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边还在吵,我这边搓着手指跟老板娘凑过去要账。茶馆的天花板上悬着的吊扇缓慢地转,像条懒洋洋的尾巴,扇下来的热风裹着烟味、茶叶味,还有一桌喝高了的中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那边还在吵,我这边搓着手指跟老板娘凑过去要账。茶馆的天花板上悬着的吊扇缓慢地转,像条懒洋洋的尾巴,扇下来的热风裹着烟味、茶叶味,还有一桌喝高了的中年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
“潘师傅,上个月那个工程我记得是结了啊?”老板娘撑着腮帮子,在算盘上噼里啪啦地拨弄几下,“你要不再算算?”
“就差这一千三,你再看看,发工资的时候我拍照了。”我摸出手机,翻到去年十月的一张截图,凑到老板娘眼前。老板娘的视力不好,眯着眼顺手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她的老花镜其实挂在脖子上),说实在是看不清,最后还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行行行,我信你,这就给你结了。一千三是吧,你等着啊。”
也不知信不信,反正老板娘转身就钻进了里间,过了十几分钟才出来。茶馆里的空调坏了一个月,迟迟不修,中午到了最热的时候,我的外套搭在膝盖上,额头沁出一层汗珠,胳膊肘旁边的桌子上还残留着上一桌人撒的瓜子皮。
我打赌老板娘是故意拖时间。工程款早该结了,这种事情几乎每个月都要来这么一次。拿工钱难,这是咱们干工地的常态。好在我只是个小包工头,只管十来个人,要换了大的工程,还不知道要拖多久。
“喏,数数吧。”
老板娘终于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皱巴巴的百元大钞,扔在我面前。纸币上面有着茶渍和不知道什么污渍,闻起来有一股发霉的气味。我也懒得计较这些,仔细点了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收进口袋里。
老板娘送我出门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你闺女今年高考吧?考得怎么样?”
“还行,考了626分,能上X大。”
“哟,X大,那可是好学校啊,不便宜吧?一年学费生活费得多少钱?”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具体要多少钱。只知道肯定不少,但具体数目,老婆比我清楚。
“得六七万吧,一年下来。”
老板娘啧啧两声:“现在的娃娃真是花钱,读个大学要这么多钱。你准备好了吗?”
我笑了笑没吭声,点点头算是告别,往家的方向走去。
家就在县城西边的老住宅区,九十年代盖的那种六层小楼,没电梯,我们住在四楼。楼道里永远有一股混合着各家炒菜味道的怪味,墙皮剥落了一片又一片,露出里面的红砖。我家门前放着两盆绿萝,是老婆侯玉芬养的,藤蔓已经爬上了门框,缠绕着那个生了锈的门牌号。
推门进去,屋里凉快多了。老婆刚从单位回来,还穿着她那身邮政制服,正在厨房里洗菜。听见开门声,头也不回地问:“今天要到账的钱拿到了没?”
我把钱放在茶几上:“拿到了,一千三,这次倒是没少。”
侯玉芬这才转过头来,手上还滴着水:“那正好,明天去镇上给咱闺女买电脑,她都高考完了,该奖励一下。再说上大学也用得上。”
我打开电视,随手换了个台:“电脑啊…得三四千吧?”
“三四千买什么电脑?现在大学生用的至少得六七千的。”
我撇撇嘴:“那贵了点,要不先凑合用我那台?”
“你那台?”侯玉芬擦干手走出厨房,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你那台都用了八年了,连开机都费劲,让娃儿背到学校去丢人现眼啊?”
我没吭声,只是低头看着茶几上那一叠皱巴巴的钞票。说实话,我确实有点犯难。女儿马上要上大学了,光是学费一年就要两万多,再加上住宿费、生活费,一年下来估计得五六万。而我们的存款…
“你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侯玉芬突然说,“上大学的钱,咱早就准备好了。”
我愣了一下:“准备好了?”
侯玉芬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走进卧室。我听见抽屉拉开的声音,过了一会,她拿着一个深蓝色的存折走了出来。
“给,你自己看看。”
我接过存折,翻开第一页,上面记录的第一笔存款是2014年11月的300元,日期让我愣住了,那是我们刚搬进这个小区不久。我继续往下翻,每个月都有一笔存款,不多不少,就是300元。偶尔有几个月是400元或500元,但大多数时候都是300元。这些年累积下来,到今天一共有78600元。
“这…”
“从小芸上初中那年,我就开始存了。”侯玉芬在我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抚过存折上的数字,“每个月发了工资,我就存一点。多的时候多存点,少的时候就存300。”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说了你能同意吗?”侯玉芬笑了,“咱们家条件你也知道,你干工地那点钱,我在邮政也挣不多,每个月都是月光。我要是说要存钱,你肯定会说先把日子过好再说。”
我一时语塞。侯玉芬说得没错,这些年来我们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每次发工资,除了交房租水电,剩下的钱大多用在了小芸的学习上。什么补习班、特长班,能上的都上了。哪怕是家里的冰箱坏了,也是拖了大半年才换新的。
“你这是从哪里省出来的钱?”我有些好奇。
侯玉芬笑了笑:“从哪省出来的?你记不记得你最爱吃的红烧肉,这些年来我做得越来越少了?省出来的就是这个,再加上我自己的零花钱。”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侯玉芬经常买些小零嘴、小饰品,而这几年确实很少见她买新东西了。她仍穿着几年前的衣服,就连头发也只是在家附近的小理发店剪,从不去县城里那些高档的美发店。
“这些年你自己怎么都不买点好吃的、好穿的?”
“买啊,但不是每月都买。”侯玉芬站起身,继续回到厨房,“再说了,要那么多新衣服干嘛?在邮局里穿制服,回家穿居家服,又不是明星,谁天天盯着我看?”
看着她的背影,我鼻子突然有点发酸。侯玉芬瘦了很多,比十年前瘦了不少,我原以为是年纪大了新陈代谢慢了,现在想来,或许是她把吃的也省下来了。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年春节你不是买了条金项链吗?那得好几千吧?”
侯玉芬头也不回地说:“那是假的,也就三百多。反正谁也看不出来,戴着好看就行了。”
锅里的油烧热了,发出滋滋的声响,盖过了我们的对话。我坐在沙发上,翻看着那本存折,每一笔300元就像是一个小小的誓言,细水长流,汇成了今天这笔足以改变女儿命运的资金。
晚饭很简单,一个青椒炒肉,一盘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侯玉芬一边吃一边问我:“明天去买电脑,你跟我一起去吧?你懂这些。”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用什么理由请假,嘴上说:“行,正好把钱也存进去,给小芸准备着上学用。”
“对了,还有个事儿。”侯玉芬犹豫了一下,“我那个同事周萍,她女儿比咱闺女小两岁,前几天问我大学要准备多少钱。我让她每个月也存点,她说她做不到…”
“你咋不跟她说,不是做不到,是舍不得。”我夹了块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说起来也怪,同样是父母,咋有人就舍不得为孩子攒钱呢?”
侯玉芬抬头,目光落在墙上女儿的照片上:“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远见吧。很多人只看眼前,哪管十年后。”
饭后,我打开电视,播放着晚间新闻。侯玉芬坐在一旁织毛衣,那是给女儿准备的,说是大学宿舍冬天冷。我的注意力却不在电视上,眼神不断地瞟向茶几上那本蓝色的存折。
“在想什么呢?”侯玉芬问。
“没想啥,就是…”我犹豫了一下,“就是觉得这些年来,亏欠你太多了。”
侯玉芬的手停了下来,毛线绕在她的手指上:“说什么呢,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都是为了小芸,为了咱们这个家。”
我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门,注视着里面半空的格子。很多年了,我们家的冰箱从来没有塞得满满的时候,永远缺这少那的。以前我总以为这是理所当然,毕竟我们只是普通工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但今天,当我看到那本存折,当我意识到侯玉芬这些年的节省和坚持,我忽然感到一阵羞愧。
“明天我去买台新冰箱回来。”我突然说。
“啊?”侯玉芬抬起头,“冰箱好好的,买新的干什么?”
我关上冰箱门:“不凉了,制冷效果差。”
“那修一修不就行了?”
“修啥修,都用了八年了。”我坐回沙发,“对了,下个月咱换个大点的房子吧,这个太小了,住着不舒服。”
侯玉芬放下手中的毛衣,有些困惑地看着我:“怎么突然想换房子了?再说小芸马上上大学,家里就咱俩,这房子够住了。”
我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电视里正在放一档相亲节目,一群年轻人在舞台上谈论着他们的理想和未来。我突然想起来,我和侯玉芬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谈过什么理想,只是埋头生活,为了一日三餐奔波。
半夜里,我起来上厕所,经过卧室时,发现侯玉芬还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手机。
“这么晚了还不睡?”
侯玉芬放下手机:“在看X大那边的租房信息。”
“租房?”我愣了一下,“学校不是有宿舍吗?”
“宿舍条件不好,四人间,夏天特别热。我看了下,学校附近有些公寓,两人间的,有空调,一个月1500左右。”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那挺贵的啊。”
“是啊,但是为了小芸,值得。”侯玉芬点点头,“我看了存折,咱们的钱够她读完四年。但如果租公寓的话,可能最后一年会有点紧张。”
“不用担心,”我揽住她的肩膀,“接下来几年,咱们每个月再各存一点,肯定没问题。”
侯玉芬抬头看我,露出了笑容:“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学会存钱了?”
“不是我学会了,是被你教会了。”
第二天,我们一早就去了县城最大的电脑城。我本想买最贵的那款,但侯玉芬坚持要买性价比高的,最后我们选了一台中档笔记本,花了6800元。
回来的路上,侯玉芬突然问我:“你说,咱们这样存钱给小芸上大学,她知道吗?”
我想了想:“应该不知道吧,我们从来没跟她说过。”
“你说等她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们很抠门?这些年来,别人家出去旅游,我们从来不去;别人家孩子穿名牌,我们给小芸买的都是普通货…”
我握住侯玉芬的手:“她不会那么想的。小芸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我们的不容易。”
那天晚上,我和侯玉芬翻出了许多老照片。有我们结婚时的,有小芸刚出生时的,有她上小学、初中的各种合影。时光在照片中定格,我们的容颜渐渐老去,唯有对孩子的爱始终如一。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枕着手臂,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缝,想起了那本存折上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不仅仅是钱的累积,更是时间的见证,是侯玉芬这个母亲的坚持和奉献。
而我,一个做了二十年工地的男人,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性格也变得越来越粗犷,却在今天因为一本小小的存折而湿润了眼眶。
侯玉芬在我身旁早已睡熟,她的呼吸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我侧身看着她的脸,岁月在她眼角刻下了皱纹,但在我眼中,她比任何时候都美丽。
明天,我要去跟工头商量,接下来十年我要多接些活,多存些钱。不是为了小芸上大学,那笔钱已经够了,而是为了侯玉芬。
我想带她去旅游,去她常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地方。我想给她买些好看的衣服,让她也像别的女人一样,享受一下美丽的感觉。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踏实。因为我知道,在我身边,有一个人一直在为这个家默默付出,而我,终于看见了她的坚持和爱。
那本蓝色的存折,不仅仅是为女儿上大学准备的钱,更是我们这个小家二十年来的爱与奉献的见证。
来源:番茄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