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这辈子就没有不受你娘约束的时候,是不是?"李大勇问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心疼。
"你这辈子就没有不受你娘约束的时候,是不是?"李大勇问我,他的眼神里带着心疼。
我叹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窗外夏日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五十二岁了,我居然还在纠结怎么跟我七十多岁的老母亲相处。
我叫周玉华,生在六十年代末,那会儿正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年代。
在我记忆中,娘亲徐秀兰一直是个严厉的街道干部,左邻右舍都说她是"女强人"。
可这份"强",在外人看来是本事,落在我身上却成了无尽的约束。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一家三口挤在单位分的一间小平房里,冬天雪花从窗缝钻进来,铺在炕席上。
娘从不像别的妈妈那样哄我,她总说:"咱家姑娘不能太娇气,将来是要挑大梁的!"
记得有一次,邻居家的孩子给我一块奶糖,我高兴地含在嘴里,被回家的娘看见了,二话不说就打了我一巴掌:"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算什么出息!"
我当时才六岁,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家孩子能收礼物,我就不行。
爹看不下去,小声劝了句:"孩子还小,你别..."
娘立马瞪过去:"你教育出来的孩子就知道贪小便宜!"
爹缩了缩脖子,再没言语。
那是七九年的夏天,高考成绩出来,我考上了省城师范学院中文系。
全家人都高兴,就娘不吱声。
晚上,我听见爹娘在屋里说话。
"让孩子去上学吧,咱家总算出个大学生了。"爹小声劝着。
"你懂个屁!"娘压着嗓子,"家里就这一个姑娘,她要走了,我这把老骨头谁照顾?再说了,师范毕业能分配当老师,跟我在街道的关系不搭界,将来提拔也帮不上忙。"
第二天,娘就直接宣布:"不准去,家里离不开人。"
我哭了整整三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眼睛肿得像桃子。
最后是我们居委会王主任和学校李老师一起来家里做工作,说什么"国家培养干部"、"人民的希望",娘才勉强点了头,但提了个硬条件:"每周六必须回家,伺候我洗澡做饭拖地。"
大学四年,我是班上唯一风雨无阻每周往返学校和家之间的学生。
有啥活动我都推了,周末文艺汇演没我的份,春游秋游从来不参加。
同学们都叫我"孝女周",背地里叹气说"可惜了"。
唉,那会儿谁敢不孝顺,何况我娘是街道干部,辖区里谁不得给她几分薄面。
开学不久,我认识了陈志国,他是物理系的高材生,考试的时候我们班借物理试验室,他带我们布置考场,我俩就这么熟络起来。
陈志国人好,个子高高的,戴副黑框眼镜,脸瘦瘦的,眼睛却亮,总是笑呵呵的帮人,同学们有点啥电器坏了都找他修。
记得有次我宿舍的台灯坏了,他拆开一看,说是电容有问题,愣是骑了二十多里自行车去城郊买了个零件回来,修好了才走。
他还给我带过小零食,说是他老家特产,我那时没吃过啥好东西,就记得很甜,像是红枣和黑芝麻做的小点心。
大二冬天,北风呼啸,我照例要赶周末的班车回家。
陈志国见我穿得单薄,硬是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我戴上:"外面零下十几度,你这样会冻病的。"
我不肯要,他就说:"下周你还我就行。"
那条灰蓝色的围巾,是他妈妈亲手织的,连针脚都透着温暖。
我偷偷地把它藏在枕头下,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来摸摸,仿佛能感觉到他的关心。
大三那年,陈志国约我去看露天电影。
那会儿热播《庐山恋情》,我跟他坐在草坪上,他手背碰了碰我的,我没躲。
电影里的歌唱道"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不知怎的,眼泪就下来了。
"玉华,你怎么了?"陈志国递给我一块手帕。
"没啥,就是...就是想起小时候看过山上的云,觉得特别自由。"
他笑了:"等咱们毕业分配工作了,我想考研,考上了就能留校。你...你愿意等我吗?"
我愣住了。
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往前走一步,似乎命里就该是回家伺候娘,然后找个本地工作,一辈子安安分分的。
"我...我得回家问问我娘。"我低声说。
结果可想而知,娘一听就炸了:"什么玩意儿?要考研?那不得三年起步?我还等着你毕业回来上班呢!再说那小子啥背景家世?陈家?城东那个修自行车的?咱家攀不上那关系!"
"娘,人家爹虽然是修车的,可志国自己有本事啊,高考全校第一呢!"我不服气地顶了一句。
"呸!有本事能当饭吃?跟他爹一样,一辈子就会修理那点小东西!"娘冷笑着,手指头点着我的额头,"我告诉你周玉华,你要是敢跟那小子好,我就去学校闹,看你以后还怎么在学校待下去!"
我不死心,偷偷给陈志国写了封信,信里说:"我想等你,可我娘不准。她说你家条件不好,配不上我们家。其实我不在乎这些,只是...我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没过几天,娘就抓到了陈志国回信,直接撕得粉碎,还跑到学校找辅导员告状,说我早恋影响学习。
那个年代,早恋是大忌,我被批评教育,差点儿取消了评三好学生的资格。
更可怕的是,娘每周都去学校"探望"我,实际是监视我有没有跟陈志国来往。
"你说你,大好的青春年华,净想些没用的。"娘揪着我的耳朵,"咱家培养你不容易,你可别糟蹋了前程!"
这事传开后,陈志国被同学们嘲笑,说是"倒插门女婿都没戏"。
他瘦了一大圈,见了我也只是默默点头,再不敢多说半句话。
毕业那年,娘给我安排了和吴建功的相亲。
他爹是区里干部,比我大五岁,已经在机械厂当了技术员。
吴建功长得方方正正,戴副眼镜,说话少,人倒是本分。
娘说,这人老实,家里有门路,能帮我调个好单位。
相亲那天,吴建功穿着蓝色的确良衬衫,规规矩矩地坐在饭馆里,眼睛不敢直视我,一直盯着桌布看。
我心里烦,没怎么说话,娘倒是说个不停,夸我会做饭会洗衣,还说我性格温顺好管教。
吴建功只是不停地点头,时不时偷瞄我一眼,像是在确认货物。
三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婚礼上,娘满面春风地接受着左邻右舍的祝贺,吴家人也很满意,说是"门当户对"。
陈志国知道我结婚的消息后,寄来一盒糕点和一封信,信上只写了四个字:"祝你幸福"。
娘拆开糕点分给邻居们吃,却把信扔进了火盆。
我看着信纸被火舌吞噬,心像是被人挖空了。
婚后的日子像一杯温水,没有波澜。
吴建功是个闷葫芦,只知道工作,早出晚归。
我被分到了商业局当会计,每天打打算盘,填填表格。
日子久了,我发现吴建功其实挺好,不打不骂,也不乱花钱,就是不太会表达感情。
有时候我问他:"你爱我吗?"他就挠挠头:"结婚了不就是爱你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只是觉得日子过得不真实,像是在演一场戏。
结婚三年,我们没有孩子。
医生说我身体没问题,可能是压力太大导致的不孕。
娘倒是挺满意,隔三差五来我单位转悠,跟我领导唠嗑,说自己闺女多能干,女婿多孝顺。
"要是有个孙子孙女就更好了。"娘常这么说,"不过也不急,你们年轻人慢慢来。"
九五年,娘过六十大寿,街道给她搞了个退休欢送会,说她是模范干部。
我和吴建功站在角落里看着娘被簇拥着讲话,吴建功小声说:"你娘真有本事,退休了还这么吃得开。"
我苦笑了一下:"那可不,咱们结婚还不是拜她老人家所赐。"
吴建功没听出我话里的酸,只是点点头:"那是那是,我爹当年没少受你娘的照顾。"
欢送会上,居委会排了个节目,我被抓壮丁去帮忙伴奏。
拉二胡的是个中年男人,我一眼就认出来是陈志国。
他变了,眼镜还是那副黑框,但头发少了许多,脸上有了皱纹,眼神却还是那么温和。
"玉华,好久不见。"他低声说,二胡的琴弦在他手指下轻轻颤动。
"志国...你怎么在这儿?"我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
"研究生毕业后我分到省城物理研究所,后来所里人员调整,我就回来了,在四中教书。"他笑了笑,"听说你结婚了,还在商业局上班。"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啥,手指在琴键上游移。
"幸福吗?"他突然问。
。
台下的娘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锐利。
我赶紧继续弹琴。
"挺好的,挺好的..."我干巴巴地回答。
活动结束,我收拾东西准备走,陈志国给我递了张纸条:"想听听你的故事,有空的话,星期天下午三点,老城墙根的茶馆见。"
我攥紧了纸条,心跳加速。
这些年,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突然有人想听我说话,这感觉...陌生又熟悉。
回家路上,我鬼使神差地绕到爹的坟前。
爹在我大学毕业那年走的,说是心梗,没挺过去。
当时我刚分配工作不久,爹突然病倒,送医院时已经不行了。
临终前,爹握着我的手说:"玉华,你要...要..."没说完就闭上了眼。
我至今不知道他想说啥,是让我照顾好娘,还是让我照顾好自己?
傍晚的墓地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树叶沙沙作响。
我跪在坟前,想起爹生前总是沉默,很少跟娘顶嘴,只会偷偷给我塞钱,让我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爹,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我低声问。
风吹过坟头的小草,沙沙作响。
我忽然看到墓碑后有个小铁盒,生锈了,但还完整。
打开一看,是本发黄的日记本,爹的笔迹。
我翻开第一页,是七三年的日记:"秀兰今天又在单位批评我,说我没出息。也许她说得对,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只是为了孩子,我也得忍。"
我一页页往下看,眼泪流了下来。
原来,爹也是被娘压着过日子,娘用她的职位和人脉,控制着我们家的一切。
爹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工,没什么文化,却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他每次想自己做点事,比如去县城拜师学雕刻,都会被娘用各种理由拦下。
最后一页日记写在他去世前一个月:"心口疼,大概是气出来的。秀兰不让玉华嫁给她喜欢的人,我没本事反对。这孩子,怕是要跟我一样,过一辈子憋屈日子。造孽啊..."
我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爹啊,你走得太早,可你说得没错,我这辈子跟你一样,让娘摆布得死死的。
天边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我摸了摸爹的墓碑,像是在跟他道别。
"爹,我不能重蹈你的覆辙,我得试着为自己活一次。"
到家时已经很晚,吴建功和娘都坐在沙发上等我。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映在娘严厉的脸上,显得格外刻薄。
"上哪儿野去了?"娘先发话了,"你爹坟头那破草我让你前天去拔,你拖到现在才去?"
"我...我有点事耽搁了。"我低着头走进厨房,准备热饭。
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我的手有些发抖。
"那陈什么国的找你搭讪了吧?"娘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扎过来,"别以为我没看见,他给你递纸条呢。一把年纪了还不学好!"
我手里的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散落一地,像我支离破碎的心。
"娘,你别总是这样..."我声音发抖。
"我怎样了?我这是为你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年轻时不听我的差点跟那穷小子跑了,幸亏我及时制止。你看看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坦,单位有人照应,家里也不愁吃喝。"
娘说着,拍了拍沙发,示意我坐过去。
吴建功坐在一旁不吭声,翻着报纸,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似的。
他总是这样,事不关己,从不插手我和娘之间的事。
我突然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娘,我想跟建功分开一段时间。"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
娘的脸色变得铁青,吴建功终于抬起头来,眼睛里全是惊讶。
"你说啥?"娘的声音低沉而危险。
"我说,我想搬出去住一阵子,自己静静。十几年了,我和建功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孩子,我...我想过自己的生活。"
"你是不是跟那个陈志国..."吴建功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怀疑。
"不是!"我急忙否认,"我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我没敢说想去见陈志国,但娘似乎已经猜到了。
"好你个周玉华!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我顶嘴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搬出去,我就...我就去你单位天天闹,让全单位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女!"
娘气得脸都变形了,她站起来,用手指着我的鼻子:"我把你养这么大,不就是为了老了有人照顾吗?你要是敢走,我跟你没完!"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我头上。
原来在娘眼里,我从来就不是她的女儿,只是她养老的工具。
我没再说话,默默捡起地上的碎片。
手指被划破了,血滴在地砖上,殷红刺眼。
心里却第一次有了决心:爹,我不能重蹈你的覆辙。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偷偷准备。
我报名参加了高级会计师考试,每天下班后去夜校补习。
补习班在工人文化宫,离家有点远,我骑着自行车来回,风雨无阻。
教室里坐满了像我一样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大家互相鼓励,共同进步。
老师姓林,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会计,讲课很有耐心:"记住,财务自由是人生自由的第一步。你们考上了高级职称,工资会翻倍,将来的路就宽了。"
我还到社区当起了义工,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有个叫李大勇的大学老师,常带学生来社区做调研,我们渐渐熟悉起来。
他比我小几岁,性格开朗,总是鼓励我:"玉华姐,你这么能干,应该多展示自己的价值。"
娘对我的冷战持续了几个月,后来见我还是按时回家做饭洗衣,就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指挥模式。
"你那个什么补习班,少去两天能死啊?家里卫生都没人打扫了!"
"那个姓李的,听说是大学老师?你少跟他来往,他肯定没安好心!"
我充耳不闻,只是低头做自己的事。
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一直在跳。
星期天下午,我鼓起勇气去了老城墙根的茶馆。
那是座老式的茶楼,木窗格子上挂着鸟笼,里面的黄鹂偶尔啼叫几声。
陈志国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放着两杯茶,热气腾腾。
"你来了。"他笑着站起来,眼睛里的光芒依然明亮。
我们聊了很多,从大学时代聊到现在的工作生活。
原来他当年考上了北京的研究生,后来因为父亲病重才回来的。
"我爹临终前,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我娶妻生子。"陈志国苦笑道,"可我这些年,始终忘不了一个人。"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们都有各自的生活。"
"你过得好吗?"他轻声问。
"挺好的。"我违心地说。
离开茶楼时,夕阳西下,长街上行人匆匆。
陈志国没有挽留我,只是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帮助,记得来找我。"
2001年,我终于考过了高级会计师,单位给我升了职。
科长办公室虽小,却是我自己的天地。
那天,我鼓起勇气,正式向吴建功提出了离婚。
"咱们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只是被家里安排。这些年你对我不差,我也尽力做好妻子。可是两个不相爱的人凑合着过,是对彼此的亏欠。"我平静地说。
吴建功坐在沙发上,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
屋子里充满了烟雾,呛得我直咳嗽。
"就因为那个陈志国回来了?"他突然抬头问我。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任何人,是因为我自己。我想找回真正的自己。"
吴建功沉默了好久,最后点点头:"其实我早看出来你不快乐。只是...你娘那关,你过得去吗?"
"我会面对的。"我说。
果然,娘知道消息后,放话要绝食抗议。
我在单位忙完工作,直奔娘家。
她果然躺在床上,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邻居王婶在旁边劝着:"老徐啊,你就别难为孩子了,现在年轻人婚姻不合适就离,没啥大不了的。"
"滚出去!"娘冲王婶喊,然后转向我,"你要是敢离婚,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单位门口,让全街道的人都知道你这个不孝女!"
我深吸一口气,坐到娘床边:"娘,我不是不孝顺。我会按时给您送钱,帮您买东西做家务。可我的婚姻生活,得由我自己决定。"
"你...你敢顶嘴?我告诉你,我虽然退休了,但街道上我还是有威信的,我要是去你单位一哭二闹三上吊,看你以后怎么做人!"
娘气得浑身发抖,头发都散乱了。
我平静地说:"娘,您闹吧。我今年都四十多了,也该为自己活一回了。爹活着的时候,被您管得喘不过气,最后憋出了病。我不想重蹈覆辙。"
娘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没想到我会提起爹。
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又硬起来:"你爹那是命不好,关我啥事?"
"我看了爹的日记。"我说完这句,站起身来,"娘,我会定期来看您,但离婚的事我已经决定了。"
离婚后,我搬到了单位分的一间小宿舍里。
说是宿舍,其实就是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家具简陋,但胜在干净整洁。
第一次拥有自己的空间,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坐在窗前看星星。
这是属于我周玉华自己的天地。
娘来过几次闹,被我们科长挡回去了。
科长是个明白人,知道娘一向霸道,悄悄跟我说:"现在是法制社会,长辈也不能太过分。你放心工作,单位支持你。"
有了单位的支持,我渐渐安定下来。
白天认真工作,晚上看看书,周末去社区当义工,生活忙碌而充实。
我慢慢在单位站稳了脚跟,从普通会计升到了会计科科长。
闲暇时,我参加街道组织的一些下乡扶贫活动,跟李大勇的联系也更密切了。
有一次去山区送冬衣,车子在半路抛锚,大家被困在山路上。
天黑了,气温骤降,李大勇脱下自己的棉袄给我披上:"别冻着,听说救援车马上到。"
"你自己不冷啊?"我问。
"我这人皮糙肉厚,不怕。"他搓着手,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在等待救援的几个小时里,我们聊了很多。
他告诉我,他是乡村小学的校长,为了山区孩子的教育操碎了心。
"这些孩子,家里条件不好,但个个都想学习。有的孩子走十里山路上学,从不迟到。我看着他们单薄的身影,就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
他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陈志国,那种为理想发光的样子。
我们一起筹建希望小学,渐渐地,有了感情。
李大勇比我小三岁,是个踏实肯干的人。
他常常背着一大袋教具,骑着自行车在乡间小路上穿行,给不同的村小上课。
有时候我和他一起去,看他教孩子们唱歌、做游戏,眼睛里全是爱。
他曾经捧着我的脸说:"玉华,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美。"
我那时才发现,自己笑得很少。
李大勇总说:"玉华,你吃了那么多苦,余生该享享福了。"
可我不敢轻易再谈婚论嫁,一方面是怕娘又来闹,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里有阴影。
我跟李大勇断断续续地来往了几年,他一直很有耐心,从不催我。
直到去年,娘因为膝盖摔了一跤,行动不便了,街道上的影响力也渐渐淡了。
年轻的干部不认识她,老同事也陆续退休养老。
她突然变得孤独起来,少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我抽空去看她,有一次她突然拉住我的手:"玉华啊,屋里柜子上有盒药,给娘拿一下。"
我打开柜子,意外发现了一张老照片,是我和陈志国在学校的合影。
我惊讶地拿出来:"娘,您...您怎么会有这个?"
娘叹了口气:"那会儿收了他的信,我偷偷跑学校调查了他。其实...其实那小子人还行,就是家境不好,我怕你跟着他受苦。"
"那您为啥要撕他的信?为啥要去学校告我的状?"我忍不住问。
"怕啊..."娘的眼睛湿润了,"怕你跟他走了,不要我这个老太婆了。你爹走得早,我就你一个亲人。我那时候想,只要把你绑在身边,我就永远不会孤独。"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恨她还是该同情她。
看着娘花白的头发,皱纹密布的脸,还有那双不再有神的眼睛,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时光的代价。
我们都在岁月里变老,也在岁月里学会理解。
后来,我鼓起勇气,带李大勇回家见娘。
出乎意料的是,娘没有大发雷霆,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们,然后说了句:"你们是真心的吗?"
李大勇点点头:"阿姨,我会好好对玉华的,不会让她再受委屈。"
娘没说啥,只是让我们常回来看看。
去年冬天,娘得了重感冒,我请假照顾她。
那是个特别冷的冬天,北风呼啸,雪花纷飞。
我煮了姜汤,喂娘喝下,然后坐在她床边给她讲我工作上的事。
有天晚上,她发着低烧,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娘对不起你。你爹走得早,我怕孤独,就把你抓得紧紧的。其实...其实我知道你不快乐,可我不敢放手。"
"娘..."我不知道该说啥。
"你跟那个李校长,挺好。"娘轻声说,"他待你好,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娘...娘不该拦着你。"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娘说这样的话。
病好后,娘变了不少,不再动不动就发脾气,也不再到处炫耀自己的"权威"。
她开始跟邻居们一起跳广场舞,偶尔还去村子里教孩子们唱歌。
今年春天,我和李大勇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在社区礼堂举行。
娘坐在第一排,戴着我给她买的新眼镜,一直笑着。
她还加入了社区的老年合唱团,每周排练两次,认识了不少朋友。
有次我去接她,看见她和几个老太太坐在一起说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个普通的慈祥老人。
"瞧啥呢?"娘见我站在门口,招招手,"来,给大家伙儿介绍一下,这是我闺女,商业局的科长!"
她语气里满是自豪,但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式自豪,而是真诚的骄傲。
我突然觉得,也许我们都需要时间去学会如何相处,如何爱,如何放手。
"五十二岁,我终于自由了。"昨天,我和李大勇坐在家里的小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山,这样感叹道。
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峦上,染出一片金色。
不远处,娘在楼下的广场上跟着音乐跳舞,步子轻快,脸上挂着笑。
李大勇握着我的手:"你这辈子就没有不受你娘约束的时候,是不是?"
我叹口气,放下了手里的茶碗,窗外夏日的蝉鸣声此起彼伏。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束缚需要一生的时间才能解开,而有些理解,也需要走过漫长的岁月才能获得。
来源:禅悟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