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汪老板?"沙哑的烟嗓传过来,碟片哥杵在门框切割出的光带里,褪色迷彩裤腿沾着干燥的泥浆,帆布鞋头破洞里露出苍白的脚趾。他比记忆里矮了半头,监狱伙食抽走了他当年踹翻烧烤摊的膘,却把颧骨磨得更像把开刃的刀。
我蹲在货架阴影里整理雪纺衫吊牌,南希刚喷的杀虫剂混着霉味直往鼻腔钻。卷帘门突然哗啦作响,穿堂风掀开防尘布,2003年的夏天就这样劈头盖脸砸进来。
"汪老板?"沙哑的烟嗓传过来,碟片哥杵在门框切割出的光带里,褪色迷彩裤腿沾着干燥的泥浆,帆布鞋头破洞里露出苍白的脚趾。他比记忆里矮了半头,监狱伙食抽走了他当年踹翻烧烤摊的膘,却把颧骨磨得更像把开刃的刀。
"喝不喝?"他晃了晃塑料袋,玻璃瓶碰撞声在仓库回荡,"牢里学的自酿酒,拿橘子皮换的配方。"他盘腿坐进成堆的针织衫里,指甲缝里的黑垢和2006年捅人那晚一模一样。酒瓶撬开的瞬间,熟悉的辛辣冲散了霉味——正是当年夜市地摊私酿的散装烧酒味道。
"乔司这破地方。"他灌了口酒,喉结滚动像吞了颗生锈的螺丝,"比监狱放风场还潮。"
我摸出诺基亚,短信草稿箱里还躺着那句"三角村见"。屏幕蓝光映出他后颈新添的刺青,关公像的眼睛在昏暗里泛红,比当年纹身店的劣质贴纸鲜活百倍。
"听说你又要搞服装?"他突然踢翻空纸箱,惊起货架深处扑棱棱的响动,"跟瑶瑶姐搭伙?那娘们现在浑身镶金带玉的..."
防尘布缝隙漏进的阳光切割着他的脸,我抓起件冲锋衣甩过去:"换上,工作服。"
他扒拉衣服的动作突然定格,手指捻着领口SUDU的刺绣Logo:"这牌子不是你去银行以后,就早黄了?"
仓库深处传来叉车轰鸣,南希的骂声混着林夕的笑飘进来。我拧开第二瓶酒:"当年你帮我从四季青抢的尾货,吊牌价三折,现在同样的货可以翻十倍挂淘宝。"
酒瓶相撞的脆响惊动了货架顶的蜘蛛,它顺着残破的蛛网坠落在碟片哥肩头。他弹飞虫子的姿势和2003年拍盗版碟上苍蝇时如出一辙:"让我管仓库?不怕我卷了货跑路?"
他起身时带倒整排衣架,雪纺衫如瀑布倾泻。我们隔着漫天飞舞的吊牌对望,那些印着"原价899"的红色价签,多像当年夜市收摊时撒了满地的盗版光碟。
"知道监狱里怎么码货吗?"他突然扯开衬衫,胸口的条形码刺青在阴雨天泛青,"图书室三十万册书,老子编的索引比淘宝分类还细。"
暮色从通风口涌进来时,我们已醉倒在羽绒服堆成的小山包上。碟片哥用酒瓶底在水泥地划拉:"A区放当季款,B区滞销品按颜色分,C区..."他的规划图逐渐和2003年我们在夜市画过的摊位布局重叠。
"汪哥!"南希举着手电筒冲进来,光束扫过他脖颈的关公刺青时突然噤声。碟片哥翻了个身,梦呓般念叨:"小南希,还记得哥哥吗?"
南希和林夕同声道::"欢迎云飞哥哥回来,我们把SUDU又做起来, 不过只有电商的零售和批发业务,乔司这边要靠你了,到时候帮我们消化库存。"
惊雷劈亮仓库的瞬间,我看见他蜷缩成母亲子宫里的姿态。后半夜雨势渐弱,碟片哥在货架间游荡如孤魂。灯光下他正给每排货架贴上手写标签:"A1-09夏雪纺"、"B3-08冬棉服"。字迹遒劲如刀刻,比当年在盗版碟封套上写的"高清未删减"工整百倍。
"这叫监狱体。"他叼着利群,"牢里帮管教抄文件练的。"我翻开他扔在桌上的笔记本,泛黄纸页记满服装面料特性。
晨光渗进仓库时,我们瘫坐在成山的牛仔裤上。碟片哥用打火机烘烤着受潮的吊牌,忽然哼起《无间道》的调子。火苗舔舐着"原价399"的字样,塑料燃烧的焦臭里,他眼底晃过一丝2003年的狠戾:"这回一定要赚它一个亿。"
我摸出那把生锈的仓库钥匙,轻轻落在碟片哥掌心。他忽然攥紧拳头,关节爆响如当年捏碎盗版光盘。
碟片哥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把空瓶精准投进十米外的垃圾桶。玻璃碎裂声惊醒了仓库角落的旧时光,我看见2003年的两个影子在防尘布上重叠:一个抱着文化衫狂奔,一个举着盗版碟吆喝,他们的脚步震落了四季青的星辰。
乔司三角村2000平的档口开始营业不久,碟片哥也回归了。我便动身前往广州看货。在东站买了车票,一路向广东出发,先抵达陆丰,再辗转来到碣石,到了碣石车站下了车便离进货的地方不远。
消毒水的刺鼻气息突然从后门涌进来。老板掀开油腻的塑料帘布,我瞳孔猛地收缩——三十米开外的水泥场院里,七八个佝偻着背的妇人正用高压水枪冲刷成堆的旧衣。猩红污水顺着排水沟蜿蜒,在正午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这是我们的消毒车间。"老板踩灭烟头,牛皮鞋底碾过件印着日文医院标识的病号服,"臭氧杀菌,紫外线照射,保证卫生达标。"
湖南人蹲下身翻检货物,后颈的纹身随肌肉起伏。我瞥见件米色风衣内衬绣着"中村俊辅"的片假名,这分明是日本二手店的捐赠衣物。当高压水枪扫过某件毛衣时,藏在纤维里的虱卵像撒落的芝麻粒,溅在晾衣绳发霉的木桩上。
"吊牌都在库房。"老板引我们穿过晾晒区。成排的韩版卫衣在咸腥海风里飘荡,领口残留的粉底渍被漂白水泡成地图状暗斑。我突然想起瑶瑶姐在四季青档口举着紫光灯验货的模样,她总说:"做服装要讲良心。"
库房铁门打开的瞬间,霉味混着香精味呛得人倒退两步。三个少年正在操作热转印机,将"GUCCI"烫金logo压到起球的毛衣上。满地散落的吊牌像彩色毒蘑菇——有的印着首尔某百货公司标签,有的则是淘宝空白合格证。
"现在流行轻奢风。"老板踢开挡路的仿鳄鱼皮包,"这些原单尾货,发到北方市场抢着要。"他说话时金牙闪着光,让我想起碟片哥当年倒腾的镀金打火机。
湖南人突然拽住我胳膊:"兄弟要多少?拼柜更便宜。"他掌心的老茧硌得我生疼,那是常年搬运货物留下的印记。我模仿着港商口吻推脱:"先拿样板回去给老大看。"
暮色降临时,整个村落活了过来。改装三轮车在巷弄间穿梭,车斗里蛇皮袋胀得快要爆开。我蹲在士多店门口啃菠萝包,听老板娘用潮汕话抱怨:"这些北佬天天来拉货,搞得我们自来水都有漂白粉味。"
路灯亮起的刹那,某栋自建房的卷帘门哗啦升起。三个戴防毒面具的工人推着叉车出来,货板上堆满印着"爱心捐赠"字样的纸箱。我假装系鞋带凑近,瞥见箱体日文地址被黑色马克笔粗暴涂改,覆盖其上的"某某市慈善总会"印章还泛着未干的油墨光。
回到旅馆已是深夜。洗手台下的银行卡还在,墙缝里却多了截燃尽的烟头。我攥着偷拍的证据照片辗转反侧,镜头里翻新的童装毛衣领口处,半枚暗红血渍像朵凋谢的樱花。
次日清晨,我在月眉池撞见惊人一幕——五十米长的集装箱货车正在装货,搬运工将印着"外贸尾单"的纸箱与真正的化工原料桶混装。穿制服的海关人员叼着烟踱步而过,顺手接过车队老板递上的黑色塑料袋。
消毒车间里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我在成堆的翻新羽绒服里发现件鹅黄色童装。手指抚过卡通贴布时,突然摸到内衬缝着块日语布标——"山田幼稚园,2010年卒業紀念"。漂白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像极了那年冬瓜卖毛衣,被农民工举着起球的衣服找上门索赔时的味道。
"后生仔要试试剃毛机伐?"老板不知何时凑过来,递上的烟滤嘴沾着羽绒碎屑。他皮鞋尖正碾着件护士服的前襟,十字绣的"佐藤病院"字样在漂白剂侵蚀下半隐半现。
我接过机器时,刀片残留的纤维突然迸出火星。十五岁辍学的阿珍在旁边示范,她戴着三层口罩仍被扬尘呛得咳嗽,指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靛蓝色——那是处理牛仔裤打磨做旧落下的职业病。
"轻点压,不然毛衣会起洞。"她嗓子像砂纸摩擦生锈铁管。当我掀开某件呢子大衣的垫肩,霉斑组成的诡异笑脸正透过针眼凝视人间。阿珍突然抢过去喷除味剂,茉莉香精瞬间激活记忆:大学城夜市,冬瓜抱着处理过的"外贸尾单"羽绒服,笑得像捡了宝。
仓库后门突然传来骚动。三个戴红袖章的人踢开浸泡着毛衣的塑料盆,消毒液溅湿了他们的执法记录仪。老板的金牙在强光下忽明忽暗,他往为首者口袋塞东西的动作,熟练得像给衣服缝备用扣。
"都是慈善捐赠啦。"他踹了脚印着红十字的纸箱,日文封条在暴力撕扯下只剩半截"千葉県"。穿制服的人转身离去时,我瞥见那袋"备用扣"在阳光下泛着牛皮纸信封的土黄色。
暮色降临时,我在晾晒场撞见最魔幻的场景:三十件同款韩版风衣在咸湿海风里飘荡,每件的狐狸毛领都朝着不同方向炸开。染坊老王正在调配神秘药水,他脚边的化工桶贴着"剧毒"骷髅标志,搅拌棍挑起粘稠液体时,在夕阳下流淌出玛瑙般的光泽。
"这是让毛领蓬松的秘方。"他露出被化学药剂腐蚀的黄牙,"北方客就爱这种骚气劲儿。"
消毒车间的排风扇突然停转,我在令人窒息的化学药剂味里摸到件米色风衣。手指触到内衬时,某种粘稠的触感让胃部猛地抽搐——翻开领口,暗红色污渍在漂白剂侵蚀下呈现出诡异的珊瑚状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与霉斑交织成的抽象画。
"这是意大利古着风。"店主不知何时凑过来,金牙在紫外线消毒灯下泛着青紫光晕,"现在小姑娘就爱这种战损做旧款。"
我后退时撞翻整排衣架,成堆的韩版卫衣如雪崩倾泻。藏在最底层的某件童装毛衣突然发出电子蜂鸣,领口缝着的微型追踪器红光闪烁——这分明是日本儿童防走失芯片,此刻却成了漂洋过海的幽灵信标。
"后生仔莫慌啦。"店主抬脚碾碎芯片,牛皮鞋底与水泥地摩擦出刺耳声响,"海关的老朋友早帮我们处理过信号源。"
仓库后门突然灌进咸腥海风,三个戴防毒面具的工人正将印着"慈善物资"的集装箱推进焚化间。透过瞬间开启的铁门,我瞥见熊熊烈焰中翻卷的吊牌残骸,某个未燃尽的"H&M"logo在火舌舔舐下扭曲成哭泣的人脸。
回到旅馆时,霓虹灯牌将"住宿"二字映成血红色。我在洗手台底下摸到银行卡的瞬间,镜中突然闪过黑影——昨天载我的摩托仔正倚在门框,头盔镜片倒映着我惊慌的脸,"后生仔要搭顺风车吗?去火车站只要三十蚊,比大巴快得多。"
疾驰在沿海公路时,后视镜里逐渐浮现三辆无牌越野车。摩托仔突然急转冲下路基,我们在防风林间蛇形穿梭。他快速冲进甘蔗地,枝条抽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远处传来急促的鸣笛声,他扯着嗓子喊:"抱紧!这些扑街要抢北佬客的货单!"我忽然看清他后颈的刺青——那是和碟片哥一模一样的睁眼关公,只是手中的青龙偃月刀换成了服装吊牌枪。
当我们从田埂另一头窜出时,火车站锈迹斑斑的站牌如同救命符咒。我甩出两张百元钞冲进候车室,撞翻了保洁员的污水桶。绿皮车摇晃着穿越南岭隧道时,我从背包掏出在加工厂顺走的剃毛机和一颗纽扣。剃毛机金属外壳上"碣石制造"的刻痕,在手机照明下宛如一道新鲜伤疤。
我攥紧那枚染血的纽扣,突然想起大学城夜市收摊的雨夜。碟片哥踹翻查抄盗版碟的城管时,用混杂着狠戾与天真的眼神说:"等老子攒够钱,一定带你做正经生意。"
来源:快团团服装联盟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