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0年5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云冈石窟,强调:“云冈石窟是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好云冈石窟,不仅具有中国意义,而且具有世界意义。”5年来,云冈石窟相关研究、保护、展示工作不断深化、创新,让这座跨越千年的文化艺术宝库持续以美滋养大众。我们邀请不同领域的专家学
2020年5月11日,习近平总书记考察云冈石窟,强调:“云冈石窟是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好云冈石窟,不仅具有中国意义,而且具有世界意义。”5年来,云冈石窟相关研究、保护、展示工作不断深化、创新,让这座跨越千年的文化艺术宝库持续以美滋养大众。我们邀请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分享他们关于云冈石窟艺术的研究成果与体悟,架起一座连接古代艺术与现代生活的桥梁。
——编 者
让更多人看见云冈之美
刘建勇
云冈石窟数字互动体验项目界面。
“五一”假期,山西云冈石窟景区首次延长开放至晚上10点,以“石窟奇妙夜”点亮大众文化生活。景区5天参观人数达22.11万人次,同比增长8.96%。与此同时,在山东潍坊市博物馆,“石韵梵音——云冈石窟艺术特展”借助3D打印等现代技术,让千年石窟艺术以新形式走向大众。云冈之美,正在被更多人看见。
作为北朝艺术的发端,云冈石窟开启了中国古代艺术史上的一段黄金时代。如何留住这段光辉岁月?怎样让更多人了解云冈石窟的艺术价值与文化内涵?云冈研究院以守护文明根脉为基、创新传播路径为翼,书写石窟艺术新篇。
走进被誉为“第一伟窟”的第6窟,人们往往会惊叹于其富丽堂皇的雕饰。但很少有游客发现,洞窟内的许多细节,已经过精心修复。实际上,这座洞窟刚经历了300多个日夜的封闭修缮,恢复开放仅不到半年。透过重修后的第6窟,可以看到云冈研究院守护文明根脉,从局部修复迈向整体保护的努力。
面对有着1500多年历史的云冈石窟,云冈研究院将“保护第一”的理念贯穿始终,积极构建“监测—修复—预防”三位一体保护体系。在洞窟里,一名修复师的时间刻度往往以年为单位。人们很难想象,一幅壁画可能曾是几千块无法辨认的碎片,经过除尘、清洗、病害治理、颜色层渗透加固等数道程序,才逐渐接近历史原貌。不止于一幅壁画、一件泥塑,云冈研究院致力于推动单体文物保护向着“山体—洞窟—彩塑”系统性保护升级。正是这样经年累月、系统全面的文物保护工作,才使云冈美学得以焕发新彩。
云冈石窟是北魏王朝的杰作,也是不同文化和宗教信仰之间交融碰撞的结果。云冈石窟艺术所展现的气质和张力,让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都能产生联想与共鸣。开展数字化采集项目,让云冈之美走上“云端”,走向世界,是近年来云冈研究院的重要工作之一。目前,云冈石窟80%的洞窟已实现全数字化保全。其中,第13窟数字化重建与三维信息系统构建项目,突破了国内大型单体高浮雕石窟寺的整体洞窟高精度三维建模技术难题。高达13.5米的主造像以及近3000尊各类造像,最终化为精度1毫米、数据量达500GB的高精度整窟三维模型,在数字时空中实现“青春永驻”。
数智技术还为石窟美术考古研究提供全新方法论与工具。云冈石窟第20窟西立佛在北魏时发生了坍塌,原貌不得而知。如今,基于人工智能的造像聚类研究,让北魏石雕艺术与当代数据矩阵产生跨时空共振,133件排列无序、朝向各异的造像残块在虚拟空间实现重组,为开展石窟虚拟修复和流失海外石窟数字化复原积累有益经验。
展览是石窟艺术传播的优质载体,三维激光扫描、3D打印等技术的融入,为丰富展览艺术叙事带来更多可能。按原比例复制的第12窟“音乐窟”,以方便拆装的积木式拼接,成为全球首例可移动3D打印复制洞窟,在各地巡展中广受好评。“芥子纳须弥:云冈石窟艺术特展”上,第38窟复制洞窟与沉浸式多媒体相结合,让观众身临其境,实现云冈美学的创新传播。
数智时代,云冈石窟的保护和研究,机遇与挑战并存,不仅要留住形,更要守住魂,以文化之美、艺术之美、科技之美,照亮文明共生之路。
(作者为云冈研究院党委书记)
纹饰里的云冈
潘鲁生 刘 燕
云冈石窟第一窟窟顶纹饰(局部)。
纹饰,可谓中国文化无声的语言,既是审美的载体,也是思想与信仰的物化表达。依附于造像空间的云冈纹饰,作为公元5世纪欧亚文明碰撞的结晶,堪称文明中转站、风格分水岭、技艺教科书,以立体化的雕刻语言,实现着从装饰到叙事的功能突破。自2020年以来,《云冈纹饰全集》(以下简称《全集》)编纂团队以云冈纹饰研究为线,致力于将一个个历史碎片存录、串联起来。作为美术领域云冈学研究的重要成果,《全集》今年正式付梓,在时代浪潮中激荡起新的美学回响。
这部包含18卷本的巨著,集合多学科优秀研究成果,以建筑空间与纹饰形制为分类依据,涵盖10类纹饰谱系,体现了云冈纹饰的三重中心——以造像为中心的背光、天衣璎珞、飞天伎乐纹饰;以建筑为中心的窟顶、门窗、龛券纹饰;以佛教叙事为中心的塔柱纹饰、故事纹饰及边饰等。为做好编纂工作,团队成员与青岛出版社编辑、各领域专家学者等,沿着丝路文脉,探寻鲜卑族的原生地,并多次前往山西的云冈石窟、大同市博物馆,以及内蒙古的盛乐博物馆、和林格尔土城子遗址等地,开展现场调研,采集图像信息。以此为基础出版的《全集》,既填补了云冈纹饰艺术研究的学术空白,也为中华文化基因库存入新“标本”。
数字技术的加入,为云冈纹饰提供更多打开方式。通过手绘与数位屏板绘相结合,团队将大量雕刻纹饰还原为粉本形态。线描图、雕刻图稿、色彩图稿以及各类分层图等,使读者能够便捷地欣赏石窟中因位置特殊、尺度巨大或被遮挡而难以辨认的精美纹饰。如云冈石窟第6窟的中心塔柱,目前尚无法实现3D扫描,团队便采用三维建模与纹样因子重构的方法,还原重龛、角隅纹饰的叠加关系,令读者可以全方位领略其独特魅力。“云冈纹饰粉本”数字化案例库的建立,进一步便利了矢量纹饰的编辑、检索与转化。未来,这些纹饰可以被应用于服装设计、文创设计等领域,使学术成果转化为出版成果、出版成果转化为经济成果,为现代生活贡献美的力量。
当希腊柱头遇上鲜卑穹庐,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创造出中西合璧的新范式;当波斯连珠纹沿丝路东传,在与忍冬纹、莲花纹的融合中缔造民族美学新风尚,云冈纹饰连接起丝绸之路艺术文脉,其中隐藏的文化交流密码,为讲好既属于中国又属于世界的文明故事提供宝贵资源。这就要求对云冈纹饰的研究,不是简单的图谱研究,而是蕴含着纹饰标识功能、加固功能和审美功能的整体谱系研究。正如著名学者、图案专家张道一先生所说,要“把云冈石窟放到国际交流,放到人类文化之林,放到民族总文化之内去思考”。《全集》系统梳理了云冈纹饰的谱系发展规律,并试图从中挖掘中华艺术传统与文化精神,从美的视角深度透视各民族文化交流之路。
《全集》的出版,既为云冈学研究夯实地基,也培育了一批新生力量。5年来,团队中的一些学子从本科读到硕士,从硕士读到博士。这批优秀青年学者不断为云冈学注入新鲜血液。形成一部书,带动一个学科,培养一个团队,这个初衷似乎正在慢慢实现。
中华民族向来重视纹饰艺术,“以纹表意”“以纹饰质”是中国人思想内质的外在表现,故披图寻览,以形下之器体悟形上之道,是传承文化发展之继业。相信这套纹饰图典将进一步深化云冈学研究,为传统纹饰融入当代生活提供有益借鉴。美哉,云冈纹饰!
(作者分别为《云冈纹饰全集》主编、执行主编)
梦想中的两座桥梁
郑 岩
《小石匠:云冈的故事》封面。
我梦想有一座桥梁,能够联结美术史与考古学这两个姊妹学科。一个世纪以来的中国田野考古发现,为中国美术史的整体叙事框架提供了重构的可能;而美术史更为开放的分析方法,也为考古学注入了新的活力。近年来,这两个学科的交错地带——或称为美术考古学,或称为考古美术史——正在成为一个充满生机的学术生长点。
刘敦愿、杨泓等考古界前辈年轻时皆拥有扎实的绘画功底,精于视觉分析。我年少时也满怀对绘画的热情,成为考古学的学徒,受惠于老一辈学者的熏陶。考古学训练要求研究者以严谨科学的方法发掘和分析物质遗存,美术史则关注其中蕴含的创造力与精神追求。因此,我理想的一种历史写作,是从考古学入手,搭建其骨架,再从美术史着眼,赋予其细节与温度。
这种学科的交融不仅在理论层面,也体现在实践中。诸多重要遗址已成为多个学科共同开掘的基地。公元5世纪中叶开凿的山西大同云冈石窟,便是国内外学者研究最深入、成果最丰硕的大型石窟群之一。近代以来,云冈汇聚了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美术史家、建筑史学家、艺术家,以及常年从事文物保护的科学家们的多重眼光。不同的视角彼此交锋,拓展了对于云冈的研究。而进一步的深化与突破,又离不开学科间的理解与协作。
每年,我都会带学生到云冈石窟考察。在前往石窟的大巴车上,我便开始讲述梁思成、宿白等前辈对云冈研究的贡献;在石窟现场,我常常叮嘱学生多花些时间,静心凝视一尊造像,启发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发现那蕴藏了千年的美好,倾听古代工匠开山凿石的“叮叮咚咚”。年复一年,我们身边的同行者越来越多,昙曜五窟前,摩肩接踵,联袂成幕。面对这样的场景,我意识到,除了不同学科之间的那座桥梁,还需要有第二座桥梁来联结学术写作与文化遗产的推广普及。而第一座桥梁所强调的跨学科意识和由此养成的思维方式,不仅有助于破除专业壁垒,还可以支持我们尝试面向公众的写作;反过来,公共传播也倒逼我们放下成见和定式,直抵问题的本质。
从2022年开始,我与几位年轻画家合作,聚焦云冈、悬空寺、敦煌、外销瓷等主题,创作一系列儿童绘本,试图将学术的“方言”转化为大众的“普通话”。在《小石匠:云冈的故事》中,我们将考古学分期“转译”为两代石匠的奋斗与成长。凉州来的老石匠是丝绸之路沿线不断变化的艺术风格的化身;小石匠稚嫩的作品正酝酿着石窟艺术的一次历史性转变;与小石匠一起玩耍的鲜卑族小姑娘妙珠身着华丽的丝绸,他们一起看云起雪落,看草长莺飞,从生活中获取新的艺术血液。在故事中,我们改变历史写作的主线,让史书中缺席的小人物,站到了历史的前台。
创作过程中,我与画家朋友一起进行现场调查,仔细研究考古报告中的数据和图纸。所有的转换,都力求建立在扎实的学术基础之上。接下来的几个故事,还讲述了那些无名劳动者的热爱、执着、勇敢、自信、快乐与牺牲。这种“小人物视角”让历史有了温度,也揭示了文化遗产的本质:它们并非天才的灵光乍现,而是无数人辛勤劳作的结晶。
当下,西方博物馆正面临年轻观众流失的困境,中国的“文博热”却持续升温。中国年轻一代对文化遗产的热情,既源于经济发展与文化自信,也暗含对历史滤镜的依赖。美术史与考古学研究正迎来重要机遇,也肩负着重要责任。学术研究需加固第一座桥梁,深化考古学与美术史的融合。搭建第二座桥梁时,既要创新形式,更要深耕内容。让一件三彩俑在手机屏幕上跳舞,只是一种技术和方法,真正的“文物活化”还需要以学术力量支撑,需要综合运用历史学、考古学和美术史的多维视角,挖掘文物承载的人的情感与价值理念,使文化遗产在现代社会中焕发新的生命力。
来源:金台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