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近厂里招人，我坐在办公室翻简历。这张桌子是我从家里搬来的，角上还有我闺女小时候咬的牙印。上面摞着两沓纸，左边是筛过的，右边是等待的。风扇呼呼转着，吹得纸页哗哗响，像是在催我快点。

最近厂里招人，我坐在办公室翻简历。这张桌子是我从家里搬来的，角上还有我闺女小时候咬的牙印。上面摞着两沓纸，左边是筛过的，右边是等待的。风扇呼呼转着，吹得纸页哗哗响，像是在催我快点。

这活儿本来是小张负责的，那小伙子昨天骑摩托摔了，膝盖蹭破了皮。其实没啥大事，但他妈硬是让他在家养着。小县城就这样，妈妈的话比老板的还管用。所以今天换我来面试这批应届生。

“下一个！”我喊道，声音被厂房的噪音盖住一半。

进来的是个姑娘，二十出头，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头发扎得整整齐齐。这身打扮在我们这小厂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手里拽着一个黑色皮包，指节都有点发白。紧张得很。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凳子是塑料的，有点旧，上面还贴着一张”华强北电子市场”的标签，都快褪色了。那是五年前采购设备时顺便带回来的。

姑娘规规矩矩地坐下，把包放在腿上，从里面拿出一份简历，双手递给我。

县城招人不像大城市那么讲究，简历基本上就是个走过场。真正要的是身份证、毕业证，看看是不是真人，然后问问愿不愿意干，能干多久。但这姑娘准备得很认真，简历上还贴了证件照，角还用尺子量过似的，端端正正。

“你叫……”我眯着眼睛看简历上的名字，忽然感觉有点眼熟。

“李雪梅，李先生。”她很快回答，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皱了皱眉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我抬头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瓜子脸，眉毛有点浓，眼睛不算大但很有神。总觉得在哪见过。

“把你的身份证给我看一下。”我说。

她从包里拿出身份证递给我。我接过来时，发现她的手有点抖。刚毕业的孩子都这么紧张吗？还是说…

我低头看身份证，不由得愣住了。

李雪梅，父亲李国强。

我的手也开始发抖。

李国强。这个名字在我脑子里就像炸开了一样。十年前，他住在我家隔壁的筒子楼里，做小生意的，卖一些日用百货。那时我刚结婚不久，攒了点钱想把房子装修一下。

我清晰地记得那天。李国强来敲我家门，脸色不太好。我让他进屋坐，给他倒了杯水，搁在茶几上。茶几是刚买的，贴着塑料膜，水杯一放上去就贴住了，端起来还带着膜。

“老马，能不能借点钱周转一下？”他开门见山。

“多少？”我问。其实我心里已经在盘算，能借多少不伤感情。

“三万。”他说，眼睛看着水杯，没看我。

三万在十年前可不是小数目，是我和爱人攒了两年的装修款。

“买货遇到好机会，但手头紧。”他解释说，“下个月准还。我们这关系，你放心。”

我们确实关系不错。他儿子上小学时没人接，我老婆经常帮忙。他家漏水，也是我连夜帮他修的。

我和爱人商量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没打借条，连个字据都没有。乡里乡亲的，不兴这个。

给钱那天，我从银行取了三万，装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那信封还是单位发年终奖剩下的。我们在楼下碰面，我把信封递给他。

“谢了，老马。”他说，拍了拍我的肩膀，“下月就还你。”

结果下个月他没还。说生意不顺，再宽限些日子。

又过了一个月，他家突然人去楼空。邻居说他们半夜搬走的，没告诉任何人。

走得无影无踪。

我去他做生意的地方找过，门锁着。问了周围的店主，说他欠了不少人的钱，不光是我。

这笔钱，就这么没了。我和爱人原本的装修计划也泡汤了。那年冬天特别冷，窗户缝都漏风，老婆晚上哭过几次。我心疼，但也无能为力。

次年我攒了点钱，自己动手修了修墙，刷了点漆，勉强过去了。那房子我们住了五年，才换到好一点的小区。

而现在，他的女儿就坐在我面前，来应聘我的小厂。

命运真会开玩笑。

“李国强是你父亲？”我问，声音有点紧。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眼神闪烁。“是，您认识我爸爸？”

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他现在在哪儿？”

她低下头，嘴唇抿了抿。“爸爸去年走了。肺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的那股怒气突然就散了大半。死者为大，何况这姑娘也不知情。

“我们家以前是不是欠您钱？”她突然抬头问我，眼睛红了。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

她点点头，从包里又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信封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都泛黄了。

“这是爸爸留下的。他生前写了好几封信，每封都有名字和地址。这封是给您的。”

我接过信封，上面真的写着我的名字和地址，但不是现在的，是十年前那个筒子楼的。字迹有点潦草，但能认出是李国强的笔迹。

我慢慢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纸和三万块钱。钱是新的，应该是他女儿换的。但那张纸已经泛黄，显然是多年前就写好的。

我展开信纸，上面写着：

“老马，对不起。借你的钱一直没还，是我无能。当初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无力偿还，只好逃走。这些年一直心存愧疚。如今病入膏肓，知道时日不多，所以写下这封信。这三万是我东拼西凑攒下的，如果我能活着，一定亲自还给你。如果不能，就麻烦雪梅替我了结这份心愿。再次对不起，李国强。”

我看完信，嗓子有点发紧。抬头看李雪梅，她已经泪流满面。

“爸爸走之前，把所有欠债的事都告诉了我。他说这是他一生的污点，希望我能帮他还清。”她哽咽着说，“这半年我跑了五个城市，找了七个人，您是最后一个。”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车间的机器声混着雨声，倒也不显得突兀。

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纸巾是便宜货，有点硬，但她还是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擦了擦眼泪。

“不好意思，让您看笑话了。”她说，努力控制着情绪，“我知道您可能不会原谅爸爸，但请您原谅我打扰您。面试的事，我可以走了。”

她起身要走，我叫住了她。

“你别走，坐下。”

她犹豫了一下，又坐回凳子上。

我看着她的简历。大学是省城的二本，学的会计。成绩不错，还有几个小证书。在学校做过学生会干部，也参加过志愿者活动。看得出来是个踏实肯干的孩子。

“你为什么要来我这小厂应聘？以你的条件，省城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我问。

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其实…我知道这是您的厂子。我打听了很久才找到您。”她低声说，“我想补偿些什么，不只是钱。爸爸走得太突然，很多话没来得及说。我想代他向您道歉，也想…如果可能的话，用我的努力弥补一些他的过错。”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继续说：“我会努力工作，不会给您添麻烦。如果您不想要这钱，我可以捐给慈善机构。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心里好受些。”

雨声渐渐大了。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帘。十年前那个冬天，窗户漏风漏雨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来。

“钱我收下了，这是你爸欠我的。”我说，“至于工作…”

她紧张地看着我。

“明天来上班吧。会计部正好缺个人。”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又湿润了。“真的吗？我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过有个条件。”我补充道。

“什么条件？”

“别叫我李先生，太生分。厂里人都叫我老马。”

她破涕为笑：“好的，老马。”

送她出门时，雨小了一些。她撑着一把蓝色的伞走了。那把伞有点旧，一根伞骨似乎断了，撑开后有点歪。

我回到办公室，拿起刚刚收到的三万块钱，感觉很复杂。十年前要是有这笔钱，也许日子会好过些。但现在，这钱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我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停下的雨。车间的机器声依旧隆隆作响，工人们的笑声偶尔传来。这些年，从一个修车的学徒做到小厂老板，也算是熬出头了。

我想起李国强。我们曾是邻居，也曾是朋友。他临走前想着还债，也算有良心。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办公室角落里有个旧保险柜，是我创业时买的第一件”奢侈品”。我把钱放进去，顺手拿出一个红色塑料文件夹，里面是我多年前存的资料。我翻了翻，找到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次社区聚餐，我和李国强站在一起，举着酒杯。他比我高半个头，笑得爽朗。那时我们都还年轻，对未来充满希望。

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我把照片放回文件夹，又把文件夹放回保险柜。

厂里的喇叭响起来，是下班的信号。我拿起外套，关上灯，锁好门。天已经放晴了，空气中有股雨后的清新味道。

路过门卫室时，老王正在听收音机，是本地的交通广播，正在播报路况。

“老马，招到人没？”他问。

“招到了，明天来一个会计。”

“年轻人？”

“嗯，刚毕业的大学生。”

“那敢情好，我们厂终于有年轻面孔了。”老王乐呵呵地说。

我笑笑，没多解释。

走出厂门，我习惯性地看了看天空。雨后的天格外蓝，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拐角处有个小卖部，我走进去，买了包”红双喜”。我已经戒烟三年了，今天突然想抽一支。

回家路上，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

“喂，老马啊，咋了？”老婆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背景音里是菜市场的嘈杂。

“没事，就是问问你晚上想吃啥。”

“随便，你想吃啥就买啥。对了，今天招人咋样？”

我停顿了一下。“招到了，明天来一个会计，刚毕业的大学生。”

“那敢情好。”她说的话和老王几乎一模一样。

我笑了笑：“嗯，敢情好。”

挂了电话，我又想起李雪梅的眼神。那么诚恳，那么愧疚，还带着一丝希望。她和她父亲长得真像，尤其是眉毛和眼睛。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些事情解释不清。十年前那个借钱不还的邻居，如今通过女儿的方式，把账给还上了。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生活还得继续，没必要被过去困住。

明天，厂里会多一个年轻人。或许，这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夕阳的余晖洒在马路上，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迎着落日走去，心里想着明天的事。还要准备新员工的工位，得让小张帮忙收拾一下。对了，空调滤网也该清洗了，天气越来越热了。

小县城的傍晚，一切都那么平常，却又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