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猪圈里铲粪。村里来了个骑摩托的小伙子,说是从县医院来的,找我急事。我手忙脚乱地丢下铲子,连裤腿上的泥点都没拍,就跟着他往村口走。
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猪圈里铲粪。村里来了个骑摩托的小伙子,说是从县医院来的,找我急事。我手忙脚乱地丢下铲子,连裤腿上的泥点都没拍,就跟着他往村口走。
“啥事这么急啊?”
小伙子不答,只管快步往前走。我看他背影挺像去年在县城超市门口发传单的实习生,又像是前年卖水果的小贩,但这会儿也顾不上问。他骑上摩托,我跨上后座,一路颠簸着往医院赶。
婚都没结多久,我和小芳认识也就一年多。去年春天在城里打工,在建筑工地上拉过两个月的水泥,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我躲进路边的小超市,她在里面给人当收银员。
那天她身上搭着条印着小红花的围裙,刘海有点长,快要盖住眼睛。我买了包烟,找钱的时候她手抖了一下,几枚硬币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正好遇上她也弯下腰,然后咱俩的头撞到一起。
嘿,那一下真不轻。
我一连去了半个月的超市,隔着玻璃门看她坐在收银台后面。她好像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工作服。第三次去的时候,她问我:“你是不是每天都抽一包烟?”我说是啊,她笑了,说我记性真好,天天来。
我那时候就觉得,这姑娘,我得娶回家。
小芳说她是偏远山区来的,家里光景不好,早早就出来打工了。我老家在平原上,种点地,养几头牛,种点玉米、麦子什么的,还有爹妈在,小日子凑合着过。
家里人没说啥,见了小芳都挺喜欢,我爹尤其高兴,说闺女嫁来了,家里总算有人陪他妈聊天了。我妈倒是有点嫌弃小芳个子小,说生孩子吃亏,但看着她勤快,也没啥说的了。
结婚不到半年,小芳就开始说头晕,一开始我以为是她怀孕了,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不是,让我们再观察观察。小芳头晕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有时候走着走着就得扶墙。
我说咱去县医院好好查查。那天早上,我推了自行车,小芳坐在后座上,腿有点抖。进了县城,她突然指着路边说:“停一下,我想吃路边那个煎饼。”
那煎饼摊子上摆着个小风扇,扇叶上落了一层面粉。老板娘有点胖,额头上绑着条褪了色的头巾,眉毛上面还有一道白印子,像是刚才抹了把汗。
小芳要了个加鸡蛋的煎饼,咬了一口就说:“好香啊。”我看着她吃得那么开心,也要了一个。煎饼刚出锅还烫,我吹了又吹才敢咬。有个卖馄饨的小贩推着车从旁边经过,故意把喇叭开得老大。
到了医院,人真多啊,走廊上站满了人,有的拎着编织袋,有的提着保温杯,有老人坐在轮椅上盖着毯子。我们挂了号,等了大半天才轮到。
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戴着眼镜,白大褂口袋里插着两支笔,一支蓝的,一支红的。他看了小芳的症状,说得做个全面检查。等结果出来那天,我正在家里修水管,水管老化了,裂了条缝,家里到处是水。医院打电话让我们赶紧去一趟。
那天天刚擦黑,我骑着摩托带着小芳,她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
医生办公室里有股药水味,混着一股烟味。桌上放着个一次性杯子,里面泡着枸杞,杯子上还沾着医生的嘴印。他说小芳的情况不太好,可能是癌症,而且已经是晚期了。需要转去大城市的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
我当时脑子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小芳一直没说话。我骑得特别慢,生怕哪个坑把她颠着了。我看到路边有个卖冰淇淋的小摊,就停下来给她买了一个。小芳接过冰淇淋,却一口没吃,任它慢慢融化,滴在她的手上、裤子上。
“没事的,”我说,“会好的。”
她点点头,但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到家后,我没敢跟爹妈直说。我爹懂我,看我脸色不对,把我拉到猪圈后面,点了根烟给我。
“医生说小芳可能是癌症。”我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爹,咱家有多少钱?”
我爹沉默了一会儿,烟头的火光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存款不多,去年修房子花了不少。”
我知道家里不富裕,去年我弟结婚,又添了个儿媳妇,开销大了。我爹把手搭在我肩上:“别担心,咱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我拼命找活干,工地上的、田里的,能干的都干。小芳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做些简单的家务,有时候连下床都费劲。我没跟村里人说她得了癌症,只说是贫血,需要长期调养。
有天晚上回家,我看见爹坐在院子里抽烟,旁边放着个鼓鼓的纸袋。
“进来,”他说,“有事跟你说。”
我刚坐下,就听见牛棚那边有人说话。“牛呢?”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两头牛许久没见了。
“我把牛卖了,”爹说,“十五万。”他把纸袋推给我:“这钱你拿去,给小芳治病。”
我愣住了。那两头牛是爹的命根子,他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它们,给它们刷毛,跟它们说话。过年过节,他都要给牛加餐。我记得有一次下大雨,牛棚漏水,他披着蓑衣在雨里站了一夜,就怕牛着凉。
“爹…”
“拿着,”他把烟头摁在地上,“不说这个了。”
第二天我和小芳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医生说需要做更详细的检查,可能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我把小芳安顿好,又回去给她收拾了些衣物和日用品。
那段时间,我住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里,每天早上五点多就起来,给小芳买早饭,然后在医院陪她。小芳瘦了很多,脸色也不好,但她总是笑着说没事。
有天我回去拿换洗衣服,看见爹在家门口坐着发呆。他的皮肤比以前更黑了,皱纹也更深了。我爹是个硬汉子,从来不轻易表露情感,但那天我看他眼角有点湿。
“牛棚我收拾好了,”他说,“你下周要是有空,咱去集市上看看,挑两头小牛犊回来。”
我心里一酸,知道他是舍不得那两头老牛。“爹,等小芳好了,咱再去买更好的牛。”
他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正在医院走廊上打盹。医生叫我进办公室,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办公室里还坐着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主任,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有点花白。他面前摊着一堆单子,还有一台电脑开着,屏幕上是一些医学图像。
“李先生,”主任说,“我们重新检查了您妻子的所有结果,”他看着我,声音平静得出奇,“我们怀疑县医院的诊断可能有误。”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意思?”
“您妻子的症状与影像学检查不太符合恶性肿瘤的特征,”他解释道,“我们又做了几项特异性检查,结果表明,她很可能患的是一种良性疾病,是可以治愈的。”
我听到”良性”两个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我们需要再做一组确认性检测,”主任继续说,“但从目前的结果看,您妻子的情况并不像最初诊断的那么严重。”
我连声道谢,冲出办公室想告诉小芳这个好消息,却在门口站住了。我想到爹卖掉的那两头牛,想到这段时间家里的煎熬,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晚上我给爹打电话,电话那头静了好久,然后我听见爹说:“真的?”
“嗯,医生说有很大可能是误诊,小芳的病可能没那么严重。”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我听见爹吸了吸鼻子。“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声音有点哑。
最后的检查结果证实,小芳患的是一种慢性疾病,需要长期服药,但绝对不是癌症。当医生正式告诉我们这个结果时,小芳哭了,我也哭了。
回去的路上,小芳说她想吃那天的煎饼。我们找了好久,发现那个摊子已经不在了。问了附近的小贩,说是城管来清理了,不知道搬到哪去了。
小芳有点失望,我看她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着。”我跑进旁边的超市,买了面粉、鸡蛋和葱。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一个乞丐坐在路边,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他看起来五十多岁,但也可能只有四十,岁月和贫困让人显老。小芳让我停下车,给了他五十块钱。
“你自己都还在吃药呢。”我说。
小芳笑了笑:“活着真好。”
到家的时候,我爹正在院子里和邻居王大爷下棋。他们旁边放着个收音机,正播着走调的二人转。看见我们回来,爹立刻站起来,眼睛盯着小芳。
“爹,我没事了。”小芳走过去,抱了抱他。
我爹的眼睛红了,他拍了拍小芳的背,转身进了屋。王大爷还坐在那儿,一脸疑惑。
“又赢了?”我问。
“让他三个子都赢不了,”王大爷笑骂道,“你爹这棋艺,十里八村都找不出对手。”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蒸了一锅小米饭,又炒了四个菜,有小芳最爱吃的茄子。我爹破天荒地拿出了珍藏的二锅头,给每人倒了一小杯,连平时不喝酒的小芳也有一杯。
“为健康干杯。”爹举起杯子。
所有人都笑了。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爹背着个小包往外走。
“去哪儿啊?”我问。
“去赶集,”他说,“看看有没有好牛。”
我跟着他走出村子,路过李二婶家的时候,看见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一件红色的毛衣在风中摇摆,李二婶的孙子在下面追着一只小花猫跑。
“李二婶,”我爹突然停下脚步,“你家还有没有那种治头晕的草药?”
李二婶抬头看了看我爹:“怎么,你头晕啊?”
“不是,”爹笑了笑,“就是想备着。”
我们走出很远,我才问:“爹,你头晕吗?”
他摇摇头:“你妈有时候会头晕,我想着给她也备点药。”
我们又走了一会儿,我说:“爹,那钱我还给你。”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啥钱?”
“卖牛的钱,我们没花多少,大部分都还在。”
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往前走:“那钱是你的,留着给小芳补身体,以后要个孩子。”
我追上去:“那牛呢?”
“买了就是买了,卖了就是卖了,”爹说,“咱爷俩现在去集市上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到更好的牛。”
我看着爹的背影,突然有点想哭。他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点佝偻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我想起小时候,他总是能扛起最重的麻袋,走最远的路,从不叫苦。
集市上人来人往,卖什么的都有。有个老头骑着三轮车卖白菜,菜帮子都冻得发紫了。有个年轻小伙提着几只鸡,鸡脖子上绑着红绳,嘴里叼着根牙签。还有个卖二手衣服的小贩,把衣服都挂在树枝上,风一吹,衣服像彩旗一样飘。
我们在牛市转了一圈,爹看中了一头黑白花奶牛,但价钱太高,他没说话,只是摸了摸牛的脖子。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一个卖煎饼的摊子。
“小芳想吃煎饼,”我对爹说,“咱买两个回去?”
爹点点头。我们买了两个煎饼,摊主是个年轻姑娘,手腕上戴着个红绳,眉毛修得细细的。她把煎饼卷好,递给我们的时候,突然问:“是不是见过?”
我摇摇头:“没有吧。”
她笑了笑:“那可能是认错了。”
煎饼还是热乎的,我和爹一人拿着一个,慢慢往回走。路过一个修车铺的时候,爹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我问。
他指了指修车铺门口挂的一张小广告:“这个,小芳不是一直想学开车吗?”
广告上写着”驾校招生,包教包会”,下面有个电话号码。
“等她身体再好一点,”爹说,“你带她去学开车。”
我点点头,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回到家的时候,小芳正在院子里晒被子。阳光很好,被子上有股淡淡的肥皂味。我把煎饼递给她:“尝尝,看跟那天的比怎么样。”
小芳咬了一口,眼睛亮了起来:“这个更好吃!”
我爹笑了,转身去了牛棚。那里现在空空的,只有几根草料和一个破水桶。
晚上睡觉前,小芳问我:“你爹真的不要那笔钱了吗?”
我点点头:“他说给咱们留着,以后要孩子用。”
小芳沉默了一会儿,说:“明天我想和你一起去看牛。”
我笑了:“你不是怕牛吗?”
“不怕了,”她说,“我想亲自挑一头好的,送给爹。”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集市。爹也跟着去了,说是想再看看那头奶牛。集市上还是那么热闹,卖白菜的老头换成了卖萝卜的,卖鸡的小伙不见了,倒是多了个卖鱼的,鱼还活着,在水盆里扑腾。
我们找到了那头奶牛,它还在那儿,悠闲地嚼着草料。卖牛的是个胖子,脖子上挂着条毛巾,汗水把背心都湿透了。
小芳走过去,犹犹豫豫地伸手摸了摸牛的头。牛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草。
“多少钱?”小芳问。
胖子报了个价,比昨天还高。爹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要走。
“我们买了。”小芳突然说。
胖子愣了一下,爹也愣了。
“你哪来的钱?”我问。
小芳笑了:“我有存款,在超市上班的时候存的,一直没舍得花。”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存折,递给我看。里面确实有一笔不小的存款。
“这是我的嫁妆,”她说,“现在用来买牛,补偿爹。”
我爹的眼圈红了,他转过身去,假装看别的牛。
我们买下了那头奶牛,牵着它往回走。路过卖煎饼的摊子时,那个年轻姑娘又喊住我们:“真的见过你们!在县医院,你们坐在走廊上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我在隔壁陪我妈看病。”
小芳笑了:“那你怎么没认出来?”
“你们那时候愁眉苦脸的,”姑娘说,“现在看起来开心多了。”
回家的路上,爹走在最前面,牵着牛绳。小芳和我走在后面,她挽着我的胳膊,靠在我肩上。
“我是不是该谢谢那个误诊?”她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为什么?”
“如果不是那个误诊,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你爹有多爱我们,也不会知道生命有多珍贵。”
我看着前面牵着牛的爹,阳光洒在他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是啊,”我说,“有时候,误会反而让我们看清了真相。”
牛棚里又有了牛的叫声,爹每天早上又有了牵挂。小芳的病也在慢慢好转,医生说按时吃药,注意休息,会完全康复的。
昨天傍晚,我爹牵着牛从田里回来,路过我们窗前的时候,我听见他对牛说:“等他们有了孩子,你就有小主人了。”
小芳听见了,脸红了,但眼睛里闪着光。
我想,这大概就是幸福吧。普普通通的日子,有爱你的人,有你爱的人,还有那些让你心疼又感动的意外。
来源:一颗柠檬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