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到了,蝉鸣声从县城边上那排老榕树传过来,像一群小孩子在比谁嗓门大。今天又热又黏,我下班后骑上电动车,驶向老街的”丽人”理发店。
我们这县城不大,城中心到边缘骑电动车也就十几分钟的事。
夏天到了,蝉鸣声从县城边上那排老榕树传过来,像一群小孩子在比谁嗓门大。今天又热又黏,我下班后骑上电动车,驶向老街的”丽人”理发店。
这条街上的沥青路已经被太阳晒出了油光,空气里还飘着隔壁李记炸串的味道。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第一次去”丽人”的情景。那是五年前的夏天,我刚从省城调回县里工作,头发长得像个刚从山上下来的猴子。
“丽人”理发店不大,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下面是被雨水冲得发黄的促销广告。招牌上那个”人”字有点歪,店主赵兰说那是她儿子小时候踢球打歪的,她舍不得换。
第一次去时,我还挺犹豫,本想着去新开的那家高档理发店,结果走到一半下起了暴雨,我就近躲进了”丽人”。
“来剪头发啊?坐。”赵兰从柜台后面抬起头,眼睛很亮。
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理发师,不是那种艳丽的漂亮,而是一种沉静的美。三十出头的样子,剪短的头发,脸上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感反而给她增添了几分韵味。
那天店里客人少,我看见角落里有个小姑娘在写作业,旁边的婴儿床上还躺着个小不点,正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你家孩子?”我随口问道。
她点点头,手上的剪刀没停:“女儿今年上小学四年级,儿子刚满一岁。”
剪着剪着,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砸在铁皮屋檐上,噼里啪啦像放鞭炮。我看见她皱了皱眉,眼睛不自觉地往窗外瞟。
“看你不像本地人。”她一边剪一边说。
“我是本地人,在省城待了几年,现在回来工作。县交通局的。”
“哦,公务员啊。”她语气平淡,手法却很认真,剪得比那些连锁店还仔细。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丽人”的常客,基本上每周去一次。有时候不是为了剪头发,就是单纯想去坐坐,看看赵兰和她的两个孩子。
赵兰不爱说话,但我从街坊邻居那里拼凑出了她的故事。她原本在省城一家高档沙龙工作,技术很好,还拿过什么大奖。后来嫁给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生了女儿。婚后不久,老公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最后离婚了,女儿判给了她。
她带着女儿回到县城,租下这间店面,重新开始。后来又认识了现任丈夫,生了儿子。但没过多久,丈夫又不知去向,留下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
“你是不知道,她前夫那个人啊,表面光鲜,实际上就是个骗子。”住在理发店楼上的王大妈叼着根牙签,神神秘秘地告诉我,“赵兰被骗了感情,还被骗了钱。”
我不知道这些传言有几分真假,也从来不敢直接问赵兰。
理发店的生意不温不火,但她日子过得还算稳当。女儿小雨很懂事,放学后就在店里写作业,有时候还帮忙看店。小儿子调皮些,总喜欢在店里跑来跑去,客人们都喜欢逗他玩。
店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空调,挂在墙上多年,制冷效果一般。风扇转起来吱吱呀呀的,像是在抱怨夏天太长。赵兰说等攒够了钱就换个新的,但这话她已经说了好几年。
“等过几年孩子大点了,我还想去省城发展。”有一次,她一边给我理发一边说。窗外刚好有人在放《月亮代表我的心》,她随着音乐轻轻哼唱,眼睛里有光。
这五年来,我见证了小雨从小学生长成初中生,小不点从咿呀学语到蹦蹦跳跳上了幼儿园。我也从单身汉变成了有家室的人,去年刚刚结婚,妻子是隔壁乡镇的中学老师。
“你媳妇怎么不来我这剪头发?”赵兰有次问我。
“她喜欢去那种大型连锁店。”我有点不好意思。
赵兰笑了笑:“那些地方确实比我这儿高级。”
“但技术没你好。”我赶紧说。
她不再接话,只是默默地剪。风扇呼呼地转着,电视里播着综艺节目,但谁都没在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平淡得像沏第二遍的茶。
直到去年夏天,有天我照常去理发,看见小雨坐在角落里发呆。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眉眼间越来越像赵兰。
“高考填报志愿的事,愁坏了。”赵兰手上不停,小声对我说,“她想学医,但学费太贵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小雨已经是高三学生了,马上要参加高考。时间过得真快,记忆中那个安静写作业的小女孩转眼就长大了。
“学医好啊,医生多体面。”我随口说道。
赵兰苦笑一下:“就是学费太高了,四年下来少说也得三四十万。”
我知道赵兰的情况,这笔钱对她来说确实很困难。虽然店里生意稳定,但除去房租水电和两个孩子的花销,能剩下的并不多。
“要不…我帮忙问问交通局有没有助学金之类的?”我试探着问。
“不用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她爸早就不管了,我也不指望别人。”赵兰的语气有些倔强。
接下来的日子,每次去理发我都能感觉到赵兰的疲惫。她接了更多的活儿,从早上七点开到晚上十点。有次我去的时候,看见她右手包着纱布,还在坚持工作。
“怎么了这是?”我指着她的手问。
“没事,烫着了。”她轻描淡写地说,但我看得出她每剪一下都在忍痛。
那天店里的暖水瓶坏了,她用电水壶烧水时不小心碰倒了,右手被烫伤。但她没有休息,因为高考临近,家里的开支更大了。
高考那几天,我特意没去打扰她。在县城这个地方,孩子高考是全家的大事。我猜她肯定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照顾小儿子,又要给女儿做后勤。
高考结束后一周,我又去了理发店。赵兰看起来精神好多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小雨考得怎么样?”我一边坐下一边问。
“还行,估分能上重点线。”她语气平静,但眼睛里的骄傲藏不住。
这次理发过程中,她比平时健谈。她告诉我小雨从小学习就好,初中考上了县重点,高中一直是班上前几名。为了不让妈妈担心学费的事,她曾经想过放弃学医,选个学费便宜的专业。
“但我不能让孩子为难,她有梦想,我就得支持。”赵兰说这话时,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管多难,我都得让她上大学。”
那天走的时候,我在柜台上多放了二十块钱。
“多了。”赵兰推了回来。
“给小雨买点零食。”我坚持道。
她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但收下了钱。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小雨经常来店里帮忙。每当有客人夸她漂亮时,赵兰就会露出自豪的笑容。但我注意到,每当有人问起志愿的事,她的表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七月中旬的一天,我刚下班就接到赵兰的电话,让我去趟理发店,说有急事。
到了店里,看见赵兰正在收拾东西,小雨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什么事这么急?”我问。
“有好消息!”赵兰递给我一张纸,“小雨被省医科大学录取了,还有全额奖学金!”
我接过通知书,上面确实写着录取和全额奖学金的字样。这可不容易,省医科大学是省里数一数二的好学校,竞争极其激烈。
“太棒了!恭喜小雨!”我由衷地为她们高兴。
“这是我女儿靠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赵兰骄傲地说,眼眶微红。
小雨笑了笑,突然对我说了一句让我愣住的话:“谢谢叔叔这些年的帮助。”
我一头雾水:“我什么时候帮你了?”
“妈妈说您是交通局的领导,多亏了您的推荐,我才能申请到特殊名额的奖学金。”小雨认真地说。
我更困惑了,转头看向赵兰,发现她正紧张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恳求。
“哦,那个啊,小事一桩。”我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心里却充满疑惑。
送走小雨后,赵兰给我倒了杯茶,是她珍藏的龙井。店里很安静,只有电风扇转动的声音。
“对不起,我骗了小雨。”她低声说,“没有什么特殊名额,也没有你的推荐。”
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天小雨收到录取通知书,看到有全额奖学金,高兴得手舞足蹈。她问我为什么会有奖学金,我一时情急,就说是认识的叔叔帮忙申请的。”赵兰拿起茶杯,手微微发抖,“我不想让她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我轻声问道。
赵兰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小雨的爸爸,我第一任丈夫,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我愣住了。
“他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赵兰的声音很低,“他是省医科大学的副校长,也是附属医院的专家。”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确实离婚了,但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小雨,给她转学费和生活费。这次的奖学金也是他安排的。”赵兰苦笑一下,“他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事业,不能公开和我们的关系。”
原来如此。我想起这些年来听到的流言蜚语,关于赵兰被骗感情和钱财的传言,原来都不是真的。
“那为什么…?”我欲言又止。
“为什么要编造那些故事?”赵兰苦笑道,“因为真相太复杂,也太伤人。他是我的大学老师,我们相爱并结婚了。但他的家庭不同意,事业也走到了关键时期。我们约定离婚,由我带着孩子生活,他暗中资助。”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在县城认识了小宝的爸爸,以为找到了真爱,结果婚后才发现他只是看中了我存的钱。发现我没多少积蓄后,他就离开了,再也没回来过。”
故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难怪赵兰这些年来一直过得那么节俭,却又能支撑两个孩子的生活和教育。
“可是,小雨难道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太小了,记不清了。我告诉她爸爸抛弃了我们,是为了保护她,也保护他。”赵兰的眼睛湿润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知道他有另一个家庭,会怎么想?她会恨我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店里的旧招牌在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像是在诉说一个无人倾听的故事。
“我不想让她带着恨进入大学,那会毁了她。”赵兰擦了擦眼角,“等她长大后,我会告诉她真相。但不是现在。”
那天晚上,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起赵兰每天站在理发店里,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心里装着这么大的秘密。五年来,她把这个秘密藏得那么好,用坚强和韧性编织了一个看似完整的故事。
第二天,我又去了理发店。赵兰正在给一个老太太烫头发,看见我进来,微微点了点头。
“来剪头发啊?”她问,语气和平常一样。
“嗯,剪短点,这天太热了。”我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里的她。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照在她疲惫却坚强的脸上。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说她是县城最美的理发师。
剪完头发,我递给她钱。
“你昨天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低声说。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谢谢。”
“小雨会成为一名好医生的。”我由衷地说。
“嗯,我相信她会的。”赵兰点点头,眼里重新燃起了光芒。
离开理发店时,我看见门口的招牌下,赵兰新贴了一张广告:清凉夏日,理发八折。广告纸很新,但招牌上那个歪了的”人”字依然没有修正。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就像县城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却也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