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是,她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孤女嫁进陆家,肚子 5 年也没个动静。她还妄想不给陆总生路?」
【丈夫出轨了,该给他一条生路吗?】
宴席上,妻子们讨论起这个问题。
我的回答引来一片古怪嘲弄的目光。
「陆夫人,我是不是听错了?您居然也说不给?」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
我也笑。
毕竟人人皆知。
我是圈子里最软弱无能的原配。
后来她们回想此幕,才惊恐意识到。
我说的「生路」,和她们的「生路」。
不一样。
1
我起身离开时,身后嘲讽声仍未停歇。
「她居然敢说不给?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就是,她一个大学都没读过的孤女嫁进陆家,肚子 5 年也没个动静。她还妄想不给陆总生路?」
「现在跟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陆总在外面可一点脸面也没给她留。要不是陆老爷子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她早被扫地出门了!」
「人家能生存到今天,靠的是做小伏低,要不怎么叫泥菩萨呢!」
她们丝毫不怕被我听见。
尽管这是陆家的宴。
尽管我是陆家长媳。
尽管她们的老公要仰仗我丈夫鼻息。
可她们仍然觉得,跟我比,地位还是要高上那么一截的。
因为众所周知。
我丈夫陆以朝,又不爱我。
我充耳不闻,以陆家长媳的身份,谦恭有礼地向每一位客人微笑。
今天陆氏药业新厂奠基,来了不少老客户和合作伙伴。
公公陆政早就发话。
陆家最重要的是体面,谁让陆家失了体面,谁就要受家法处置。
是的,在 21 世纪的今天,霜城大家族陆家,自有一套规度严明的内部运行体系。
此时,门口响起一片热情招呼声。
我的丈夫陆以朝来了。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他的助理南熙洛。
两人穿着同系白色礼服,衣服上还别着庆祝仪式上的胸花。
他们在瞩目中肩并肩走进来。
仿佛一对正踏入结婚礼堂的新人。
「陆总。」
「南助理。」
众人纷纷打招呼,语气热切又恭敬。
「南助理,好久不见!」
不远处围聚着的妻子们,一个个满脸堆笑地起身朝她招手。
南熙洛落落大方,微笑颔首。
走到我面前时,她忽然停下脚步,客气开口:
「陆夫人,不好意思,陆总陪市领导们说话来晚了,怪我这个当助理的没提醒到位,辛苦你了。」
我忙摇头,微笑说:
「不不,你们工作要紧,你们才辛苦,饿了吧?我去叫人给你们拿点吃的。」
「已经吃过了,不用麻烦你。」
南熙洛优雅拒绝,想起什么又说:
「唔,倒是有件事……我车子刚停得匆忙挡出口了,佣人们开我车我不放心,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泊下车?」
她笑容和煦地看着我。
2
周遭骤然安静,人们有意无意看向这边。
在一道道看好戏的目光中。
我毫无脾气地点头。
「当然可以。」
陆以朝自始至终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冷眼旁观。
他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
毕竟。
他们认识得比我早,关系比我深。
南溪洛今年三十二,比陆以朝大两岁。
两人是伦敦大学的同学。
作为助理,她聪慧能干,成熟稳重,在公司享有比副总还高的决策权。
作为情妇,她为人低调,谦逊有礼,在床上将陆以朝勾得醉生梦死。
她这样的人。
相较于我这个高中肄业,毫无本事的无脑花瓶。
是碾压级的存在。
我停车回来,把钥匙递给南熙洛时,她正笑容灿烂地坐在沙发上陪着婆婆说话。
婆婆高岚年轻时是钢琴老师,一向自诩高雅,家中内外操持,她嫌俗不可耐,从不沾手。
连带着出面处理这些事的我,她也嫌俗气,对我从不这般和颜悦色。
「麻烦陆夫人了。」
南熙洛淡淡说了声,并不看我,口气随意得仿佛在跟服务员说话。
陆以朝搭着腿坐在一旁,微微皱眉。
「怎么这么慢?女性客人都在,你把她们撩在那里是待客之道?」
他接替公公位置一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场。
我抿了抿唇,低声说,「刚外面遇到客人寒暄了几句,我想着你在就——」
婆婆「啧」一声,不耐烦地打断我:
「以朝在外面处理公司的事就够累了,连这点事也要他亲自出面吗?你倒是会偷懒,小门小户的人就是上不了台面!」
她说话带情绪时一向手舞足蹈,此时手上红酒晃了出来,洒在她白色羊皮高跟鞋上。
佣人忙拿着毛巾准备去擦。
她烦躁地看了看鞋,又看了看我,气急败坏说:
「你来!」
我弯着腰蹲在婆婆脚下,一点一点擦拭鞋子时。
陆以朝一声不吭。
南熙落似笑非笑。
不远处,是各种意味不明的目光。
「这陆夫人性子也太软弱了,在外被丈夫情人轻松拿捏,在内被这一家子压得死死的,有钱人家的儿媳真不是人干的!」
「是啊,让擦鞋就擦,都说陆家长媳是个随意揉搓的泥菩萨,果然名不虚传。」
「嘘!小心陆家人听见,上次有人说闲话,被陆老爷子逼得滚出了这个城市。」
3
晚上,我正在书房整理客人礼单,佣人说公公陆政让我下楼,要开家族会议。
我把东西放入保险柜锁好,来到楼下时,见所有人都在。
公公坐在大厅沙发中央,抿着薄唇,神情威严。
左边坐着陆以朝和小叔子陆一凡。
陆一凡在大学任教,白天见不着人,晚上才回家。他见到我,眼眸明亮地冲我一笑。
婆婆红着眼睛坐在右首,表情悲愤,像是刚哭过。
公公朝我微微点头,和声说:
「素馨,你坐好。」
我依言坐下。
压抑的气氛中,公公沉声开口了。
「我当初来到霜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如今能做到这么家大业大,靠的是什么?」
「体面做人,谨慎做事!」
「这是我们陆家的家风!是我对你们每个人都耳提面命的家规!」
他转头,厉声呵斥婆婆:
「你今天在公众场合,怎么能那样对素馨?你固然可以拿出长辈的架势,但素馨岂不是遭外人笑话,你让她以后怎么在外面跟人打交道?」
公公是绝对的一家之主。
他很少发怒,一旦发怒,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此刻,婆婆往日的高傲优雅全然不再,小声说:
「我也是一时情急,没想真让她擦,我哪知道她立刻就蹲下了啊!」
「胡闹!」公公一拍桌子。
「当年我孤身一人来霜城,要不是素馨爷爷收留我,带我入行,你们一个个能有今天?谁犯错都要受罚,你也不能例外!」
婆婆身体一颤,委屈地啜泣起来。
陆家是中药保健品起家,地下室保留着一套最早的中药研磨工具。每次家中有人犯错,就被罚去研磨几个小时,手臂酸得第二天连碗都端不起来。
公公认为这是「不忘本」教育。
陆以朝靠在沙发上开口了。
「爸,这事素馨也没计较,妈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个,要不就算了。」
公公沉着脸,「不行!」
婆婆含泪低语,「我马上要去孤儿院钢琴演奏,手酸了还怎么弹呢,我参加这个活动也是为了公司做慈善啊!」
公公抿着唇,不说话了。
「算了吧,爸。」
陆一凡也出声劝。
我没吭声,盯着自己并紧的膝盖。
果然,公公换了语气,缓缓开口了。
「破例肯定是不行的。」
「素馨,要不这个惩罚,你替你婆婆受吧?」
他温和地转头看向我。
4
「爸!」
陆一凡倏地站起来,大声说:
「那怎么行?这种事怎么能让嫂子替罚?」
公公为难地叹了口气。
「我发过誓,家规不能破。以朝明天要陪客户打高尔夫,一凡每天都得做实验,只有你这个小辈能代劳了。素馨,你觉得呢?」
我慢慢抬起头。
朝公公温婉一笑,轻声说:
「可以的,爸。」
公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当初我没看错你。」
……
我在地下室独自研磨药材,陆一凡突然出现在门口,目光沉沉,手里还端着碗冒热气的面条。
我冲他笑,「一凡,还没休息吗?」
他没说话。
将面碗放在桌上,垂着眉眼夺过把手,沉默地推起来。
我一时不知所措,呆愣着没动。
他却似有些生气,俊朗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愠色。
好一会,嗓音压抑地开口:
「你难道真的是泥菩萨吗?一个人怎么能一点脾气都没有!你就说你不愿意啊,谁又能真的强迫你?」
「一凡,你快走吧,爸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我讪笑走过去想拿回把手。
他不肯放,兀自使劲。
我霎时有些着急。
「你这不是帮我,这是害我!你不记得上次吗?就因为你帮我被爸发现,我又多加了两次惩罚!」
说到后面,我甚至溢出几分哭腔。
陆一凡停了下来,低声说:
「嫂子,当初爸看中你做儿媳,就因为我年纪还小,才让大哥娶了你,要不然,要不然……」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我。
我脸色一红,慌乱说:「你胡说什么呀!快走吧,不然真有人发现了。」
他长叹一口气。
「嫂子,我听管家说你今天都没吃什么,那碗面是我刚亲手做的的,你记得吃。」
说罢骤然转身,大步离开。
5
三个小时后。
我全身酸痛地回房间时,发现陆以朝赤裸地躺在我床上。
我们分房已经两年。
陆以朝有性功能障碍,需要很强烈的刺激才能行事。自从两年前发生那件难以启齿的事后,陆以朝就没再碰过我。
此时。
他胸膛上下起伏,喘息着眯眼看我。
「过来。」
我咬着唇,慢慢走到床边。
「今天没法给你针灸了,我的手控不了针。」
我将抖个不停的手举给他看。
如果说我这个人在他面前还有那么点用处,那就是我的针灸。
多年的障碍让他时常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要么持续挺立,要么不能人事,发作时,靠着针灸才勉强恢复正常。
而我作为中医大师的孙女,耳濡目染,手法相较于外面还是要好些的。
陆以朝听见我的话,脸色霎时难看。
显然,他现在又发作了。
躺在那里,状况不堪入目。
是前者。
「偏偏今天惹出那些麻烦!」
他暴躁低叱,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粗声说:
「你来弄。」
我站着没动,嗫喏开口,「医生说,我哥的钱该续了。」
他嗓音陡然阴冷。
「非要现在说这个?」
我轻言细语,「今天一直没找着时间跟你说这件事,可医生说,今天不续,明天的药就断了,你知道的,我哥那个药不能断。」
陆以朝看了我几秒,冷哼一声,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简短下令。
「给医院打 30 万!」
随后扔了电话,盯着我:
「脱衣服,自己上来。」
我轻轻吁了口气。
开始用发抖的手一件件脱衣服。
他的目光越来越红,胸膛起伏得愈加厉害。
「呕——」
我突然俯身,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
吐在床上,溅在他腿上。
陆以朝是个有洁癖的人,当下怒骂这弹起,冲进卫生间。
他洗好出来时,面色阴得瘆人。
我嗫喏道歉,「今天可能吃坏肚子了,马上就收拾好。」
他不理我,兀自拿起手机,拨通。
「我今晚过去,等着我。」
随后开始穿刚被扔在一边的睡衣。
他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低沉气压中,顾以朝穿好了睡衣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身,表情阴鸷又讽刺。
「沈素馨,我倒是想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6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医院。
哥哥沈宣静静躺在病床上,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
他本是少年天才。
却在参加竞赛的路上发生车祸,爸妈惨死,他幸运地捡回了条命,成了植物人。
后来国外新药上市让沉睡的他奇迹般睁开了眼,只是新药昂贵,每年花费上百万。
但毕竟是希望。
爷爷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龄,一边养我,一边复出坐诊。他日以继夜,全国到处飞,全力承担了昂贵的治疗费用。
车祸后,我承受不住打击辍学,一度觉得人生无望。
可爷爷用饱经世事的声音告诉我。
「世界本就是复杂多样的,生命不该只有一种定义。不在学校读书,一样可以自己读书。爷爷会长命百岁,陪着素馨长大,看着你嫁人,等着沈宣醒来。」
陆以朝其实是爷爷精心为我挑选的丈夫。
他说对他爸陆政有大恩,我嫁到陆家,父子俩一定会好好待我。
二十五年前一个雪夜,饥寒交迫的中年陆政倒在爷爷诊所门口。
被救醒后,他跪在爷爷面前求一条活下去的生路。
陆政跟爷爷学中医的五年时间中,刻苦本分,谦恭仁厚,每天雷打不动地跪着给爷爷洗脚。
起初爷爷拒绝,他流着泪说自己曾发过誓,一定要这样才能报答救命之恩,否则会被天打雷劈。
陆政学成后,告别爷爷回东北老家,迅速立业发家,期间逢年过节必赶来霜城,坚持跪着给爷爷洗一次脚。
八年前,他带着妻儿返回霜城,彼时爷爷已是霜城中医协会会长。在爷爷的背书下,陆政投资成立陆氏医药集团。
不久,陆政携厚礼登门,和爷爷定下了我和陆以朝的婚事。
然而,我婚后第三年。
爷爷在煎药室因心脏病发去世。
某一天,我去书房找陆以朝要哥哥医药费,无意中听见他和陆政的对话:
「她爷爷都死了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养着她和那个死人?」
「以朝,你又忘了,做人最重要的是体面,恩师对我有大恩啊!」
「可熙洛忍辱负重了这么久,当初为了让我娶素馨,她不得不大着肚子躲去国外生下小轩,现在小轩 5 岁了,总得让亲孙子认祖归宗吧?」
「陆家的种当然要认回来,不过凡事不能着急。恩师这些年救治过的病人有很多政贵显赫,不然你二伯一家子的工作,怎么能轻松解决?」
「爸,您不能总这么心善。当年她爷爷不同意新品投产,要不是他心脏病发那天我拿走了药,哪有陆氏集团的今天!」
陆政长叹了一声。
「那天,我眼睁睁看着恩师倒在地上挣扎,心如刀割啊……」
7
陆以朝这几天有点感冒,我每天往返公司和家,给他送煎好的中药。
在公司楼下时,一个小男孩忽然窜出来,把我撞得往后踉跄两步,差点摔倒。
他脑袋硌在我包链上,哇哇大哭。
南熙洛沉着脸走过来,一把揽住小男孩捂在怀里。
「陆夫人,我侄子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让你对着一个孩子撒气?」
我看着小男孩,眉眼像极了陆以朝。
「你侄子?」
南熙洛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讽笑。
「对,我侄子,是个可怜孩子,陆夫人你可别欺负他。」
我又问:「哪里可怜呢?」
南熙洛叹气,「这孩子啊,暂时没法和亲生父母相认,也不能回自己的家,你说可不可怜?」
我点点头,「那确实是可怜。」
她看了看我,又笑了。
「不过,他爸很爱他,为了保障他的权益,早早做好了亲子鉴定,也算是用心长远了。」
我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微笑着说:
「看着就聪明呢!」
我拎着药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发现二伯一家四口都在。
与公公从商不同,二伯一家走了另一条路,这么些年,夫妻俩加两个儿子,都在各自的国企成了或轻或重的领导。
陆家家族之间相互扶持,共同做大。
里面说话声传来。
「以朝,你二伯一家子的身家,可都放你名下了,你不能辜负我们的期望啊!」
「二伯,我们可说清楚,这钱是你们怕影响不好不敢实名投资才让我代持的,可不是我主动要你们投钱。」
陆以朝的声音有些沙哑。
这次感冒了很久,拖拖拉拉一直没好。
我推门进去。
陆以朝见了我,立时蹙眉。
「我说了别送中药了,我最近有重要项目没时间慢慢养,头孢买了吗?」
他说话一带情绪,就连连咳了几声。
我把中药和头孢放在桌上,「虽然中药见效慢,总归副作用小点。」
此时,陆以朝电话响,他走到窗边接电话。
我转头跟二伯二婶打了个招呼。
他们冷漠地点头,并不正眼看我。
倒是两个堂弟阴阳怪气:
「嫂子,你家那个还没醒啊?」
「这每天花钱如流水,花的都是陆氏集团的钱,有必有那么养着吗?」
「其实这种状况,我们都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我沉默地拿杯子倒好水,走到陆以朝身边,先将药递给他。
他下意识接过放进口里。
我又将水杯递给他。
他一仰头,喝了。
我开口,「以朝,吃了头孢晚上可别喝酒啊。」
他充耳不闻,依旧打着电话。
我又大声说了一遍,声音大到盖过了他的手机。
「以朝,你刚吃了药,记得晚上不要——」
「行了!」
陆以朝愤怒转头,「没看见我在打电话吗?出去!」
我一哆嗦,讪讪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二婶笑出声。
「这人没眼力界,果然招人烦的。」
8
这天,我开车回家的路上,意外出了车祸。
一辆飞速行驶的卡车追尾,将我撞晕了过去。
在医院醒来时,医生告诉我,我已经昏睡五天了。
昏昏沉沉拿出手机,准备给陆以朝打电话,忽然看见陆宅管家匆匆走进来。
「夫人,你终于醒了!我这几天时不时就过来看你,你总算是醒了!」
我虚弱地笑了笑。
「让大家担心了吧,我没事。」
却见管家面色凝重之极。
我看着他,「怎么了?是婆婆不高兴了吗?」
他静了一霎,「夫人,陆总去世了。」
我缓缓睁大眼睛。
「你说什么?谁去世了?」
管家沉声开口。
「就在你出车祸昏迷的那天晚上,陆总在外面忽发急症,送去医院没多久,就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这几天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太太哭晕了好几次,全靠老爷勉强支撑着处理后事,今天早上刚完成遗体火化。」
我愣愣听着,整个人凝然不动,像个被抽掉灵魂的躯壳。
管家叹气,「夫人,您节哀顺变,现在不能倒下去啊。老爷让我每天过来看您醒了没有,说涉及到遗产后续很多手续,让您赶紧回去签字。」
我一言不发,慢慢坐起身。
管家赶紧来扶我,「车在下面等着,您坚持坚持,老爷很着急。」
我将手轻轻抽出来。
管家疑惑地看着我。
我身子缓缓后靠,依在床背上,轻声开口:
「那么急的话……」
「那就让他来见我好了。」
9
管家离开时,脚步迟疑,满脸震惊。
小护士告诉我,我昏迷这几天,除了管家,只有一个年轻男人来看过我几次。他虽然看上去情绪低落,还是细致体贴地帮我安排了 VIP 病房,又请了护工专门照顾我。
我没说话。
心知这个年轻男人是陆家唯一对我释放善意的人,陆一凡。
「沈女士。」小护士有些奇怪地看着我,「别人像你这种情况虚弱得话都说不了,你倒像……像睡完一个好觉醒来似的。」
「我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
我说。
护士走后,我拿出手机查看。
【陆氏药业总裁突发急症去世】的新闻铺天盖地。
新闻里没说陆以朝具体死因,只说半夜紧急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葬礼是我昏迷的第三天举行的。
照片上,公公神色悲痛地主持大局,婆婆被人搀扶着,苍白又虚弱。
身旁紧挨着的,是南熙洛。
她眼睛红肿,头上别着白花,俨然是一副未亡人的姿态。
1 个小时后,公公陆政带着一群人走进来时,我正坐在床上喝小米粥。
婆婆也来了。
短短几天,两人憔悴苍老许多,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不小。
他们穿得都很正式,似乎是要去参加重要场合,顺便来的医院。
婆婆一见我就猩红着眼怒斥。
「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东西!自己丈夫死了,你倒好,在医院躺尸 5 天!现在一切处理完了你倒醒了,你可真会享福!以朝娶了你这么个妻子真是倒了血霉了!」
公公沉着眉眼站在一旁,没有说话。
小护士性子泼辣,当下怼了回去:
「这是医院,请保持安静!还医院躺尸,这是当长辈说的话吗?你儿媳是车祸昏迷,好不容易捡了条命醒过来,你做婆婆的不说关心,一来就开骂!这要传出去妥妥的虐待儿媳嘛!」
婆婆被说得脸色一白,正要辩驳,被公公沉声打断。
「你先出去等,别在这儿丢人!」
婆婆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出去了。
公公缓缓看向我,嗓音含悲:
「素馨,以朝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将碗放下,用纸擦了擦嘴,随后抬头,露出难过的表情。
「嗯,知道了。」
公公叹了口气。
「以朝的事打击太大,是我考虑不周,想着赶紧把后续事宜处理完,没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你这时候身心受挫,自然是出不了医院。」
「好在事情不复杂,我把律师都叫来了,你只要在文件上签几个字,我们就在这等着,等你签完立刻去公司开会。」
他说完一挥手。
身后两名西装律师上前,一个递文件,一个递笔。
我瞥了眼,封面上写着《放弃继承股权声明书》。
公公没再看我,拿出手机打电话,「通知股东们开会,我们半小时后到。」
话说得从容笃定,仿佛我签字是一件多么简单、多么顺利成章的事,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我伸手。
却没接文件,而是慢慢上移,揉着太阳穴。
律师催我,「陆夫人?」
我垂眸,淡淡地说:
「这种文件,我不想签是可以不签的,对吧?」
律师一怔,「当,当然。」
我慢慢点头。
「这样啊,那我不签。」
正在听电话的公公骤然转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10
我恍若未觉他的目光,仍是慢慢揉着太阳穴。
公公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审夺、权衡。
病房里仿佛有某种悬而未决的物质正在慢慢形成实质。
果然,再开口时已然换了语气。
「素馨啊,以朝这一走,你委实少了依靠。对了,城郊那套公寓我想过户到你名下,也算是对你这几年在陆家辛勤付出的小小奖励。」
我抬眸,柔弱一笑:
「爸,我住惯了现在的大别墅,也不愿夺人所好。那套小公寓是您早年来霜城买的第一套房子,还是留给您和婆婆以后养老住吧。」
气氛再次陷入凝固。
两名律师紧抿着嘴,一动不动。
公公眼中闪过一倏阴鸷。
脸上却慈祥无比,声音比刚才更显和蔼:
「难得你这片孝心。这样,今天你刚醒,还是好好休息先把身体养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公公离开时,走廊传来婆婆困惑的声音。
「不去公司了?为什么?不是说项目多停一天就损失一天的钱?」
「闭嘴!」
说话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5 天的沉睡虽然让我机体虚弱,但头脑异常的清明、透彻。
我闭上眼,开始复盘。
陆政是我平生所见、所闻,最谨慎小心的人。
我嫁给陆以朝很长一段时间,都被这个家族排除在核心事物之外。
我不清楚家里的财产状况。
不熟悉家庭成员的喜好背景。
不知道任何关于公司的事。
身为长媳,我像个摆设,连家里的管家都比我决策权大。
爷爷死后,这种状况愈发明显。
陆政不信我。
内心深藏恶意的人,看别人自然也是如此。
我决定改变现状后,开始做小伏低。
承受无端责骂,承受侮辱嘲讽,承受陆政时不时的服从性测试。
我大概是表现过关了。
慢慢的,陆政让我处理一些家庭内事物。
可以端着茶点进出书房。
可以在他们谈话时旁若无人地路过。
可以以「陆夫人」的身份在公司露面。
是啊。
谁会在意一个毫无背景,5 年没怀孕,需要低声下气求医药费,随时能扫地出门的孤女呢?
我能依然挂着陆家长媳的名,不过是陆政做事慎之又慎的风格使然。
他要体面,要不落人口实,要即便「休掉」恩人的孙女,外界也无可非议。
本来这天差不多等到了。
可现在,顾以朝死了。
多么带有命运色彩的转折啊……
我坐在病床上给自己施针。
小护士又好奇了。
「沈女士,你在干什么?」
我告诉她。
「让自己身体机能短时间恢复到最好状态。」
「针灸还有这样的功效?」
「中医博大精深,针灸控人体经络流转,调解消长,可强可弱。」
「可弱?难道还有把身体调弱的?」小护士瞪大眼睛。
我笑了,「比如让人毫无知觉地睡个几天,也是可以的。」
那天,我选中了那辆超速卡车,借车祸安安静静睡了几天。
因为不想在外人面前演戏。
顾以朝受不起。
「不过医生说你身体没大碍,慢慢养就行,为什么这么着急恢复啊?」
我稳稳地扎下一针,和颜悦色地答:
「因为接下来,我还有几场有趣的仗要打呢。」
11
在医院休养了两天。
第三天中午,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你丈夫的案子,有些事我们还需要补充调查,是你回家,还是我们去医院?」
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回家。」我说。
陆一凡来医院接的我。
他也瘦了些,眉眼更显挺括利落,仿佛一下子成熟许多。
「葬礼后我被爸派到外地公司处理交接,听说你醒了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你都没接。」
我轻叹,「医生说我需要休养,禁止我一直拿着手机。」
他点点头,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到了陆宅门口,他又温言安慰:
「一会见到警察不用怕,他们也是例行询问,我们每个人都被问过了。」
我朝他看了一眼,垂下头,轻声说:
「谢谢你一凡,我在医院昏迷时也多亏了你,要不然,我只怕是永远醒不过来也没人知道。」
陆一凡拍了拍我的肩,声音克制。
「嫂子,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走进陆宅,发现一楼大厅坐满了人。
公婆和两名警察正在说话。
旁边两组沙发。
一边坐着二伯一家。
另一边竟然坐着南熙洛。
她全身素黑,头上别着一朵白蔷薇。
大概帮忙办葬礼熬夜过多,黑眼圈很重,看上去干枯苍白。
和此刻因为饱睡气血充足的我,看上去像差了十几岁。
她淡淡扫了我一眼。
还是一贯高高在上,不把我放在眼里的姿态。
「素馨,看到你身体没事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公公看着我,面容和蔼,看不出丝毫那天的芥蒂。
婆婆轻哼一声,「自己丈夫的身后事要靠南助理来操持,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家里!」
我好整以暇坐下,缓缓开口。
「南助理干的就是助理工作,每月拿工资,这点事都承担不了,不是白养了吗?」
南熙洛震惊地朝我看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然是震惊的。
毕竟近两年,我在她面前一直是软弱无能,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拿捏的「陆夫人」。
婆婆和二伯一家对于我的变化,也露出诧异之色。
只有公公,目光幽深,沟壑丛生的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警察清了下嗓子,沉稳开口:
「陆夫人,你丈夫意外去世的事,你因为车祸昏迷一直没有当面问询,今天来就是因为这个。」
我点头,「我一定如实配合。」
「你婆婆说那天,明明是让你去送中药,你为什么给你丈夫吃了头孢?」
我愣了愣,旋即红了眼。
「他嫌中药好得慢,说有重要工作,让我再送药时给他带头孢。」
「这有谁可以作证吗?」
「这为什么需要人作证?」我有些茫然。
婆婆忽然尖声怒斥:
「我儿子就是被你这个扫帚星害死的!要不是你突然给他吃头孢,他怎么会因为喝了点酒就死了!说不定你是存心的,你故意害死他!」
我睁大眼睛,整个人震惊又疑惑。
「妈,您说什么?以朝是因为吃头孢又喝酒死的?」
警察问,「你不知道你丈夫死因?」
我红着眼摇头,「没人告诉我,我只知道是突发急症。」
「不对呀。」
我突然皱眉。
「他平常很少吃西药,所以我特意嘱咐了他不能喝酒,而且那天我问过秘书,他根本没有应酬。」
「警察同志,我丈夫究竟是什么情况下喝的酒?是谁把他送去医院的?如果那人知道他吃了头孢还诱使他喝酒,或许我丈夫的死真的不是意外!」
警察沉吟了一下,看向南熙洛。
「你说那天,是他主动要喝酒?」
12
南熙洛猛地站起身。
「你不会在怀疑我吧!我根本不知道他吃了头孢,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要是知道怎么可能让他喝酒!而且他一出现反应,我立刻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我怎么可能害他!」
她神情激动,完全没了平日的镇定优雅,说到后面嗓音明显颤抖。
人在遭受打击又极度疲惫时,难免少了些心力,相较于平时更容易情绪起落。
我盯着她,「南助理,以朝那天为什么会和你喝酒?」
她骤然一僵,绷着脸没回答。
我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他那天没有应酬,而且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感冒好几天了,谁都不可能让他喝酒,为什么他那天偏偏会和你这个助理喝酒?!」
客厅骤然安静。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
「南助理,你说啊!」
婆婆尖锐的嗓音打破了安静,第一次把矛头转向了南熙洛。
南熙洛一个人站着中央,面色涨红,手握成拳微微打颤,却紧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我看着她,目光讽刺。
喝酒的理由,她当然说不出口。
因为那是她和陆以朝在床上,必备的调情手段之一。
陆以朝的身体障碍需要我针灸调节,可我手受伤了,他便自然而然找南熙洛解决。
原本每次两三天也能纾解。
可我在之前针灸时,加重了他的躯体反应,以至于那段时间,即使生着病,他也不得不夜夜去找南熙洛。
而我早就知道,南熙洛勾得陆以朝醉生梦死的手段五花八门,手铐、鞭子、制服……每次必备的,就是高度白酒。
我固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使用的。
但我知道,肯定会用就是了。
此刻,众人都盯着她,等她的答案。
南熙洛一咬牙,面红耳赤开口:
「陆总有生理障碍,需要,需要白酒助兴才能释放!」
婆婆没明白,厉声怒喊,「助什么兴!释放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南熙洛被她喊得一哆嗦,抽泣着说:「就是,就是陆总在床上,要很多刺激才能,才能射——」
「行了!不嫌丢人吗?」
公公粗声打断了后面的话。
婆婆明白过来,顿时面容扭曲。
「原来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
她倏地激动起身,冲到南熙洛面前,狠狠扇了一巴掌,目眦欲裂骂道:
「骚货!臭婊子!就是因为你这个不要脸的荡妇,做这些不要脸的事,要了我儿子一条命!」
南熙洛骤然挨了一巴掌,一时有些懵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微微抬眸,看向楼梯一侧。
那里有个我亲自挑选聘用的女佣,正拿着手机在隐蔽拍摄。
家丑这种事,就得外扬。
闹得沸沸扬扬才有意思。
陆以朝的丑事。
南熙洛的虚伪。
公公口口声声的体面。
婆婆内心粗俗却强装的优雅。
还有肮脏的陆家大宅。
都该赤裸裸暴露在阳光下。
供世人评论、审判、唾骂。
13
南熙洛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捂着脸,不敢和婆婆对质,却愤怒地看向我,哑声嘶喊:
「是你!是你害的!以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吃了头孢,不然他怎么可能主动喝酒!是你偷偷给他下的药,一定是的!现在死无对证,你才是真正害死他的人!」
公公一直沉默着,此时像突然被南熙洛的话提醒,做作的「啊」了一声。
「素馨,警察问你有谁作证,你一直不回答却揪着南助理不放,你为什么避而不答这个问题?难道——」
他故意没说完,目光阴沉。
我与他对视两秒,慢慢开口:
「证人吗?让我想想,啊,那天二伯他们都在,可以作证吧。」
我转头,看向二伯一家。
一个堂兄摊了摊手,「我可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你们有记得的吗?」
他们冷冷看着我,却不作声。
我叹了口气。
「如果一家四口都不记得了,也没关系,以朝的办公室有摄像头,警察同志,你们可以随时去调看。虽然可能会涉及一些商业机密,不过人命关天也不顾了那么多了。」
二伯蹙眉,想到什么,突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那天的确是以朝要素馨买的药,我们亲眼看着他自己吃下去的。」
二婶旋即也反应过来,「对!素馨还提醒了他两次千万不能喝酒,我们都听见了。」
南熙洛冲我厉声喊,「陆总最注重隐私了,办公室根本没有装摄像头,你这是在欺骗警察!」
我歪了歪头,「是吗?那可能我记错了。」
二伯二婶表情瞬间僵硬。
那天二伯一家在陆以朝办公室商谈项目投资的事。他们四个国企管理人员,根本解释不清这笔 4000 多万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
自然不敢暴露于人前。
脸色难看的,还有公公陆政。
对于儿子陆以朝的死。
他或许对我有怀疑,或许没有。
不过,当我在医院拒绝签字后,这个罪名他就打算安在我身上了。
今天的警察问询,他把这么多人都叫来,给我当面施压,能查出我有嫌疑固然好。
即便不能,把因为我给陆以朝吃药而造成他意外身亡的事传出去,我就算无罪,也将遭受外界的口诛笔伐。
我这么脆弱的人,艰难困境之下,他再施以一贯的伪善手段,解决我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攻人先攻心。
这是他的拿手好戏。
就像当年,他日日跪在地上给我爷爷洗脚一样。
和他不同。
我更擅长利用生活中的各种细节。
比如,我发现陆以朝打电话时,无论给他什么都接,无论说什么都空耳。
比如,我给他煎的中药里,调整了两种药材的份量,让他的感冒迟迟不好。
比如,那天我给他吃完头孢后,又盛了碗中药给他,并当着他的面拿走了一板完整的头孢,强化他形成心理暗示:他吃的中药而非头孢。
人不经意的动作、细节,让他在面对同样情境下做出惯性反应。
有人说这是习惯。
我称之为命运。
14
那天发生在陆家大厅的事,很快以视频片段的方式传播了出去。
一时间,陆家每个人都成了八卦的中心。
包括死了的陆以朝。
「难怪陆夫人 5 年没怀上,原来是他不行啊!贼喊捉贼,还搭上了自己一条命!」
「南助理看着清高文雅,没想到当情妇不说,私下里还玩得那么脏。说起来,她也算间接害死陆总的凶手吧,听说陆太太放话以后见她一次打一次。」
「咦,陆太太不是钢琴家吗?怎么像个泼妇一样,跟平时看到的完全是两个人。」
「什么钢琴家啊!就是农村出来的,后来请了个老师专门学了 5 首曲子,没发现她来来去去就那几首,从不弹别的么?」
「啧啧,这陆老爷子还整天标榜自己做事体面,原来关起门来一门子腌臜事!」
我住回了家里。
住在这场舆论风暴的中心。
毕竟接下来的戏,没我唱不下去。
陆一凡辞掉了学校的工作,不得不准备开始接手公司的事。
我们偶尔会在小花园里遇见。
「没想到,我哥他竟然……」他唏嘘又慨叹,「嫂子,这几年委屈你了。」
我垂着头没说话,把玩着刚摘下的一朵玫瑰花,不小心被刺破了手指,有血珠冒出来。
他一怔,转身就往屋子里走,过了一会匆匆拿了个创可贴出来。
我失笑,「这点小伤就不必了吧。」
他认真地说,「贴上总比不贴好。」
我贴好抬头。
撞见他一眨不眨凝视我的眼神。
园子里的花衬得他面色酡红。
公公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对我没有丝毫态度上的变化。
长辈的威严和慈霭,一如既往地在我面前同时展现。
只是。
股权分割迟迟没有完成,新项目却不得不继续推进,推迟一天就有一天的损失。
他终于还是急了。
那天晚饭餐桌上,他忽然对我说:「素馨,律师定了下周签遗产分配协议。」
我吃了口菜,没吭声。
他又
来源:艾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