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王卫国，当时是某步兵团军务股长。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们团党委扩大会议提出基层连队评议机关干部的活动。这个活动的初衷是贯彻"从严治军、正规化建设"的精神，让机关干部更好地服务基层、面向一线。我们这些机关干部都认为这是好事一桩，可谁也没想到，评议结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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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馊主意，偏偏你们嘴上赞同，心里都不认！"团长把文件夹一摔，腾地站起来，目光在我们每个人脸上扫过，"卫国，你倒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叫王卫国，当时是某步兵团军务股长。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夏天，我们团党委扩大会议提出基层连队评议机关干部的活动。这个活动的初衷是贯彻"从严治军、正规化建设"的精神，让机关干部更好地服务基层、面向一线。我们这些机关干部都认为这是好事一桩，可谁也没想到，评议结果出来，我居然成了倒数第一。
在那个年代，机关干部的名声不太好，战士们总有"坐办公室的老爷"、"只会写报告的笔杆子"这样的说法。我军务股长的工作说起来枯燥无味，都是些人员调动、干部任免、转业安置、军人抚恤等事务性工作。一沓沓表格、一摞摞文件，日复一日填写、审核、盖章、归档，看似简单，却关系到每一名战士的切身利益。前年我还被评为"标兵股室"，可这次评议结果无情地给了我一记耳光，站在军务科会议室里，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战友们的目光。
团长孙建国是位老军人，参加过抗美援朝，在上甘岭战役中身负重伤，一生戎马，如今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他看着评议结果，眉头紧锁："卫国，基层战士对你有这么大意见，你怎么想？"我当时脑子一热，挺直腰杆回了句："团长，我问心无愧！规章制度面前人人平等，我从未违反过一条条令条例！"孙团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说了句："好，下个月团部机关干部下连队锻炼，你去一营三连，正好体验体验基层生活。"
一营三连是全团最艰苦的连队，驻扎在海拔八百多米的山区哨所，条件艰苦。宿舍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土坯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最难熬的是水源问题，战士们每天要步行三里山路挑水。临行前，股里的老李把我拉到库房一边，递过来一条"大前门"，说："卫国，你也别太介怀。那些小兵娃娃不知道你为他们做了多少事，你就当下乡锻炼去了。路上带着，给山里的弟兄发发福利。"我苦笑着收下烟，心里五味杂陈。
山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作为股长，我住进了战士宿舍，和他们"三同"——同吃、同住、同训练。由于常年坐办公室，我的体能比不上年轻小伙子们，早操五公里武装越野跑不到一半就上气不接下气，战士们看我这样子，有的暗地里嘲笑，有的则故意跑得更快。三连长刘铁柱是个粗犷汉子，见状只说了句："王股长，在我们山连队，可不兴减量训练。累得吐了，就地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这是咱连队的规矩。"
晚饭后的政治学习时间，我坐在最后排，听着指导员讲解《士兵守则》。点名后，我主动找到刘连长，提出帮他处理连队务工作。刘连长满脸狐疑："王股长，你不是来锻炼的吗？咋还惦记着公文？俺们山沟里不兴那套。"我诚恳地说："连长，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基层的具体困难，好回去后有针对性地改进工作。你看，团里让我下来体验生活，总得知道你们的工作内容吧？"刘连长这才松了口，从铁皮柜子里拿出一大堆皱巴巴的纸质材料："那正好，这些报表我头都大了，天天补，连长还得当会计、出纳、库管、文书，真是累死个人！"
翻开材料，我大吃一惊。三连的各项报表乱七八糟，《人员花名册》上有人没有标注家庭住址，立功受奖记录不完整，甚至有几位战士的入伍时间都记错了。《武器装备保养手册》上好几处涂抹修改，《连队经费使用明细》也是东一笔西一笔。我抄起铅笔和橡皮，熬了一整夜，把所有材料整理归类，第二天一早交给刘连长时，他愣住了："王股长，这...这也太清楚了！你看这个《炊事班费用核算表》，我算了八百遍都对不上，你一晚上就整明白了？"
"刘连长，这不算啥。我在团部每天要处理几十份这样的表格。"我笑着说，"对了，你们连上个季度的弹药消耗统计表还没交上来，再晚就要影响下个月的训练弹药配给了。"
刘连长一拍脑袋："哎呀，我就说怎么觉得忘了点啥！"他叹了口气，"王股长，你说我们打仗行，可这些文案真是折腾人。有时候我都想，宁可多站两个岗，也不想填这么多表！"
接下来的日子，我开始融入连队生活。白天和战士们一起出操、训练、站岗、打扫内务，晚上帮助连队整理档案、撰写请示报告、解答政策疑问。慢慢地，连队战士对我的态度有了变化。
有一天中午，炊事班的小战士送来饭菜，我习惯性地说了句"谢谢"。他愣了一下，脸一红："王股长，您这么客气，俺们还真不习惯。"我笑着和他攀谈起来，才知道这娃叫李二狗，是陕北农村出来的，家里还有老母亲和两个妹妹，全靠他当兵的那点津贴维持生活。
"二狗，你家里情况这么困难，可以申请困难补助的。"我认真地说。
"真的？"李二狗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俺找过指导员，他说要层层报批，太麻烦了。"
"这事交给我。"我当即从我的"军务股长工作包"里掏出《家庭困难军人补助申请表》，帮他一项项填写。当晚，我又拿出几份文件，写了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并附上政策依据，一并交给了刘连长。
三天后，团部电话打来，李二狗的困难补助申请被批准了，每月增加津贴30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相当于半个月的伙食费。李二狗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一个劲地说："谢谢股长，谢谢股长！"
慢慢地，找我咨询的战士越来越多。有关于立功受奖的，有关于探亲假期的，甚至有关于转业安置的。我把每个问题都认真解答，把每个细节都耐心解释。一个月后，刘连长找到我："王股长，你真是个宝。以前我们找机关问事，总觉得你们爱搪塞，说话绕弯子，满口'按规定'、'按政策'，原来是我们不懂规矩啊！"
有一天深夜，团部紧急电话打来，有位名叫张德友的战士父亲突发脑溢血，情况危急。按规定，探亲假需要层层审批，填写《军人探亲假申请表》《紧急情况说明》《往返路费报销单》等表格，再经过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和团政治处审核，至少三天才能办妥。我二话不说，拿出自备的空白探亲假表格，现场填写完毕，然后用连队电话向团部汇报情况，确保第二天一早该战士就能踏上返乡的火车。
刘连长震惊地看着我："王股长，你随身带着这些表格？"我笑了笑："不光是表格，还有各类审批文件的模板、《军人退役安置条例》《军人抚恤优待条例》《军人保险条例》等政策法规汇编、常用电话簿...这些都是我平时整理的，下连队前刚好带上了。"
二排的王班长不解地问："王股长，那当初评议，为什么大家对你意见这么大？听说您得票比宣传股长还低呢，可咱们连队的弟兄都说您挺不错的。"
我叹了口气，道出实情："因为我拒绝了太多不合规定的申请。有的战士想要多批探亲假，有的想违规调干，想调营区附近的连队，有的想利用关系提干...这些我都一一拒绝了。他们只看到我说'不'，却不明白我是为他们负责。如果我不按规定办事，他们现在可能会开心，但将来会遇到更多麻烦。"
"啥意思？"王班长还是不懂。
我举例道："比如上个月，四连有个战士通过关系想调到团部通信连，他们找了个领导出面。我查了档案，发现他视力不合格，按《军队院校招生体检标准》根本不符合通信兵的要求。我拒绝了。当时那个战士很恨我，可如果我同意了，他到了通信连发现自己干不了这活，还得调回来，白白耽误两年时间。"
不久后，连队里的小赵拿到了通信专业培训的通知，他兴奋地抱着我："王股长，谢谢你！上个月我去找您，您让我参加无线电比武，还给我整理了一大堆资料。要不是您帮忙，我可能就困在这山沟里了！"我欣慰地笑了笑，心想这才是我工作的意义所在。
第二个月底，孙团长带着政委亲自来到一营三连检查"基层建设年"活动成果。他看着焕然一新的档案室和整齐划一的各类台账，不住地点头。晚上，他把我叫到连部会议室："卫国，两个月了，感觉如何？"
我实话实说："团长，我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以前我只关注规章制度的执行，却忽略了向战士们解释清楚这些规定的意义和背后的道理。他们不理解我，是因为我没有做好政策宣讲和思想工作。我的作风也有问题，面对战士提出的要求，一味强调'按规定'，却没有真正了解他们的难处。"
孙团长抽着"大前门"，透过烟雾看着我："卫国，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评议结果出来后没有批评你，反而把你派到最辛苦的连队吗？"
我摇摇头。
"因为我看过你经手的每一份立功受奖材料，了解你处理的每一个困难补助案例。你从不徇私舞弊，从不违反原则，这在当前军队正规化建设中尤为可贵。"孙团长顿了顿，"团部军务股是全团的中枢，负责士气和凝聚力，你们的工作做得好不好，直接关系到全团战斗力。我们军队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样坚持原则的人，虽然可能不讨喜，但却是部队建设的脊梁。"
我一时哽咽，不知该说什么好。
回团部的"依维柯"军车上，孙团长突然问我："你知道这次评议活动是谁提议的吗？"见我疑惑，他笑着说："是我。我知道基层官兵对机关有意见，但不知道到底意见在哪里。这次活动不是为了打击谁，而是为了找到问题所在。你们军务股负责全团人事调动，自然容易得罪人。你倒数第一，反而证明你的工作最有原则性。"
军营的黄昏，炊烟袅袅。我看着远处操场上训练的战士们，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那天晚上，我彻夜未眠，思考如何改进工作。
回到团部后，我马上着手准备一套《军人权益政策解读手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各项规定的由来和意义。手册分为转业安置、立功受奖、困难补助、探亲假期等十大类，每一类都有明确的申请流程和注意事项。我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台"飞鱼牌"收录机，每周录制一盘军人权益政策宣讲磁带，发放到各连队。同时定期到基层举办政策咨询会，耐心解答官兵疑问。
"卫国，你这是要当广播员哪！"军务科的老郑笑着打趣我。
"可不是嘛，对着那么多战士说话，比对着文件说话有意思多了！"我打着手势，模仿着广播员的腔调，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一年后，团里再次举行"基层官兵评议机关干部"活动，我竟然名列前茅，获得了全团"优秀机关干部"称号。晚会上，我被请上台发言，看着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不禁想起那次在一营三连的日子。
那天晚上，孙团长把我叫到作战室，递给我一份调令："卫国，组织上决定提拔你为军务科副科长。"见我惊讶，他笑着说："不必奇怪，你本就是这块料。当初把你放到倒数第一的位置，是给你一个成长的机会。如今你不仅没有被打倒，反而更加成熟了。"
我接过调令，心潮澎湃："团长，我明白了，有时候看似的挫折，其实是人生最宝贵的礼物。这两个月，我学会了如何跟基层战士交流，如何把政策讲清楚说明白。以后我会更加注重政策宣讲和思想工作，让战士们明白，规定背后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
孙团长抚摸着自己的"八一"军功章，语重心长地说："在我们这个队伍里，不怕犯错，就怕不改；不怕一时不被理解，就怕失去原则。你记住，军人的价值不在于受多少赞美，而在于扛起多少责任。现在部队正在进行精兵简政，更需要像你这样既懂政策又了解基层的干部。"
第二年春节，团里举行"军营春晚"，我被推选为主持人。我特意从北京买回一套崭新的"播音员装备"——拉菲尔西服、领带、皮鞋，站在舞台上，看着台下战友们熟悉的面孔，我开了个玩笑："去年我是全团倒数第一，没想到今年能站在这里主持晚会，看来咱们团的干部选拔制度很科学啊！"台下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
岁月如梭，时光荏苒。那是1985年的故事，如今我已退役多年，每当回忆起那段经历，仍感慨万千。那次倒数第一的评议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课：做正确的事，而不仅仅是做让人舒服的事；坚守原则，同时学会沟通；理解每一项规定背后的意义，也理解每一个人内心的需求。
后来我才知道，孙团长当年在上甘岭战役中，曾因坚持原则拒绝了一位指挥员的不合理要求，差点被降职。但正是这种坚持，避免了一场可能的重大伤亡。他把我放在"火炉"上锻造，是希望我传承这种精神。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孙团长离休前对我说的话："卫国，在和平年代，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外部威胁，而是内部的松懈与迷失。你要记住，军人的荣誉不在于勋章多少，而在于原则是否坚守。"
如今，那本我编写的《军人权益政策解读手册》已经修订到第十版，成为了军队基层的必备读物。而那份让我倒数第一的评议结果，也被我珍藏在退役证书旁边，时刻提醒自己：人生路上，有时看似的失败，恰恰是最大的胜利；有时看似的表扬，反而可能是隐藏的危机。
每每回忆起那段"倒数第一"的经历，我都会想起一句话："不是每一次挫折都能成为成长的养分，但每一次成长都需要挫折的锤炼。"感谢那次评议，感谢孙团长的良苦用心，更感谢那些曾经不理解我、后来支持我的战友们。正是他们，成就了今天的我。
来源：李德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