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三九天的午后，雪像是撕碎的棉絮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村委会的大喇叭嘎吱了两声，说什么”注意防寒保暖”，后面的话被风声吹散了。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三九天的午后，雪像是撕碎的棉絮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掉。村委会的大喇叭嘎吱了两声，说什么”注意防寒保暖”，后面的话被风声吹散了。

那天早上，我起了个大早，把菜园子里能摘的菜都摘了。茄子有些老了，黄瓜上还有些发白的伤痕，圆白菜却挺精神，像个躲在雪地里打盹的小孩。我掂量着这一筐菜，够卖个三四百。

赶集的日子，我总是踩着露水到镇上去。老李头的三轮车坏了，他蹲在路边，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摆弄着链条。我问他：“今儿去不去了？”他咳了一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不去了不去了，这天气，谁出门啊？”

我就这么拖着板车，踩着泥泞的小路往镇上的农贸市场赶。

到了市场，摊位已经摆了七七八八。王婶的豆腐摊前围了几个人，她一边切豆腐，一边嘴里嘟囔着天气预报说要下大雪。李大妈的鸡蛋摊前冷冷清清，她坐在小马扎上，一边剥花生一边跟隔壁摊的人说话：“前几天电视上说塑料袋要收费，你听说了吗？”

我把摊位摆在了平常的位置，靠近市场东门，旁边是卖二手电器的小张。他的摊位上放着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正播放着邓丽君的《甜蜜蜜》，声音忽大忽小。

“老赵，今天这天气，怕是没什么人来。”小张坐在一个翻过来的塑料箱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尽管天气已经很冷了。

我没接话，只是把菜一样一样摆好。心里却在打鼓，这天气，真会有人来吗？

果不其然，市场的人稀稀拉拉。往常这个时候，市场应该人挤人，大爷大妈们推推搡搡，嫌这个贵嫌那个不新鲜。今天只有几个零散的人，买了点必需品就匆匆离开。

到了中午，雪更大了。雪花像一个个不要命的小兵，横冲直撞地往下掉。市场里的人越来越少，一些摊主开始收摊。

“老赵，收了吧？这雪越下越大，再不回去，路都要被封了。”小张已经把他的收音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器塞进了一个编织袋。

我看了看自己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只有早上一个戴红帽子的女人买了两颗白菜，还跟我砍价，说白菜都蔫了，其实明明很新鲜。

“再等等。”我说，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

小张耸耸肩，拍了拍我的肩膀：“注意保暖啊，老赵。”说完，他提着编织袋，消失在了纷飞的雪花中。

雪越下越大，市场里的人越来越少。到了下午三点，整个市场只剩下了我和几个同样抱着侥幸心理的摊主。

我坐在小马扎上，望着自己摊位上的菜，心里一阵发酸。这些菜可都是我一棵一棵亲手种出来的啊。春天的时候，我和老伴一起翻地、播种，夏天顶着毒辣的太阳浇水、除草，秋天小心翼翼地收获……现在，它们可能就要被白白浪费了。

我偷偷抹了把眼泪。说来可笑，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为了几颗菜掉眼泪。可是这几颗菜，是我半年的心血啊。

市场的喇叭响了，说是雪越下越大，建议大家尽快回家。剩下的几个摊主终于也坚持不住了，陆陆续续地收了摊。

我叹了口气，准备把菜装回板车上。这些菜，看来只能带回家了，能吃的我和老伴慢慢吃，不能吃的只能喂猪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这个几乎空无一人的市场，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我抬头一看，一辆大巴车缓缓地停在了市场门口。车身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车窗上的雪被雨刷刮开了一道缝，透出里面的灯光。

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穿着厚厚羽绒服的中年男人。他个子不高，脸被羽绒服的帽子挡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冻得通红的鼻尖。

“还有摊位开着吗？”他大声问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市场里回荡。

“有！这里！”我不知道哪来的劲，一下子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

他快步走到我的摊位前，打量着我的菜。

“这些菜，都是你种的？”

“是啊，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没打过农药。”我有些紧张地回答。

他点了点头，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似乎在问什么，他回头看了看我的菜：“有白菜、茄子、黄瓜，还有萝卜、豆角……”

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你这些菜，多少钱全部卖了？”

我愣住了：“全……全部？”

“对，全部。我们是县城食堂的，今天有个旅游团被大雪困在县城了，酒店厨房存货不多，听说这边有农贸市场，就赶过来看看。”

我赶紧在心里计算，这些菜零售能卖个四百多，批发的话……

“三百，全拿走。”我咬了咬牙说。

他似乎觉得有些贵，皱了皱眉头。但是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又看了看我泛红的眼圈，点了点头：“行，三百就三百。你能不能帮忙送到车上去？”

我赶紧点头，卖出去就好，卖出去就好！

我费了好大劲，把所有的菜都搬到了大巴车上。车上坐着十几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但看到有新鲜蔬菜上车，他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中年男人给了我三百块钱，还多给了二十，说是搬运费。我本想拒绝，但他已经转身上车去了。

大巴车启动，缓缓地消失在雪幕中。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三百二十块钱，心里暖洋洋的。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老伴打来的。

“老赵，快回来吧，雪太大了，路都快封了！”

“嗯，马上回去。”我笑着说，“今天卖了个好价钱！”

“真的啊？这大雪天，还有人买菜？”老伴明显不信。

“真的，等我回去告诉你。对了，晚上想吃啥？我路过杨记面馆给你带点饺子回去？”

“得了吧你，赶紧回来，我熬了骨头汤等你呢。”

我挂了电话，推着空空的板车，踏上了回家的路。雪越下越大，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老伴推醒了。

“老赵，快起来看看，外面…….”

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拉开窗帘一看，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院子里的柿子树上挂满了雪，压弯了枝条。鸡舍的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公鸡站在雪地里，啄着几粒不知道哪来的谷子。

更让我吃惊的是，通往镇上的路完全被雪覆盖了，看不出一点路的痕迹。

“这……这得积多厚啊？”我喃喃地说。

“昨晚下了一宿，估计有半米多。”老伴说，“村委会的大喇叭刚刚响了，说这几天别出门了，路都封了。”

我心有余悸地想，还好昨天那个县城食堂的人及时出现，不然我这一车菜就要烂在家里了。

吃过早饭，我在院子里扫雪。扫着扫着，忽然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咋回事？”我问正在喂鸡的老伴。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来了。”

我放下扫帚，顺着声音走去。远远地，我看到一群人围在村口，似乎在看什么。

挤进人群，我看到了让所有人惊讶的一幕：一辆推土机正在村口的路上清理积雪，后面跟着几辆大货车。

“这是要干啥？”有人问。

“听说是县里组织的，要给各个村送物资。这场雪太大了，怕村里断粮。”村支书在一旁解释。

我正看着，忽然注意到那几辆大货车中，有一辆很眼熟。仔细一看，不正是昨天在市场门口的那辆大巴车吗？

车门打开，昨天那个穿羽绒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他看到了我，笑着走过来：“赵师傅，又见面了。”

“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我有些惊讶。

“昨天在市场门口，看到你推着板车往这个方向走。后来雪太大，我们担心你，就跟着你的足迹走了一段，看到你进了村子才放心。”

我有些感动：“那你们昨晚住在哪里？”

“县城的招待所。本来可以回县城的，但是路上的雪太厚，车开不快，天黑前没赶回去，就在镇上将就了一晚。”他解释道，“今天县里组织人手清理道路，送物资，我们就跟过来了。”

村支书走过来，问他：“你们是……”

“我们是县城饭店的，昨天去镇上买菜，碰巧遇到了赵师傅。”他指了指我，然后对村支书说，“听说这场雪可能要下好几天，路都封了。我们想问问，村里还有多余的蔬菜吗？我们愿意收购。”

村支书眼睛一亮：“有！当然有！咱们村有好几户种菜的，这个季节，地里还有不少菜呢！”

“那太好了。”中年男人说，“我们酒店最近来了个旅游团，三十多号人，被大雪困在县城了，短时间内离不开。酒店的菜不够用，所以想收购一些新鲜的蔬菜。”

村支书立刻组织了村里种菜的几户人家，包括我，大家把地里能收的菜都收了，装了满满几车。

中年男人一一记录，然后痛快地付了钱，价格比市场价还高。

“这些菜，够你们酒店吃多久？”我好奇地问。

他笑了笑：“够吃个把星期吧。要是雪还不停，我们再来。”

他说到做到。雪整整下了五天，路被封了五天。那五天里，他们来了三次，每次都带着清雪的机器，每次都收购了村里的蔬菜。

第五天，雪终于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村里的人都出来扫雪，道路慢慢地露了出来。

那天下午，中年男人又来了。这次他没有来收购蔬菜，而是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赵师傅，还记得我第一天碰到你时，车上的那些人吗？”

我点点头：“记得，旅游团的人是吧？”

“对，他们是一个考察团，专门来咱们县考察农产品的。这次被大雪困住，他们吃了这几天的菜，觉得特别新鲜，就问我这些菜是从哪来的。”

“然后呢？”我有些好奇。

“然后他们就想跟咱们村合作，收购蔬菜，包装后送到城里的超市去卖。当然，是按照有机蔬菜的价格收购。”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机蔬菜？那是啥价？”

“比普通菜贵一倍多。”他笑着说。

我愣住了，心跳加速：“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他们已经跟村支书谈过了，想跟村里签一个长期合作协议。”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我，一个普通的菜农，竟然有机会把自己种的菜卖到城里的超市去？还是按有机蔬菜的价格？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机蔬菜要求很高，种植过程中不能用化肥和农药，你能做到吗？”

我拍着胸脯说：“这个你放心，我这辈子种菜，就没用过化肥和农药。都是农家肥，虫子就人工捉。”

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对了，我叫陈明，是县城’明湖大酒店’的采购主管。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明湖大酒店采购部主管陈明”，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这下我彻底相信了，这不是做梦。

那场大雪过后，我们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考察团和村里签了合作协议，我和村里的几户菜农成立了一个小型合作社。我们按照有机蔬菜的标准种植，每周都有车来收购。

菜价比以前高了一倍多，我家的收入也翻了几番。老伴说，这辈子没想到种菜还能种出名堂来。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半年后，我们村的蔬菜打出了名气，不少城里人周末专门开车来村里，直接到地里采摘蔬菜，价格比超市里还要高。

陈明也经常来村里，不仅采购蔬菜，还带来一些种植技术和市场信息。慢慢地，我们从单纯种植蔬菜，发展到了观光采摘，甚至还开发了一些乡村旅游项目。

现在，我们村的路修得平平整整，村口立起了一块大牌子：“白岭村有机蔬菜种植基地”。每到周末，村里停满了城里人的车，菜地里到处是采摘的人群。

老伴常说，这一切都要感谢那场大雪和那辆大巴车。

而我知道，真正应该感谢的，是那天我没有因为大雪而提前收摊。如果那天我像其他摊主一样早早收摊回家，也许就不会遇到陈明，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一切。

有时候，坚持一下，命运就会有不同的安排。

前几天，村支书喊我去村委会，说是县里来人要给我颁奖，说我是”新农村建设先进个人”还是什么的。我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去了。

领完奖，那个县领导问我：“赵师傅，你当初为什么在那么大的雪天还坚持在市场摆摊？”

我想了想，笑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舍不得那些菜。都是自己种的，扔了可惜。”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这种朴素的情感和坚持，成就了今天的白岭村。”

回家的路上，我经过那片菜地，看着绿油油的菜地和忙碌的村民，心里充满了感激。

那场大雪，那辆大巴车，那个偶然的相遇，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整个村子的命运。

老李头的三轮车修好了，他现在专门负责接送城里来的游客。他常跟我开玩笑：“老赵，还记得那天我不去赶集吗？要不是我那天偷懒，这好事就轮到我头上了！”

我总是笑而不语。命运这东西，谁说得清呢？

每当下雪的日子，我都会特别感慨。那场大雪，封住了道路，却打开了我们村的未来。

而我那板车上的菜，本来以为要倒掉的菜，却成了改变命运的契机。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样充满了意外，而那些我们以为的不幸，可能恰恰是转机的开始。

来源：小柒萌物Sh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