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1年深秋,广州的霉雨像一桶桶隔夜茶,泼在出租屋的飘窗玻璃上。我蜷在棉麻坐垫里,垫子里的荞麦壳硌着腰侧——那是去年周明远随手从淘宝买的“孕妇专用”,标签还挂在拉链上,像一截未剪断的脐带。
2021年深秋,广州的霉雨像一桶桶隔夜茶,泼在出租屋的飘窗玻璃上。我蜷在棉麻坐垫里,垫子里的荞麦壳硌着腰侧——那是去年周明远随手从淘宝买的“孕妇专用”,标签还挂在拉链上,像一截未剪断的脐带。
“今天又哭了。”我打下这行字,手指悬在删除键上颤抖。屏幕蓝光映出我浮肿的脸,法令纹里嵌着昨夜他掐出的淤青。最终,我改成:“远嫁的第七年,终于学会用文字当氧气罩。”
窗外的雨帘像半透明的产房帘子,将我和一千公里外的北方小城割裂成两个世界。母亲寄来的月子礼盒还封着胶带,盒盖上“喜得贵子”的烫金字被雨水洇得斑驳。盒内婴儿毛衣的针脚歪斜如我支离破碎的婚姻,衣领处别着张字条:“晚晚,月子后回家吧,妈给你包韭菜鸡蛋饺子。”
手机突然震动,周明远的微信头像跳出来——冰岛极光挂件在对话框里闪烁,那是他保时捷钥匙扣上的装饰,此刻正随他夜店的灯光摇曳。
“宝贝,今晚陪客户喝多了,别等我。”
我盯着他领口的口红印照片,番茄色,和七年前在冰岛温泉池边,我唇上那支阿玛尼405一模一样。那时他凑近我耳边说“你比极光还亮”,手指却偷偷在我腰间画圈:“老婆,你睫毛上沾了雪,像小鹿的绒毛。”
如今,他睫毛上的雪早化成了小网红的香水味。
怀孕28周的产检单在茶几上卷了边,B超影像里胎儿蜷缩如受惊的虾米。医生举着单子直摇头:“宫内有积血,必须住院保胎。”
周明远来送饭时,我正盯着天花板数霉斑。他提着某网红餐厅的保温袋,袋口渗出奶油蘑菇汤的腥气——和他领口的番茄色口红一样刺鼻。
“医生说要绝对卧床。”我摇高病床,盯着他后颈的草莓印,“你能不能……”
“知道啦知道啦。”他掏出手机刷短视频,声音外放得震天响:“我明早还有个局,十点前肯定到。”
可他说的“十点”,从来都是午夜后的数字。
最凶的一次,我半夜三点饿醒,床头柜的保温桶里汤已凝成猪油块。护士站电话打过去,他醉醺醺地笑:“宝贝,男人至死是少年嘛……嗝,你肚子里这个,就当给我养老送终了?”
我攥着手机蜷成虾米,小腹传来阵痛,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绞。床头柜抽屉里那支过期验孕棒突然滚落,两道红杠已褪成淡粉色,却仍像两把手术刀,剖开我溃烂的子宫。
第二天他倒是来了,带着某奢侈品的纸袋。“新款包,给你赔罪。”他把袋子扔在陪护椅上,袖扣在阳光下闪得刺眼——那是和小网红情侣款的梵克雅宝四叶草。
我盯着他手腕上的绿水鬼表盘,裂痕正对着我的眼睛。2020年春天,验孕棒上两道红杠刺破所有幻想时,他也是这样摔了日历:“老子还没玩够!再说了,谁知道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此刻,我抓起纸袋砸向病房门:“周明远你听着!要么你戒酒戒烟戒狐朋狗友,要么我现在就预约引产手术!”
他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林晚,你他妈装什么贞洁烈女?当初在冰岛泡温泉,你勾着我脖子喊老公的时候,怎么不说要清心寡欲?”
2021年11月7日,立冬。
凌晨一点十七分,床头柜上的保时捷钥匙扣突然震动。周明远正抓着手机往身上套卫衣,屏幕蓝光映着他眼下的青黑:“大刘他们组了局,在珠江新城新开的夜店……”
“我35周了!”我撑着床沿坐起来,羊水袋在睡衣下绷得发紧,“医生说随时可能早产,你……”
“操,就你金贵?”他突然踹了脚椅子,金属腿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扑过去抢他手机,孕晚期笨重的身子撞得床头柜哐当响。他反手一推,我整个人摔在墙上,后腰撞上那支过期的验孕棒,塑料壳硌进肉里。
“你他妈疯够了没有!”他突然揪住我头发,巴掌带着风声扇下来。第一下,左脸火辣辣地烧;第二下,耳朵里嗡地炸开白噪音;第三下,我本能地蜷缩护住肚子,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
“周明远!我肚子……肚子……”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淌,他终于停手。看着我身下的水渍,他脸色煞白地往后退:“操,这、这不关我事啊……”
急诊室的蓝光里,医生举着B超探头说:“胎盘早剥,必须立刻手术。”周明远跪在手术室门口,保时捷钥匙扣上的极光挂件撞在门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晚晚,我错了。”他把脸埋进我掌心,眼泪洇湿我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用我流产的第一个孩子的赔偿金买的,内圈刻着“To MY SUNSHINE”。
我盯着他后颈的草莓印,突然想起七年前在冰岛民宿,他蹲在厨房给我煮泡面时说:“老婆,等我们有钱了,天天吃米其林。”可现在米其林餐厅的打包盒堆满冰箱,他却连我孕检日期都记错。
私立医院的产检室飘着消毒水味,我签剖腹产同意书时,周明远正被保安拦在住院部楼下。他举着钻戒盒大喊:“老婆!我请了最好的月嫂!还给你订了VIP产房!”
我按下电梯按钮,玻璃倒影里他脖子上的抓痕还没结痂。那是我昨晚用验孕棒包装纸叠的小船划的——我把它塞进他西装口袋,纸船上写着:“致我未出世的孩子:你爸爸的爱是碎玻璃渣,扎进我肉里却要假装是糖。”
“林女士,您确定要隐瞒丈夫吗?”护士第三次确认。
“确定。”我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婆婆正往红包里塞现金,指甲上还沾着麻将牌的绿漆:“等孩子生了,妈给你买套小公寓,就写你一个人名字。”
我扯了扯嘴角。他们总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像周明远总以为道歉能抹平所有伤痕。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在待产包里塞进那支过期验孕棒,和一张未寄出的信:
“致我的孩子:
你将在谎言的极光下诞生。
你父亲的爱是保时捷钥匙扣上的挂件,
是网红餐厅的打包盒,
是凌晨三点醉醺醺的‘养老送终’。
但我会教你,
如何用伤口长出翅膀。”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七年前在冰岛的极光。那时周明远从背后环住我,说我的眼睛比极光还亮。而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谎言的碎玻璃,而我的眼睛,早已在无数个流泪的深夜熬成了干涸的井。
麻醉师推针时,我死死咬住下唇。不是怕疼,是怕自己会哭出声——万一奶水带咸,我的孩子该怎么咽下这第一口人间滋味?
新生儿监护仪发出第一声啼哭时,周明远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微信对话框里,他给我发了99+条消息,最新一条是凌晨三点的语音:“晚晚,我报了育儿班,下周开课。”
而此刻,北方小城的母亲正把韭菜鸡蛋饺子装进保温桶,饺子皮上还沾着面粉,像那年她送我上大学时,站台上未化的雪。
“她究竟该叫他爸爸,还是该叫他凶手?”护士轻声问。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那些灰绿色的斑点突然变成冰岛的极光。原来极光从未存在过,那不过是谎言折射出的幻影。
而我的孩子,正在用第一声啼哭,撕开这幻影的裂口。
——全篇终——
来源:红木古典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