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外婆十年前就去世了，去世前她拉着外公的手，眼里流着泪说，我不放心的就是你啊。外婆又对母亲交代，让她好好对待阿爹，不然九泉之下她也不会安心的。母亲使劲点了点头，外婆才算是闭眼离去。
过了八十岁，外公的身体明眼可见的一天不如一天了。带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各个器官都老龄化了，就像机器用的时间久了，不是那么灵光了。
外婆十年前就去世了，去世前她拉着外公的手，眼里流着泪说，我不放心的就是你啊。外婆又对母亲交代，让她好好对待阿爹，不然九泉之下她也不会安心的。母亲使劲点了点头，外婆才算是闭眼离去。
外公外婆只有母亲一个女儿，早些年有个大舅，12岁那年去河里游泳淹死了。自此，全家人都避着那条河，从来不说游泳、洗澡之类的字眼，怕的是引起大家的伤心。
那天，外公坐在房檐下，默默地掰着指头算什么，最后说了个“62”，他是神色淡然，仿佛在想很久之前的事情。从这之后，他总会呆呆地说，62，一晃就是62年了，唉。
晚上睡觉的时候，母亲给外公打洗脚水，外公依旧说着62。母亲问他是什么意思，外公说，你大哥要是活着的话，今年已经是62岁，也是满堂儿女了。母亲听了这话，泪水就夺眶而出，顺着腮帮子就流了下来。
外公的生活很简单，早上起来后，要喝一杯茶。茶不要多好，他一辈子只喝信阳毛尖，还是那种等外品，大叶粗梗那种，给他弄来好的毛尖，毛茸茸的那种，外公说太费钱，喝着不过瘾，没有茶味，依旧喝他的等外品。喝茶的同时，要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等茶喝透了，新闻听完了，就准时开始早餐。早餐一般是稀粥、馒头、小菜，还会配上一个白水煮鸡蛋。几十年雷打不动，这是他的早餐标配。
早餐后，外公会看一会儿书，大概看书看个一个多小时，就会出门去转转。他一般走不远，只是从我家到街头的小公园里，会在公园里散散步，然后坐在连椅上，和熟人或者是同样无聊的老人们说说话，有些时候话也不说，就坐在椅子上，看人们从他眼前走过。这样，他会坐到11点半，然后就踱着方步慢慢地回家了。
回家后就静静的坐在餐桌前，坐等开饭。外公午餐开饭的时间是12点，中午一般是米饭或者面条，菜是一荤一素，外公不挑食，更不抱怨，坐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地吃完午餐。餐桌上没人说话，只有留声机放出钢琴曲的声音，这留声机是当年外公用半年工资买的，一下子就听了半个世纪。外公的黑胶唱片有几十张吧，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拿出来一张一张的翻看，然后再整整齐齐地摆回去。寝不言食不语，这是我们家的家规，什么话都要等到吃完饭了再说。
吃完午饭的有限时间里，外公会简单和我母亲、父亲说几句话，都是一些家常话，一个老人能有什么事情呢。然后外公要回到屋子里午睡，据说他的午睡是从童年形成的，无论什么天气，无论春夏秋冬，他都要午睡。如果有人在他午睡时候惊动了他，他会发脾气，像个小孩子一样骂娘的。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家人做什么事情都要蹑手蹑脚的，生怕打扰了外公的美梦。
午睡起来，外公会坐在房檐下，也不吭声，好像一个哲人在思索什么事情。有些时候，他会掰点馒头屑，去喂那几只飞到院子里的麻雀。麻雀的胆子很大，知道这个老人没有恶意，就叫来了它们的同伴一起进食，外公满脸堆笑，拿着馒头屑抛撒着，看着成群的麻雀飞起落下。
外公的晚餐更简单，一碗面或者是点心，他只象征性的吃一点，然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定时看《新闻联播》，也看电视剧，但一到九点钟，就回自己的卧室睡觉了。有些时候，电视虽然开着，外公却已经酣然入梦。母亲会找个毯子给他搭上，但往往刚一接触外公，他就警觉地醒了，他嘴里会犟着说，我没睡着，只是闭上眼休息。母亲笑着说：阿爹，你的呼噜声都起来了，还说没睡？回屋子里睡吧。外公这才回卧室睡觉，嘴里却嘟嘟囔囔地说些什么。
可能是身体机能下降，器官老化的原因，外公身体开始瘙痒，只要一闲下来，他就要挠痒痒。母亲为他买来了痒痒挠，他用的很舒服，但用不了几天，就不知道扔在哪里了。随后就又嚷着要，母亲给他买，他自己也买，父亲也给他买，反正买了好多的痒痒挠。我见过的这些痒痒挠里，有竹制的，有木制的，还有牛角的，甚至父亲去苏州出差，还为外公带了一个小叶紫檀的。
外公临终前的几年，家里不知道为他买了多少痒痒挠，可他好像记忆力也出了问题，老是记不清放在哪里了，有时还抱怨是有人偷了他的痒痒挠。那天，外公厂子里的工会主席来看望他，因为外公是厂子里的工程师，是厂子的功臣，所以他退休这么多年了，厂子不管换谁当领导，都没忘记他，逢年过节都会来看望他，并送上过节的礼品。厂里的工会主席也五十岁了，当年是外公的手下，二人聊天聊得挺开心，末了外公又说起了62，说舅舅活着的话，今年也是60多的老人了。
工会主席喝了口水，掩饰着尴尬，岔了个话题，便起身告辞了。外公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过后，他和母亲说，他的痒痒挠不见了，他怀疑是工会主席偷了他的痒痒挠。母亲哭笑不得，赶紧又拿出了一个备用的痒痒挠，外公这才没有往下说。
冬天第一场大雪下来的时候，外公已经老得走不动道了，他每天就坐在炉子前打盹。母亲为了照顾他，已经提前办了退休，专门在家照看老父亲。外公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后来是糊涂的多，清醒的时间更少了。
那天夜里，外公好像回光返照了，他对母亲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你妈和你大哥了。他们在等我过去团聚，你大哥已经62了，可在梦里还是那么年轻。母亲用汤匙喂他汤水，不让他说下去，外公摇了摇头，又继续睡了，不一会就起了鼾声。母亲见他睡下，就也在旁边的小床上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大雪停了，满世界的白雪把屋子映得很亮。母亲一觉醒来，去床边看外公，外公已经安详的走了。母亲禁不住放声大哭，我和父亲听到也赶快赶了过来。母亲止住了哭泣，让父亲打电话通知外公的厂子，再通知几家亲戚，然后开始为外公办丧事。
外公的厂里很重视，依然是那个工会主席来了，拿了两万块钱，让办丧事用。工会主席人很好，一直为我们帮忙，直到把外公火化送到墓地。他说他上班伊始，就是跟着外公干的，外公教他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至今受益匪浅。母亲听着，又开始掉泪了。
外公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享年84岁。我常想，古人说的七十三、八十四是个坎，看来这绝对是经验之谈，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坎，很多人说不出所以然来，可能就是神学的范畴了。
外公虽然走了，我们还要继续的生活。有时打扫卫生，从沙发缝里会捡到痒痒挠，这肯定是外公的遗物了。那天母亲从外公的衣柜里，也找到了痒痒挠，一时哭笑不得。母亲把外公的床拆了，在那个地方准备放个跑步机和瑜伽垫，拆床的时候，又发现了两柄痒痒挠，一把赫然是小叶紫檀的，用布擦了擦，小叶紫檀依旧闪着尊贵稳重的亮光。
母亲把痒痒挠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摆弄她的健身器材了。
来源：告别画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