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天还没亮透，鸡叫头遍的时候，东屋的门轴就吱呀响了一声。父亲把板车轱辘的气打足，车斗里垫上稻草，母亲往竹篮里铺蓝印花布。我蹲在门槛上绑鞋带，露水把解放鞋的帆布浸得发潮。

文/于心

天还没亮透，鸡叫头遍的时候，东屋的门轴就吱呀响了一声。父亲把板车轱辘的气打足，车斗里垫上稻草，母亲往竹篮里铺蓝印花布。我蹲在门槛上绑鞋带，露水把解放鞋的帆布浸得发潮。

五里土路走了一半，天边才泛鱼肚白。前头张老汉的驴车铃铛叮当响，车辕上挂着两笼芦花鸡。后边王婶挎着竹匾，新收的绿豆在粗布里沙沙地晃。拐过老槐树，望见镇口的青石桥，桥头卖炸油条的已经支起油锅，黄澄澄的面团在铁笊篱里膨胀。

桥西头是牲口市。刚下崽的母羊被拴在杨树上，奶胀得发亮。牛贩子掰开牛嘴看牙口，袖筒里手指比划着价钱。戴草帽的老汉蹲在石墩上抽旱烟，脚边竹笼里三只鹅抻着脖子叫，白羽上沾着泥点子。

布市摆在关帝庙前。蓝底白花的土布晾在麻绳上，风一吹像飘着整条河。李家媳妇扯着红绸往身上比划，卖布的周瘸子抖开尺子：“这料子耐洗，给孩子做棉袄能穿三年。”墙角修鞋匠的楦头敲得梆梆响，纳鞋底的麻线绷得笔直。

日头爬到檐角时，铁匠铺的风箱呼哧呼哧喘起来。小徒弟抡大锤砸红铁，火星子溅到湿泥地上吱吱叫。孙铁匠用铁钳夹着镰刀淬火，青烟混着焦煤味漫过街市。隔壁篾匠的手指被竹片划得尽是口子，新编的鸡笼还带着青竹香。

菜市最热闹处是卖豆腐的摊子。木板车架着柏木案，酸浆点的豆腐颤巍巍冒着热气。赵寡妇切豆腐不用秤，铜钱厚的刀刃斜着下去，准是八两一块。买主递上荷叶包，她顺手撒把葱花，豆腐还是烫的。

晌午太阳毒起来，茶馆的长条凳坐满了人。跑江湖的货郎解下担子，黄铜顶针和玻璃纽扣在木匣里闪亮。说书人醒木一拍，讲起程咬金劫皇杠，茶博士拎着长嘴铜壶穿梭添水，碗底沉积的茶渣打着旋儿。

我攥着五分钱挤进杂货铺。玻璃罐里的水果糖结着霜，盐渍梅子用报纸卷成三角包。柜台后的老会计戴着铜腿眼镜，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要买煤油的举着陶罐排队，空气里浮着桐油和火柴梗的硫磺味。

父亲在粮站粜完麦子，蓝布衫的后背汗出盐渍。母亲用新扯的布包着搪瓷盆，盆里猪油凝成乳白色。我在铁匠铺门口数蚂蚁，看孙铁匠给王屠户修砍骨刀，刀刃在磨石上刮出月牙形的印子。

日头偏西时，卖剩下的青菜开始蔫巴。鱼贩子往木盆里撒盐，死鱼的眼珠蒙上灰膜。张老汉的驴车装了口黑陶缸，用麻绳左三道右三道地捆。回程路上遇见卖冰棍的，木箱裹着棉被，揭开时冷气扑在脸上像挨了记闷拳。

村口的老皂角树下聚着等信的人。邮递员绿挎包里的报纸还带着油墨味，代写书信的老先生把钢笔插回中山装口袋。谁家媳妇买了台红灯牌收音机，纸盒子抱在怀里怕磕了碰了，走路都打着横。

这些年柏油路修到了镇口，超市的霓虹灯比戏台还亮。快递车在集市旧址掉头，扫码支付的提示音响个不停。上月遇见周瘸子的孙子开网店卖土布，直播间背景音里隐约有风箱的响动。只是再没人记得，当年关帝庙前那块青石板，被布鞋底磨出的凹痕能蓄住半指深的雨水。

来源：新乡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