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瘸腿李三急得直拍大腿,"昨儿后晌,大牛家那三亩薄田突然冒起青烟,接着就听见'哞'一声,土里拱出个黑脑门,牛角油亮得能照人影!"
"您听说了吗?王大牛家地里长出活牛来啦!"
村头老槐树下纳鞋底的婆子们头碰头,针线笸箩里的彩线滚落一地。七月毒日头晒得石板发烫,可挡不住庄稼人爱嚼舌根的瘾头。
"嗤,牛还能从土里蹦出来?您当这是戏文里的聚宝盆呢?"二婶子嘬着牙花子笑,手里的蒲扇摇得跟风车似的。
"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瘸腿李三急得直拍大腿,"昨儿后晌,大牛家那三亩薄田突然冒起青烟,接着就听见'哞'一声,土里拱出个黑脑门,牛角油亮得能照人影!"
这话茬子一接,树荫底下立刻炸了锅。有说要报官当祥瑞的,有嘀咕怕惹来灾祸的,更多的是抻长脖子往村西头张望。王大牛家那两间破土坯房早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房檐上蹲着的麻雀都挤得没地方落脚。
"让让,让让!"人群外头挤进来个精瘦后生,脖颈子上搭着汗巾,后头跟着头蔫头耷脑的灰毛驴,"都堵我家门口干什么?那牛……那牛是我哥从山里牵回来的!"
说话的是王家老二王二牛,眼睛滴溜溜转着,手指头一个劲儿揪汗巾上的线头。村里人都知道他懒驴上磨屎尿多的德行,这会儿却抢着往自己身上揽功劳。
"二牛啊,你哥呢?"村长拄着枣木拐杖踱过来,白胡子在风里飘得跟芦苇似的。
"我哥……我哥在山里寻药草呢!"二牛突然提高嗓门,"您瞧这牛耳朵尖上的白毛,跟咱村后头老君庙的石牛像不像?指定是山神爷爷显灵!"
人群"嗡"地一下又炸开了。村长眯缝着眼打量那头牛,果真是通体漆黑,四蹄雪白,唯独右耳尖上戳着撮白毛,活脱脱老君庙镇殿神牛的翻版。
王大牛蹲在溪边搓洗汗巾子,水珠顺着麦色后颈往下淌。他压根不知道自家地里闹出的动静,昨儿半夜确实有团青光从窗边掠过,今儿晨起锄头底下就硌着个硬物。扒开浮土一瞧,竟是个青铜香炉,炉底刻着"太上老君"四个篆字。
"大牛啊,你祖上是道士?"隔壁种菜的刘老汉撂下粪箕子凑过来。
大牛憨笑着挠头:"听我爹说,太爷爷倒是常往老君庙跑,说是跟庙祝学……学那什么……"
"学降妖除魔的本事!"刘老汉神秘兮兮压低嗓子,"当年你太爷爷用三滴血镇住庙里闹事的黄皮子,那故事至今还在香案上供着呢!"
溪水汩汩淌过青铜香炉,突然泛起点点荧光。大牛正要伸手去捞,水面"哗啦"溅起尺把高的水花,惊得岸边的麻雀扑棱棱乱飞。等再定睛看时,香炉早已沉入水底,只剩几尾红鲤在青苔间穿梭。
日头西斜时,大牛扛着锄头往家走。远远就瞧见自家屋顶冒着炊烟,心里纳闷:二牛这懒骨头何时学会做饭了?推开篱笆门更觉蹊跷——灶台边搁着半筐野枣,炕上整整齐齐叠着新褥子。
"哥!"二牛从里屋窜出来,手里攥着油纸包,"城里张财主家送来的点心,我特意给你留的!"
大牛盯着弟弟发青的眼皮,鼻尖突然闻到股若有若无的香灰味。灶膛里的火明明灭灭,映得二牛脸上的笑纹像刀刻的似的。
当夜三更天,大牛被尿意憋醒。推门撞见个白影蹲在井台边,月光底下分明是头牛在喝水!那牛听见动静也不惊慌,转头露出右耳尖的白毛,大眼睛水汪汪的,跟二牛讨好时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
"这……"大牛抄起顶门杠就要打,牛突然开口说了人话:"恩公且慢!"
锄头"哐当"砸在青砖地上。大牛倒退三步,后背"咚"地撞在门框上。牛缓缓站起来,前蹄化作人手作揖:"恩公莫怕,小畜本是太上老君座下牛童……"
原来百年前太爷爷用血封印的黄皮子,近日竟附身在二牛身上。那黄皮子上月偷吃了老君庙的供果,被牛童追至深山,谁知二牛贪心捡了黄皮子蜕下的皮毛,就此被邪祟缠上。
"今夜子时,那妖孽要借你的阳气修炼!"牛童急得直跺蹄子,"他已在灶台埋下引魂香,等你睡熟便……"
话音未落,东屋突然传来凄厉惨叫。大牛冲进去时,正见二牛在床上打滚,浑身长满黄毛,指甲暴长三寸有余。
"哥……救我……"二牛喉咙里发出非人非兽的呜咽,窗棂"咔嚓"裂开细纹。大牛抄起菜刀就要砍,牛童突然化作青烟钻入他眉心。刹那间,大牛眼中映出二牛周身黑气,那邪气竟与村西乱葬岗的鬼火同源!
"大牛杀人啦!"
"看见大牛拿着锄头追打二牛?"村长捋着白胡子,目光扫过锄头柄上的血手印。
"不……不是……"二牛媳妇突然打了个寒颤,"二牛他……他变成了黄皮子!"
人群炸开了锅。几个胆大的后生举着火把冲进王家,只见土炕上躺着具人形黄毛怪物,心口插着把剪刀,正是二牛媳妇的陪嫁物。
"造孽啊!"村长颤抖着掀开炕席,底下露出个黄鼠狼皮囊,里头塞着半块发霉的供果。
大牛被麻绳捆在祠堂柱子上,牛童在他识海里急得团团转:"那妖孽临死前把元神附在媳妇肚里,等足月便会……"
话没说完,二牛媳妇突然捧着肚子直往墙上撞,嘴里发出公鸭似的怪叫。大牛额角青筋暴起,牛童的法力在血脉里翻涌,眼看着就要破体而出——
"且慢!"祠堂外头突然传来清亮道号,白须白眉的老道踩着八卦步进来,手里托着个青铜香炉,"这香炉里的三滴血,该物归原主了。"
老道正是当年受过太爷爷恩惠的庙祝。他指尖轻弹香炉,大牛腕间突然浮现朱砂胎记,形状竟与炉底铭文分毫不差。
"当年太爷爷用血封印黄皮子,那血里含着天师府秘传的'阴阳印'。"老道抚须长叹,"如今印魄在你身上觉醒,怕是……"
大牛望着疯癫的二牛媳妇,喉头滚动:"道长,这孽障……"
"子时三刻,乱葬岗。"老道突然厉声喝道,"带上锄头,挖开你爹的坟!"
夜风卷着纸钱在荒岗上打旋儿。大牛抡起锄头时,牛童在他识海里哀鸣:"不可!坟里埋着……"
"当啷!"锄头撞在青砖上迸出火星。坟坑里赫然躺着具道袍干尸,怀里抱着褪色的黄皮子皮囊,正是百年前太爷爷降服的那只!
二牛媳妇突然睁大血红的眼睛,肚子"砰"地炸开团黑气。那黑气裹着干尸就要往地底钻,大牛却鬼使神差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锄头上。
"阴阳印!破!"
锄头落地刹那,地面裂开丈余宽的沟壑,黑气里传来公鸭嗓的惨叫。东方既白时,人们看见大牛抱着青铜香炉往老君庙走,身后跟着头右耳带白毛的牛,牛角上挑着半张黄皮子皮。
村长攥着血锄头追到庙门口,突然听见铜磬自鸣三声。供桌上的签筒"哗啦啦"倾倒,掉出支上上签,签文写着:"牛耕福田种善因,阴阳有报皆由心。"
而此时,二牛媳妇的疯病突然好了。她跪在庙前青石板上,哭得跟泪人似的:"当家的……是我错了……"
大牛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恍惚看见太爷爷站在云端对他笑。牛童的声音在识海里渐渐淡去:"记住,地里的牛是福,心里的牛……"
话音未落,村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有人尖叫着往这边跑,裤脚沾满黑泥,嘴里喊着:"河神发怒啦!河神发怒啦!"
永定河浊浪排空,撞得堤岸砰砰作响。大牛攥紧锄头往河边跑,牛蹄子踩在石板上迸出火星子。河滩上跪着黑压压的人群,最前头支着张香案,供着三牲祭品,红布上歪歪扭扭写着"河神娶亲"。
"大牛哥!"二牛媳妇突然窜出来,鬓角还沾着草屑,"他们说……说河神要娶新妇,点名要……要……"
话没说完,人群自动裂开条道。四五个壮汉抬着的竹轿里,躺着个浑身青紫的姑娘,肚腹鼓得老高,可不正是今早发现的浮尸!
"造孽啊!"村长捶胸顿足,"上月李二家闺女投河,这月周寡妇上吊,如今连外村人都……"
大牛盯着女尸脖颈上的淤青,突然想起二牛媳妇疯癫时身上也有这样的紫斑。神牛突然用犄角顶他后腰,示意看女尸隆起的腹部。
"这肚子……"大牛瞳孔猛地收缩,女尸肚皮上隐约浮现出黄皮子的花纹!
老道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白须被河风吹得乱飘:"阴阳印既现,孽障便藏不住了。"他忽然高声道:"把祭品投入河中!"
"使不得啊!"几个老汉跪地哭嚎。大牛却抄起锄头勾住轿杠,"扑通"一声将女尸掀进浊浪。河面炸起丈余高的水柱,里头裹着团黑气,公鸭嗓的怪叫震得堤岸簌簌掉土。
"列祖列宗在上!"老道长突然咬破中指,血珠弹向大牛额间朱砂胎记,"王家后生,还不睁眼!"
大牛眼前炸开金光,再看那水柱时,分明是只丈余长的黄皮子精,尾巴卷着女尸,尖嘴正对着岸边孕妇的肚子吸气!神牛突然长哞一声,四蹄化作青烟没入大牛体内。
"哐啷!"锄头劈开水柱,大牛感觉浑身血脉都在燃烧。黄皮子精惨叫着想逃,后头老道长挥动拂尘,青铜香炉里飞出三滴金血,正正钉在妖怪天灵盖上。
河水突然变得清亮,女尸浮上来时,肚皮上的花纹竟化作朵朵莲花。二牛媳妇突然尖叫着往河里冲,被大牛一把拽住。
"当家的……救孩子……"她浑身湿透,肚子却平了下去,众人这才惊觉她已怀胎七月。
老道长摸着女尸手腕叹息:"这姑娘被妖气侵体,本早该死了,是腹中的至阳之气吊着命。阴阳印择主,原是要借大牛纯阳之血……"
话没说完,大牛突然栽倒在地。神牛化作青烟钻进他心口,再睁眼时,瞳孔竟泛着金芒。河底突然浮起团青光,裹着个玉匣子,里头躺着卷泛黄的《冲虚真经》。
祠堂里供着新牌位,写着"敕封永定河神王灵官"。大牛盯着经卷上的朱砂批注,后脖颈直冒凉气。原来百年前太爷爷降服的黄皮子精,竟是老君炼丹炉里偷溜出来的火候童子。
"阴阳印能镇邪祟,也能引灾祸。"老道长叩着玉匣子,"你爹当年为救落水童男童女,用血肉祭了河神……"
大牛突然想起爹临终前攥着他手的力道,喉头跟堵着团棉花似的。二牛媳妇在偏房搂着熟睡的孩子哭,那孩子眉心竟也有朱砂胎记。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老道长突然厉声喝道,"二牛呢?"
众人这才惊觉从祭河后就没见过二牛。大牛抄起锄头就往乱葬岗跑,神牛在他识海里急得直撞:"那孽障吞了黄皮子内丹,要借尸还魂!"
月光下,二牛正跪在太爷爷坟前,嘴里嚼着腥臭的皮肉。看见大牛时,他突然咧开血盆大口,黄皮子皮毛从七窍里往外钻。
"哥……救我……"二牛的声音忽男忽女,指甲暴长三寸,"我不想变成这样……是那天在山里……"
大牛突然想起二牛捡皮毛那日的蹊跷,神牛突然化作青烟钻进二牛眉心。黄皮子精惨叫着想逃,大牛却鬼使神差地念起经卷上的咒语。刹那间,二牛浑身燃起金火,皮肉皲裂处露出张扭曲的人脸——正是百年前偷丹的火候童子!
"王家后生记住,"老道长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阴阳印镇的是心魔,修的是本心。"
大牛望着渐渐消散的火光,突然明白太爷爷为何要把香炉埋在田里。神牛轻轻舔着他手背,牛角上的莲花纹闪着微光。
秋收时,大牛家地里长出金灿灿的麦子,穗子上结着朱砂似的红粒。村民们都说这是河神赐的福种,只有大牛知道,播种那夜神牛在他梦里翻了个身,尾巴扫过的地方就冒出金苗子。
二牛媳妇抱着孩子在田埂上转悠,逢人就说大牛是活神仙。老村长捋着白胡子笑:"善恶有报,天道轮回。"
大牛蹲在溪边洗锄头,青铜香炉在腰间晃荡。水里突然浮出个白胡子老头,可不正是太爷爷的模样!"大牛啊,"老头嘬着旱烟袋,"这阴阳印是镇河之宝,也是试金石呐。"
大牛望着堤岸上玩耍的孩童,突然明白老道长说的"本心"二字。神牛化作青烟缠在他腕间,凉丝丝的像夏日河风。
"留着吧,"他对围观的乡亲说,"当个警醒。"
夜里,神牛在识海里打了个响鼻:"当年火候童子偷丹,为的就是鼎里的造化。如今……"
大牛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突然听见二牛媳妇逗孩子的笑声。那孩子举着个草编的蚱蜢,眉眼像极了当年的太爷爷。
"善恶啊,"大牛对着月亮喃喃自语,"都在人心里头长着呐。"
神牛突然用犄角顶开窗户,月光泼进来,照得香炉上的铭文闪闪发亮。大牛仿佛看见太爷爷在云端对他笑,白胡子飘得跟老槐树的穗子似的。
如今永定河两岸,还流传着王大牛耕地种神牛的故事。老人们说,月圆之夜能听见牛角上的莲花开,那香味能祛百病,解千愁。倒是二牛家的地基,常年长着种紫皮独头蒜,辣得人直流泪,都说那是当年妖气凝的瘴。
大牛临终前,把青铜香炉传给了村头刘老汉的孙子,那孩子出生时漫天彩霞,右耳尖有撮白毛。老道长摸着孩子的胎发笑:"这阴阳印啊,总算是等到新主人了。"
至于那卷《冲虚真经》,早被誊抄了百十份,供在村学里当蒙书。孩子们摇头晃脑念"道法自然"时,窗外的老槐树就簌簌掉叶子,跟撒铜钱似的。
要说这故事里最玄乎的,还得数大牛下葬那日。棺材刚落地,地里突然钻出头黑牛,犄角上挑着朵红莲花,对着墓碑哞哞叫了三声。送葬的人群里,有个白胡子老头隐在雾气里,腰里别着个青铜香炉,炉底还沾着新鲜的河泥。
后记:
阴阳印的故事,在民间流传了百十年。有人说那印是镇河之宝,有人说是试金石,可谁也没见过真物件。倒是王大牛家的地,年年都长金麦子,穗子上结着朱砂似的红粒。村里老人都说,那是当年种下的善因结的果。
善恶有报这话,听着老套,可细琢磨却有道理。人心里头那杆秤,称的是良心。王大牛用血汗浇地,种出的是神牛;二牛用嫉妒害人,吞下的是恶果。这世道啊,就跟种地似的,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
如今永定河清亮亮的,夜里能看见水底月亮。两岸的柳树随风摆,跟当年太爷爷降妖时插的桃木枝似的。老人们说,那是阴阳印镇着河妖,保着一方平安。可要我说啊,真正镇河的,是人心里的那杆秤。
来源:阿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