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试图为今年的爱情刊寻找一个主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陷入茫然。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已经反复讨论过爱情的变化,不断打破过去关于爱的迷信。这种变化主要是“降级”的,亲密关系变得可以疏离、降级、舍弃,用各式各样的“平替”取代。但我们依然在生活中不断地谈论爱、进行爱的实
当我试图为今年的爱情刊寻找一个主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陷入茫然。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已经反复讨论过爱情的变化,不断打破过去关于爱的迷信。这种变化主要是“降级”的,亲密关系变得可以疏离、降级、舍弃,用各式各样的“平替”取代。但我们依然在生活中不断地谈论爱、进行爱的实践。当我们做出这些爱的选择,衡量自己在爱情中的得失的时候,什么是我们新的依据?
如果你看过去年热播的综艺节目《再见爱人》第四季,一定会注意到一个关键词“NPD”(自恋型人格障碍)。似乎每对伴侣引起的争论,都可以和NPD挂上钩。观众在真人秀嘉宾的眼角眉梢捕捉证据,判断他们是否在婚姻里表达真实的自我,有没有侵蚀伴侣的自我,是不是失去了完整的自我。当我们描述理想爱情的标准,判断亲密关系的质量,审视自己所处的关系是否合理,“自我”成为主要的指标。
要想探寻自我的深处,爱仍然是必要的渠道。图为系列动画《爱,死亡和机器人》第一季中的《齐马蓝》剧照
去年8月,社交平台Soul联合上海大学社会学院青年教师团队发布了一份基于问卷调研的《2024年青年婚恋观念及趋势调查报告》。报告中,除了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结论,比如婚姻不一定是爱情的终点、恋爱需要兴趣相投,还有一个关键词引人注意:“提升自我”。在“00后”和“90后”女性的选择中,“提升自我,共同实现人生理想”是选择婚姻的首要原因,超过“陪伴”或者“家庭”的重要性。
上海大学社会学院副教授项军参与了“报告”的问卷设计和分析工作。他觉得年轻人对“自我”的强调,要放在整个社会环境的变迁中去理解,“情感的变迁也是一个客观上的社会变迁过程,总体来说,这个变化是越来越个体化了”。过去,人们更多根据家庭和社会的期望来选择伴侣,但随着中国从农业社会转向工业化、城市化,年轻人逐渐有了更多的个人选择权。
尤其是对“00后”和“90后”来说,社会改革和经济发展提供了比较丰厚的物质基础,也加强了社会流动性,削弱了过去熟人社会带来的统一价值观,“这些都形成了青年人的婚恋观个体化趋势的土壤”。
项军分析,年轻人在爱情中对“自我”的强调,还受到一系列复杂的外部因素的叠加影响。首先,互联网的普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它展示了形形色色的人生可能性,让人们对于自己可以追求的人生有了更为多样的认知。与此同时,外部环境的下行趋势又给人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挤压他们向上流动的机会空间,也促使他们更加关注自我。
“我们正处于一个社会结构大拆解的过程之中,面对互联网所呈现的诸多可能性,人们不禁会思考:这些可能性真的都能够实现吗?毕竟,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在不断加剧,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唯一能够切实把握的,就只有自己的需求、自己的感受,以及属于自己的那一小片天地。”项军说。
《初恋这件小事》剧照
借用政治学家罗纳德·英格尔哈特(Ronald Inglehart)对美国人价值观变迁的调研,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发展,我们会逐渐经历从生存价值到后物质主义的价值观的转变。所谓后物质主义的价值观,核心是“自我表达”,随之而来的是“自我表达式关系”的形成。
“自我表达”高度重视主观幸福感、自我表达和生活质量。20世纪60年代,这种新的个人主义开始在美国被推崇,“它的特点是强烈相信个人的特殊性,并通过语言、选择和行动将之充分表达”,核心是“尊重自我”。
于是“自我表达式婚姻”也随之产生。它意味着重视配偶之间在个人成长需求方面的相互帮助。有研究分析了20世纪女性杂志对“爱情”定义的演变,发现“自我牺牲和妥协”消失了,“自我表达和个性”成为重点。
在今天的语境下,“自我”“个性”“个人成长”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在爱情里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
《情书》剧照
项军认为,“自我成长在本质上可以看作自我价值的提升过程”。无法否认的是,当两个人进入稳定的情感关系,他们对自我价值的认知难免和伴侣的社会价值关联起来。比如,妻子会根据丈夫的收入、职业或者教育水平,来判断自己所处的社会阶层,而这一点正随着人们主体意识的增强渐渐变化。
几年前,项军做过关于中国夫妻价值认同的分析,通过对2010~2017年五期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的数据分析,他们观察到,中国夫妻的价值认同总的来说正在渐渐从“共享型”向着“独立型”发展。妻子不再全方面地依附丈夫的情况来评判自己的社会地位。尤其在教育和职业方面,她们越来越多地拥有自己的判断,强调自己作为独立个人的价值。
按理说,从自我表达、自我选择出发的关系,理应更容易实现幸福。但在同一份调查问卷中,年轻人在婚恋中的不信任感也在加剧。项军在调研中察觉到“自我”衍生的矛盾困境,他分析,这可能是个体化生活带来的另一种影响。“我们现在的社会很有意思,它是恐惧驱动的。今天我们在关系中看到的互动是,你要么给我充足的安全感,要么就由我来掌权。我感觉,我们现在看到的各种婚恋现象背后,都隐藏着很深的个体恐惧。”项军说。
“今天每个人都有能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婚姻、想要的人生,越来越恢复个人的主体性,这是值得赞赏的。现代社会又是充满反思的,我们不断反思这个社会给我的规训,给我的价值体系是不是好的,是不是我认同的。人的价值体系和判断如此多元,很难去找到一个共同的价值准绳,你就会发现伴侣的匹配变得非常困难。”项军说。
《我的少女时代》剧照
项军和我分享他对社交平台上其他年轻人社交行为的观察,看起来有很多选择,可以任意关注喜欢的任何事,不断地追求新的精神刺激点,但也确实生活在一个充满浅层关系的社会里。在公司里,我们信奉不要跟同事做朋友。在社交软件上,我们不断地和陌生人“匹配”又分离。假如亲情让人烦扰,跟家人也可以断亲。
“现代社会吊诡的地方是,它给人权利,给人自由。但是又没有提供充足的保障和社会支持。或者说我们正处在一个过渡阶段,传统的保障和社会支持都弱化了,新的支持体系尚未建立,在这段过渡时期,个体在依靠自身捍卫利益的同时,对深度情感联结的渴望也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除了前面提到的婚恋观调查,Soul平台旗下的Just So Soul研究院还在2025年初推出了一份年轻人社交趋势洞察报告。项军列举了几个让他印象深刻的词条,比如“回形针情感”“432赫兹陪伴”“溏心蛋社交”,感慨年轻人发明了如此丰富的词汇形容自己的感情态度,精准又鲜明,但其中包含的感情浓度却不见得比我们生活在传统婚姻里的父辈更加炙热。
“回形针情感”指的是一边渴望恋爱,一边又害怕陷入低质量恋爱的复杂心理。“溏心蛋社交”是对“搭子”的半升级,介于半生不熟之间,希望既能保持自我独立又能与他人建立深度联系。“432赫兹陪伴”有点玄乎,432赫兹被认为是宇宙的自然频率,年轻人用它来比喻社交软件上的语音陪伴功能。他们喜欢戴着耳机听另一个人写论文时敲击键盘的声音、通勤时地铁报站的声音、自习翻书的声音、入睡呼吸的声音……我们渴望亲近,又希望它最好如同宇宙一样无形地存在。即便打扰,也请勿超过耳膜的范围。
《蓝色大门》剧照
无独有偶,2023年,“situationship”进入牛津词典的“年度词汇”短名单,这个词可以翻译成“情境关系”。美国叶史瓦大学(Yeshiva University)教授、临床心理学家萨布丽娜·罗曼诺夫(Sabrina Romanoff)对这个词的定义是“没有明确界定或标签的浪漫关系”,它可能包括亲密、性行为和共度时光,但也通常伴随低程度的承诺。这种关系安排使个人能够同时体验到单身和恋爱的双重好处。她还指出,“也可能让你在别人问你是否在和某人交往时感到不知如何回答。复杂是唯一听起来合适的回应”。
“保持独立自我”成为理想关系的公认前提,但“我”和“我们”似乎很难两全。我们经常天人交战:自我足够独立了,为什么还需要爱情?陷入爱情,是不是意味着失去自我?完整的自我和深刻的爱情,是可以兼得的吗?
精神病学家梅根·波(Megan Poe)曾在纽约大学教授一门关于爱的课程,谈到为何人们在关系中会迷失自我。她解释说,人会“凭回声定位对方,同时隐藏自己”。人们会以为,“如果我能和对方一致,那我们就是天生一对”,于是调整自己,迎合对方。但这个行为也会困扰对方,因为他们已经无法辨认出真实的你。“当诸多虚假自我浮现时,一切便变得迷雾重重,”波表示,“必然地,对方会想,她(他)去哪儿了?我最初爱上的人去哪儿了?”
《真爱至上》剧照
美国心理咨询师纳撒尼尔·布兰登(Nathaniel Branden)教授开办了一个“自尊和浪漫爱情”强化班,他要求学生分为几个小组,男女分开,探讨他们关于“需要异性”的感觉。通常参加者不仅会感到恐惧,还会感到愤怒、怨恨,“对异性的需要构成了一个可怕的、使人愤怒的弱点”。根据他的经验,“情侣双方所谓的战争多是由怕被拒绝、抛弃或丧失的恐惧引起的。男人和女人通常都害怕承认,他们是多么需要对方”。他感叹,很多时候,我们几乎憎恶我们极为需要伴侣这一事实。
今天,我们的世界普遍处在“避免痛苦比体验快乐更重要”的情绪中,外部环境已经给了我们太多不安。既然可以自主选择,为何还要投入难免痛苦的爱情?
一位来访者向布兰登提出这个问题,布兰登诚恳地承认爱情在大多数时候是负担,不过我们仍然需要它。他列了一张长长的清单,展示浪漫关系的作用。其中有两项和“反观自我”相关:我们需要心理可见性,以便在与我们有重要关系的人的反应中看清我们自己;我们需要自我觉察和自我发现;我们需要不断地、比较自然地与另一个人亲近和对抗,在此过程中扩展与自我的联结。
有一些关于“自我”的能力提升,是无法在个体的经验中获得的。在项军看来,当我们开始恢复自己的主体性,觉知了“自我”的重要性以后,下面应该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真正的“自我发展”,是获得一些在单纯的个体经验中不容易练习、不容易得到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AI不容易替代的能力。
我们作为个体容易练习的是工作的能力、安排的能力,还有一些能力是我们作为人独有的,而且必须在和他人的互动中练习,比如彼此接纳、包容、忍耐的能力。除了职业地位、收入、好的物质条件,还有一些作为人来说最宝贵的东西,我认为这些人本主义的能力的提高,这才是真正的自我提升”。
《匆匆那年》剧照
这些能力,或许真的只有在一段深刻的亲密关系中去寻找。“在个体化社会的大多数场合下,我们可以选择只展示自己的一个面向。我们强调维护‘私领域’的隐私,同时,我们的安全感其实只存在于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在其他任何关系中,你完全可以很自我,你都可以回避深度的联结,在其他地方,你也没有必要去训练那些爱和信任的能力,包括忍耐、倾听和同理心。我们自己选择建立的亲密关系,可能是我们最后一片能够实现真正的自我提升的训练场。”项军说。
平衡与协商美国历史学家斯蒂芬妮·孔茨(Stephanie Coontz)长期进行婚姻史研究。在读到我提出的一大串问题时,她首先问我,中国人在亲密关系里追求的“自我”是什么?
这实在太难以解答了。我给她讲了几个我们观察到的故事:婚后开辟独居空间的女性,和AI谈恋爱的女孩,同居但不结婚的伴侣,为了各自的职业生涯长期分居的夫妻。孔茨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说的是一种全新的‘自我’概念”。
她在婚姻史研究中得出一个结论:只有在过去200年间,随着其他经济和政治制度开始取代婚姻曾经发挥的许多作用,人类才开始将婚姻视为一种应当满足个人的情感和性需求的、个体间的私密关系。“这种观念一旦产生,自由意志就成为选择伴侣的社会规范,爱情就成为结婚的主要原因,成功的婚姻就被定义为一段能够满足双方需要的关系。”
《你的婚礼》剧照
孔茨提醒我,“在其他时代,充满爱的婚姻建立在与现代人追求的爱情不同的基础上——更多地基于对家庭经济的合作、对彼此角色履行的依赖以及对婚姻角色所赋予职责的尊重”。过去人们在婚姻中所说的那种“爱”,更像一种务实型的依赖,“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夫妻是一个工作团队,尽管其中一方掌握主导权。
这种个人关系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那种‘爱’,但也是某种‘爱’。这并非浪漫化的说法(这种关系可能非常不幸福,甚至充满虐待),只是为了指出,过去双方的表现都对整个家庭的成败有利害关系。因此,即便他们没有我们现在意义上的爱,他们也对对方的表现保持高度关注”。
今天,婚姻不再作为一种具有强约束力的制度存在,人们的自我认知,尤其是女性的自我意识,成为塑造爱情的新力量。“随着女性逐渐获得更多的经济和社会选择,她们开始渴望曾经专属于男性的‘自我实现’。与此同时,曾被家庭义务束缚的男性也开始追求更多的个人自由。”孔茨说。
好消息是,我们从旧关系中解放了。“因为现代的工作和生活结构不再赋予婚姻伴侣对彼此成功的直接利害关系,工资劳动、商业化以及工厂或办公室工作的兴起削弱了上一辈对年轻一代的控制力。”坏消息是,我们有了新任务,而它可能更有挑战性,“如今,我们必须努力构建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中,我们尊重并支持伴侣的志向和工作,即使这可能让他们远离我们,或者他们的工作和目标可能与我们自己的事业和志向产生冲突。”
简而言之,这就像在一片崭新的废墟上,试图搭建起一些新的栖身之所,它们现在看起来有点简陋,或者摇摇欲坠,那是因为这确实不容易。“如果追求自我就是当今年轻人在亲密关系中所优先考虑的方向,那总体而言是件好事,但这是一个难以实现的目标。
要创造一种新的相互依赖关系,同时保持个人选择和主动性,这非常困难,既因为经济和政治压力的挑战,也因为过去根深蒂固的观念还有残留——比如男性认为他们的事业更为重要,并且认为女性理应负责情感工作以及大部分关系和家庭中的日常事务;又比如女性一方面因‘承担责任’而得到认可,另一方面却因此产生不满。”孔茨说。
《不能说的秘密》剧照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放弃了对亲密关系的追求。相反,在孔茨的观察中,“许多夫妇努力增进彼此的联系,加深亲密感情,他们尽心尽力的程度可能会让过去的大多数夫妻大吃一惊。婚姻作为两个个体之间的关系,前所未有地获得了人们更加认真的对待,也被寄予更高的感情期待”。
孔茨认为,现代社会围绕“自我发展”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定义:一种是公开的自私,目标是掌控他人并在经济上占据优势,这种定义对持久且互助的关系(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都是破坏性的,从长远来看,也不利于个人的幸福;另一种“自我发展”是培养一种“服务型的自我”,它意味着更具同理心、更好地理解他人,并接受真实的自我。
不过,她对“真实的自我”这个词有所保留,“因为我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我们的‘自我’始终处于进化之中,不断随着社会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我们与他人的交往,以及为了那些对我们重要的人有意识地调整而改变”。
我们依然需要亲密关系——任何人都无法否认基因深处对深度联结的渴望。而我们又必须面对一种前所未有的局面:“在人类历史上首次,人们正在尝试以不受外界强制的方式组织他们的婚姻(或亲密关系)——摆脱父母或整个长辈一代的压力,摆脱生物学的束缚,摆脱男性对妻子和孩子的法律权力,摆脱性别角色和性关系的僵化规则。”孔茨说。
美国历史学家斯蒂芬妮 · 孔茨
我们之所以在亲密关系中,感到自我如此难以捉摸,如此需要被强调,可能正是因为我们对关系的要求前所未有地理想化,而我们今天在爱情里强调的东西——“自我”——它的定义又如此困难。
孔茨不是心理学家,但是和美国的家庭咨询机构保持着长期合作。据她了解到的趋势,目前美国人两性关系里最主要的问题是“如何兼顾两份独立的职业和一条共同的生活轨迹”。对女性来说,最容易引起不满的依然是性别分工、家务和育儿。和心理医生不同,她更强调历史的归因,“(之所以这成为一个主要问题)是因为历史上从未有人这样做过,即建立真正平等的关系,让每个人作为个体闪耀光芒,同时又让他们重新团结起来”。
如何围绕独立的自我,建立起一套新的爱情价值观?如何在爱情里,找到自我与他者的平衡?
无论性别和身份,在爱情里应当尊重自己的感受,如今已经是共识。图为电影《傲慢与偏见》(2005)剧照
“无论男性还是女性,我们都需要重新建立挑选伴侣的标准。”孔茨说。她谈起经典的浪漫关系,温柔的女孩爱上阳刚的男孩,乖乖女爱上坏小子,“我们过去认为,爱情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立面的结合。我爱他,因为他很有男子气概;他爱我,因为我很有女人味。这种基于性别分工的印象曾经稳定了婚姻。而现在的情况是,伴侣之间的分享更多,分工更少。今天我们必须学会如何爱上一个与我们非常相似的人”。
在美国,许多女性推迟婚姻,等待自我的成熟。“直到她们在职业生涯上有了一定的基础,并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同理心,能够识别和欣赏一个值得的人,确保双方互相尊重对方的目标,并希望看到它们得到实现。”1950年左右,88%的女性在25~30岁就经历过一次婚姻,现在要到50岁以后才大约达到这个比例,“不过她们最终会到达这个终点”。
我忍不住问,既然已经用漫长的时间证明了独自生活的可能性,最终还要进入婚姻?孔茨与我分享了自己的经验。她很晚才结婚,这在她那一代人中算是少见——她今年80岁了。在我们采访期间,她的丈夫在花园里干活儿,把书房留给妻子。“他喜欢我做的事情,而且知道许多我不了解的事情,因为我过于专注自己的工作了。
我需要他在我身边,告诉我那些我不知道的事。他每晚给我念《纽约时报》,也读我写的书,谈论他的理解。在我看来,你越是开发服务型自我,越有机会了解一段真正完美的关系是什么样子。”
新的“我们”最近,一位编辑邀请我重新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白夜》,一篇19世纪的单相思故事。“社恐”的年轻人遇到失恋的女孩,聊了四个夜晚的爱情。尽管没能相恋,但他仍然感到幸福。在遇见她的第一天他就说了,她让满脑空想的他进入了真实的生活,“和自己和解了”。
《左耳》剧照
我起初觉得这本书估计过于小众,结果发现去年英文社交网络上掀起了一股小小的《白夜》热。一群英文读书博主满眼热泪地引用书中的句子,有人甚至为它创建了一份歌单,里面包括美剧《后翼弃兵》的插曲《我忘记了爱》(I Can’t Remember Love)、拉娜·德雷的《明天从未到来》(Tomorrow Never Came)、泰勒·斯威夫特的《羊毛衫》(Cardigan)。
21世纪过去四分之一了,我们为亲密关系找了无数种平替,人们仍然被古典主义的爱情吸引,并在现代爱情脚本中寻找回响。哪怕我们不再期待幸福长久,也依然渴望心灵的碰撞。或者说,在越来越允许我们隐藏自己、分割自我的社会里,只有爱情是唯一能够确保你看见完整自我的联结形式。
布兰登经常邀请伴侣做一个实验,让他们在12小时内共处一室,没有别人、没有书、没有电视、没有电话,不能谈论任何外人和外物,只谈论自己、对方或者这段关系。参与实验的伴侣通常会有这样的阶段性表现:一开始觉得尴尬或者僵硬,大约一小时后开始沟通日常琐事,通常是对方激怒自己的事儿,再过一两小时,又变得亲热起来。
这时候,有人就想要离开了,因为觉得“实验的作用已经起到了”。如果他们听从建议坚持下去,会说出一些之前从未和对方分享过的内容,谈到他们以前从未表露过的梦想和渴望,也会发现自己和伴侣身上从未认识到的东西。
自我袒露的结局不一定皆大欢喜,这一天多半会愉快地结束。但有时在结束时,他们也可能意识到彼此不再需要这段关系、不想继续在一起了。布兰登指出,“这不是实验的失败,而是成功。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它结束了一段空虚的婚姻和浪费两个人生命的悲剧”。
《想见你》剧照
孔茨认为,我们年长时的健康与福祉,取决于我们是否保持着良好的“相互关爱的关系”,而这种关系需要一定程度上调动我们的“服务型自我”。“几千年来,我们女性被要求做出单方面的牺牲和自我否定的牺牲。所以我理解为什么人们会反抗这一点,但是如果我们被误导认为我们应该像男人一样生活,比如像精英男性那样,那也是一种压力重重的生活。我们,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应该学会享受这种互利互惠的乐趣。不是单方面的付出和牺牲,而是协商。”
无论男女,都需要努力重新定义什么才是伴侣吸引力的标准,“那就是双方都为对方的成就感到高兴,并且希望彼此帮助取得成功。要落实这种互相支持的决心,确实需要做出一些牺牲,但重点是要尽量将这些牺牲降到最低,并且使它们保持平衡。平等关系中的爱情,比过去需要更多的协商与调整”。
再也没有一本手册能够指导我们如何获得一段美好的亲密关系,但孔茨还是列出了一些“幸福美满的普遍法则”:尊重和协商,接受两个人不可能完全契合的现实,学会追求“和而不同”,还有一条建议是“双向接纳”。“如今,我们在婚姻之外度过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长。因此,作为个体,我们必须学会如何负责任地处理单身时的各种关系;而作为一个社会,我们不能再假装每个人都会有一个伴侣,可以或应该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
电视剧《我的天才女友》剧照,通过两个天才女孩的爱情选择,展现了她们不同的自我
我们谈到更多流动的关系、灵活的关系,随着技术的发展,我们甚至可以和AI谈恋爱,某种意义上就是和自己谈恋爱。这能帮助我们在自我和他者之间,获得更好的平衡吗?
孔茨保持着开放的态度,“我们要保持这些新自由,同时允许自己信任对我们有意义的、更深层次的关系。我们应该让自己摆脱困境,而不是责怪自己或者别人做不到这一点。当你变老时,你会意识到,同时拥有一个你非常了解的人,和一群泛泛之交,确实感觉很好。有大量研究表明,当人们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时,他们会更快乐、更健康”。
或许不得不同意那句耳熟能详的话,先爱自己,再爱他人。不过,爱自己也包括“打开自己”,分享自己,承认自己对深度联结的需求。归根结底,爱情的变化,折射的是每个人自我认知的变化。
过去的爱情脚本不再适用,我们想要什么样的新型爱情?更加忠于自我,好的爱情就会翩然而至吗?当我们囿于自我又渴求爱情,重温经典的“老派爱情”,可不可以给予我们一些启示?在今年的爱情刊里面,我们收集了一些新型亲密关系的故事。我们试图聚焦于人们在爱情中对“自我”的关注和探索,讨论随之而来的,“我们”的改变。
来源:创意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