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真以为生了儿子就能讨养老吗?想得美!"妻子赵丽华的冷脸惊醒了我手中的茶杯,杯子里的热茶微微晃动,如同我的心。
"你真以为生了儿子就能讨养老吗?想得美!"妻子赵丽华的冷脸惊醒了我手中的茶杯,杯子里的热茶微微晃动,如同我的心。
我看着那个推门离去的女人,二十年的沧桑刻在她脸上,却不及眼中的贪婪来得刺眼。
那是我的亲生母亲,二十多年前抛下我和父亲,如今为讨一份养老钱又回到我的生活。
1987年,我十岁那年,腊月二十三,是传统的小年,家家户户忙着"扫尘",准备过年。
妈妈王秀芝穿着她那件褪了色的蓝棉袄,说要去县城赶集买年货,却再也没回来。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清晰记得屋外的北风呜咽,煤油灯在桌上摇曳,爸爸林建国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眼泪无声地滑落。
"三江,你妈说,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爸爸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风刮过的秋叶。
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寻找幸福",只知道春节前家里应该热热闹闹,可我家的门却像冬天的河面一样,结了厚厚的冰。
邻居孙婶子时常端着热腾腾的饭菜来看我和爸爸,她家的饭菜总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不像其他长舌妇那样咋咋呼呼,只是默默地帮我们收拾屋子。
"三江啊,别担心,你爸会挺过来的。"孙婶子的手粗糙却温暖,她递给我一个热乎乎的红薯,"饿了吧?吃点。"
春节那几天,村里的喇叭广播站放着《恭喜发财》,家家户户贴春联、蒸年糕,孩子们穿着新衣服在村子里跑来跑去。
而我却蜷缩在爸爸的木工房里,看他一锤一凿地做活,木屑纷飞中,他的背影比往日更加佝偻。
爸爸是村里有名的木匠,手艺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吃得开。
他的工具箱里有一把铜柄锯,那是爷爷传下来的,据说能看出木头的脾气。
妈妈走后,他整天泡在木工房里,连话都少了,那把锯子也不知为何生了锈。
我放学回家,经常看见他对着一张未完成的家具发呆,桌上的咸菜碗里浮着一层白茫茫的霉。
"三江,你妈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爸爸时常这样突然抬起头,眼神茫然地问我。
我只能摇摇头,心里清楚,她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村里人背地里说,王秀芝跟县城一个开货车的跑了,那个男人姓张,比爸爸年轻,还有自己的车。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我们这个偏远的山村,有辆货车就像现在有辆豪车一样招人眼红。
这些话七拐八绕传到我耳朵里,我假装没听见,可心里却像埋了一颗慢慢发芽的刺。
小学毕业那年,班主任王老师来家访,看了看我家的条件,对爸爸说:"林师傅,三江这孩子脑瓜子灵光,应该继续上学。"
爸爸犹豫了,那年月,不少孩子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但他最终还是点了头:"再穷不能穷教育。"
上初中后,我比从前更加沉默,每天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像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
我的成绩在班上名列前茅,但很少有同学愿意和我玩,他们私下叫我"没妈的孩子"。
有一次放学路上,几个同学起哄说我妈妈不要我了,我二话不说冲上去揍了领头的一顿,结果被老师叫去谈话。
王老师没批评我,只是叹了口气:"三江,委屈你了。但你要记住,靠拳头解决不了问题,只有学习才能改变命运。"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村里的变化也越来越大。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后,改革开放的浪潮席卷全国,我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也感受到了时代的脉动。
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出去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整个村子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活力。
村口的大喇叭不再播放革命歌曲,而是《沉默是金》《涛声依旧》这样的流行歌,陌生却新奇。
那年冬天,爸爸的咳嗽越来越严重。
村医老周说可能是尘肺,建议去县医院检查:"林师傅,你这么多年吸木屑,肺里肯定不干净。"
我正读高二,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从没想过能考上大学。
看着爸爸坐在炕头,点着自己卷的旱烟,一阵阵咳嗽的样子,我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挣钱给爸爸治病。
高考前一个月,我意外发现爸爸藏在柜子底下的一个铁盒子,里面是妈妈的照片和一些书信。
照片上的妈妈笑得灿烂,年轻漂亮,哪像那个连招呼都不打就离家出走的人?
我一封封信读下来,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就结婚了。
原来,爸爸这些年一直舍不得扔掉这些东西,他内心深处,还在等她。
高考前夕,孙婶子来家里帮忙做饭。
她洗菜的时候突然对我说:"三江,你妈走得不对,但人各有命。"
她拍了拍沾满面粉的手:"你爸这些年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好好考,考出个样子来,别让你爸失望。"
我点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
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提妈妈,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可每次看见同学的妈妈来学校,我都会不自觉地多看两眼,心里像是缺了一块。
高考结果出来那天,我考了全县第三名。
喜讯传来,村里人都到我家道贺,孙婶子蒸了一锅红枣馒头,说是讨个彩头。
爸爸破天荒地喝了酒,醉醺醺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三江!你爸没白疼你!"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知道他是为我高兴,也是为了那个缺席我成长的人难过。
那晚,爸爸醉倒在炕上,嘴里还念叨着:"秀芝,你看看咱儿子,多出息..."
1996年,我如愿考入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
临行前,爸爸小心翼翼地从墙角的缝隙里掏出一个布包,说是他这些年攒下的钱。
"城里花销大,拿着,缺了再跟爸说。"我掂量着那个沉甸甸的布包,眼泪差点掉下来。
火车站月台上,爸爸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孤单,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就那么望着远去的火车,直到再也看不见。
北京的第一个冬天出奇的冷,宿舍里的煤炉子烧得通红,却总感觉暖不到心里。
我蜷缩在被窝里,想起老家的土炕和爸爸做的那个木头靠背,还有孙婶子送来的红薯。
大学期间,我格外珍惜学习机会,暑假也不回家,在北京找了份家教工作。
每月省下的钱都寄回家给爸爸,他却常常回信说:"爸不缺钱,你自己留着用。"
信封里常常会夹带一张汇款回执,他把我寄的钱又汇了回来。
毕业那年,我被一家外企录用,负责市场拓展。
那时候,外企在国内如日中天,我的工资比村里人想象的还要高,第一个月工资下来,我就给爸爸寄了一部按键手机。
电话那头,爸爸絮絮叨叨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儿子,爸想你了。"
爸爸的病情时好时坏,每次寄钱回家,我都嘱咐他去大医院检查,可他总说没那么严重,不用破费。
直到1999年春节,我回家过年,才发现爸爸已经瘦得脱了形,走路都气喘吁吁,院子里的积雪都没力气去扫。
"爸,咱去省城医院看看吧。"我看着他凹陷的脸颊,心疼得要命。
爸爸摆摆手:"医生都说了,这病只能调养,花再多钱也是白搭。三江,你自己攒钱吧,将来娶媳妇要花钱呢。"
那个春节,村里人都在看春晚,院子里不时传来鞭炮声。
爸爸坐在炕头,看着电视里的歌舞升平,突然问我:"三江,你说,你妈现在过得好吗?"
我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扒饭。
爸爸自顾自地说下去:"她要是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就在那年夏天,我在北京认识了赵丽华。
她是公司新来的会计,比我小两岁,安徽人,披肩的长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做事利落,说话脆生生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工作上的接触渐渐增多,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她知道我的家庭情况,从不多问,只是在我提起爸爸时说:"有空咱们一起回去看看叔叔。"
那时正是互联网刚刚起步的年代,电脑还是奢侈品,手机也是诺基亚、摩托罗拉的天下。
丽华给我看过她那台诺基亚5110,上面还能玩贪吃蛇游戏,我们两个常常争着玩到电池没电。
她喜欢听刘若英的《后来》,我则更喜欢崔健的《一无所有》,常常为谁的歌更打动人争得面红耳赤。
2000年春节,我带丽华回老家见爸爸。
进村的路还是那么泥泞,乡村大巴颠得人直反胃,丽华却没有一句抱怨,一路上还好奇地看着窗外的田野和村庄。
爸爸见到丽华,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他拉着丽华的手,问东问西,那种久违的热情让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妈妈还在的日子。
家里的条件简陋,土炕上铺着爸爸新换的花被褥,墙上贴着一张去年我寄回来的挂历,厨房里飘出饺子的香味。
原来是孙婶子知道我带对象回来,特意包了几十个饺子送来。
晚上,丽华说:"叔叔很喜欢我,是不是?"
我笑着点头:"他喜欢你,我还能不喜欢吗?"
丽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妈妈的事,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抽屉里的老照片似乎在发烫。
"她...很早就离开了。"我简短地回答,不愿多谈。
丽华没再追问,只是握着我的手说:"不管怎样,你有我。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叔叔的。"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仿佛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填满了。
2001年国庆节,我和丽华结婚了。
结婚前,丽华提出要去看看爸爸,我们买了录像机、收音机和一台小彩电,满载而去。
婚礼虽然简单,只在单位食堂包了几桌,但爸爸特意从老家赶来,穿着一套崭新的西装,精神焕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穿西装的样子,虽然袖子有点短,但他挺直的脊背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建国哥,你今天可真精神!"孙婶子也来了,她对爸爸的称呼让我愣了一下。
看着他在婚礼上笑得合不拢嘴,我知道,他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婚后,我们在北京租了套小两居,五十多平米,月租金就要八百多,几乎是我们两个月工资的四分之一。
丽华怀孕后,我担心北京的污染和生活压力对孩子不好,就在单位申请了调动,去了杭州分公司。
那时候,杭州的房价还不算太高,我们贷款买了套90平米的房子,准备扎根下来。
西湖边的柳树,江南的小桥流水,让我这个北方人恍如隔世。
2003年初,儿子出生了,我们给他取名叫林小禾,希望他像禾苗一样茁壮成长。
爸爸特意来杭州看望孙子,从老家带来了亲手做的木摇篮和一套小木马。
"这都是用老屋后面那棵槐树做的,可结实了。"爸爸抱着小禾,满脸慈爱。
"你看,这孩子多像你小时候。"爸爸感叹道,"一样的大眼睛,一样的倔脾气。"
我凝视着儿子的小脸,恍惚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突然涌现:妈妈给我缝新衣服的样子,妈妈教我写字的情景,妈妈生病时我守在床边的担忧...
原来,我并没有真正忘记她,只是将那些回忆深深地埋在了心底,像埋下一颗不知何时会发芽的种子。
那段时间,我经常梦见妈妈。
梦中的她,总是年轻美丽的样子,穿着那件蓝布棉袄,站在老家的井边洗衣服,冲我微笑着,却始终不说话。
每次从梦中惊醒,枕头都是湿的,我都会不自觉地想:妈妈现在在哪里?她过得好吗?她是否还记得我这个儿子?
丽华看出了我的心事,但从不多问,只是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可口的饭菜,陪我聊天,带我去西湖边散步。
她说:"人这一辈子,总有放不下的事,但日子得过下去,不能总揪着不放。"
2005年春节前夕,爸爸突然病重,我连夜赶回老家。
村医说是老毛病复发,再加上年纪大了,怕是...
我二话不说,立刻安排爸爸转院到省城最好的医院。
手术很成功,但医生说,爸爸的肺已经严重纤维化,以后只能靠药物控制。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刺鼻,爸爸躺在白花花的床单上,显得更加瘦小。
出院那天,爸爸拉着我的手说:"三江,爸老了,怕是不中用了。你...你有空打听打听你妈的下落吧。"
我愣住了:"爸,您这是..."
爸爸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放下了。人啊,总要向前看。她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妈。"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结,不知道该不该解开,怕解开了,会痛。
回杭州后,工作越来越忙,丽华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小禾和家庭。
2006年,我被提拔为华东区销售总监,收入也比以前翻了一番。
我们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小禾也上了幼儿园,天真活泼,是班里的小明星。
丽华每天接送他,教他认字,陪他玩游戏,是个贤惠的好妻子,慈爱的好妈妈。
我常常在想,这样的生活,就是我儿时梦寐以求的吧?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时,变故发生了。
那是2008年的一个普通工作日,公司前台打来电话说有人找我。
我正在开会,有些不耐烦地问是谁,前台说是一位自称是我母亲的中年女士。
我的手一抖,会议材料撒了一地,同事们诧异地看着我。
我匆忙道歉,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前台,看见一个陌生中年女人,头发染成酒红色,穿着略显艳丽的衣服,脸上的妆有些浓。
"请问您是..."我礼貌地问道,心跳如鼓。
"三江,是我啊。"那女人的声音突然让我如坠冰窟,"我是你妈啊。"
我怔在原地,一时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十一年,整整二十一年,这个几乎被我遗忘的人,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叫我"三江"。
叫我小名的人,只有爸爸和村里的老人,她怎么还记得?
"你...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机械地问道,声音干涩。
"我回村里找过,听说你在杭州工作。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在这家公司。"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三江,妈...妈想见见你。"
我冷静下来,带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面对着这个血缘上最亲近却又最陌生的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机械地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春天的杭州,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游客如织,好一派繁华景象。
"你过得...挺好的啊。"她环顾四周,有些拘谨地说,"听说你当了大经理,还在杭州买了房。"
"还行吧。"我简短地回答,声音冷硬,"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她眼神暗了暗:"不怎么样。跟那人没过几年就散了。后来又找了两个,都不是东西。现在一个人过。"
她的手上戴着一枚银戒指,跟她满是皱纹的手很不相称,应该是新买的。
我沉默着,不知该同情还是冷漠。
二十一年的空白,不是三言两语能填补的,就像断了的桥,两头都在,中间却是万丈深渊。
"你爸...还好吗?"她犹豫着问,手指不停地绕着纸巾,那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我小时候见过无数次。
"他得了尘肺病,不太好。"我平静地说,"常年做木工,肺里都是木屑。"
她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复杂的神情:"三江,妈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当年...当年妈是太糊涂了。现在想想,真后悔啊。"
我没接话,只是不断地搅动咖啡杯里的勺子,咖啡早已冷却。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仿佛看到了那个雪夜离去的背影。
"妈...妈现在有点困难。"她终于说出了来意,"我在老家附近租了间小屋,前段时间生了场病,欠了些医药费。听说你...条件不错,妈想..."
我打断了她:"您需要多少钱?"
她眼睛一亮:"不多,两万块就够了。"
这个数字让我心里一沉,不是因为金额,而是她的轻描淡写,仿佛讨要零花钱一般。
二十一年不闻不问,开口就是两万,她眼里的我,恐怕只是一台提款机。
我拿出支票簿,写了一张五万的支票递给她:"拿去吧。"
她迫不及待地接过支票,脸上露出喜色:"谢谢,谢谢三江。妈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她说"好孩子"这三个字时,眼睛却看着那张支票,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我帮您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我冷冷地说,"但请您记住,我已经没有母亲了。"
她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像一尊蜡像。
"三江,妈知道错了。你不原谅妈,妈也理解。但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啊。"她小声说,声音里带着讨好和哀求。
我站起身来:"血缘关系远不如这二十一年的缺席重要。王秀芝,再见。"
走出咖啡厅,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里的那根刺,似乎被拔掉了一半,可还有一半,深深地扎在那里,隐隐作痛。
那天晚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丽华。
她听完,握着我的手说:"你做得对,也做得不对。"
"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给她钱帮助她,这是对的。毕竟她是你亲妈。但你太冷漠了。"丽华叹了口气,揉揉我的手,"她做错了,但二十年过去了,人是会变的。"
"她抛弃了我和爸爸!二十一年,连一封信都没有!现在知道我有钱了,就跑来认亲?"我的声音陡然提高。
小禾在客厅玩积木,听到我大声说话,探头看了过来,眼中满是疑惑。
我努力平静下来,亲亲儿子的脸颊:"爸爸没事,你继续玩。"
丽华理解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心里有疙瘩。但是三江,仇恨只会伤害你自己。如果可以,试着原谅她吧。"
她见我不语,又补充道:"你想想小禾,他有爸爸,有妈妈,有爷爷,就是没有奶奶。如果有一天他问起奶奶在哪里,你要怎么回答?"
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去了书房。
那晚,我失眠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不断闪现出童年的碎片。
妈妈的背影,爸爸的眼泪,村里人异样的眼光...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亲情"。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是谁的眼泪。
第二天早上,我给爸爸打了电话,告诉他妈妈回来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爸爸才叹了口气:"年纪大了,都想回老家看看。你...你别太苛责她。"
爸爸的宽容让我有些意外,也让我感到惭愧。
经历了这么多,他竟能如此大度,这份宽容与智慧,是我远远不及的。
接下来的日子,妈妈时不时给我打电话,大多是询问我的生活,或者讲述她这些年的经历。
我总是简短地应付几句就挂断,但心里的那堵墙,却在一点点松动。
她说她这些年在一家服装厂做缝纫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有饭吃、有衣穿。
说到这里,她苦笑道:"你爸当初教我做木工活,我嫌脏嫌累,非要去城里找活路。现在想想,跟他过日子,虽然清苦点,可踏实..."
这种懊悔和不舍,让我隐约感到,她或许真的后悔了。
2008年夏天,正值北京奥运会举办前夕,全国上下一片欢腾。
爸爸的病情突然恶化,我赶紧请假回老家,在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
县医院的条件简陋,病房里挤着六七个病人,电风扇呼呼地转着,却吹不散那股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的气息。
第四天凌晨,爸爸醒来,微弱地叫我:"三江..."
"爸,我在呢。"我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手现在瘦得只剩下骨头。
"你妈...找到了吗?"他艰难地问道,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找到了,她现在住在县城。"
爸爸的眼中闪过一丝释怀:"好...好。你...你要孝顺她...不管怎样...她是你妈啊..."
说完这句话,爸爸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安详的笑意,再也没有醒来。
葬礼那天,村子里下着小雨。
孙婶子和几个老乡帮着操办后事,院子里搭起了白色的灵棚,村里的老人们捧着花圈前来吊唁。
我站在爸爸的灵前,想起他一生的辛劳和付出,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妈妈穿着素净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到灵前,跪下来痛哭起来。
她的哭声揪心,仿佛在为失去的一切而悔恨,为错过的人生而懊悔。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些人指指点点,但更多的是唏嘘和感慨。
"看,王秀芝回来了,还来给林建国上坟..."
"这么多年过去了,人老了,心也软了..."
孙婶子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三江,你爸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妈和你。现在,你俩都在他灵前了,他应该安心了。"
葬礼结束后,妈妈拉住我的手:"三江,让我照顾你爸的坟吧。我...我亏欠他太多了。"
我看着她苍老的脸庞和真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道理:原谅别人,其实是放过自己。
回杭州后,我和丽华商量着要不要接妈妈过来一起住。
丽华很支持:"老人家一个人在外面也不方便,接来吧。小禾也能有个奶奶疼。"
我看着妻子温暖的笑容,心中的最后一点坚冰也融化了。
2009年春节,我们接妈妈来杭州过年。
她见到小禾,激动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一个劲地说:"乖孙子,奶奶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她从包里掏出一包梅干和一袋彩色的糖果,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
小禾起初有些怯生,但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尤其是发现奶奶会讲那么多有趣的故事后,更是形影不离。
那段时间,妈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她的手艺出奇的好,小禾吃得津津有味。
她教小禾画画,帮丽华做家务,就连我平时不碰的旧物收纳都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
她似乎想用这些小事来弥补过去的亏欠,而我,也渐渐接受了这个曾经离我而去,如今回到我身边的母亲。
年后,妈妈主动提出要回老家:"杭州太大了,我不习惯。还是回老家住吧,离你爸近点。"
我尊重她的决定,每个月都按时给她寄钱,假期也带小禾回去看她。
我们之间的关系,在这种若即若离中,慢慢修复着,就像春天的小河,冰融化后,水流重新流动起来。
2010年,公司要在上海成立新的分公司,领导让我去负责。
这意味着更高的职位和收入,但也意味着要搬家。
杭州的房子卖了个好价钱,我们在上海买了套更大的房子,条件也更好。
丽华很支持我的决定:"孩子还小,换个环境也好。这几年上海发展那么快,教育资源也好。"
搬到上海后,生活节奏变得更快了。
我忙着公司的事,丽华忙着照顾小禾和适应新环境。
去看妈妈的次数也少了,只是逢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
她每次都说挺好的,让我们专心工作,有空再回来看她。
2012年夏天,公司派我去美国培训三个月。
美国的生活和工作节奏快得惊人,但他们对工作与生活的平衡却很讲究。
回国前,我专门买了许多礼物,一半给小禾和丽华,一半准备回来看望妈妈。
没想到,刚一落地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她想来上海住一段时间。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马上安排丽华去火车站接她。
丽华回来时,脸色有些凝重,她小声对我说:"妈瘦了很多,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果然,妈妈比上次见面时瘦了至少十斤,脸色蜡黄,走路也没什么力气。
"妈,您是不是生病了?"晚饭时,我关切地问。
妈妈摆摆手:"老毛病了,不碍事。就是想见见你们和小禾。"
她在我家住了一周,每天都精心照顾小禾,教他写毛笔字,讲老家的故事。
小禾很喜欢她,每天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奶奶怀里,让她讲故事。
看着他们祖孙情深的样子,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个缺失母爱的童年。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妈妈在房间里咳嗽,声音又干又闷,去看她时,发现她正在偷偷吃药。
"妈,您到底怎么了?"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妈妈慌忙把药瓶藏起来:"没事,就是老胃病。"
我不由分说,拿过那瓶药一看,是治肝病的药物。
妈妈见瞒不住了,只好承认:"去年查出来的,医生说是肝硬化早期。"
我顿时明白了她为何要来上海,她是担心自己的病情,想最后看看我们。
我见状,提议让妈妈搬来上海住:"妈,您一个人在老家也没人照顾,不如就住在我们这里吧。"
妈妈犹豫了一下,最终摇摇头:"我还是喜欢老家那边。城里太吵了,我住不惯。而且...你爸的坟还需要人照顾。"
我没有强求,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送妈妈上火车那天,她拉着我的手说:"三江,妈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但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和你爸。妈...妈想补偿你们,可惜你爸已经不在了。"
她递给我一个小布包:"这是妈这些年攒的一点钱,你拿着,给小禾买点好吃的,或者存起来给他上学用。"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现金,有两三万的样子。
看着这些皱巴巴的钞票,我眼眶湿润了:"妈,您自己留着用吧,我不缺钱。"
妈妈坚持塞给我:"拿着,这是妈的一点心意。"
我握紧她的手:"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常联系,您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妈妈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上了火车,在车窗后向我挥手,直到列车消失在视野中。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健康状态的她。
2013年春节前,我接到县医院打来的电话,说妈妈突然晕倒在街上,被路人送到了医院。
我顾不上公司的会议,立刻买了最早的一班飞机飞回老家,火车和汽车倒了三趟,才赶到县医院。
妈妈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蜡黄,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鼻子上插着氧气管。
医生说是肝硬化晚期,并发腹水,情况不太乐观。
我立刻联系上海的专家,准备转院治疗,但医生摇头说,妈妈的情况已经不适合长途转运了。
我只能在县医院安排特护,找了当地最好的医生会诊。
妈妈醒来时,看到我守在床边,艰难地勾起嘴角:"三江,你来了..."
"妈,您好好休息,别说话。"我握住她的手,那只曾经粗糙有力的手,现在像树枝一样枯瘦。
"不用折腾了,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妈妈声音虚弱却坚定,"三江,妈有件事想求你。"
"妈,您说。"
"我想...我想和你爸葬在一起。"她艰难地说,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我知道我不配,但...那是我唯一的愿望。"
我眼眶湿润了:"妈,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她微微摇头:"妈做了一辈子糊涂事,现在才明白,家才是最重要的。当年,要不是我离开,你爸也不会积劳成疾..."
我打断她:"别这样想,爸的病是木工职业病,跟您没关系。"
妈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你爸走的时候,我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我陪着妈妈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她身体虽然每况愈下,但精神状态却出奇的好,常常跟我讲起她和爸爸年轻时的事,讲我小时候的趣事。
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说:"三江,妈有个请求。"
"您说。"
"我想看看小禾。"她的眼中充满渴望。
我立刻打电话给丽华,让她带小禾过来,即使学校还没放假。
看到小禾的那一刻,妈妈的眼睛亮了起来,伸出瘦弱的手抚摸着他的小脸:"真像你小时候...真像..."
小禾乖巧地握着奶奶的手,奶声奶气地说:"奶奶,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回上海住。"
妈妈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好,奶奶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天晚上,她拉着我的手说:"三江,妈对不起你...妈爱你..."
第二天清晨,妈妈安静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
安葬妈妈那天,我按照她的遗愿,将她和爸爸葬在了一起。
村里人都来吊唁,即使他们曾经对妈妈有过非议,如今也都化为了理解与宽容。
孙婶子握着我的手说:"三江啊,你爸妈在天上应该团聚了。他们这一生,也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站在两座合并的坟前,我想起他们年轻时的样子,想起那个完整的家,想起所有的欢笑和泪水。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吧,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
回上海后,我整理妈妈的遗物,在她的箱子底下发现了一本日记本。
日记本已经泛黄,封面上贴着一张我小时候的照片。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1987年12月25日,我离开了家,也离开了我的儿子三江。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我真的受不了那种贫穷和单调的生活了。我以为外面的世界会更精彩,却没想到,越走越远,越走越冷..."
我一页页地翻着,看到妈妈记录的每一次思念,每一次后悔,每一次偷偷回村看我和爸爸的经历。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她一直默默关注着我们。
她记录了我小学毕业、初中入学、高考成功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她写道:"今天听说三江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我躲在学校后面的树丛里,看着他领毕业证的样子,真像他爸爸年轻时候那样挺拔俊秀。"
日记中还夹着几张偷拍的照片,模糊却真实地记录着我成长的痕迹。
最后一页写道:"三江有出息了,我很骄傲。但我没脸见他,也没脸见他爸。我亏欠他们太多了。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好好珍惜我的家,珍惜我的儿子..."
合上日记,我泪流满面。
原来,爱一直都在,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
那天晚上,我对丽华说:"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家,才是最重要的。"
我看着小禾熟睡的样子,心中无限感慨:"幸福是什么?就是有个完整的家,有爱你的人,也有你爱的人。"
丽华理解地点点头,紧紧握住我的手。
二十多年的恩怨,终于在理解和宽恕中画上了句号。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的真谛吧——我们都是不完美的人,在不完美的世界里,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和解脱。
而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终将成为我们成长路上的风景,教会我们如何去爱,如何去宽恕,如何去生活。
夜深了,窗外的月光如水般洒落,照在我和丽华的床头。
我想起妈妈临终前的微笑,想起爸爸的宽容,想起小禾天真的笑脸,想起丽华温暖的陪伴。
生活啊,就是这样,坎坷曲折却又温暖明亮,像一条流淌的小溪,虽有波折,但终将汇入大海。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