹,有的从此走上了学术研究的道路,再也没有离开过学术圈子。关于这个问题,当年我认真读的不多,点到为止了。
大学校园文化生活不管怎样丰富,但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学习仍然是必须排在第一位的,远比文体、社交重要。这也是马斯洛需求的最高一级层次——自我实现的需要。
把每一门课程学好并通过考试,是大学生的第一要务。考试不及格,既没有面子还要补考。如果有两三门课程补考也不及格,那是要留级的。留级,无论如何都说不上是光荣的故事,只会是不幸的事故。像我这样天资中等的学生,更多时候只会在课堂上亦步亦趋地跟着学校课程的节奏,学好那些老师教给我们、希望我们掌握的东西。因而,考试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当一个人在大学里系统学完法律专业的全部课程,工作后再去学一些新颁布的法律,还是很容易掌握的,因为你的法学基础、思维方式和习惯不一样了。但是,我当年休学后转入81级时,由于两个年级之间课程安排上的不同,有些课程在80级时还没有开始学,但81级已经上完了,我得去自学并由学校教务处单独给我安排考试。作为刚刚三年级的大学生,要去自学好几门课程,还是多少要费一点劲的。好在那时年轻、记性好,又身处学校,请教老师和其他同学也很方便,我也就很顺利地通过了几门自学课程的考试。
记得工作以后常常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你们学法律的大学生,是不是要背诵法律条文呀?学法律的人都知道,如果没有对法学基本理论的学习,没有建立起应有的法律思维和习惯,没有对法律精神、法律原则的把握,背再多的法律条文也是枉然。更何况,国家的法律法规那么多,哪里背得过来!西政一直被认为是国内法律专业本科教育最成功的院校,母校和老师给予我们的,除了知识,更重要的还有理念、方法和对法律的信仰。法律专业是一个实践性很强的专业,高强度的刷题、背诵,可能可以刷出一个法律专业文凭、刷出一份法律职业资格证书,但肯定刷不出一个合格的法律人。当然,如果在法律实务的环境里摸爬滚打久了,相信也能成为优秀的法律人才。
大学时代的我,仅仅把上大学视作一条通往未来向好的人生通道。而我的很多同学,在学完基础课程后不久,就开始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主动选择了一条通往理想人生的道路。他们很早就有意识地关注当时著名大学法律专业的名家大师,立志考上名校研究生,而且自觉地往这个方向努力。现在的法学界、法律实务界,很多在某一领域独领风骚的大咖,如果是本科毕业于西政的,有些就是我当年亲亲的同学。他们的影响力和名声,早已不需要我在这里提到他们的名字。
毕业分配,是80年代大学生的又一道人生分水岭。在毕业包分配的年代,大学生们可能无法主动选择去向,但每个人都可以在毕业工作以后再主动选择转向。
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的去向五花八门,除了选择了继续读研,大抵有几类:公检法司等政法机关、高校科研单位、律师事务所、企业,也有少量就职于人大常委会和非政法系统的行政机关。
我在80级的那个班,毕业时考上研究生的只有二三人,81级那个班读研的要多些,大约有七八人。两个班都有毕业后工作了长短不等的时间后,再考上研究生的。当年考研的人之所以这么少,一是跟考研风气不浓有关。那时候大学生就业容易,不像现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读了个博,终于熬毕业了,接踵而来的却是各种入职的高门槛和繁琐程序。另外一个原因是,很多从农村考出来的学生,都希望大学毕业后尽快工作,领一份当年尚算不菲的工资,既可以养活自己,又可以接济本就不富裕的父母。比如我,毕业后去读研,纯粹属于误打误撞,是政策偶然成就了我。我的本意是一心想毕业后就工作的。所以,81级考上研究生的同学,大多来自城市,他们没有如我一般,有尽快工作领工资的紧迫感。
还有一些同学,在校期间,就谋划着毕业时往哪里分配,学习要好,表现要突出,和有关老师要搞好关系。我就读过的两个年级,好像都没有在北京招过生,但毕业分配计划里有到北京中央国家机关的不少名额。这些名额,理所当然地就给了那些学习好、表现好、和老师关系好的“三好”学生。还有如上文所说,毕业工作以后再考研,辗转来到北京发展的。毕竟,首都北京有着其他地方无可比拟的政治、行政、人脉、学术研究的资源和环境。他们中的很多人,后来都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几十年后再回头去看,大学教师职业,才是法律专业真正的常青树,职业生命最长、社会存在感最强,也是一个容易有成就感的职业。就像是钱钟书先生《围城》里说的“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当然,做律师、做公务员、当私营业主也都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所有职业的个中甘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过,社会就是个大舞台,各种角色都得有,有人唱主角,有人唱配角,还得有人当观众。比如我,就是个习惯于唱配角、当群演,也不太在乎做观众的人。重庆“湖广会馆”有个“齐安公所”,戏台的柱子上有这样一幅对联:“人在戏中戏在人中人生莫演糊涂事;境由心造心由境造境界需除名利心”。只不过八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在社会这个大舞台,或表演或看戏,几十年后都已经或接近退休了,相信对世事人生早已有了透彻的领悟,应该变得淡定从容了罢。
当下的中国,“三大差别”依然客观存在着,也同样会反映到早就不是象牙之塔的大学校园。现在上大学,连户口都不用迁移,更别说农村考生从此改变命运。一方面,就业远不如当年,是当下大学生的毕业之痛;另一方面,大学教育在更大范围的普及、户籍管理相对宽松、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难道不是几十年中国社会的巨大进步吗?
来源:玉宇清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