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待到我成为太皇太后的那一天,新帝总算未亡,然而叛军却攻进了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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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成为皇后的首日,皇帝竟溘然长逝。
而当我成为太后的首日,新帝亦猝然离世。
待到我成为太皇太后的那一天,新帝总算未亡,然而叛军却攻进了宫中。
年仅六岁的小皇帝紧紧拽着我的衣袖,瑟缩于墙角。
“祖母,我、我……究竟该如何是好啊?”
我又能如何呢?我也不过才七岁罢了!
我荣升皇后之位的那一年,年仅六岁。
彼时在位的乃是周戾帝姚景。
这姚景戾帝昏聩至极,晚年沉溺于修仙炼道,整日痴痴幻想能够长生不老。
只因有术士宣称我天生凤命,谁迎娶了我便能延年益寿,他便毫无恻隐之心地杀害了我的爹娘,将我强行掳入宫中。
那时戾帝已逾六十之龄,满脸皆是岁月雕琢的皱纹,身形亦伛偻难直。
他望向我时,那眼神仿若我便是他的救命稻草、灵丹妙药。
新婚之夜,他伸出那形如枯柴的手,意欲触碰我的面庞,我满心惊惶,匆忙避开。
紧接着,他毫不迟疑地一记耳光扇在了我的脸上。
“小贱人,莫不识好歹,能嫁与朕乃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被打得摔倒在地,脸颊灼热疼痛,泪水难以遏制地奔涌而出。
当夜子时,戾帝因服食丹药过量骤然暴毙。
次日,仁宗登上皇位。
仁宗乃一位贤明之君主,为人宽宏大量、雅量高致。
然,其当了四十年太子,漫长的压抑致使他身心俱疲。
在守完三个月之孝,正式登基的当晚便与世长辞。
随后,仁宗六岁之子继位,即为末帝。
年仅七岁的我,竟荒唐可笑地被尊为太皇太后。
末帝虽寿命不短,可其刚登基不久,叛军便来势汹汹地攻入了皇宫……叛军攻势猛烈,一时间宫内混乱不堪,宫女太监们惊慌失色地四处奔逃。
喊叫声、哭声相互交织,根本无人顾及年幼的末帝与我。
末帝拉着我,躲藏在了崇德殿的龙椅后面。
年幼的他从未历经如此之大场面,说话之声都不住地颤抖。
“太皇太后,我、我……如何是好?”我满心尽是绝望。
我能有何办法,我亦才七岁啊!
就在此时,朱瑛娘现身了。
她是首位发现藏于龙椅背后的我与末帝的女子。
她走上前来,轻柔地俯身将我抱起,心疼地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痕。
接着,她便操着一口秦地方言大骂起来。
“饿的神哦,这些昏君真是禽兽哩,这般小的娃子,都要弄进宫里来受罪,简直!”
面对怒不可遏的朱瑛娘,周遭之人皆不敢出声。
就连那些身材魁梧、杀气腾腾,传闻中会剥人皮、喝人血的叛军将领,也纷纷低下头,乖乖地装起鹌鹑。
朱瑛娘乃叛军首领杨桂荣之发妻,她温柔慈爱,又贤淑大方,是跟随叛军一路从乡野打到帝京的女子。
叛军队伍里的所有人皆心甘情愿地称她一声主母或嫂子。
或许是我那孱弱瘦小的模样着实令朱瑛娘心疼万分。
她骂着骂着,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心疼死饿了,饿可怜的娃啊,你咋就瘦成这样了?这手,这脸,一点肉都没有啊……”
“这周朝的昏君,真不是东西哩,把人家这么小的女娃抢进宫里,还饿成这副样子。”
大约是着实瞧不得朱瑛娘这般伤心,终于有一名小太监鼓足勇气站了出来,谨小慎微地提醒道。
“这位夫人,您抱的可是我们的太皇太后啊,没人敢苛待她老人家的。”
小太监所言的确属实。
除却新婚当夜,遭了戾帝的那一记耳光,在成为太后、太皇太后的这一年余时光里,身为宫中辈分最为尊崇之人,我在饮食、服饰、用品方面皆为上乘。
六岁的小皇帝尚需讲究帝王的体面,其吃穿住行皆会受到太傅的干预。
但我于后宫之中,却能够随性而为,想吃便吃,想睡即睡,无人能够约束于我。
只是,我终究并不开心罢了。
朱瑛娘微微一怔,随后愈发温柔地抱紧了我。
“啥太皇太后,这不就是个小女娃嘛。”
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仿若哄着自家孩子一般。
叛军首领杨桂荣领着一群士兵闯入进来,瞧见朱瑛娘抱着我,眼神中掠过一抹惊讶,旋即又化作了担忧。
他疾步走到朱瑛娘身旁,眉头紧蹙,满含关切地斥责道。
“你个婆娘,乱跑啥,皇宫里多危险你不知道啊?万一有个歹人埋伏着,窜出来刺杀你咋整!”
“有歹人又咋地,老娘一巴掌就能扇死他!老娘当年也是能单枪匹马杀贼酋的人呢,可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朱瑛娘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再说了,不是还有这么多兄弟跟着嘛,就你一天到晚瞎担心。”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杨桂荣无奈地笑了笑。
朱瑛娘哼了一声,神色傲娇。
“饿自己能管好自己呢,你看看你,身上又是血又是灰的,也不知道照顾好自己。”
言罢,她伸手去掸杨桂荣身上的灰尘。
望着他们夫妻俩旁若无人地秀着恩爱,我心中五味杂陈。
何其美好啊,倘若他们能够一直这般幸福下去,那该是何等之好。
杨桂荣牵起小皇帝,朱瑛娘抱着我。
当以宋丞相为首的一众官员前来禀报皇宫已然一切收拾停当之时,所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看似乖谬不伦,却又格外融洽的画面。
“王爷您、您,怎么牵着周朝的小皇帝?还有娘娘,您怀里的,这、这是周朝的太皇太后……”见多识广的宋丞相,被惊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宋谦不必如此大惊小怪,不过是两个小孩罢了。”
杨桂荣满不在乎地说道。
“就是呢,我看这女娃子和我有缘,我还想把她养在我身边呢。”
朱瑛娘抚摸着我的头发,慢悠悠地开口。
宋丞相一时语塞,“可,这于理不合啊……”
“哪有什么理不理的,你们娘娘说的话就是道理。我看这啥太皇太后,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杨桂荣打断了结结巴巴的宋谦,转头看着朱瑛娘,眼中满是爱意。
“瑛娘,你既然喜欢这丫头,那咱们以后就把她当作女儿养着。”
言罢,她伸手去掸杨桂荣身上的灰尘。
杨桂荣牵起小皇帝,朱瑛娘抱着我。
我依偎在朱瑛娘怀中,只感无比心安。这个面容枯黄、手心尚长着茧子的女子,操着一口土气十足的秦地方言。
与其言她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莫若说她更似乡野村落间亲和泼辣的大娘婶子。
可便是这样一个女子,她立在那里,身上却散发着仿若菩萨一般的光芒。
正月二十八日,杨桂荣登基称帝,定国号为夏,改年号为麟德。
朱瑛娘亦正式被册封为皇后。
小皇帝姚闰被杨桂荣封为安定公,交由宋丞相教导。
而我则留于宫中。
朱皇后唤我闺女,让我称她朱娘娘。
朱娘娘对我甚是疼爱。她总是将我带在身旁。
用膳时会悉心地为我夹菜,就寝时会紧紧地拥着我,她会给我唱童谣,给我讲秦地的神话故事,给我编美丽的小辫子……诸如此类之事,不计其数,仿佛我便是她最为珍视的珍宝。
然而,有关我的安置问题,朝堂之上又引发了一场争端。
有一位名曰周禀议的御史提出,我虽年幼,但身份特殊。
如今新朝刚刚创立,应当尊我为长辈,将我送至慈宁宫居住。
让我为前朝皇帝守寡,以彰显皇家的体统。
皇帝杨桂荣暂且将此事搁置,然而要求我迁居慈宁宫的呼声却愈发高涨。
这些讯息自然而然地传入了朱娘娘耳中,她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这些所谓的文人儒生,清流御史,皆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煞!”
朱娘娘拥着我,为我鸣不平。
“闺女,你放宽心,我决然不会让这群老家伙得偿所愿的。”
朱娘娘安排人手去探查了周禀议的家中情形。
又一次大朝会时,朱娘娘携着我匿于崇德殿的屏风之后。
当周御史再度站出,义正辞严地要求皇帝送我迁居慈宁宫之际,朱娘娘当即携我冲了出来。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女诫》,当众撕得粉碎,而后狠狠地掷向周御史。
“你们这些老怂!周御史你自己娶了十三房小妾,却让这么小的女子守寡?”
“本宫今日把话撂这儿,谁敢再提让齐婼守寡,本宫把他家祖坟里的老骨头挖出来配死人!”
看着朱娘娘原本和善的面容瞬间变得怒目圆睁、柳眉倒竖,周御史被吓得脸色苍白、双腿发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正所谓法理不外乎人情,朕若是为了所谓的体面,逼迫一个七岁孩童孀居,这和前朝昏君有何分别?”
杨桂荣看着大发雷霆的朱娘娘,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又转头看向百官。
“朕知道你们是为了规矩着想,但皇后也是一片善心。这齐婼年纪尚小,朕与皇后只把她当作女儿,守寡之事,日后不要再提。”
朱娘娘的一番泼辣举动,就此保护了我,我与她的关系也愈发亲密。
宫宴的时候,桌上的肥肉我实在不想吃,便偷偷地塞进了她的碗里。
朱娘娘装作没有发现,依旧和大家谈笑风生,却在宴后,从袖里摸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羊肉烧饼塞给我。
“看!闺女,娘给你烙的饼,比御膳房的那帮老厨子做得好吃多了!”
寒冬深夜,皇宫里格外寒冷,朱娘娘会借着暖炉,小心翼翼地给我烤红薯。
我看着她不小心被烫红的指尖,心里有些心疼,她却笑着说:
“这算个啥!皮都没擦破,这可比行军打仗轻松多了。”
朱娘娘生性豁达开朗,可她的人生,却并非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潇洒自在。
她与皇上原本是普通的农家夫妻,因无法忍受昏君的压迫,才奋起反抗。
朱娘娘一直陪伴在皇上身边,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因此,一起打天下的武将们都非常敬重朱娘娘,心甘情愿地称她一声嫂子,而朱娘娘也悉心呵护着这些老将。
朱娘娘的两个儿子,秦王杨著,年仅二十岁就牺牲在了战场上。
另一个就是我称作礼王兄的杨苕,也在战斗中瘸了一条腿。
他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在颠沛流离的行军途中夭折了。
朱娘娘或许把我当成了她那早夭的女儿,可我并不在意。
我只希望能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一直一直陪在她身边。
然而,很多事情总是不能如人所愿。
春去秋来,日子就这样平静如水地流逝着。
麟德三年,老天爷眷顾,风调雨顺,庄稼丰收。
于是有官员提议选秀,为子嗣不丰而苦恼的杨桂荣欣然同意了。
新的妃嫔们如鲜花般涌入宫中,与年过四十、面容沧桑的朱娘娘相比,这些十七八岁的少女,个个都娇嫩得如同水葱一般。
皇上沉溺于这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之中,渐渐地就很少来朱娘娘这里了。
朱娘娘总是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纳着千层底布鞋。
那是行军打仗时,杨桂荣最爱穿的鞋子,既保暖又透气。
听伺候朱娘娘的女官说,当年皇上不止一次穿着朱娘娘做的布鞋,得意地和旁人炫耀她的手艺。
可如今,鞋纳了一双又一双,却只能被放在箱子里积灰。
皇上也曾很喜欢吃朱娘娘做的饭菜。
刚刚登基时,他会就着朱娘娘做的腌菜炒肉,狼吞虎咽地啃上两三个馒头,两人边吃边聊,宛如寻常夫妻。
可自从新人进宫后,朱娘娘依旧每日精心做好饭菜。
可热了凉,凉了又热,最后只能无奈地撤下。
朱娘娘表面上装作不在意这些事情,可每到午夜梦回,我却时常听见她在梦里轻声呢喃。
“桂荣,糜子熟了……”
可醒来时,枕边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孤灯,映照出她眼角的泪痕。
我和礼王兄心疼朱娘娘,朱娘娘却安慰我们,皇帝广纳妃嫔,开枝散叶本就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
让我们千万不要因为她的事情,和皇帝发生冲突。
“乡下富农多收了五百斤粮食,还想讨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呢,更何况如今的皇上,已经是富有四海的天下之主了。”
“我不奢求他只守着我一个人,只要他能把天下治理好,对老百姓好,对你们两个孩子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朱娘娘总是这样说。
似乎是在宽慰别人,又好像是在安慰自己。
新入宫的妃嫔里,最受宠的当属成妃。
她出身清河成氏,是典型的世家贵女,容貌艳丽,心思深沉。
刚一入宫,她就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和聪慧,迅速吸引了皇上的目光。
而在皇上冷落朱娘娘的这段日子里,他最常去的就是成妃的玉藻宫。
成妃对朱娘娘的第一次挑衅,发生在御花园里。
当时我正陪着朱娘娘赏花,就碰到了带着宫女出来散步的成妃。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今日气色看起来可不太好呢,也是,皇上如今日理万机,怕是没多少时间陪娘娘了。”
成妃凑到朱娘娘身边,拿着绣帕掩嘴轻笑,眼中满是挑衅之意。
朱娘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地盯着成妃。
“成妃,注意你的言辞。本宫与皇上夫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妃妾来多嘴。”
“臣妾也是关心娘娘。”
成妃巧笑嫣然,折下一朵娇艳盛开的芍药插在发髻上。
然后指着旁边一朵枯萎凋零的牡丹,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花无百日红,纵然牡丹雍容华贵,可比起残花败柳,人总是更喜欢娇艳欲滴的芍药不是?”
“妾就是妾,不过是端茶倒水、以色侍人的奴婢罢了!”
朱娘娘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怒火说道:
“成妃,本宫念你初入宫不懂规矩,今日便不与你过多计较。你回去好好抄写三十遍女戒,反省自身吧,没抄完之前,皇上那边也不必伺候了!”
朱娘娘处罚了风头正劲的成妃,皇上并没有因此迁怒于朱娘娘,反而顺势下令禁了成妃的足。
可是朱娘娘还是难掩伤心。
回到丹凤宫,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娘娘,您别伤心,皇上一定会回心转意的。”我安慰着掩面哭泣的朱娘娘。
“你这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事儿哟。”
朱娘娘看着眉头紧皱、满心忧虑的我,忍不住破涕为笑,轻轻捏了捏我那圆润的脸颊。
“好闺女,年纪轻轻的,别老是板着个脸,不然长不大的。”
“那朱娘娘,你还难过不?”
我歪着脑袋,关切地看向她。
“不难过啦,阿娘不难过咯。有你这么好的孩子陪着,阿娘咋会难过呢。”
朱娘娘擦干眼泪,抱着我解释道。
“闺女,其实从他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我就晓得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可我为他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我心里实在憋屈。”
就在这时,礼王兄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听到朱娘娘的话,顿时火冒三丈。
“母亲,那成妃太不像话了,儿子这就去找父皇评理!”
“别去!”
朱娘娘赶忙拉住礼王兄。
“苕儿,你别冲动。这事说到底不过是后宫里的闲言碎语罢了,不能把事情闹大。你父亲已经处罚她了,你就别让他为难了。”
礼王兄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娘,您何苦这样……”
我依偎在朱娘娘怀里。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唱起了秦地的歌谣哄我。
可我还是从她的歌声里,听出了苦涩与哀伤。
我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朱娘娘,皇上不陪你,我陪着你,阿婼要做朱娘娘一辈子的闺女。”
她在我额头上亲了一口,“好,咱不理旁人,就咱娘俩好……”
我本以为皇上会冷落成妃一阵子,没想到没多久,他就解除了成妃的禁足,还免去了她抄书的惩罚。
原来是成妃被查出有了身孕。
麟德五年春,我十二岁那年,成妃怀胎十四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帝对这个小儿子十分喜爱,不仅亲自给他取名杨祚,还下令把成妃的玉藻宫改名为尧萱堂,给足了成妃母子面子。
祚,寓意着国祚、帝位。
由此可见杨桂荣对小皇子寄予了多大的期望。
朱娘娘觉得这样做不符合规矩,便委婉地劝诫他。
“陛下,成妃不过是个妃妾,八皇子还在襁褓之中,您这样做不合礼数,恐怕会招来朝臣的非议。”
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看向朱娘娘的眼神充满了不耐烦。
“皇后别再提这事了,朕自有打算。”
朱娘娘还想再劝,皇帝却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皇上对朱娘娘的态度越来越差。
在我和礼王兄面前,朱娘娘依旧装作若无其事。
但我却发现,朱娘娘很少笑了,也不再纳鞋子、烙饼了。
更多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地望着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些年,皇帝的变化我们都看在眼里。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皇帝的性情也渐渐变了。
当初跟他一起打天下的武将,有的被罢官,有的被流放,有的被抄家。
朝堂之上,一片血雨腥风。
朱娘娘看不下去,多次在皇帝面前为他们求情,却屡次遭到皇上的呵斥。
端午节过后,有御史弹劾显庆侯和定国公私藏兵器,企图谋反。
皇上大怒,立刻下令抄了显庆侯和定国公的家,还准备处死他们。
消息传到丹凤宫的时候,我正陪着朱娘娘吃午饭。
朱娘娘听小黄门说完这件事,手中的饭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然后匆忙往崇德殿赶去。
我见状也跟了上去。
朱娘娘是去为显庆侯和定国公求情的。
她跪在皇帝面前,泪流满面。
“皇上,这些人都是跟着您打天下的功臣啊!他们要是犯了错,可以关进大牢,可以流放,但绝不能这么轻易地被杀啊!”
皇帝脸色铁青。
“皇后,朝廷大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后宫女人来插手!君为臣纲,夫为妻纲,你难道不明白吗?”
朱娘娘不甘心地争辩。
“可是皇上,显庆候和定国公他们不过是一群草莽英雄,万万不敢有这样的狼子野心啊……”
“皇后你越界了,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来人,送皇后出去。”
皇帝打断朱娘娘的话,满脸都是不耐烦。
朱娘娘伤心欲绝,她缓缓站起身,眼中满是失望和悲痛。
回到宫中后,朱娘娘抱着我痛哭失声。
“阿婼,你知道吗?显庆候的三个儿子都战死在沙场,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还要遭受这样的冤屈;定国公为了保护皇上,曾被敌军一箭射中胸膛,昏迷了三天三夜,可皇上如今却对他们如此绝情……”
看着朱娘娘伤心欲绝的样子,我越发替她觉得不值。
眼看着朱娘娘被皇帝嫌弃,后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也跟着兴风作浪。
就连那些曾经受过朱娘娘照顾的妃嫔们,如今也争着去讨好成妃。
我和礼王兄多次想为朱娘娘出头,都被她拦住了。
我看得出来,朱娘娘此时已经心灰意冷了。
她不想在这些事上计较,一方面是因为她心地善良,不太在乎;另一方面,也是怕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到我和礼王兄。
可就算朱娘娘与世无争,成妃还是不肯放过她。
不久后,成妃的八皇子突然昏迷不醒。
这时有宫女告发朱娘娘用厌胜之术诅咒成妃和八皇子。
皇帝怒不可遏,立刻派人搜查,竟然在丹凤宫的梧桐树里找到了刻有小皇子和成妃生辰八字的人偶。
成妃跪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狠心,要诅咒我的孩子啊!”
皇帝听着成妃的哭诉,脸色阴沉得吓人,根本不听朱娘娘的辩解,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让朱娘娘向成妃赔罪。
“此事本宫从未做过,哪来赔罪一说?”
朱娘娘挺直腰杆,平静地看着怒发冲冠的皇帝,还有依偎在皇帝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成妃,字正腔圆地说道。
“杨桂荣,我朱瑛娘一辈子行事光明磊落,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更不会无缘无故给人赔罪。”
“今日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小人在捣鬼,故意陷害我朱瑛娘。”
我也跪了下来,不停地替朱娘娘辩解。
“皇上,朱娘娘这些年一直与人为善,从来没有欺负过任何妃嫔和皇嗣,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诅咒之事呢?”
“皇上英明神武,这分明是有人陷害朱娘娘……”
“齐姑娘这话倒是说得好听,谁不知道,齐姑娘你是皇后当作亲生女儿养大的?”
成妃红着眼睛,打断我的话,泪眼汪汪地望着皇上。
“陛下,人心难测,皇后娘娘今天的所作所为,谁能保证不是故意利用您的信任,欺骗您、辜负您呢?”
“自从八皇子出生后,皇后娘娘就看他不顺眼,您因为八皇子对臣妾多有照顾,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臣妾才得罪了皇后娘娘。”
“只是皇后娘娘有什么怨气,冲着妾身来就行,八皇子他还是个孩子啊,他才刚刚会叫父皇啊,如今却昏迷不醒……”
成妃哭得眼泪直流,她说的每一句话,看似是爱儿子心切,实则是火上浇油。
皇帝当即气得拍桌子站起来。
“皇后,你既然不肯认错,就在丹凤宫好好反省吧!”
朱皇后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是没有妥协。
皇上走后,朱娘娘开始绝食。
我眼睁睁地看着朱娘娘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如纸,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嘴唇干裂起皮。
后来,她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
我和礼王兄守在她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礼王兄双眼布满血丝,声音颤抖着哀求朱娘娘。
“阿娘,您吃点东西吧,儿子求您了。”
朱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苕儿,娘心里苦……”
我泪如雨下,不停地用手帕为她擦拭嘴角的血迹。
“朱娘娘,您别放弃,皇上会明白您的冤屈的。”
朱皇后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抚摸着我的头。
“阿婼,乖孩子,人争一口气,树活一张皮。有些事,你还小,你不懂……”
我哭得泣不成声。
我怎么会不懂呢,朱娘娘这不是在和皇帝赌气,而是她只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朱娘娘这样的女子,一辈子光明磊落,吃再多苦、受再多罪都不在乎,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自己背上恶名。
礼王兄实在看不下去朱娘娘这样折磨自己,派人去请皇帝。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惊恐和悲伤。
“王爷,皇上在成妃宫里陪着小皇子,说不准任何人打扰。”
“父皇,父皇,他的心好狠啊!”
“好个皇上!好个帝王!阿娘为他吃了多少苦,如今却落到这般田地!”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
礼王兄气得眼睛瞪得溜圆,一拳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晃动起来。
听着他如杜鹃啼血般的声声控诉,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娘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两行清泪滑落。
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我赶紧握住她的手,只感觉那双手冰冷如铁。
“秋天到了,桂荣,糜子熟了……”
她含糊不清地喃喃着,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眼,就能看到皇帝的身影。
我知道朱娘娘在说什么。
以前他们还是一对普通的夫妻时,不管日子多苦,不管皇上在城里干活多忙,到了糜子成熟的季节,皇上总会回去帮朱娘娘一起收割。
两人从早忙到晚,等金黄色的糜子堆满粮仓,朱娘娘就会切下去年冬天做好的腊肉,给皇上做一碗腌菜炒肉,再蒸上一笼热气腾腾的黄馒头。
朱娘娘说,那时候皇上胃口特别好,一次能吃五大个馒头。
那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
日子虽然贫穷,但衣食无忧,夫妻恩爱,长子次子都乖巧懂事。
朱娘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小。
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皇帝始终没有出现。
她那双眼睛依旧睁得大大的,朱娘娘,死不瞑目……
我抱住她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朱娘娘,您别走,您别走!”
礼王兄也跪在床边,泣不成声。
麟德六年,九月二十八日,朱娘娘去世。
这一年的秋天,冷得刺骨,寒意直达心底。
朱娘娘是带着决绝和不甘离开人世的。
皇上恼恨她的倔强,朱娘娘下葬还不到三个月,就赌气似的立了成妃为皇后,还把八皇子册立为太子。
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宫人们来来往往,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然而,这所有的喜庆和热闹,都与我和礼王兄无关。
我和礼王兄在丹凤宫里,默默地叠着元宝纸钱,准备着朱娘娘百日祭要用的东西。
因为朱娘娘的百日祭和成妃的册封吉日挨得很近,所以皇上直接下令,百日祭不准大办。
只允许亲近的人在丹凤宫烧黄纸,以表达哀思。
“礼王兄,你说朱娘娘这一辈子,真的值得吗?”
我听着远处传来的笙箫喜乐,心中满是止不住的悲怆。
朱娘娘这一生,终究是所托非人。
“值不值得,都已经不重要了。”
礼王兄声音平静,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
“倒是你,阿婼,你不该这么莽撞。你正值青春年少,等三年孝期过了,年龄就耽误了。”
“我不在乎。”
朱娘娘死后,我以养女的身份,主动请求为她守孝三年。
三年之后,我就十七岁了。
在如今十五岁就可以谈婚论嫁的时代,正如礼王兄所说,我会有些虚度年华。
“阿娘知道你的心意,也会保佑你的。你放心,阿婼,有王兄在呢。等你出了孝期,王兄一定为你选个如意郎君。”礼王兄安慰我。
三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在这三年里,我以近乎清修的方式,日复一日地为朱娘娘守孝。
穿着素服、抄写佛经、不吃荤腥、不戴金银……
皇帝见我如此虔诚,也不禁称赞我孝心可嘉。
而宫中其他妃嫔和宫女太监们,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有同情,有不屑,更多的是一种避之不及。
可成皇后对我当初顶撞她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三年孝期刚满,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算计我。
她要把我许配给她那个年过三十、有断袖之癖的鳏夫兄长。
成皇后有长辈的名分压着我,皇帝又不喜欢女子干涉自己的婚事,于是我赶紧找人给礼王兄传信。
礼王兄得知这个消息后,急忙进宫面见皇上。
“父皇,齐婼现在才十七岁,皇后的兄长却年过三十,只怕不太般配。况且陛下和母后,以前把齐婼当作女儿,如今皇后的哥哥,也是齐姑娘的舅舅,哪有外甥女嫁给舅舅的道理?”
皇帝听了礼王兄的话,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这事就先放一放。”
我和礼王兄阻止了成皇后对我的算计,可成皇后却并没有就此罢休。
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礼王兄到处为我寻觅合适的对象。
他先是为我挑了溧阳侯的嫡次子,可没过多久,就传来溧阳侯嫡次子打猎时不慎摔死的消息。
接着,礼王兄又给我物色到了张翰林的长子。然而世事难料,张翰林的长子竟因饮酒过量,醉死过去了。
之后呢,礼王兄又为我找来了一位寒门出身的举子。可还没到半个月,就传来消息,说那举子失足落水身亡了。
连着三次议亲都失败,京城中渐渐传开了我克夫的名声。
礼王兄觉得对不住我,其实我和他心里都明白,这都是成妃在背后捣鬼,故意报复我,坏我的名声。
礼王兄找到我,满脸都是歉意。
“阿婼,终究是我考虑不周,但你放心,王兄说话算话,我还会再帮你找个好人家。”
“不用了,王兄,只要有成皇后一天,她肯定不会让我们如愿的。”
我拦住他,慢慢说出我的打算。
“礼王兄,别再为我操心啦。我已经想好了,我要去跟皇上请旨,下嫁张家。”
麟德九年夏天,江南芜州遭遇了严重的水灾。洪水肆意泛滥,房屋都被冲塌了,百姓们无家可归,四处流浪。
富商张家主动拿出了半数家财用于赈灾,皇上十分感动,于是册封张家为皇商,还问张家有什么要求。
张家表示想为他们病弱的独子,求娶一位高门贵女为妻,以此来光耀门楣。
皇上痛快地答应了,可无论是宗室里,还是宫里,都没有合适年龄的人选。
于是他只好去问大臣们,家里有没有适龄的女子。
但朝中大臣们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商贾之家,纷纷找借口推辞了。
皇帝为这件事愁眉紧锁。
“你疯啦,阿婼!”
礼王兄听完我的打算,一脸震惊,双手抓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说道。
“阿婼,那可是商贾啊!商人只看重利益,薄情寡义。就算张家成了皇商,也改变不了他们卑贱的出身!你有没有想过,你嫁过去会遭受多少鄙夷?”
“王兄,只有这样的婚事,成皇后才没办法阻拦,不是吗?”
我反问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还有一些话,我没说出口。
张家是海商,只有借助张家的航运,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前朝的某本古籍里记载,海外拂霖国有一种奇花,名叫阿芙蓉。
它的叶子像黄麻,花朵像芍药,把它的汁液提取出来吸食,可以让人忘却忧愁。
礼王兄最终还是没能拦住我。
我去找了皇上,主动请求下嫁张家,帮皇上解决了燃眉之急。
皇帝夸赞我深明大义,封我为安惠公主,选了个好日子让我出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我嫁入张家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里,我受尽了外人的鄙夷和非议。
有些文人大儒,不止一次在公开讲学的时候批判我,说我曾经是太皇太后尊位,如今又是公主身份,却下嫁商贾,简直是自甘堕落。
可在张家,我却过得挺不错。
夫君身体不好,公婆年纪大了,我又表现得特别贤良温顺,精明能干。
于是张家的航运生意,很快就都交到了我手上。
花了重金之后,我终于从波斯商人那里,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皇上登基十二年时,迎来了自己的六十大寿。
宫殿里里外外张灯结彩,红绸随风飘扬,歌舞升平,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我带着精心准备的东西,盛装进宫参加宴会。
酒喝了几轮之后,就到了献礼物的环节。
我捧着那个装着底也伽的精美盒子,恭恭敬敬地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这是儿臣千辛万苦找来的宝贝。听那波斯商人说,这是海外拂霖国秘传的宫廷圣药,可以治疗各种疾病,排解各种忧愁。只要用烟雾的方法吸食它的香气,就能赛过活神仙。您尝尝,如果觉得好,我再给您找。”
皇帝看了看用黄花梨木匣子装着、金箔包裹的药丸。
伸手接过盒子,爽朗地大笑起来:“安惠公主有心了。”
皇帝当场就让人拿来烟具,点燃底也伽吸了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眼神迷离,嘴角上扬,喃喃自语道:
“果真快活似神仙,朕的头疾好像都没了。”
从那以后,皇帝对我越来越宠信,我也能经常进出宫廷了。
每次进宫,皇帝都会热情地招呼我,还会赏赐给我很多珍贵的东西。
而我也更频繁地给皇上送去精心准备的底也伽。
饱受头疾和旧伤复发折磨的皇上,沉迷在了底也伽的浓郁香气里,无法自拔。
要是一天不吸食,就会狂躁不安。
礼王兄向来聪慧,知道了我频繁进宫,还有皇帝对底也伽越来越上瘾的事情后,忧心忡忡。
中秋佳节的时候,他借着上门给我送节礼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了我这件事。
“阿婼,你老实告诉我,这底也伽到底是什么东西?父皇怎么现在一天都离不开这东西了?”
“它是什么,重要吗?”
我静静地看着礼王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只是淡淡地说。
“礼王兄,朱娘娘在地下肯定很孤单吧,肯定很期待皇帝下去和她团聚吧。”
礼王兄听了我的话,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没有再追问下去。
往后的日子里,我除了像往常一样进宫给皇上送福膏,还不断给皇上送去海外的各种稀世珍宝。
像拳头大小会发光的夜明珠、色彩鲜艳绚丽的彩瓷盘、美轮美奂的地毯、能把清水变成甘泉的银盏等等。
皇上对我越发宠信。
人人都说安惠长公主圣宠优厚,深得皇帝欢心。
我也得以在宫中拉拢了很多人手。
过了多年,我终于等到了为朱娘娘报仇的机会。
我通过内务府的手,在成皇后常用的香粉里加了一种会让人皮肤过敏的香料。
没多久,成皇后的脸上就长出了很多红疹。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上火了,没多想,只是一直让宫女去请太医。
可没过几天,红疹就开始发炎、溃烂。
折腾了一个多月,成皇后好不容易治好了反复出现的红疹,可脸上却留下了斑斑点点的伤痕。
本就上了年纪的成皇后从此毁了容,也因此失去了皇帝的宠爱。
接着,我派人在成皇后的宫殿附近散布谣言,说她在没进宫之前就和表兄青梅竹马。
她的儿子不是皇帝亲生的,而是和宫外的某个男人私通所生。
刚开始,只是一些宫女太监们私下里悄悄议论。
后来谣言越传越广,甚至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疑心越来越重、脾气暴躁的皇帝听到后,脸色阴沉得吓人,命令成皇后闭门思过。
成皇后的得宠、失宠、被嫌弃……
就跟多年前的朱娘娘一样。
可惜春风得意了多年的她,远远不如朱娘娘那么沉得住气,每天在宫里骂年轻的妃嫔狐媚惑主,骂我奸佞小人蒙蔽皇上。
还扬言等以后八皇子登基了,等她做了太后,一定要我们好看。
而我也添油加醋地让人把这些话都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本就年老、对权力越来越看重的老皇帝,越发不喜欢成皇后母子了。
还多次跟我抱怨成皇后和太子野心勃勃,觊觎皇位。
再后来,有一天老皇帝正在和我说话,突然吐血晕倒了。
醒来后就碰到成皇后身边的宫女莲儿,告发成皇后和太子诅咒皇帝。
皇帝大怒,马上让人搜查宫殿,然后就在东宫和尧萱堂里,搜到了刻有皇帝生辰八字的木偶。
这些木偶刚被烧掉,老皇帝居然神奇地康复了。
成皇后和太子诅咒皇上的事情,就这样坐实了。
皇上下令废除太子,把他幽禁在北苑。
而成皇后也被废除了皇后之位,打入了冷宫。
我在宫里待了整整五天,一边精心照顾皇上,一边全程见证了这件事。
成皇后被侍卫拖走的时候,闹得很难看。
她就那样趴在皇上脚下,双手紧紧抓住皇上的龙袍。
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眼泪像下雨一样流下来,哭喊着:
“皇上,皇上,这是污蔑,这是小人陷害,臣妾是被冤枉的!”
皇上却不耐烦地一脚踢在她心口上,眼里满是厌恶。
“这些话,你留到冷宫里,去跟那些蛇虫鼠蚁说吧。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真让朕恶心!”
成皇后在声嘶力竭的哭喊中被拖走了。
时代不同了,这次她比朱娘娘被废的时候还惨,连一个为她求情的人都没有。
而我,也会让她比朱娘娘死得更惨。
我去冷宫看望成皇后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我披着暖和华丽的白狐裘,戴着昭君帽,踩着鹿皮靴,捂着暖手炉,慢悠悠地走进冷宫。
成皇后在我的特意安排下,被安置在最破旧简陋的屋子里。
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面而来。
成皇后蜷缩在墙角,身上堆着用来御寒的破棉袄和烂褥子,那些破旧的衣服根本抵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
往日娇媚动人的容颜,早已变得憔悴不堪。
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肩上,散发着一股油腻腻的恶心味道。
她脸上满是污垢和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她看到我时,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披头散发地扑了过来。
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嘴里骂道:“齐婼,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本宫自然会活得好好的,富贵安稳,长命百岁。”
我轻笑一声,一转身躲开了她。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就像看着土鸡瓦狗一样。
“成鸾,成庶人,成妃,成皇后,成家当初给你取这个名字,可是寄予了厚望呢。你机关算尽,陷害朱皇后,如今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有没有后悔做了太多坏事?”
“成王败寇,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成皇后恶狠狠地盯着我,咬牙切齿地说。
“齐婼,你就算搞垮了我又怎么样,你的朱娘娘,你最爱的朱皇后,她还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儿子依然是皇子,我已经比她多活了这么多年,我成鸾,还是胜过朱瑛娘那个粗鄙的村妇!”
她的声音尖锐又沙哑,在空旷的冷宫里回荡,就像幽怨的鸮啼。
“是吗?”
我冷笑一声,像猫戏老鼠一样,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成庶人,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八皇子吗?八皇子也惦记着你呢,死前还在为了你这个母亲,咒骂皇上薄情寡义,对待妻子苛刻呢。所以皇上下令,安排你们母子一起去黄泉。”
“本宫今天啊,就是来送你们去团聚的。”
我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走上前,熟练地拿出绳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的眼睛瞬间瞪大,拼命地挣扎着,扑腾着,双脚乱踢,双手想去拉开绳索,但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随着绳索越勒越紧,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表的快意和舒畅。
皇帝本来想赐成皇后毒酒,但被我阻止了。
我为皇上分忧,主动请求来送成皇后最后一程。
她当初害得朱娘娘死得那么凄惨,如今也该血债血偿。
我仰头望着天空,雪花纷纷落下,落在我的脸颊上。
雪水和泪水混在一起,辣得眼睛生疼。
真好啊,朱娘娘,我终于送了一个仇人下去向你赔罪了。
剩下的始作俑者,也很快会下去向你负荆请罪的。
再等等,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成皇后死后,整个皇宫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暗流涌动。
三皇子安王、六皇子赵王看着空出来的储君之位,都蠢蠢欲动,各自拉拢朝中大臣,扩大自己的势力。
一时间,朝堂内外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了。
老皇帝杨桂荣因为长期服用底也伽,身体越来越差,脾气也越发暴躁。
动不动就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让那几个争夺皇位的皇子更加担惊受怕、草木皆兵。
礼王兄知道,这里面少不了我的挑拨和算计。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不辞辛劳地搅动局势,于是问我:
“阿婼,你现在爵位和权力都有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呢?你知不知道,争夺皇位向来都是血雨腥风的,你这是在虎口拔牙,稍微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
“我知道。”
迎着礼王兄关切又焦急的目光,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可是,礼王兄,我想送你一个天下。”
“我?”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又指着自己跛了的左脚,苦笑着说。
“阿婼,别开玩笑了,自古以来,哪有跛脚的君王?”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你不能成为第一个呢?”
我打断他的话,坚定地看着他。
“礼王兄,如今的形势你比谁都清楚。安王好色、赵王轻浮,他们有什么资格治理江山?你是元后嫡出,又立下过赫赫战功,还有一颗怜悯天下百姓的心,你凭什么不能成为这万里河山的主人?”
“礼王兄,朱娘娘生前最希望的,就是天下百姓能过上好日子。而这么多皇子里,只有你,才能实现这一切。”
我目光炽热地看着他,一声声地质问。
“礼王兄,难道你要辜负朱娘娘的期待吗?”
这一晚,我们聊了很多,最后礼王兄向我深深地拱手致谢。
“阿婼,你放心,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在接下来的数年光阴里,我与礼王兄行事可谓步步为营,每一步都经过了精心的谋划与算计。
三皇子安王是早逝柳妃所诞之子,他战功卓著,在朝堂上下声望颇高。尤其是在太子被废之后,他成为了争夺皇位呼声最高的人选。然而,他并非无懈可击,有着一个致命的缺陷——好色且花心。
我暗中派遣人手四处探查安王的喜好,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他近来痴迷于一位江南才女的诗词画作。于是,我寻来了一位容貌绝美、且精通诗词的扬州瘦马。对她进行了一番极为细致的教导,让她伪装成那位才女的后人,从而接近安王。
凭借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以及出类拔萃的才情,她很快就成功吸引了安王的目光。安王心急如焚地将她接入自己的王府,对她宠爱到了极点。正所谓“二八佳人似体酥”,那女子进入王府不过半年时间,就把安王折腾得精力不济。以至于在床笫之间,安王只能依靠药物来助兴。
某一天夜里,安王与那女子共度春宵。药力发作之后,安王兴奋过头,最终竟死在了床上。
六皇子赵王的母亲同样是在麟德三年参加选秀进入皇宫的,她是前朝武勋的侄女,身后站着一群投靠了皇帝的前朝武将。对于这样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势力,我们不能正面与之交锋,只能采用从内部瓦解的策略。
定国侯杨柏荣是皇帝的堂弟,同时也是与皇帝一同打天下的元老级武将。他虽然作战骁勇,但为人憨厚直率、有些鲁莽愚钝,因此很得皇帝的信任。而赵王的舅舅出身儒将世家,曾经因为一些意见上的分歧,嘲笑定国侯是头脑简单的莽夫,二人由此结下了旧怨。
我派人故意引发事端,让赵王舅舅的儿子在国子监嘲笑杨柏荣的儿子不通文墨,还说他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些粗鲁莽撞的莽夫。这一来,两人便大打出手。赵王舅舅的儿子被打伤,此事被御史参奏之后,定国侯的儿子最终被迫向赵家赔罪。
老皇帝出身农民,实际上最为看重这些为数不多的亲戚,尤其是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堂弟。礼王兄带着被定国侯教训得哭哭啼啼的堂弟进宫拿药,顺便给老皇帝请安。而我则趁此机会在老皇帝面前添油加醋,感慨赵王母舅家仗着有个皇子撑腰,就敢如此欺压皇亲国戚。还说日后倘若赵王成为储君,真不知道宗亲们会被欺压成什么样子。
老皇帝原本就对那些从前朝投靠过来的世家名门出身的武将集团心存忌惮。听了我的这番话之后,他对赵王也产生了不满情绪。在朝堂之上,多次对赵王加以苛责,使得赵王的夺嫡之路变得异常艰难。
礼王因为跛脚的缘故,既不会遭到老皇帝的猜忌,也不会受到其他皇子的攻击。于是,我嘱咐礼王兄,在皇帝面前只需表现出十足的孝子模样就行。从那之后,每当老皇帝生病,礼王兄必定亲自品尝汤药,侍奉得无微不至。这让上了年纪的老皇帝不住地感慨礼王的纯孝之心,逐渐开始对他委以重任。
可惜啊,每次夸完礼王兄之后,老皇帝又会私下里跟我感叹:“安惠啊,你说礼王要是没跛脚该有多好啊。”我心里明白,他终究还是嫌弃礼王兄身有残疾,从未有过传位给他的打算。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反正老皇帝的性命也不长了。
如今,礼王兄已经渐渐掌握了朝廷大权,这便足够了。
老皇帝终究还是被底也伽以及那些所谓的“好东西”掏空了身体。一场风寒过后,他就卧病在床,再也起不来了。我得知这个消息后,连夜赶到了宫中。
宇瞻宫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在我的劝慰之下,老皇帝吸食完底也伽,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我盯着多年前就被我拉拢过来的姜太医,压低声音问道:“姜太医,你给本宫一句准话,皇上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
“回禀公主,皇上恐怕是时日不多了……”姜太医战战兢兢地开了口,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我打发走姜太医之后,安排人把这件事通知了礼王兄,并且指使羽林卫迅速控制住了后宫的各个地方。
礼王兄在第二天子夜时分,带着军队冲进了皇宫。空荡荡的宇瞻殿内,我守在老皇帝的床边。此时,他也被窗外的厮杀声给惊醒了。
“安惠,外面、外面是什么声音……”老皇帝费力地抬起眼皮,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当他看到桌子上的烟具时,瞬间激动起来。
“朕,朕渴了,安……安惠,快,快给……给朕来一口底也伽……”
“皇上说的,是这东西吗?”我走到桌子旁边,在老皇帝诧异的眼神注视下,冷笑着把一整盒底也伽打翻在地上,还用脚把它踩得粉碎。我凝视着老皇帝,神色凛然地说道:“皇上,这种好东西,您也不用再浪费了,反正您都是将死之人了,不是吗?”
“朱娘娘已经在下面等你很多年了,你该下去给她赔罪了。至于后继的君主,您放心,有您的亲笔遗书在,安惠自然会和文武百官一起,恭迎礼王登基。”
在老皇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缓缓拿出一份精心模仿、与老皇帝笔迹极为相似的圣旨。打开宝匣,取出玉玺,蘸上朱砂红泥,亲手盖上。看到我这一系列离经叛道的举动,老皇帝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嘴也合不拢。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根本没有力气。
只能伸出那干枯瘦弱的手,口齿不清地指责我。
“你……你欺君罔上……”
当我在玉玺上盖下最后一印之时,礼王兄也如约带着人赶到了。
看到我与礼王兄并肩而立,老皇帝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吗?
他瞬间气得暴跳如雷。
“你……你们……你们这群乱臣贼子……你们竟然敢造反……”
“若非皇上您混淆是非,又怎会有我今日的拨乱反正?”
礼王兄身披银甲,佩剑上还沾染着些许鲜血,他冷笑一声,打断了老皇帝的指责。
“父皇,您刻薄寡恩,宠妾灭妻,戕害忠良,对天下百姓漠不关心,早就该退位让贤了。”
“您也别再盼着其他皇子来救驾了,今夜安王、赵王发动叛乱,已被我诛杀。后宫那些年幼的弟弟,也在叛乱中不幸身亡。”
“而您年老体弱,听闻皇子丧命,定会伤心过度而驾崩。”
“父皇,您还记得我阿娘吗?阿娘死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寒意刺骨的秋夜,她孤苦无依地躺在丹凤宫里。她临终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见您一面,可您当时却只顾着和成妃母子享受天伦之乐。”
“阿娘至死都没能合上眼。”
“父皇,我昨夜又梦见阿娘了。她说她实在很冷,很孤单,所以我儿臣要送您下去和阿娘团圆。”
在礼王兄一声声凄厉如杜鹃啼血般的控诉中,老皇帝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双手紧紧攥住被子,瑟缩在床角,可礼王兄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唤人端来一杯毒酒,掰开老皇帝的嘴,强行灌了下去。
老皇帝挣扎着,扑腾着,呢喃着……
最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和礼王,就像很多年前的朱娘娘那样,死不瞑目。
我和礼王平静地操办完老皇帝的葬礼。
我顺势毁掉了那些会发光的夜明珠、彩瓷盘、波斯挂毯等各种珍宝。
礼王原本觉得可惜,想要阻止我,直到我将真相告诉他。
被老皇帝摆在寝殿里的夜明珠,是有毒的,长期接触会让人神志暴躁,脱发掉发。
喝水就会变甜蜜的银盏,是加了过量的铅的,长期用此物饮水会腐蚀人的神经。
还有那彩色的挂毯、精美的彩瓷……也都暗藏危害。
这些年,它们就像底也伽一样,日积月累地侵蚀着老皇帝的身体。
听完这些,礼王的脸色瞬间大变,随即又仿佛想到了什么,转头问我。
“阿婼,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
“因为,你父皇,是我弄死的第三个皇帝啊。”
我平静地开口。
第一个死在我手里的皇帝,是前朝的戾帝,也就是那个强行将我娶入宫中的老皇帝。
在我入宫的那晚,我就在他服食丹药的醴泉中,加了一点随身携带的水银。
然后他就暴毙身亡了。
第二位死在我手里的皇帝,是前朝的仁宗。
他人品还不错,只是孝顺得有些过分,竟想送我去给老皇帝守陵。
于是我也只能在给他登基前一夜,在他服食的那碗杏仁奶酪里加了一点砒霜,让他去陪他的好父皇了。
没人想过,一个三岁的孩子会杀人,一个六岁的孩子敢弑君。
可我不一样,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
我给礼王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少女重活一世的故事。
“上一世,在你父皇攻入皇宫后,就听信了周御史的建议,送我去慈宁宫为前朝帝王守寡。我年幼胆小,那些宫人都欺负我,只有你阿娘可怜我,对我多加照顾。”
“我在空荡荡的慈宁宫,过得度日如年,不到二十岁就死了。最后,也是你阿娘为我收殓尸首,又是你在宫外为我寻找了墓地,安葬了我。”
“我死后化为幽魂,看着宫里发生的一切。我看到你娘和皇帝夫妻反目,皇帝宠妾灭妻,刻薄寡恩,你娘最终被气得郁郁而终。”
“而你,礼王兄,你被放逐到西北就藩。皇帝死后,八皇子继位,宠幸世家,压榨百姓,民不聊生。”
“最后,是你,举兵清君侧,杀成妃,诛新帝,登基为帝;是你,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中;也是你,亲手缔造了一个太平盛世;可你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却一生都背负着弑父杀弟的罪名。”
“受人恩惠,千年不忘。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帮朱娘娘,要报答你。可我终究没能护住朱娘娘……”
我声音哽咽,说着说着泪如雨下。
“礼王兄,朱娘娘没了,可你还在。我要你清清白白地登上帝位,我要你清清白白地做个盛世明君。”
礼王听完,眼眶瞬间泛红,目中泪光闪烁,似要滴落。
他久久沉默,而后缓缓低头,双肩轻抖,带着浓重的哽咽之意,朝我郑重拱手作揖,声音洪亮如钟:
“阿婼,今蒙贤卿青眼有加,寄望于孤,孤必效‘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之精神,不负所托。”
窗外,夜色如墨般深沉,仿佛将往昔的恩怨情仇一并隐匿。
微风轻拂,带来丝丝缕缕秋桂与雏菊的芬芳。
我深吸一口气,馥郁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番外一
礼王顺利继位,改年号为永昭。
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加封我为舞阳长公主,同步将富裕的舞阳郡赐给我作为汤沐邑。
与他同父异母的三个妹妹,四公主、五公主、七公主仅仅只是加封了尊号,我得到的封赏,可谓相当丰厚。
有御史进言,认为对我的赏赐过于奢靡,礼王兄却毫不理会。
闲暇时进宫,我与礼王兄小叙,便调侃起这件事。
“人人都说皇兄你从谏如流,如今皇兄你却为了我,对御史进言视若无睹,就不怕我在封地横征暴敛,坏了你的名声?”
“可我知道,你不会,不是吗?”
礼王兄侧目,温柔而平静地看着我。
就像很多年前,他信誓旦旦地说要照顾好我一样。
礼王兄单论面容,其实很像父亲杨桂荣。
但那双温柔且慈悲的眼睛,却极像朱娘娘。
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值得他怜惜。
然而,他菩萨心肠的一面,也有着雷霆万钧的一面,就像朱娘娘为了自证清白不惜绝食而死一样。
礼王兄自登基以来,惩治的贪官污吏已不下数百人。
颇有金刚怒目,降伏四魔的架势。
是啊,我们都不会。
朱娘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我和礼王兄都是她一手教养大的,所以我们都不会违逆她的心愿。
新帝继位后的日子,波澜不惊。
礼王兄亦如前世我记忆中的那般贤明。
对于国事,他夙兴夜寐,每日天未亮便至御书房,在摇曳烛火下批阅奏章,字字斟酌;
律法执行铁面无私,哪怕皇亲国戚触法也严惩不贷。
对于朝臣,他广开言路,鼓励直言,从不曾有人因纳谏获罪。
选拔官员上,也是用人不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寒门士子亦能凭才入仕。
对于百姓,他年年岁岁轻徭薄赋,依收成精准定税。
农忙时还开仓赈粮,让耕者有其食,乡野之间,人人尽说他爱民如子。
在礼王的治理下,天下渐呈太平盛世之象。
他登基不过五年,国库中就已经堆满了钱粮。
急得户部的郎官们连夜到郊外找地建新仓库。
我那位短命的驸马,终究是没熬过几年就去世了,没和我有个一儿半女。
在建昭三年送走他之后,公婆也因丧子之痛日日哭啼,不到一年就双双去世。
我自此成为一名身家万贯、有钱有势的年轻小寡妇。
若按照史书上的公主做榜样,我这时候就应该养上几个年轻俊俏的小郎君,做入幕之宾。
当然自我守寡后,也不是没有想吃软饭走捷径的书生举子毛遂自荐。
但我却总觉得没有这方面的兴致,感觉索然乏味。
这事情传到礼王兄耳朵里,他还兴致勃勃地要给我举荐人选,还说什么若不是喜欢俊俏白净的书生, 宫中的羽林卫也多得是英姿飒爽的年轻儿郎。
其中有不少对我十分倾慕的人,他们甚至愿意亲自为我牵线做媒。
我微笑着婉拒了礼王兄的一番好意,坦诚地表明自己对此并无心意。
我究竟喜欢什么呢?我一时也难以说清。
我喜爱在闲暇之时前往城郊漫步,瞧瞧那往昔破败潦倒的村庄,如今已旧貌换新颜,袅袅炊烟缓缓升起,一片男耕女织的和谐景象,田间小路上鸡鸣犬吠声此起彼伏。
我同样喜欢到集市上溜达溜达,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小贩们的叫卖声和孩童们的嬉笑声相互交织在一起,百姓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愉悦的笑容。
这大概就是朱娘娘所期望看到的,百姓们都能过上的好日子吧?
番外二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悄然流逝。
我依旧经常进宫,除了与礼王兄畅谈往昔之外,也逐渐开始帮他批阅一些奏章,处理部分朝政事务。
久而久之,我居然从中体会到了一些别样的乐趣。
于是便沉浸其中,多次留在宫廷过夜。
可就是这样频繁的往来,却偏偏出了状况。
礼王兄是个对女色并不热衷的人,后宫之中,除了早逝的王妃所留下的一儿一女,剩下的便是从前王府中的老人,零零散散还有两三个庶子庶女。
他登基多年,尽管朝臣们多次进谏,他依旧未曾进行选秀。
那模样,就好似要与朝政长相厮守、相伴一生。
而我呢,偏偏又是寡妇身份,虽说和他名义上是兄妹,但实际上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对我也是关怀备至、爱护有加。
当时的社会风气较为开放,自从我在宫廷留宿之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街头巷尾竟渐渐流传起我们的风流韵事。
更有好事之人,编写了各种各样的话本子,大家争相传阅。
这人还孩子气地搜罗了十几本最热门、情节最为缠绵悱恻的话本子,兴致勃勃地拿给我看。
看得我又好气又好笑。
“百姓们生活富足了,就爱八卦宫廷豪门之事,不过是毫无根据的谣言罢了,随他们去吧。”
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接着,他突然抬手打了我一巴掌。
直到他把手伸到我面前,我才惊觉,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我望着他,感到十分诧异。
“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不清楚,”他语气轻描淡写,但声音中却透露出长久以来的情感释放和平静,“也许是很久很久以前,又或许就是此刻,当下。”
与他那温柔且专注的眼神对视,我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自从朱娘娘离世之后,此后相互依靠、彼此扶持的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我深知他一路走来的艰辛不易,他也明白我的坎坷过往。
或许,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沉默良久之后,我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风突然刮起,吹得一池春水泛起层层涟漪。
完。
来源:完结短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