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纠结那八百多块钱的工资？＂李芳笑着看我，递过热茶，眼神里满是理解。

＂这么多年了，你还在纠结那八百多块钱的工资？＂李芳笑着看我，递过热茶，眼神里满是理解。

我点点头，那一刻的心情，十几年过去了，记忆依然清晰如昨。

那是2004年的一个寒冬早晨，黑龙江边防连队的风雪刺骨，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被谁用铅笔涂抹过。

我整理着十五年军旅生涯的行装，手指摩挲着每一件军装的纽扣，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

十五年啊，一晃就过去了，脑海里全是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日子。

战友们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冒着刺骨的寒风，整齐地站在雪地里为我送行，脚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小王、老李、刘铁柱，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眼神里都带着不舍，有几个平时最爱闹腾的小兵，眼眶都红了。

连长马友明拍拍我的肩膀，掏出一块铜牌塞进我手里，铜牌上的＂忠诚、担当、坚韧＂六个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老杨，去年咱连队拿的荣誉，＇忠诚、担当、坚韧＇，你带上，别忘了咱们是一家人。＂连长的声音有点哑，眼睛直视前方，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不舍。

我紧握铜牌，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冰凉触感，脑子里闪过那些年一起扛过的日子。

零下三十多度的哨所，咱哥几个轮流揣着热水袋站岗，脸冻得像块红砖；98年抗洪，我背着受伤的小李走了十公里泥泞路，鞋子都烂了三双；还有那次边境执勤，我们在大雪中坚守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嚼军用压缩饼干...这些记忆像雪粒子一样纷纷扬扬落在心头。

＂马连长，我杨成武在这儿立誓：脱下军装不脱军人本色！＂说这话时，我挺直了腰杆，用力得几乎能听见自己脊梁的声响。

火车缓缓驶离，鸣笛声划破边防线的宁静，窗外的战友们越来越小，最后融进了茫茫雪原。

雪白的世界里，只有那抹军绿永远镌刻在心底，怎么也抹不掉。

省城的火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和边防线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李芳和儿子小峰站在出站口，远远地就瞧见了我，李芳穿着那件已经有些褪色的红色羽绒服，手里紧握着小峰的小手。

小峰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像只欢快的小兔子：＂爸爸，我在学校军事课上打军姿打得最标准！老师说我肯定是军人的儿子！＂

这话让我心里泛起一股暖流，仿佛冬日里的一杯热茶，暖到心窝子里去了。

李芳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行李袋，眼睛里含着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家的路上，坐在颠簸的公交车上，李芳小声跟我说起这些年的不容易，房子还在还贷，每个月要省吃俭用才能凑齐月供；小峰上学也要钱，课外班一个接一个，不上不行，上了又心疼钱。

＂你放心，有我在呢。＂我拍拍她的手，心想：当家的男人回来了，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家是一个不大的老旧小区，楼道里灯泡坏了几个，上楼得摸黑走。

推开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饭菜香，李芳肯定提前煮好了我爱吃的红烧肉和酸菜炖粉条。

家里的家具都有些年头了，沙发上的布套已经洗得发白，电视机是那种大屁股的老式彩电，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小峰迫不及待地拉我去看他的奖状，贴满了一面墙，数学竞赛、书法比赛、军事训练，样样都有。

＂爸，你看，这是我上次得的奖杯！＂小峰捧着一个小小的金属奖杯，脸上写满了骄傲。

我抱起儿子，心里又酸又甜，这十年，我错过了他成长的太多瞬间。

第二天一早，我穿着珍藏多年的西装去人事局报到，西装有点紧了，但依然是我最体面的衣服。

办公室里暖气很足，一个戴眼镜的干部敲着计算器，头也不抬地说：＂杨同志，按照你的工龄和职级，月工资是832元。＂他的语气平淡，就像在报菜价。

＂多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军队里我每月可是拿一千多呢。

＂832元。这已经很不错了，现在下岗职工多得是，有些人找工作找了大半年都没着落。＂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仿佛我的困惑不值一提。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工资单，站在人事局门口，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走，脚下像是生了根。

街边小店电视里正播着＂下岗职工再就业＂的新闻，镜头里是一群中年人排着长队在招聘会上焦急地等待，脸上写满焦虑和无奈。

我想起连队食堂的师傅，总说我是＂能吃三大碗的老杨＂，每次都给我多打半勺菜。

现在看来，这832元，怕是连一家三口的饭都吃不饱啊，更别提房贷、小峰的学费了。

回家路上，天突然下起了雨，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像是给我这落寞的心情配上了合适的背景音。

天公不作美，一回家就碰上小峰发高烧，烧得小脸通红，整个人蔫蔫的，没了平日的活泼劲儿。

医院里人多得排不上号，最后去了私人诊所，医药费一下子花去了两个月的积蓄。

小峰躺在床上，虚弱地说：＂爸爸，对不起，我生病了，花了好多钱...＂

＂傻孩子，＂我摸摸他滚烫的额头，＂爸爸在外面打天下就是为了你能过得好，生病不是你的错。＂

李芳在一旁默默地擦眼泪，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但谁都没说破。

那天夜里，我独自坐在阳台上收拾军装，手指轻抚过军功章，忽然感到一阵酸楚。

十五年来，这身军装就像我的第二层皮肤，现在却要被我小心叠好，放在柜子最深处了。

李芳悄悄地走过来，放下一杯热茶，茶香氤氲，驱散了几分夜的凉意。

＂怎么，有心事？＂她站在身后，轻轻揉着我的肩膀。

＂这十五年，在部队一直觉得自己顶天立地，咋一到地方上，就成了啥也不是的人了？＂我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夜色中模糊的远方。

李芳坐在我对面，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她眼角的细纹比我记忆中多了不少。

＂咱俩一起想办法，你不是说过吗，军人从不低头。＂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定得像一根铁钉钉进我的心。

她递给我一张报纸上的招聘版面，上面划了好几个岗位，有开货车的，有做保安的，还有工厂操作工。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心里暖烘烘的，这些年，她一个人撑着，肯定不容易。

接下来的日子，四处投简历成了我的生活重心，穿着那套西装，带着军人特有的干练和利落，我走进一家又一家公司。

但面试官看到＂军人＂二字，眼神就变了，有的直接婉拒，有的问我会不会用电脑，会不会英语，会不会市场营销。

记得有个人力总监直接说：＂现在市场需要的是专业技能，老兵除了能吃苦，还会啥？市场经济不比部队，靠的是专业知识和经验。＂

听了这话，我差点儿上去揍他，手指都攥紧了，又想起连长临行前交代的＂不给部队丢脸＂，硬是忍住了。

走出那家公司，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曾几何时，我在部队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带新兵训练、执行任务从不掉队，如今却像个无用之人。

回家的路上，夕阳西下，城市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我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像个闯入都市森林的异类。

路过招工处，看到贴着送快递的招聘，日薪八十，我二话不说就去报了名。

＂要求会骑自行车，认识路，能吃苦。＂这不正好适合我吗？

白天骑着破自行车送快递，顶着烈日，冒着大雨，晒黑了一圈的皮肤和军人的黝黑更加难分彼此了。

晚上回家抱着从二手市场买的电脑学习，屏幕又小又旧，但对我来说是通向新世界的大门。

小峰有时候趴在旁边看我敲键盘，一双明亮的眼睛充满好奇：＂爸爸，你在干啥呢？＂

＂爸爸在学本事，等爸爸学会了，咱家就能住大房子了。＂我摸摸他的头，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送快递的日子枯燥而疲惫，每天要骑行几十公里，腿脚都跑肿了。

有次下雨，一个包裹被淋湿了，收件人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你这人怎么回事？东西都湿了，赔钱！＂

我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对不起，我赔给您。＂

那是我一天半的工资，回家的路上，我坐在一个小亭子里，看着雨发呆，心里苦涩得很。

李芳晚上听说了这事，二话不说把家里藏的五十块零花钱塞给我：＂老杨，别灰心，日子会好起来的。＂

有次送件到一家企业，门口保安拦住我：＂快递放这儿吧，我会转交给收件人。＂

我定睛一看，这保安站姿挺拔，一看就是当过兵的，那种军人特有的气质骗不了人。

闲聊几句，果然，老刘是陆军某部退伍的，比我早转业了五年。

＂兄弟，去参加老兵互助会吧，挺多转业的弟兄在那儿，大家互相照应着，有资源一起分享。＂老刘掏出一张小卡片递给我，上面印着地址和时间。

互助会上，一群老兵坐在一起，仿佛又回到了军营。

我认识了王铁军，三十五岁，浓眉大眼，当过特种兵，身上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现在经营一家小型物流公司。

他看我做事利落，问了几个问题，二话不说就让我当了仓库主管。

＂咱老兵之间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你行就是行。＂王铁军爽快地说，＂明天就来上班，工资比你送快递多三百。＂

我把部队里学到的物资管理方法用上，什么东西放哪里，怎么码放最节省空间，如何防潮防霉，这些在部队都是基本功。

公司的仓储效率提高了不少，货物损耗率也降低了。

王铁军拍着我肩膀说：＂果然是老兵，这份细心劲儿，地方上的娃娃学不来。打仗用的是枪，干活用的是心啊！＂

工作稳定了，每月拿到工资的那天，我总会先交房贷，再给小峰买学习用品，剩下的才考虑家里的其他开支。

李芳心疼我，偷偷攒钱给我买了件新外套：＂你那件穿了都几年了，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生活刚有点起色，2004年夏天，城市突发洪水，连降三天暴雨，水位一路上涨，低洼地带的居民被困家中。

那天电视里全是洪水肆虐的画面，穿着雨衣的记者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报道，画面里老人孩子被困的情景让人揪心。

我坐不住了，给王铁军打电话：＂老王，咱得去帮忙，部队那会儿咱可是抗洪抢险的好手。＂

＂就等你这句话！咱们物流公司的车都派上用场。＂电话那头，王铁军爽快答应，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我们组织公司员工，按部队作战方式分成三个小组，负责不同区域的物资运送和人员转移。

连续三天三夜，我们在齐腰深的水里摸爬滚打，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脚泡得都起皱了。

搬运沙袋，搭建临时避难所，帮老人背出被困的房子...这些活儿虽然累，但比起部队的训练，简直不值一提。

有个被困的老奶奶抓着我的手不放：＂小伙子，你们可真是好样的！要不是你们，我这把老骨头就泡汤了。＂

老人家的眼神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种依赖和信任，是对军人最大的褒奖。

一位记者冒雨采访我，她的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您不是专业救援人员吧？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穿着湿透的衣服，挺直腰杆，雨水顺着脸庞流下，有点咸，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我是一名军人。＂

这句话脱口而出，简单而坚定，像是在宣誓，也像是在提醒自己。

第二天，这段话和我的照片上了报纸，标题是《退伍不褪色 危难显本色》，我被描述成一个＂平凡英雄＂。

市退役军人事务局局长郑大山找到我，一个五十多岁的硬朗汉子，眼神锐利，一看就知道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

＂老杨啊，看了你的事迹，真是让人敬佩！我们正在筹建退役军人服务中心，需要你这样有责任心、有能力的老兵。＂

。

服务中心里，我们这群＂老兵＂忙得不亦乐乎。

有刚转业的小战士为找工作发愁，有老兵因病致贫的，还有不少像我一样的，需要重新规划人生的。

记得有个小兵，刚退伍回来，整天愁眉苦脸的，说找不到工作，觉得自己啥也不会。

我带他去参加技能培训，教他怎么写简历，怎么面试，告诉他：＂别怕失败，咱当兵的，最不缺的就是一股子闯劲儿。＂

三个月后，这小伙子找到了工作，专门来中心送了锦旗，上面写着：＂军旅情深，援手暖心。＂

看到这面锦旗，我想起了马连长当年送我的那块铜牌，心里一阵感慨，原来人生的接力棒是这样传递的。

2005年春天，我们家的日子逐渐好转起来。

工资涨到了1800元，比当初在人事局听到的832元多了一倍多，生活终于有了盼头。

李芳在幼儿园找到了教师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有了两份收入，家里的日子总算能过得宽裕些了。

小峰在学校加入了军乐队，吹小号吹得像模像样，每次演出我都去看，听着那嘹亮的军号声，我的眼眶总是湿润的。

看着家里添置的新家具，电视换成了平板的，沙发也换了新的，我心里满是踏实。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样的生活才是真实的，部队里的那些荣誉和掌声，终究是要回归平凡的。

正当我沉浸在生活的新轨道上，一封信打破了平静。

信是战友小王寄来的，信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我一眼就认出是他的笔迹。

拆开信，才看了开头几行，我的手就开始发抖：＂老杨，马连长走了...＂

看到这里，我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喘不过气来。

马连长，那个在雪地里送我离开的硬汉，那个总说＂军人要铁骨铮铮＂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信中说，马连长因病去世，临终前还记挂着我们这些老兵，说要我们在地方上好好干，别给部队丢脸。

我坐在阳台上，一支烟接一支烟，直到李芳轻轻拍我肩膀：＂老杨，别太伤心，马连长会理解的。＂

请了假，我立刻买票回连队，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到达时已经是深夜。

连队的战友们见到我，眼睛都红了，抱着我说：＂老杨，你可算回来了，连长最惦记你。＂

马连长的遗体安放在连队的礼堂里，周围摆满了白花，照片上的他还是那么精神，目光如炬。

我站在马连长的遗体前，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想起他教我射击的情景，想起他在我犯错时的严厉批评，想起他送我离开时的不舍。

那个午后，连队的松树沙沙作响，战友们肃立在墓前，向马连长做最后的告别。

站在马连长的墓前，我想起他当年送我离开时的话：＂老杨，别忘了，你永远是咱连队的一员。＂

我郑重地敬了个军礼：＂报告连长，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我在地方上也当好了兵。＂

回程的火车上，窗外是飞驰而过的田野，麦子已经泛黄，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车厢里坐满了人，我对面是一个年轻人，军寸头，皮肤黝黑，背着军用背包，一看就是刚转业的。

他愁眉苦脸地说：＂杨哥，我看出来你也是军人。我刚转业，心里没底，怕自己在外面混不下去，部队里的那些本事，在地方上有啥用？＂

我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春天田野，想起这一年多的酸甜苦辣，忽然笑了。

＂小兄弟，军人的路，走到哪里都不会迷失。咱们心中有灯塔——责任与担当。＂

我拍拍他的肩膀，就像马连长当年拍我的那样，＂军营给咱们的，不只是一份工作，而是面对生活的勇气。你有军人的底气，啥困难克服不了？＂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的迷茫少了几分。

我掏出那块连队的铜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递给他看：＂瞧，这就是我们军人的信仰和力量。＂

这块小小的金属，承载的是一段精彩人生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春风拂过脸庞，带着泥土和新绿的气息，还有远方麦田的芬芳。

我知道，像无数老兵一样，我在社会这片广阔天地里，也正在重新生长，重新绽放。

＂爸，你发什么呆呢？＂小峰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已经长成一个挺拔的小伙子，个子都快赶上我了，明年就要参军了。

看着他，我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的边防战士。

＂没啥，就是想起当年那八百多块钱工资...＂我笑着摇摇头，握紧手中的茶杯。

窗外，春天的阳光正好，照在小区的树上，嫩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曳，生机勃勃。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