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晚上下了毛毛雨,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门铃却响了。县城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楼下李大爷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那天晚上下了毛毛雨,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门铃却响了。县城的老房子隔音不好,楼下李大爷的咳嗽声清晰可闻。
开门一看,婶婶站在门口,头发有点湿,脚边放着塑料袋。塑料袋上印着县城新开的超市标志,但那超市去年就关门了。
“吃过了吗?”婶婶问。
其实都晚上十点多了,问这个干嘛。但我还是点点头。
婶婶没说话,只是抹了把脸。我以为是雨水,后来才发现是眼泪。
婶婶今年五十出头,额头上的皱纹像是山坡上的小路,越来越密。她穿着那件蓝底碎花的衬衫,我记得这件衣服至少穿了八年,袖口都磨白了。
“进来坐。”我让开门。
婶婶脱鞋时,我注意到她左脚的袜子有个洞,大拇指探出头来。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赶紧把脚缩了一下。
沙发上堆着我洗好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收。电视开着,声音调得很小,播着我根本不看的综艺节目。
“要喝水吗?”
婶婶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说:“随便。”
倒水的时候,我听见婶婶叹气的声音。她很少来我家,上次来还是去年春节,那时候堂弟小龙也在。
“小龙最近忙啊?”我试探着问。
“嗯。”婶婶应了一声,盯着杯子里的水,好像那里面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屋里有点闷,我想开窗,但窗户前堆着一摞快递盒子,我一直没收拾。
婶婶的手在抖,捧着水杯的样子让我想起村口老张家的狗,总是小心翼翼地叼着骨头,生怕被人抢走。
“其实…”婶婶开口,又停住了。
我等着她说下去,但她只是看着墙上的挂历。那挂历其实是去年的,我嫌麻烦,就没换。
“小龙他…”婶婶又开口,但楼下突然传来争吵声,盖过了她的话。
争吵声过去后,婶婶像是下定决心,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存折。存折的角都卷了,像是被翻看过很多次。
“他欠了二十万。”婶婶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愣住了。小龙在鞋厂上班,一个月工资才四千多,二十万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
“怎么会…”
“赌博,被人骗的。”婶婶说这话时眼睛看着地面,好像地板上有字似的。“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后来越输越多,想翻本…”
楼上有人冲马桶,水管里哗哗的流水声。
“前天晚上有人找上门来要钱,说再不还就…”婶婶没说完,但我能猜到后面的威胁。
我爸和叔叔是亲兄弟,叔叔早年出车祸走了,只留下婶婶和小龙。婶婶在县医院做清洁工,一个月两千多,省吃俭用把小龙拉扯大。
我去厨房找了包方便面,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找方便面,又放回去了。
“你是不是想…我借你钱?”我试探着问。我工资不高,存款也不多,二十万我拿不出来。
婶婶摇摇头,把存折推给我。
“这是我的养老钱,一共二十二万三。”婶婶说,“你帮我拿去还了吧。”
我拿起存折,翻开第一页。存折很旧了,第一笔存款是在2002年,那时我还在上小学,小龙刚出生不久。最近一笔是上个月,存了800元。
二十多年的积蓄,每一笔都很小,三百,五百,最多的一次是两千,可能是年终奖。
“婶婶,这…”
“你别告诉小龙是我拿的钱。”婶婶打断我,“就说是你借的,分期还你。”
“为什么?”
婶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你知道他上初中那年,有次发高烧吗?”
我点点头。那次小龙烧到四十度,婶婶背着他走了五里地去镇医院。
“医生说要住院,但我口袋里只有二十八块钱。”婶婶看着窗外,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黑夜和偶尔经过的车灯。“后来是问护士借的钱买的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爸走得早,我就想着好好培养他,不能让他输在起跑线上。”婶婶说,“他初中毕业不想读了,我硬是逼着他读完高中,还让他去考大专。”
小龙的确考上了大专,但读了一年就辍学了,说是想打工赚钱。
“其实他一直记着他爸,虽然他不记得他爸长什么样。”婶婶的声音开始有点哽咽,“他小时候,村里人问他爸爸是谁,他就指着村口的大树说那是他爸。”
隔壁邻居的电视声透过墙壁传来,正播着某个选秀节目,掌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
“那天…”婶婶顿了顿,“那天他爸出事的时候,他才两岁,正发烧,哭着要爸爸抱。”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在我的记忆里,小龙总是笑嘻嘻的,过年回村时会给村里的孩子们发糖果。
“有次我问他为什么对小孩子那么好,他说小时候村里人都不愿意孩子跟他玩,说他没爸爸。”婶婶抹了把脸,“他说他不想让别的孩子也这样。”
窗外突然传来鞭炮声,不知道谁家在办喜事。
“他去年和镇上开服装店的小李定亲了,本来说好今年结婚的。”婶婶苦笑了一下,“现在可好,钱没了,媳妇也要黄了。”
我想起去年过年,小龙带着女朋友回来,女孩挺漂亮,说话轻声细语的。当时小龙眼睛里都是光。
“你知道他每个月都给我寄钱回来吗?”婶婶接着说,“他说是孝敬我的,其实我都存起来了,想着以后给他娶媳妇用。”
我突然想到小时候,小龙的鞋子总是破洞,婶婶就用针线缝起来。有次我的鞋也破了,婶婶二话不说也帮我缝好了。
“我这辈子没求过谁,今天…”婶婶声音低了下去,“今天我求你帮帮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存折还攥在手里,有点发烫。
“他知道了会怎么想?”我问。
“不会知道的,”婶婶斩钉截铁地说,“你就告诉他是你借的,让他以后慢慢还。”
“那你的养老钱…”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婶婶打断我,“医院有保险,我身体也硬朗。”
这明显是谎话。去年村里办酒席,婶婶帮忙端菜时腰疼得直不起来,后来偷偷去诊所打针才好一点。
“我知道这不对,”婶婶说,“但我没办法看着他被人打断腿。”
风把雨吹进窗缝,地板上形成一小滩水渍。
“行。”我说,“我帮你。”
婶婶点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更紧张了。她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那个…”婶婶犹豫了一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保温盒,“知道你喜欢吃,带了点过来。”
打开一看,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排骨。排骨不多,但色泽红亮,还冒着热气。
“我吃过了。”我说。
“留着明天热一下也行。”婶婶把保温盒放在桌上,往门口走去。
送婶婶出门时,雨停了。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婶婶摸索着下楼,背影有些佝偻。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堂弟租住的地方。那是个老旧的小区,墙皮脱落,楼道口堆着废弃的自行车架。
敲了好几下门,小龙才开门。他明显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
“哥?”他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来了?”
我没回答,直接进屋。屋里很乱,地上扔着衣服和泡面盒,空气中弥漫着烟味。
“收拾一下,像什么样子。”我皱着眉头说。
小龙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收拾起来。他的手上有伤,结了痂,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听说你遇到点麻烦?”我坐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问。
小龙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收拾,沉默不语。
“多少钱?”
“没事,我能解决。”小龙背对着我说。
“二十万?”
小龙转过身,眼里满是惊讶和恐惧。“你怎么知道?”
“县城就这么大,有什么事能瞒得住?”我说,“欠谁的?”
小龙低着头,好一会儿才开口:“星沙那边的人,有个叫大军的…”
我点点头,从包里拿出钱。昨晚我已经把婶婶的存折取空了,全都换成了现金。
“拿着。”我把钱放在桌上。
小龙瞪大了眼睛:“哥,这…”
“先把命保住,”我说,“钱的事以后再说。”
“我不能要。”小龙摇头,“这太多了。”
“你想让你妈知道这事?”我故意提高声音,“你想让她知道你惹了什么麻烦?”
小龙愣住了,眼里又是害怕又是羞愧。
“拿着钱去还,然后好好工作,以后慢慢还我。”我说,“每个月拿出一半工资。”
小龙犹豫着伸手,又缩回去:“哥,我…我对不起妈…”
“你妈不知道。”我打断他,“这事就我们俩知道,不许告诉任何人。”
小龙的嘴唇抖了抖,像是要哭出来。
“听着,”我盯着他的眼睛,“以后别碰那些东西。输一次就该明白,这不是翻本的事,是会把人吞噬的深渊。”
小龙点点头,眼泪终于掉下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犯了错改就是了。”我拍拍他的肩,“记住,欠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我一定还。”小龙擦了擦眼泪,声音坚定了些。
走出小区时,天空放晴了。一群小学生从我身边跑过,笑闹着去上学。
回去的路上,我路过农贸市场,买了两斤排骨和一些蔬菜。医院离市场不远,婶婶这会儿应该在上班。
我提着东西直接去了医院。婶婶正在拖地,围着蓝色的工作服,头上扎着白毛巾。看到我,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赶紧放下拖把走过来。
“怎么样?”她小声问。
“解决了。”我简单地说。
婶婶长舒一口气,眼角有些湿润。
“这个给你。”我把菜递给她,“晚上我去你家吃饭。”
婶婶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好,我做你爱吃的。”
离开医院时,我心里轻松了不少。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但总比一个年轻人的未来重要。
婶婶一辈子节衣缩食,不是为了看着儿子走错路。而这个秘密,或许永远不需要说破。
晚上去婶婶家吃饭时,小龙也在。他刚还完钱,整个人像是变了一个人,精神多了。
“哥,谢谢你。”饭桌上,小龙给我倒酒,眼神真诚。
“记住你的承诺。”我说。
“我一定好好工作,一分不少地还你。”小龙郑重地说。
婶婶在一旁笑着,眼里满是欣慰。她不知道,这钱其实是她自己的。但或许这样更好,让小龙背负一些责任,学会成长。
饭后,小龙主动收拾碗筷。婶婶拉着我到阳台上说话。
“谢谢你。”婶婶低声说。
我摇摇头:“你把那个存折收好,以后我会把钱存进去。”
婶婶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就算小龙还我钱,那也是你的钱。”我说,“我会一笔笔存回去的。”
婶婶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这…”
“您辛苦了一辈子,养老钱不能动。”我说,“就当我先帮您垫着。”
婶婶握着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小龙,“这对他是好事。让他知道责任和代价。”
婶婶点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厨房里,小龙哼着歌,洗着碗。阳台上的花开了,那是婶婶种的茉莉,香气弥漫在夜色中。
两个月后,小龙来我家,带着一个信封。
“哥,这是第一期。”他把信封递给我,里面是四千块钱。
“工资多少?”我问。
“八千。”小龙说,“我找了新工作,在电子厂。”
我点点头:“你妈知道吗?”
“不知道,我只说换了工作,工资高了。”小龙笑了笑,“她很高兴。”
“存着吧。”我没接钱,“以后一次性还我。”
“不行,说好每月还的。”小龙坚持。
我拗不过他,只好收下。等他走后,我马上去银行,把钱存进了婶婶的账户。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着。小龙每月按时还钱,我再偷偷存进婶婶的账户。婶婶不知道这些,但她经常做些小菜送来,说是感谢我帮小龙。
一年后,小龙把钱全部还清了。他这期间很努力,不但工资涨了,还学会了开车,拿到了驾照。
最让人欣慰的是,他和女朋友的婚事重新定了下来。女孩知道他经历过的事,但选择了原谅。
婚礼那天,婶婶穿着新买的衣服,笑得合不拢嘴。我坐在她旁边,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谢谢你。”婶婶悄悄对我说。
“谢什么?”我明知故问。
婶婶神秘地笑了笑:“昨天去银行查了一下,那个存折里的钱一分没少,反而多了。”
我愣住了:“您知道…”
“傻孩子,”婶婶拍拍我的手,“我又不是真糊涂。钱明明取出来了,怎么会一分不少?”
“那您为什么不说?”
“有些事,不说破反而是好事。”婶婶看着台上的小龙,眼里满是慈爱,“他变了很多,懂事了,我这心里踏实。”
的确,小龙和一年前判若两人。他不但戒了烟,还考了会计证,准备自己开家小店。
“其实那天晚上,我就猜到你会这么做。”婶婶说,“你和你爸一样,心软。”
我笑了笑,没否认。
“这钱我不能要。”婶婶又说,“你帮我存着,以后给小龙的孩子当教育金。”
我点点头:“好。”
台上,小龙正在发言,感谢亲友的到来。当他提到母亲时,声音哽咽了。
“…谢谢我妈,是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曾经犯过错,差点让她失望,但她从来没放弃我…”
婶婶偷偷抹眼泪,肩膀微微颤抖。
我忽然明白,有些付出不需要被知道,有些爱不需要被言明。就像婶婶给小龙的爱,像小龙现在流下的眼泪,都是无言的诉说。
人生路上,我们都会遇到困难,都会犯错。重要的是有人愿意在你跌倒时拉你一把,有人愿意在你迷失时为你指路。
那本存折,最终没有交回给婶婶,而是开在了小龙孩子的名下。这是一个秘密,也是一个承诺,更是生活给我们的礼物。
每当我看到婶婶和小龙其乐融融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踏实的满足感。这或许就是亲情的意义,不求回报,只愿付出。
而那本存折,则成了连接我们的纽带,承载着太多的爱与希望。
来源:一丝不苟星星NT4bfs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