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易传》讨论的主题是“天文”与“人文”的关系。这也是中国思想的永恒主题。先秦士人对一切“天经地义”之法则的追问,以“天人关系”为核心的自觉反思,为中国美学奠定了哲学的基础。
《易传》讨论的主题是“天文”与“人文”的关系。这也是中国思想的永恒主题。先秦士人对一切“天经地义”之法则的追问,以“天人关系”为核心的自觉反思,为中国美学奠定了哲学的基础。
中国古人并不把“文”仅仅看作是一套人为的约定,而认为它们是天地自然垂现的神圣事物。“天文”最早来自于上古先人观星制历的伟业。农业的生产特别重视“农时”,领受了“天命”的王朝统治者要指派一批专家来厘定历法,让耕作者知晓播种收获的时节。这就是《周礼》所谓的“授民时”。除了辨正方位和把握农时这样明显的功用之外,星历还为人的精神世界建立了时空的坐标和秩序。与当今受到近代自然科学重塑的“天文学”不同,中国古代的“天文”并不是研究“天体”的学科,而是探究天地之“文”的学问。中国的“天文”是以“天”作为人世间的“文”的范本,以使人世更加有序和安宁的一种观念体系。久远的神话、符号结合在这种“天文”之中,成为古人精神家园的基础,也是其哲学思考和艺术创作的渊源。
《易》是“律历哲学”的产物。顾名思义,“易”的基本意义是“变易”,人世的变易意味着成败利害的消长。建立在反思基础上的《易传》以“知命”作为宗旨,“知变”则是其直接的目的。《易传》的“知变”,就是以“立象尽意”的方式把握变易对于人世的意义。把握变易,并不是从变动当中索取功利的好处,而是为了让人对于祸福有一种理性而达观的认识。这跟儒家和道家的思想都有契合之处。孔子被誉为“圣之时者”,大概也跟他精研易学有关。
易的象数体系所模拟的,是在无数具体情境中实现的“常”与“变”的统一。《易传》指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系辞上》)同前面分析老子的“三生万物”一样,“生”意味着自组织、自创造。在《易传》的理论中,这种自组织、自创造是阴阳之间相互激荡的产物。《说卦传》云:“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在相反相成的各种因素之间,阴阳的动能成就了不同的情境,借助各种爻变、卦变,易象的推演可千可万,以至于无穷。所有变动的总概括,就是“乾”,其内涵是“健”,即永恒的运动、创化。
“易”同时还意味着“简易”,灵变之中,寓有条理。也就是说,不论事物的变动多么纷繁复杂,总是具有一定之规可为人把握。《易传》以庄严宏大的笔触描绘了天地间的交响乐:“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系辞上》)“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系辞下》)易所呈现的变动,并不是一片令人畏惧的混乱(chaos),而是一幅有条理、有生机而又壮丽磅礴的画卷。《易传》以“变”为主题,推崇阳健之“变”即是张扬“其命维新”的意义创造,所以尊天而卑地,但与此同时,“变”已蕴于“常”的作用之中了。总之,没有“变”的“常”是守旧僵化,而不尊重“常”的“变”则是胡作非为。
《易传》是战国哲学思想交汇的产物,与儒家和道家思想都有交集。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十分确凿的证据说《易传》与孔门传人以及《老子》的作者(们)有直接的关系,但在那个思想交流活跃的时代,人们思考的问题以及运思的路径具有相通性,却是不争的事实。老子学派对作为意义世界之“名”的生灭流通、思孟学派对“情”与“心”的讨论都达到了精微的层次;在《易传》中,广大的仁心与虚静的境界、敬畏怵惕的态度与观几察变的方法、对于人事与自然的把握,兼具了精深与广大的面目。《易传》在先秦思想的发展史上还具有承上启下的地位。《易传》以“象”喻德,上承古代史官的占筮之术和春秋时代的孔子易教,并吸收了战国时代对于“情”与“心”的深入讨论。《易传》由精微而广大,启发了后人对“天”的讨论,以至于晚周至汉代的宏大宇宙框架的奠定也可以从《易传》中见出端倪。
从价值关怀的方面看,《易传》从“天”的角度概括了“人”的规律,以无欲、无为的心态俯察世间的分合治乱,这是一种道家的旁观态度;另一方面,《易传》又十分强调条理秩序,以及人对于世界意义的主动参与。这一点又反映了儒家的入世担当的精神。在《易传》中,儒的刚健仁德与道的无为旁观结合得十分自然,以“神”作为理想的“大人”境界的一个代称,也是儒道共通的观念。在不同的思想倾向和价值理念相互激荡的背景下,《易传》做出了一个初步整合的尝试,以此而奠定了中国人的宇宙论、人生观的基础。
选自叶朗主编《中国美学通史》
来源:思想与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