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顾辞走了进来,一身森然冷意,看我的幽深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1
夜幕时分,房门被推开。
顾辞走了进来,一身森然冷意,看我的幽深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和往常一样,他几下撕扯开我的衣衫,按在床榻上,肆意地折腾起来。
我咬着唇默默承受,心里明白,他又在庄雨眠那里受了冷言冷语。
要把心中所有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我不敢也不能反抗,因为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可今日不知为何,疼得那么厉害,尤其是胸口,似有一把刀在搅,痛彻心扉。
我终于忍不住哀求:「公子求你了,轻一些,我真的受不住了。」
「受不住?」
他抬头看我,染了情欲的绯红的眼中闪过嘲讽,扯了扯嘴角。
「梁思雪,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好疼,真的好疼,求你……」
我哽咽着,眼泪簌簌而落。
他钳住我的下巴,狠狠吻了起来。
「疼?当初你给我下药,不就是想我这么对你?梁思雪,这是你应得的。」
眼泪和哀求愈加激起了他心中的恨,带着惩罚的恨意,永无尽头。
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心中只反反复复回荡着一句话。
这是你应得的。
2
我是顾辞母亲顾夫人的远房亲戚,因家穷又父母早亡,前来投奔。
顾夫人碍于颜面,收留了我。
在府中第一次见到顾辞,我就忍不住心生爱慕。
他性子冷清,貌如谪仙,却又惊才绝艳,文章写得连皇帝都大加赞誉。
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于他,他却只对内阁大学士家的小姐庄雨眠情有独钟。
庄雨眠同样名满京城,曾说只会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明白自己不及庄雨眠万一,始终将情意深藏心底。
直到那年,顾夫人要将我许给年逾六旬的国公爷做填房。
我走投无路,又难掩对顾辞的情意,给他下了情药。
那一晚,我哭了整夜,也换不来他半点怜惜。
往日那么清冷如玉的人将我圈在身下,像是疯了一样。
第二日,我搬进了顾辞的后院,做了一名侍妾。
庄雨眠知道后,直接撕了婚书。
顾辞在庄府门口求了三天三夜,最终让心爱之人软了心。
他们的婚事如期举行。
可洞房夜,顾辞就被赶了出去。
庄雨眠说脏了的男人,不配跟自己睡在一起。
之后无论顾辞怎样讨好哀求都不为所动。
他因此恨极了我,每个不能见庄雨眠的夜晚就来折磨我。
我在他身下哭得喘不过气来,求他写一封休书,将我远远打发走。
他却只是凝眸冷笑:
「梁思雪,做梦也别想离开,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3
夜里顾辞折腾得太狠了,等天亮我去请安时,他和庄雨眠已陪着顾夫人在用膳。
见我进来,顾夫人将手中的筷子一摔,怒骂道:
「好个贱婢,越发没有规矩,过来跪着侍奉。」
听到「跪着」时,庄雨眠的嘴角微微勾了勾。
而顾辞始终垂着眸,面色平静。
我跪在桌边,伺候着他们。
闻到早饭的气味,五脏六腑又翻涌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么慢,汤都凉了。」
随着一声喝斥,顾夫人将整碗汤泼在我身上。
而我再也忍不住,狼狈地倒在地上。
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有人叫了声我的名字,将我接进了怀里。
再次醒来时,已躺在卧房的床上。
而顾辞坐在床边,如墨的眸中映着明明灭灭的烛火,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我吓得剧烈一抖,连忙撑起身。
「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故意昏倒的,这就去给夫人赔罪。」
「别动。」
他握住我的肩膀,却没有用力,轻轻又将我按回床上。
「你有了身孕。」
身孕?
我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中先是欢喜,但很快又被恐惧替代。
「公子,」我小心翼翼地想去拉他的衣摆,却又不敢,「求求你留下这孩子吧,我……我绝不会给你和夫人添乱。」
烛火下,他修长的睫毛闪了闪,从袖中取出了什么,放在我唇边。
「张嘴。」
我顿时紧张得心口狂跳。
但在他面前,我向来无力反抗,只能认命地张开嘴。
可入口的是浓浓的桂花香。
「好吃吗?」
我茫然点点头。
他浅浅一笑,眉眼间似有温柔。
「都说有了身孕的女子最爱挑嘴,我记得你以前喜欢桂花糖,就买了些。」
这是我从没见过的顾辞。
更不曾想到,他会记得我喜欢桂花糖。
「好好把孩子生下来,嗯?」
他眉眼依旧是软的,抬手摸了摸我的头。
带着从未有过的温柔。
4
顾辞时不时过来,细心询问我的饮食起居。
还命人在院子里栽了我最喜欢的蜡梅。
转眼冬至,下了一天雪,入夜时,梅花悄然开放。
我欣喜不已,想去折一枝。
可不小心脚下一滑,还不待反应,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捞进怀里。
「都要做娘的人了,还这么不小心。」
是顾辞。
长眉微蹙着,脸上满是责备。
我本能地害怕,低下头不敢看他。
「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将我拦腰抱起,口气温和了许多。
「往后要小心。」
进了屋,他把我放到床榻,又欺身覆了上来。
眸中的光亮得吓人。
这是他动了情的样子,熟悉又恐惧。
我忍着颤抖,紧紧护住肚子。
「公子,不……不行。」
他眼中荡开一片晦涩的氤氲,扣住我的手腕,压过头顶。
「大夫说过了四个月就可以了。」
之前的夜夜折磨又浮上眼前,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求求你了,公子。」
「别怕,我会很轻的。」
他嗓音哑得厉害,垂头吻去了我眼角的泪珠。
这一夜,我才明白,原来床榻间并不只有疼痛和羞辱,还能这般无尽缠绵。
而他也可以这么温柔缱绻。
当我忍不住心酸落泪时,他第一次停下来轻声哄我:
「乖,不哭了。」
天亮醒来时,顾辞已经不见了,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
我起床收拾衣物,发现了几页散落的纸。
上面是顾辞隽秀的字迹,写的全都是名字。
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
我再次潸然泪下。
原来,他也真心盼望着这个孩子。
5
几天后,顾辞再来时,说皇帝派了差事,要离京一段时间。
他将伺候的人都叫来,事无巨细交代了一番,又对着我招了招手。
「我要走了,不跟我说点什么?」
在他如水的目光下,我讷讷开口:「公……公子一路顺风。」
他歪头笑了笑,「只有这个?」
我有些不知所措。
忽地,他扣住我的后脑,吻了过来。
「安心等我回来。」
可一晃三个月,我等来的不是顾辞,而是端着药碗的庄雨眠。
「这是阿辞给你的,送你跟孽种上路,喝了吧。」
我大惊,护住肚子,向后退了几步。
「不,公子说过,让我好好生下孩子。」
「梁思雪,你一个靠下药爬床的贱人,真以为能给阿辞生孩子?」
庄雨眠大声冷笑着,看我的目光里不屑夹杂着恨意。
「我虽然从不把你当个东西,但你一直在这,终究碍眼。
「前不久,我给阿辞写了信,说只要这个世上再没有你跟那个孽种,我就能跟他重修旧好。
「他很快回了信,让人熬碗药给你。」
我彻底呆住了,待缓过神来,转身就想跑。
「都愣着干什么,把药给她灌进去。」
庄雨眠对着身后的奴仆们挥了挥手。
他们冲了过来,将我按在地上,撬开我的嘴,将整碗药倒了进去。
很快,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袭来,身下血流如注。
脑中闪过的全都是顾辞的影子。
喂我吃桂花糖的他,温柔让我生下孩子的他,给孩子取了许多名字的他,吻着我让我等他回来的他……
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上庄雨眠的一句重修旧好。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6
「发什么呆,夫人正等着呢。」
耳边突然传来催促声。
我猛地回神,发现自己正站在院门口,旁边一脸不耐烦的正是顾夫人房里的大丫鬟。
「乡下来的,就是上不得一点台面。」
她撇了撇嘴,将我推进屋。
屋里,坐着个打扮华贵的妇人。
我看着那人,眨了眨眼。
这一切,怎么跟我第一天投奔到顾府那么像。
那妇人并不是顾夫人,只是陪嫁来的有脸面的嬷嬷。
当初的我不明所以,进门就跪地行礼,被人嘲笑了很久。
顾夫人更因我将下人当成是她,心生怨恨。
如今,这一幕重现,难道自己是重生了?
「见着夫人,怎么还不行礼?」
身后的丫鬟催促着。
我低下头,轻声回:「姐姐把一个奴仆说成是夫人,可是犯了不敬之罪。」
那丫鬟眼睛闪过惊讶,连忙笑了起来。
「表小姐莫怪,是我一时起了贪玩的心思,这就去请夫人。」
过了许久,顾夫人才来。
和前世一样,她心里嫌弃我,但碍于颜面,答应收留我。
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回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全身止不住地抖。
前世我进府那天,顾辞在宫中当值,并不曾出现。
怎么这一世回来了?
就在我惊疑不定时,顾辞走了进来。
还是那副舒朗出尘的模样,目光淡淡落在我身上。
顾夫人笑了起来。
「她叫梁思雪,是我一落魄亲戚家的孩子,如今投奔而来,往后就暂住咱们府上。」
顾辞点点头,轻声说:「见过思雪妹妹。」
我紧握着袖子的手又是一抖。
前世他对我向来冷漠,只称呼「梁姑娘」。
为何现在又叫「思雪妹妹」?
我连忙站起身行礼,「思雪卑微,实在当不起公子的这声妹妹。」
顾夫人也赶紧说:「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用这么称呼。」
顾辞愣了愣,垂下了眼眸。
「对不住,是我唐突了梁姑娘。」
顾夫人并不想我再跟顾辞说话,随意将我打发走了。
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屋子,我关紧房门,呆愣良久。
自己竟然重生了,真恨不能立时离开顾府。
可现在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在京城也没亲戚朋友。
离开这又如何生活?
两年后,顾夫人会把我送去做填房。
还有时间慢慢谋划。
至于顾辞,前一世,是我先倾慕他,下药害他,才招致他恨我入骨。
这一世,我再不会招惹他。
形同陌路,才是我和他最好的结果。
我这么打定主意,可晚上,他院里的小厮送来了一盒点心。
「公子说,这都是京城有名的点心,表姑娘尝尝,有什么喜欢的,公子再去买。」
我打开盒子,里面全是精致的糕点,放在中间的是桂花糖。
桂花糖。
心突然疼了起来。
我盖上盖子,将整盒点心远远放在角落。
桂花糖现在之于我,大概只有苦涩。
7
我整日深居简出,除了给顾夫人请安,就在屋子里刺绣,想靠着绣品攒些钱。
这天正绣着,有丫鬟来说,顾夫人要见我。
我匆匆赶去正堂,发现顾辞也在。
自入府那日起,我再没见过他。
此时骤然相见,我低着头,规矩行礼。
他躬身回礼,声音温和似水:「今日有个诗会,梁姑娘跟我一起去吧。」
我不由愕然。
前一世的诗会,顾辞并不想带我去,是我自己死皮赖脸非要跟着。
结果到了那,因为不会作诗,惹人耻笑。
重活一次,我再不想丢人现眼,连忙婉辞:「我不会作诗,就不去打扰公子了。」
一旁的顾夫人不悦地摆摆手,「你来了一段日子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不然别人还以为我顾家苛待了你。」
我别无它法,只能跟着顾辞一起出门。
马车上,我找了个离他尽量远的角落,刚坐下,就听到一声轻笑。
「那日我送的点心,可还喜欢?」
我将头垂得更低,「喜欢。」
顾辞眉眼弯弯,将一个布袋递到我面前。
「我觉得里面的桂花糖最好,又买了些给你。」
我却不肯去接:「多谢公子,桂花糖太甜腻,我不想再吃了。」
他握着布袋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迷茫。
但很快又芝兰玉树般温和一笑。
「那我再买些别的。还有,一会儿到了诗会别怕,作诗的事交给我。」
马车停了,我跟着顾辞进了院门。
里面已经来了许多人,可只一眼,我就看到了庄雨眠。
人群中,她永远最夺目耀眼。
看到顾辞和身后的我,她笑了笑,矜贵又骄傲。
诗会开始了。
庄雨眠的诗赢得了一片赞赏。
她笑着对我昂了昂下巴,「这位小姐第一次来,可会作诗?」
我刚要说话,顾辞突然站起身,将我挡在身后。
「思雪是我的表妹,初来京城,怕她闷,带她出来散散心。至于作诗,我可代劳。」
此言一出,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变了。
庄雨眠更是瞪大双眼,脸上全是难以置信。
一圈诗还没做完,就愤然离席。
我心中又惊又怕,不明白顾辞为何会这样。
可前世的折磨还历历在目,我再不敢因为自己,让他和庄雨眠生了嫌隙。
于是连忙跟过去解释:
「庄小姐,我只是暂时寄住在顾府,和顾公子并不熟。」
她听了,却阴冷一笑。
「还巴巴来跟我炫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点小伎俩。」
见她误会,我有些着急,「不是的,我真的和……」
她直接将我的话打断,「就你个贱丫头,也配在这跟我说话?赶紧滚!」
说完,又极其不屑地看了我一眼,径直走了。
我无奈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开,突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个眉目昳丽的少年。
天寒地冻,他只穿着单薄衣衫,整张脸冻得发白。
他看着我,挑唇笑了笑,似讥似讽。
「若是我这样被骂,早就一拳打得她找不着北。」
8
那少年看着比我还小一些,话虽说得桀骜,人却冷得一直在发抖。
我不由笑了起来,将手中的暖手炉给他。
「天这么冷,小心冻病。」
他一下子愣了,握着我的手炉,竟有些不知所措。
京城的世家子弟,出门时总会戴些挂件。
可他身上却空无一物,想必是家贫,连御寒的衣物都买不起。
我想了想,又将自己的钱袋给了他。
「这个你拿着,钱不多,但够买件厚衣服的。」
他脸上错愕更甚,眸光闪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赶紧去买衣服吧,回家记得再喝碗姜汤啊。」
我对着他挥了挥手,转身向门口走去。
出了门,顾家的马车还在,我正要上车,忽然看到顾辞和庄雨眠站在角落里。
庄雨眠正大声说着什么,神色骄傲中又带着委屈。
离得远,我只隐约听到她说「婚事」、「伎俩」以及我的名字。
而顾辞神色淡漠,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庄雨眠咬着唇,倔强地看了他一眼,跑走了。
顾辞并没去追,只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的心如坠谷底。
自己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为何还是搅进了他们二人之间。
以后无论顾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和顾辞一起出门了。
庄雨眠走远了,顾辞默默转身。
不知是不是错觉,看到我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刚刚去哪了?我正想去找你。」
我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唇角带着笑意,并不像厌恶我的样子。
于是大着胆子从袖中取出这些日子绣的香囊、笔袋,还有几方丝帕。
「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想拿出去换几个钱。可我在京城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门路,能否请公子帮忙,寻个买家?」
谁知,他温润如玉的脸一下子白得厉害,眸光流转,直直盯着我手中的绣品。
我恍然记起,前世自己也曾给他绣过许多,可他从不佩戴,有些甚至随手就扔掉。
想必很看不上我做的东西。
心中不由懊悔。
「对……对不起,我女红粗陋,污了公子的眼。」
「等等。」
他忽地握住我的手腕,将那些绣品拿走。
一样一样细细看着,手指隐隐在抖。
「为何要卖?有人克扣了你的月银和用度吗?」
「没有没有,」我连忙解释,「顾夫人也说,我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实不该在府上打扰,等我攒够了钱,就搬……」
「梁姑娘,」他打断我的话,声音有些急促,「请你安心住在我家,我……和我母亲会好好照顾你。」
「我并不需要公子照顾。」
我想也没想就说:「况且公子和庄小姐情投意合,我怕她生了误会。」
提到庄雨眠,他眸色黯了黯,仿若幽不见底的潭水。
「我和她的事,你不必在意。」
这是我熟悉的那个顾辞。
在别人面前温润隽雅,唯独对我冷漠阴郁。
我的心颤了颤,再不敢说什么,小心应了声:「是。」
9
回去的路上,我始终低着头,却也能感觉到,顾辞的目光藤蔓一样,缠绕在我身上。
我又惊又怕,缩在袖子里的手上全是冷汗。
马车快到时,他叫了我一声,像是怕吓到我一样,声音很轻。
「梁姑娘,明日我就去给你的绣品寻个好买家。
「我知道,你一个柔弱姑娘,想多些银子傍身,可你不用担心,只把顾府当作是自己家。」
什么自己的家。
不出两年,你母亲就要把我送给六旬老头做填房,还美其名曰国公家世显赫,实在是抬举了我。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敢显露,只点头称是。
他神色黯然,长长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我跟在顾辞身后下了车。
正走着,他突然顿住脚步,死死盯着从府里出来的一辆推车。
那是装顾府秽物的车,每日都在这个时候运出门。
他看这个做什么?
我不明所以,探身望了望,一下子僵住。
一堆污秽之中,赫然放着顾辞送我的那个点心盒子。
盒盖敞开,里面的点心一块未动,全都长了霉点。
那日,我将点心放在角落,很快就忘了。
定是丫鬟们收拾,看到发了霉就丢掉了。
顾辞立在门口,一动不动,直到那推车走远,才回身看我。
眼眸中似藏着惊涛骇浪。
疑惑,探究,悲怆,哀伤……
我看得心惊,下意识就想逃走。
「思雪!」
他一把将我拉住,带到身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尾似有胭脂晕染开。
「你是不是也……」
「顾少卿,当街与人家姑娘拉拉扯扯,恐不太好吧。」
随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有人走了过来。
竟是之前遇到的那个少年。
此时,他身上披了一件玄色鹤氅,手中还握着我送他的那只暖炉。
顾辞脸上闪过惊异,将我拉到身后,又对着那少年行礼。
「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
那少年对着我潋滟一笑,从怀中拿出我的钱袋,晃了晃。
「孤受了那姑娘的恩惠,特来还债的。」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认为的寒酸少年是当今储君,连忙道:
「民女惊扰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谁说孤要治你的罪。」
少年目光在我和顾辞之间打量了片刻,弯了弯眉眼。
「你把自己的钱都给了孤,作为回报,孤还你座宅子,可好?」
我一下子呆住,心口狂跳起来。
有了宅子,我就能远离顾辞,再不跟他有任何瓜葛。
「殿下,不可。」
顾辞的嗓音有些发颤,「思雪是臣的表妹,臣会好好照顾她。」
「好好照顾?」
少年嗤了一声,「她被庄雨眠责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说完,他又笑盈盈地转眸看我。
「要不要孤送的宅子?」
我缓过神来,连忙跪地行礼。
「民女谢殿下恩赏。」
「好好地跪什么?」
他将我扶起,眼中笑意更甚,垂头凑在我耳边,轻声说:
「孤是跟人打赌,将大氅和挂饰配件都输了。孤看你的钱袋绣工甚好,再给孤绣个香袋吧。」
我愣愣点了点头。
「若殿下不……不嫌弃,民女明日就绣。」
「行了,赶紧去收拾东西,过两日,孤派人来接你。」
少年挥挥手,登上了街角的一辆马车。
等他走远,我满心欢喜地回自己的院子。
而顾辞脸色煞白,还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10
我得了太子青睐,要搬出去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府。
顾夫人对我的热络,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今天多。
她满脸笑容,一直拉着我的手。
「思雪啊,打你第一天来,我就觉得模样、品性样样出挑,果不其然,刚出去见人,就攀上了太子殿下。
「这位殿下比你还小一岁,刚满十五,据说东宫里干干净净,连个侍妾都没有。
「你被他养在宫外,可得笼络住他的人,早日有孕。若能一举得男,将来准能封个良娣。
「说起来也多亏了辞儿,若不是他带你去诗会,你怎能有此机遇?将来若富贵了,可得知恩图报,多在殿下面前为辞儿美言啊。
「你无父无母,顾家就算是你的娘家,辞儿身居高位了,也能帮衬你不是。」
她无论说什么,我都点头应下,见我乖顺,她更是笑得开心。
应付完顾夫人,出了门,看到顾辞长身玉立,正站在院中。
我低下头,佯装没看到,绕路而行。
「梁姑娘,等等。」
他几步上前,将我挡住。
眉宇间似笼着一股细雨绵绵的雾气。
手指勾住了我的衣袖。
那一刻,那么朗如明月的人软了眉眼,红了眼圈。
「别走行吗?我娶你,一生只爱你一人。」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乱成一片。
顾辞究竟是怎么了?
我一直躲着他,话都没说过几句,他怎么会想娶我?
难道,他也跟我一样是重生之人?
那就更不应该了。
前一世,他那么恨我,为了庄雨眠连我带孩子一起毒死,怎可能爱我。
我想不明白,慌乱地将袖子扯回。
「公子真是说笑了,太子殿下的马车就等在门外,我要赶紧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府门外,停着辆马车。
我打开车门,一下子愣住了。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他展颜一笑,一把把我拉上了车。
「孤自己选的宅子,当然要自己领你去。」
现在我知道他叫李凌昭,是当今皇帝和皇后的唯一嫡子。
三岁起就被立为储君,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
自己那天自以为是地帮他,实在是有眼不识泰山。
马车行了没多久,停在了一个巷子口。
李凌昭送我的宅子并不大,布置得却雅致精巧。
我看着满院花草摆设,心里越来越忐忑。
「殿下,这么好的院子,民女怕是养护不起。」
「这有何难?」
他取出几页纸放在我手中,「这家绸缎铺子赚钱得很,也送你。」
我吓了一跳,连忙推辞:「这礼太重了,民女实在受不起。」
「这些东西对孤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你那天对孤却是倾囊相赠,这份情意,孤记着呢。」
他说着,对我眨了眨眼睛,明亮的瞳孔里仿佛落入了漫天星光。
「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多做几个香袋坠子,孤还等着呢。」
我一时愣住了,眼底泛起了酸涩。
曾几何时,自己把整颗心都掏出来捧给顾辞。
得到的却永远是冷漠与不屑。
可现在,一个无心之举却被人记在心里。
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在意我的人。
11
李凌昭看上一个乡下来的孤女的事很快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我收到官宦小姐们送来的各式各样的帖子。
可我自前世起就融不进她们的圈子。
去了也只是轮番被她们耻笑。
为避风头,我深居简出,出门也只去那绸缎铺子,跟掌柜们学怎么选货、盘货、算账。
这些历来是闺阁小姐们不齿的,对我来说却是难得的求生之道。
李凌昭有时会来,腰间的挂件皆是我近来做的。
他是天潢贵胄,性情肆意张扬又明朗坦诚。
接触多了,我对他不再那么诚惶诚恐。
这天,他又来了,脸色却有些不好。
我递上刚煮好的他喜欢的茶,「今日谁惹殿下不高兴了?」
他哼了一声,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往院子里走。
我赶紧端出他往日爱吃的点心。
「民女新做的,殿下尝尝?」
他昂了昂下巴,还是爱搭不理的样子。
我实在不知他为何生气,犹豫了一下,拿出新绣的腰封。
「之前殿下提过的,民女绣好了,殿下看看可还……」
话还没说完,他忽地拿过那腰封,用力丢在地上。
「孤才不稀罕。」
我整个人愣住了,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曾几何时,顾辞将我熬了几夜绣的东西丢掉时也是这么随意。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我低下头,拼命忍住喉间的哽咽。
「民女愚笨,求殿下恕罪。」
过了许久,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擦了擦我的眼角。
「别……别哭了。」
我向后躲了躲,「让殿下见笑了。」
他弯身捡起地上的腰封,神色有些不自在地递给我。
「挺好看的,帮孤系上试试。」
我抬手环上他笔挺的腰身,一圈一圈缠绕着带子。
离得极近,甚至能听到他悠长的呼吸声。
「生气了?」
我仍旧低着头,「民女不敢。」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用力握在掌心。
「孤今日见到顾辞了。」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停下仔细打量我的神色。
「孤一眼就认出,他挂的香囊是你绣的,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不由睁大眼睛,怔怔看着他。
「民女不喜欢他。」
「真的?」
他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大,「那你为什么给他绣香囊?」
我疑惑地想了想,把曾经托顾辞帮忙卖绣品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好个顾辞,这般不要脸!」
他冷嗤一声,随后又笑了起来,一双昳丽的桃花眼亮晶晶的。
「是孤错了,跟你乱发脾气,别生气了好不好?」
「民女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都不对孤笑了。」
我连忙挤出个笑容,他还是不满意。
里里外外跟着我,问我怎么才能不生气。
我一时起了逗弄的心思,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殿下若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不生气了。」
「胡说。」
他的脸腾一下涨得通红,「孤怎么能叫你姐姐。」
「殿下本就比我小,叫姐姐不行吗?」
「我们生辰只不过就差了数月而已,哪里就小了。」
他大声嚷嚷起来,弯翘的睫毛宛如蝶翼,不停忽闪着。
我亦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于是笑了笑,说:「民女开玩笑的,殿下的姐姐都是金枝玉叶,民女怎么配。」
「孤不是这个意思。」
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忽地将头凑到我耳边,微不可及地说:
「思雪姐姐。」
「啊?」
我下意识转头看他。
他近在咫尺的脸上笑意盈盈,眼睛像映着光芒的琉璃盏,光华流转。
「以后私下里,我叫你思雪姐姐好不好?」
我的心一阵狂跳,鬼使神差地就应了一句:
「好。」
12
再次见到李凌昭时是一个月后的上元节。
他一身随意便服,头上束着玉冠,要拉我去看灯会。
上元节这天,整个京城无比热闹。
男女老幼都出门逛街、猜灯谜、买花灯。
我跟着李凌昭一路走走逛逛,来到一处最大的花灯摊铺前。
上面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只要猜得出灯谜,就能把灯拿走。
摊铺前围满了人,李凌昭也起了兴致。
「思雪姐姐想要哪一盏?」
我望着那些摇曳的花灯,不出意料又看到了那盏梅花样式的琉璃灯。
前世的上元节,我曾对它爱不释手,却又怎么也猜不出灯谜。
犹豫了许久,才鼓起莫大勇气去找顾辞。
「公子,能帮我猜猜吗?」
他淡淡看了一眼,就猜出了谜底。
可就在他将花灯给我时,庄雨眠突然跑了过来。
「阿辞,这盏灯真漂亮。」
顾辞笑了起来,转而给了她。
二人说说笑笑,一起走了。
可没走多远,庄雨眠就状似无意地将手里的灯掉在地上,琉璃碎成几片。
「对不起,阿辞。」
「这有什么,我们再去看别的。」
在顾辞的温声安慰中,庄雨眠回头对我笑了笑。
眼睛里全是恶意的鄙夷。
「思雪姐姐在想什么呢?可是喜欢那盏梅花灯?」
李凌昭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打断。
我连忙笑了笑,「嗯,喜欢。」
「跟我来。」
他拉起我的手,一路跑到灯下,正凝神看着灯谜,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说出了谜底。
我听到这声音就忍不住一抖。
回头去看,果然是顾辞正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我们。
夜风中,灯光微晃,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
老板听到,连忙将花灯取了下来。
顾辞接在手中,眼睛直直看向我,似藏了千言万语。
最后又都化作一抹浅笑。
「梁姑娘喜欢吗?在下送你。」
还不待我说话,李凌昭就上前几步,将我挡在身后。
又对着顾辞昂了昂头:「思雪喜欢什么,孤会给她,用不着你在这多事。」
说完,拉着我转身就走。
待走得远了,又小声说:「原来思雪姐姐喜欢梅花,孤会画梅,明日孤给你做一盏。」
「好啊,」我满心欢喜地拍了拍手,「原来殿下除了做文章、骑马射箭,竟然还会画画。」
「那是当然。」
他明朗一笑,有种少年特有的矜贵与风发。
13
又逛了许久,我有些累了,可李凌昭依然兴致勃勃,不想回宫。
他带我去了家看夜景极好的茶楼,找到位子后,又说有事,让我稍等片刻。
我独自一人边喝茶歇息边看夜景,没多久,有几个女子上了楼。
走在最中间的正是庄雨眠。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大声笑起来。
「前段日子,诸位姐妹不都在说的那个勾引了太子殿下的狐媚子,可不就坐在那吗。」
顺着她的目光,其他人一齐看了过来。
肆无忌惮地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一身的穷酸小家子气,怎么就入了太子殿下的眼?」
「仔细看倒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样子。」
「不过是个养在外面的,连东宫的门槛都够不上,殿下玩些日子也就腻了。」
庄雨眠听着,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最后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她原是顾辞家的穷亲戚,投奔而来,先是对阿辞百般勾引,令阿辞不厌其烦。
「后来不知用了什么媚术,又攀上了太子殿下,当真是……」
「当真什么?」
她的话被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
李凌昭走了上来,眼中寒光湛湛,怀里抱着一束娇艳绽放的蜡梅。
众女被吓到,全都白着脸,噤若寒蝉。
李凌昭扫了她们一眼,对着我招招手。
「还记得孤第一次见到你,说了什么吗?」
我一时记不起来,「殿下说了什么?」
他说着,指了指庄雨眠,「来,掌她的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庄雨眠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殿下,我爹是当朝首辅,怎能这样被当众羞辱?」
李凌昭眼眸微迷,笑得又艳又冷。
「庄淮这个首辅真是好大的颜面,都能搬出来恐吓孤了?
「前些日子,他一直往兵部安插人,别以为孤不明白怎么回事。
「朝堂上的事,孤自己解决,但你如此阴险诋毁孤喜欢的女子,就活该掌嘴。
「思雪,过来。」
我默默走到庄雨眠面前。
她脸色又青又白,但仍对我不屑地撇了撇嘴。
前世,她冷眼看着我被折磨,在一边幸灾乐祸,添油加醋。
那时我从没怪过她,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
但这一世,我躲着顾辞,她还是一再羞辱。
可见一味忍让,只会让她变本加厉。
想及此,我抬起手,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甩了她一巴掌。
随着清脆的耳光声,她扑倒在地,嘴角有血迹渗出。
李凌昭立时眉开眼笑,将我的手握在掌心揉了揉。
「打得好,手疼吗?」
我摇摇头,「不疼。」
「那就好。」
他拉着我,丢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出了门。
外面天色已晚。
他将手中的那束梅花递过来。
「京郊有一片梅园,孤赶着去摘的,喜欢吗?」
「喜欢。」
我接过,看着地上与他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想了想,又说:
「庄雨眠是胡说的,我……我没有对顾辞百般勾引。」
他愣了下,忽地笑了。
月色下,少年姿容昳丽,清贵无双。
「可是孤没有胡说。」
我不明所以,「什么?」
「孤说喜欢你,是真的。」
我顿时呆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心中恍恍惚惚,分不清是惊讶、欢喜,还是害怕。
他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舒朗的眉目间有动人春意。
「思雪姐姐,你别怕,万事都有我在。」
14
送走了李凌昭,我关上院门,整个人还是缓不过神来。
把自相识以来的种种都回想一遍,怎么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喜欢自己。
这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殿下还有何事?」
我应声去开门,看到的却是顾辞。
他一袭白衣立在门外,手里还提着那盏琉璃梅花灯。
我想也没想,就要关门。
他一把将门抵住,「思雪,你也重生回来了,是吗?」
重生回来……
我一时愣住,他却趁我发愣时闪身进来,背手将门锁住。
这里平时只有几个打扫的下人,因今天过节,我将他们都遣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如今这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和他两人。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出去。」
他眸光一黯,猛地将我拉到身前。
「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害怕?为什么总是躲着我?思雪,你不爱我了吗?」
随着他的声声质问,前世那碗乌黑的毒药,那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汩汩而出的鲜血,一一在眼前闪过。
我全身止不住地抖,崩溃哭喊道:
「顾辞,我错了,我不该喜欢你,更不该下药害你。
「我真的错了,你怎么惩罚,我也认了。
「可你前一世为了和庄雨眠重修旧好,也给了我一剂毒药,我把命都还给你了,是不是可以两清了?
「求你别再来找我了,求求你了!」
我失声痛哭,一口气将压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
他整个人晃了晃,眼中墨色翻涌,手中的琉璃灯骤然落地。
「你说什么?什么毒药?」
「不就是前世你让庄雨眠端来的,了结我和腹中胎儿的毒药?没有了我和孩子,你跟庄雨眠可以幸福一生了,还不够吗?你为什么还要……」
「我没有!」
他猛地出声打断我的话,眼中的光几近癫狂。
「我明明给你写了信,说差事要办完了,好好等我回去。三个月里,我对你日思夜想,几乎成了痴。
「可等我星夜兼程赶回家,却只剩一座你的坟茔,庄雨眠说你是意外早产而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将我拥进怀里,泣不成声。
「思雪,你已经扔下我一次了,这一世,你不能不要我……」
写信,日思夜想,意外,早产而亡。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究竟孰真孰假,我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就算顾辞没有为了庄雨眠要我的命,可他也曾夜夜折磨过我。
往事太不堪回首,我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顾辞,」我挣扎着推了推他。
「我对你的爱早在你疯了似的报复中消磨殆尽了。重活一次,我们都放手吧。」
「不行。」
他脸色煞白,眼眶却红得厉害,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脸,哑着嗓子说:
「换你折磨我行吗?一辈子那么长,你想怎么报复都行,只求你别再扔下我。」
我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我又为什么要活在折磨和报复中呢?」
他被问住了,怔怔看我,连睫毛都在颤抖。
我猛地将他推开,捡起地上的琉璃碎片,比在脖子上。
「顾辞,今日我言尽于此,你若再执意相逼,大不了我再死一次。」
他大骇,惊慌失措地想要碰我,却又不敢。
「不要,思雪。」
「那你走!」
「好,我走,求你了,放下。」
「还不走!」
我手指用力按了按,脖颈有血溢出。
他眼中似有什么碎裂,转身跑入夜色中。
我连忙将门锁好,脚下一软,顺着门框坐倒在地。
15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上元节之后,我很少再出门,但也隐约听到了顾辞和庄雨眠订婚的消息。
惊才绝艳的大理寺少卿要做内阁首辅的乘龙快婿,在京城也成了一段佳话。
我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顾辞以后应该再不会来纠缠了。
几个月一晃而过。
顾庄两家的喜事办得极其盛大。
前世因为我的原因,庄雨眠心中有气,草草了事。
这一次,顾辞再娶心爱之人,终是还了她一个圆满的婚礼。
李凌昭也被请去喝了喜酒。
来找我的时候,身上沾满了酒香。
我连忙熬了醒酒汤,他慢慢喝完,将头枕在我肩上,幽幽开口:
「思雪姐姐,我要代父皇御驾亲征了。」
我心中一惊,「为何要亲征?」
「父皇近年来身子越发不好了,而我在朝堂资历尚浅,军中更是毫无根基。所以此次西北羌乱,父皇让我去平叛。」
我对朝堂之事虽一窍不通,但听他这么讲,也能体会皇帝的用心良苦。
李凌昭刚满十六岁,一旦皇帝驾崩,难免主少国疑。
去军中历练,以军功立威,确实是最好的法子。
我抬手环住他的背,轻轻拍了拍。
「殿下此去,定会大胜而归。」
他眼中霎时似有桃花绽放,春意盎然。
反手托住我的脖子,就吻了过来。
「唔……」
我想去推他,却被握住手腕,转而十指相扣。
渐渐地,我似乎也被他唇齿间的酒意染醉,身上再没有一丝力气。
在他的温柔缱绻下,彻底沉沦。
天明后,看着身边仍在沉睡的少年,我竟有些恍如隔世。
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与我同榻而眠。
还是这样将我整个人圈在怀中。
我微微动了动,那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立马用力,将我抱得更紧了些。
耳畔传来轻声呓语:「思雪姐姐,别走。」
「不走。」
我轻轻应了声,又闭上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五天之后,李凌昭率军出征了。
他将自己的几个贴身暗卫留给了我。
「他们都是从小跟着我的,定能护你周全。」
我本不愿意,战场上刀剑无眼,他比我更需要保护。
他却笑着对我挥了挥手,「孤六岁就学骑马射箭了,会照顾好自己。」
大军出城后,我时不时会收到书信。
都是李凌昭的暗卫送来的。
有报平安的,有讲军中趣事的,还有些边塞的新奇小玩意。
大半年过去了,捷报传来,太子殿下打了胜仗,即将班师回朝。
我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天夜里,正在睡梦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梁姑娘,」是一个暗卫的声音,「今夜京城恐有变,属下带你出城。」
我猛然惊醒,极快地穿戴好衣物,把门打开。
「出了何事?」
「首辅庄淮今晚宫变,挟持陛下,令立宗室临江王为帝。」
那暗卫急匆匆说了一句,就拉着我往外走。
「梁姑娘别担心,属下带你去和太子殿下会合。」
我们一路匆匆赶到城门。
却见那里灯火通明,有数不清的士兵把守。
为首的一人喝道:「来者何人?今夜奉首辅庄大人之命,有胆敢出城者,杀无赦。」
数名暗卫立马将我围在中间,有人轻声说:
「别怕,属下等定能带姑娘硬闯出去。」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有一人踏着月色而来。
看守看到那人,立马谄笑着过去行礼。
「顾大人怎么来了?可是首辅大人有吩咐?」
来的人正是顾辞。
许久不见,他仍是那副冷如谪仙的模样,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淡声道:
「开门,让他们出去。」
看守立马回头大喊:「快点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
暗卫们脸上闪过诧异,但又都很快收敛神色,带着我匆匆离开。
与顾辞擦肩而过时,他对着我轻轻一笑,目光温柔又哀伤。
「思雪,后会无期。」
我没心思想这话是什么意思,跟着暗卫上马,远远奔驰而去。
16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终于见到了李凌昭。
他黑了些,个子更加挺拔。
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
没多久,京中有诏书传来,说太子意欲谋反,天下得而诛之。
李凌昭冷冷地笑了一声,挥军直向京城。
这一战,他志在必得,却又在临近京城时,要将我远远送走。
他说京畿营的守军最是精锐,围城之战恐有变故。
我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头。
「殿下在哪,我就在哪。」
原本以为的旷日持久的大战,最终却赢得出奇的顺利。
夜袭那日,整个京畿营没有任何防备。
抓到统领审问时,那人说,收到首辅庄淮的手令,太子已改道去了江南,全营可不必戒备。
可那手令上的字迹我却无比熟悉。
是顾辞写的。
李凌昭率军直接进城,没走多远,就看到远处冒起滚滚浓烟。
有人大喊着:「是庄府!庄府起火了!」
那场大火来势汹汹,烧了整整一晚。
天亮时,才勉强熄灭。
清理残骸时,找到了三具尸体。
勉强能认出,是庄淮、庄雨眠,还有顾辞。
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那晚顾辞和我说的话。
原来,真的是后会无期。
皇帝本就身体不好,经历宫变受惊,更是卧床不起。
李凌昭开始摄政监国。
一时之间,京城各世家勋贵都争着往东宫里送自家的姑娘。
太子妃、良娣、良媛全都空着。
他终归可以用婚事来制衡那些世家大族。
这天傍晚,他来了我的住处。
还是回京数月来,第一次过来。
整个人身上都是遮掩不住的疲惫。
我做了一桌菜,静静陪他吃完后,笑着说:「我想去江南看看。」
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顿住。
「你要走?」
我点点头。
「可你明明说过,我在哪,你在哪的。」
我抬手,轻抚他皱起的眉头。
「我在这,会碍殿下的事。殿下长大了,要做皇帝了,应该懂得什么是取舍。」
他垂下了眼眸,静默良久。
最后沙哑着嗓子说:「思雪姐姐,你不能一走了之,以后要回来看我。」
「好,」我笑着答应,「一言为定。」
17
我去了江南,在那里开了一家绸缎庄。
在京城那一年多来,我早已对绸缎生意了如指掌,不出两年,店铺就开得顺风顺水。
有了钱也有了闲,没事时,我喜欢去茶馆喝喝茶。
那里总有许多文人墨客在长篇大论。
今天,他们又说起了刚登基不久的皇帝。
说他英明神武又乾纲独断,有一代圣君之相。
却将后宫嫔妃都遣送回了家。
这当今圣上恐怕是有龙阳之好。
我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大声咳个不停。
有个大哥回头看了看我,笑着说:
「小娘子,你别不信,我大舅哥在京城经商。有一次皇帝出巡,曾远远见过。咱们陛下那真是一副好相貌,便是喜欢男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强忍着笑,点头称是:「是,不奇怪。」
喝完茶,我付钱回家。
可走到家门口,却见那棵桃树下站着一个人影。
我愣愣地看着,「陛……陛下怎么来了?」
他却勾唇浅笑,一张脸简直比桃花还艳。
「思雪姐姐,你再不去看我,我就真的要好龙阳了。」
还不等我再说话,他走近将我一把拦腰抱起,转身就往屋里走。
「求你了,思雪姐姐,帮我治治这龙阳之好吧。」
顾辞番外
顾辞一直坚信自己恨梁思雪。
从恨她算计下药,恨她毁了自己和庄雨眠的婚事。
到恨她的眼泪让自己心痛,恨她想要离开。
顾辞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她绝望地哭着说要一封休书,远远离开时,心会那么慌。
仿佛要被什么掏空。
后来,他认为,不想让她离开,还是因为恨。
她欠自己的还没还清,怎么能一走了之?
那天早上,母亲让她跪在桌边伺候。
顾辞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一下又疼了。
维护的话却在看到庄雨眠嘴角的笑时,又咽了回去。
他想,雨眠难得高兴。
可之后,梁思雪软软地倒了。
「思雪!」
动作先于思考,等顾辞缓过神来时,已经把她抱在了怀里。
那一刻,他突然很害怕。
怕梁思雪再也醒不过来,永远离开自己。
幸好,怀里的人只是有了身孕。
顾辞将她放回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
脑中就突然想起了,她曾站在梅树下,笑着吃桂花糖的样子。
那笑颜一直深深印在心里。
等她醒了,顾辞喂她吃了一颗桂花糖。
看着她像只小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含着糖,他一直忍不住想笑。
原来,不恨她,对她好,是件这么让人开心的事情。
从此一发而不可收。
顾辞无论做什么,总是会想起梁思雪。
他有时会去那个小院子,跟她说说话。
有时就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她。
一晃几个月,在蜡梅开的那天,他又将梁思雪抱在怀里。
碰到她柔软的腰肢时,整个人都忍不住战栗。
她还是害怕,还是流眼泪。
顾辞将她的泪珠一颗颗吻走。
那一夜,用尽了全部的温柔。
夜深时,梁思雪在他怀中睡着了。
弯翘的睫毛还挂着泪痕。
顾辞抱着她,心中逐渐冒出一个念头:
往后余生, 他想和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在一起。
天亮后, 顾辞犹豫再三, 和庄雨眠说了心中所愿。
那个骄傲的女子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阿辞,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变了心?」
顾辞低下头,几乎无地自容,但心没有半点动摇。
他说:「雨眠,都是我的错, 是我对不起你。你我并没有夫妻之实, 不如和离,你再另觅姻缘。
「整个顾家,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带走。若是怕毁了名声, 我可召集所有顾庄两家的人, 当众赔罪。」
庄雨眠眼中涌起无尽恨意,但又很快敛去。
她笑了笑,「阿辞, 你给我时间考虑一下。」
之后, 庄雨眠的首辅爹爹向陛下进言, 派顾辞离京办差。
一别三月,他思念成痴。
可回来时, 唯有一座孤坟。
顾辞守着那坟茔,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母亲来了, 忍不住哭道:「当初真应该不提前知会,直接把她绑了送到国公爷府上,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端。」
顾辞红着一双眼睛问:「什么绑了?什么国公爷?」
母亲絮絮说了, 他才明白, 当年, 梁思雪是在那般绝望之中才给自己下的药。
而自己又是怎么对她的?
顾辞胸口剧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倒在了地上。
之后, 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当年的那个冬天, 梅花又开了, 他却死在了梁思雪的院子里。
再次睁开眼时, 他发现自己重生了。
宫中当值那天, 他想起梁思雪来他家的日子,什么都顾不得了,疯了似的赶回家。
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顾辞以为,这一世他们会圆满。
可到头来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知道了前世她究竟因何而死后,转身去了庄府, 求了亲。
成婚之后,庄雨眠夜夜在迷药中沉睡,而他留意着庄淮的一举一动。
他讨庄雨眠欢心,博取庄淮的信任, 知道了庄淮的不臣之心。
然后不动声色地暗中布置。
等太子李凌昭带兵冲进京城时, 顾辞在庄府放了火。
火光中,仿佛又看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女子,站在梅树下, 浅浅而笑。
思雪,这一世我把罪赎清了。
再下一世,你不会再不要我了吧。
来源:执笔断情丝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