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木格窗棂将天光裁成菱花模样时,我总爱蜷在窗边矮榻上。那扇海棠纹小窗不过二尺见方,却框住了我整个少女时代的晨昏。如今想来,所谓红尘,原不过是光影在窗纸上的一场游弋。
木格窗棂将天光裁成菱花模样时,我总爱蜷在窗边矮榻上。那扇海棠纹小窗不过二尺见方,却框住了我整个少女时代的晨昏。如今想来,所谓红尘,原不过是光影在窗纸上的一场游弋。
十六岁那年的雨水格外缠绵。清明后第三日,我被檐溜敲打石阶的声响惊醒,推开小窗,却见满院海棠经了夜雨,竟落得干干净净。那些胭脂色的花瓣躺在青砖地上,被雨水濡湿后显出绸缎的光泽,像谁失手打翻的胭脂盒,又像未干的水粉画。我赤脚跑出去,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才发现落花并非杂乱无章——风将它们排列成漩涡状的签文,最中央躺着朵完整的花,蕊心还噙着夜雨的残滴。
"原来花落比花开更有看头。"我蹲着喃喃自语时,邻家少年正巧抱着书卷经过竹篱。他隔着雨丝望过来,目光比花瓣上的水珠还清亮。我们谁都没说话,但我知道他听见了。午后雨歇,他悄悄从篱笆缝里塞进一页薛涛笺,上面用工楷写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墨迹边沿沾着片海棠瓣,像句欲言又止的注脚。
夏日渐深,小窗成了纳凉的画框。暮色四合时总有流萤误入庭院,提着绿莹莹的小灯笼在窗棂间流窜。我常与那少年隔着窗比赛捉萤火,纱袖扫过雕花木框,惊起满袖檀香。有回我探身太急,鬓边茉莉坠入他的砚台,他竟用笔杆蘸着染了花汁的墨,在我窗纸上画了枝横斜的梅。月光从梅影间漏进来,在我们手背上印下淡蓝的波纹。
"你看,我们捉住的不是流萤。"某个露水浓重的夜晚,他突然按住我欲合拢的掌心,"是星星的碎屑。"他手掌的温度透过我指缝,比萤火更烫人。母亲提着绢灯来寻我时,我们慌慌张张松开手,惊飞的流萤在夜色里划出无数道金线,像王母娘娘拔下的金簪。
秋来得猝不及防。某日推窗,忽见廊下芭蕉叶缘已泛起焦黄。邻家少年要去省城念新式学堂,临行前送我一册李义山诗集。霜降那日清晨,我读到"留得枯荷听雨声",窗外恰有残荷立在池中,焦褐的叶片蜷曲如倾听的耳廓。忽有雨点砸下,枯荷竟发出清越的声响,比盛夏时雨打新荷更添三分金石气。我怔怔望着,第一次懂得美丽原可以这样——不必圆满,只要真切。
初雪那日,小窗结满冰凌花。我呵开白霜目送他的马车远去,车辙在雪地上犁出两道深痕,像谁用力写下的破折号。后来我走过许多雕梁画栋的轩窗,却再没见过那样好的景致。原来红尘万千风流,终究不及少年时那扇小窗里,半寸天光与一粒萤火的对白。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