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儿子高考那年，他妈特意在考场外面的银杏树下摆了碗面，说这是”面线”谐音”面线”，讨个好彩头。

我儿子高考那年，他妈特意在考场外面的银杏树下摆了碗面，说这是”面线”谐音”面线”，讨个好彩头。

结果榜出来那天，他连二本都够不上。

他妈一个礼拜没下炕，连灶都不生了，家里的鸡都饿得咯咯叫。我看不下去，只好自己煮了锅挂面。端到炕边，她连筷子都不拿，只是说：“谁让你当年拦着不让孩子去县城补习的？”

村里那几家孩子考上的，鞭炮噼里啪啦放了好几天，震得我家的老狗”旺财”直往床底下钻。旺财已经十三岁了，耳朵有点聋，但鞭炮声还是听得真切。它趴在床底下，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在问：“你家怎么不放呢？”

我蹲下来摸摸它的头，说：“咱家孩子没考上，不放。”

这话被路过的李婶听见了。第二天全村都知道了杨大伟家儿子落榜的事。买酱油的时候，老刘家的媳妇还专门问我：“听说你儿子才考了三百多分哎？”

我心里堵得慌，嘴上还得说：“差不多吧，记不清了。”

其实分数我记得清清楚楚：332分，比一本线差了将近两百分。

儿子从小就不爱学习，整天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事。小学三年级，别人家孩子都在写暑假作业，他却捣鼓出一个自动浇水的装置，给他妈种的几盆绿萝用。那装置挺邪乎，一个塑料瓶子，下面扎了几个眼，里面灌上水，栽进土里，水就一点点渗出来。

初中的时候，他迷上了种植，把学校后面荒废的一块地都开垦出来了，种各种蔬菜。班主任抓到他翻墙出去浇水，气得直跺脚，但看到那片绿油油的菜地，又说不出批评的话来。

高中三年，他的成绩一直在班上倒数，但他种的辣椒被食堂师傅收了去，专门做了一道”望江椒炒肉”，学校食堂难得的一道好菜。

落榜那天晚上，我和儿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月亮很亮，照得满院子的玉米叶子闪着银光。

“爸，我不想复读了。”他突然说。

我叹了口气，点上一根烟：“那你想干啥？”

“我想种地。”

我手一抖，烟灰掉在了腿上，烫得我直拍大腿：“种啥地？现在家家户户都往城里跑，地都撂荒了，你想种地？”

“不是种普通的地，我想种秧苗。”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秧苗？啥秧苗？”

“就是蔬菜秧苗，辣椒苗、茄子苗、西红柿苗……”

我打断他：“那不是买种子自己种就得了？干嘛要买秧苗？”

“爸，你不懂。”他解释起来，声音渐渐有了兴奋，“现在很多家庭都在阳台上种点菜，但从种子开始种很麻烦，成活率也低。如果能直接买到健康的秧苗，就方便多了。”

我半信半疑。那晚上我睡不着，想着这事到底靠不靠谱。

第二天早上，他妈还是不下炕。我从集市上买了她爱吃的麻圆，回来的路上碰到村支书老张。

“大伟，听说你儿子要种秧苗？”

消息传得真快，我有点尴尬：“他是瞎说，刚落榜，脑子糊涂了。”

老张却很认真：“别着急否定，我觉得这事有搞头。现在城里人不是流行阳台种菜吗？秧苗要是能卖出去，那可是个产业。”

我一愣：“真的假的？”

“而且你家后面那块地，一直荒着也是荒着，不如让孩子试试。别人家孩子都往外跑，你儿子能回来种地，这是好事啊。”

老张是村里少有的有眼光的人。他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开了家农产品电商，去年还上了市里的表彰大会。

我回家把这事跟他妈一说，她倒是坐起来了，但脸色还是不好看：“种就种吧，反正也考不上大学了。”

就这样，儿子开始了他的秧苗事业。

家里后院有三分地，早就荒了。他拿着他爷爷留下的老镰刀，花了一整天才把杂草清理干净。那些杂草有的都长到了我腰那么高，割下来堆了小山似的。

他没舍得扔，而是堆在一角沤肥。我看他忙得满头大汗，主动去帮忙，没想到他拦住我：“爸，你别动，我自己来。这些草要按一定比例堆放，不然沤不出好肥料。”

我才知道，他这些年没少研究这些东西。

接着，他花了两天时间，搭了一个简易的大棚。用的是村里废弃的竹竿和一些旧窗户纱。看起来歪歪扭扭的，风一吹就摇晃，但他说够用了。

种子是他专门从网上买的，一小包五块钱，听说是什么”良种”。我心里直打鼓，这钱该不会打水漂了吧？

他种下第一批种子那天，天刚蒙蒙亮。我起来撒尿，看见院子里亮着灯，走过去一看，他正蹲在那个简易大棚里，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播在育苗盘里。

“这么早就开始啊？”我问。

“嗯，趁着凉快。”他头也不抬，专注地数着每个小格子里放几粒种子。

“要不要帮忙？”

“不用了爸，这活得细致点，你手大，容易把种子捏坏。”

我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他的动作确实很细致，像是在做什么精密的手术一样。那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这孩子也许真的找到了自己的路。

第一批秧苗长出来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惊呆了。那些小苗整齐地排列在育苗盘里，嫩绿嫩绿的，像是一个个小士兵。

“这得卖多少钱啊？”他妈问。

“一株五毛。”儿子回答。

“这么贵啊？谁会买？”

“城里人会买的，他们喜欢这个。”

果然，他把秧苗拿到县城的农贸市场一摆，不到半天就卖光了。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攥着一把皱巴巴的票子，脸上的笑容比考上大学还灿烂。

这一天，是2019年4月18日。我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一天，我们家的命运开始改变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儿子越来越忙，那个简易大棚也越来越不够用了。他把村东头一块荒地也承包下来，又搭了两个大棚。

李婶的儿子从广东打工回来，看见我儿子的大棚，也动了心思，跟着学了起来。

老刘家的小子本来考上了大专，听说我儿子种秧苗挣钱了，竟然休学回来帮忙。开始我还担心儿子会不高兴，结果他二话不说就把技术教给了人家。

“爸，做这行的人越多越好，可以形成规模。”他笑着对我说。

我有点不懂：“那你的生意不就被人抢走了吗？”

他神秘地眨眨眼：“我已经想好了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呢？原来他不光要卖秧苗，还要卖一整套的阳台种菜设备。特制的花盆、有机肥料、家用小型喷雾器……一应俱全。

这小子还专门做了个网站，取名叫”农夫阳台”，上面有详细的种植教程和各种蔬菜的生长周期表。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村里人的眼光也变了。以前看见我家，不是问高考分数，就是摇头叹气。现在呢，见了面就问秧苗怎么买，能不能便宜点。

去年春天，县电视台来采访我儿子，说他是”返乡创业青年的典范”。镜头对准我家院子的时候，我赶紧把晾在院子里的旧背心收了起来，还特意换了件去年县城买的格子衬衫。

采访完播出后，更多的人知道了我们村的秧苗。订单多得做不完，儿子就号召村里的留守老人也加入进来。我和他妈成了”技术指导”，专门负责教大家怎么播种、浇水。

现在，全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参与到了秧苗产业中来。我们村的秧苗，已经卖到了邻近的几个城市。

前段时间最让我惊讶的是，省农业大学的教授带着一帮学生来我们村”考察”。那教授戴着眼镜，说话文绉绉的，一口一个”产业链”、“生态循环”的。我听不太懂，但看他对着我儿子点头哈腰的样子，心里那个美啊。

“你儿子这个模式很有创新性，”那教授对我说，“把传统农业和现代家庭消费结合起来，既解决了农村劳动力问题，又满足了城市居民的需求，是一个很好的产业模式。”

我只会不停地点头，心想，这哪是什么”模式”啊，不过是我儿子想出来的点子罢了。

教授临走时，还邀请我儿子去学校做讲座，分享经验。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也许儿子没考上大学是件好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你说，你要是当初考上大学，现在会怎么样？”

他扒拉了两口饭，想了想说：“可能毕业后还在找工作吧。”

他妈在一旁插嘴：“找什么工作啊，考上好大学就有好工作，你看村东头的小王，考上重点大学，现在在银行上班，多体面。”

儿子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妈，每个人的路不一样。我就适合种地，我喜欢看着植物从种子长成秧苗，再长成果实。那种感觉，比什么都好。”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碗就去柜子里翻。找出一个旧铁盒子，里面装着儿子从小到大的”发明”。有小学做的那个自动浇水装置的设计图，有初中种的各种蔬菜的记录本，还有高中时他偷偷写的创业计划。

“你看，”我把那个计划递给他妈，“孩子早就想好了自己要走什么路。”

儿子凑过来看了看，惊讶地说：“爸，你还留着这个呢？”

我点点头：“当然留着，这可是我儿子的’高考卷’啊。”

他妈接过本子，翻了翻，眼圈有点红：“这孩子，早有主意，就是不说。”

“我怕你们不支持，”儿子挠挠头，“所以一直没敢说。”

这段对话被门外的老张听到了。他大声嚷嚷：“谁说不支持？全村人都支持你小子！明年县里要搞农业产业园，我已经帮你们争取了一块地，专门做育苗基地！”

我和儿子一起走出门，看见院子里站了一圈人，都是村里的邻居。

“大伟，明天咱们商量商量，把村东头的那块荒地也规划一下，全部用来种秧苗！”

“对对对，我家那几亩地也不种粮食了，全部改种秧苗！”

“我孙子明年高考，考不上就跟你儿子学种秧苗！”

夕阳的余晖洒在每个人的脸上，我突然有点想哭。记得儿子落榜那天，我在这院子里愁得抽了一整包烟，怎么也想不到，三年后的今天，我们全村因为儿子的秧苗生意，都过上了好日子。

儿子高考落榜种秧苗，三年过去我们全村致富，大学老师来学经验！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啊？

可这就是我们家、我们村的真实故事。

有时候我在想，人生的路，谁说一定要按着别人划的路线图走呢？就像那些秧苗，有的长得快，有的长得慢，但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土壤和阳光，终究都能长成自己的样子。

最近儿子又有了新想法，他要做”智能种植盒”，什么设备都装在盒子里，只要插上电，就能自动控制温度、湿度和光照，让城里人在家就能享受种菜的乐趣。

他还和村里几个年轻人组了个技术团队，天天在我家院子里捣鼓那些电子设备。那天老张来我家串门，看见满院子的零件和电线，问我：“这是造火箭呢？”

我笑着说：“比火箭还厉害，这是我儿子的’太空舱’！”

写到这里，我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儿子他们的”智能种植盒”终于调试成功了。我放下笔，走出屋子，看见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发着蓝光的小盒子，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喜悦。

儿子看见我，跑过来搂住我的肩膀：“爸，成了！这下咱们村的秧苗真的能进太空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太空”是什么意思，但看着他那张写满自信的脸，我知道，这孩子的未来，一定比我想象的还要广阔。就像他种的那些秧苗一样，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写于2022年7月15日 大杨庄村的石桌旁

注：我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温度计，指针有点歪了，对着阳光也看不清刻度。但我知道，今天很热，热得连蝉都不叫了。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