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周家,借个宿行不?"那晚,寒风刺骨,一位灰发老人站在我家门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和深深的疲惫。
寒冬里的暖心来客
"小周家,借个宿行不?"那晚,寒风刺骨,一位灰发老人站在我家门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和深深的疲惫。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腊月,北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仿佛织就了一张巨大的白网,把整个小县城都罩在里面。
我们周家在这座小县城东边的老街住着,一间两进的砖瓦小院,院墙斑驳,门楣上贴着已经泛黄的"福"字,那是去年春节时贴上的,一年过去,风吹日晒,那"福"字边缘已经卷起,像一位垂垂老者微微上扬的嘴角。
父亲周立刚在县郊的砖窑做小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星星挂满天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那一身的黄土,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洗不净,好像已经融入了他黝黑的皮肤。
母亲李巧云在生产队干活,晴天下地,雨天在家纳鞋底,那一根根麻线穿过她的手指,也穿过我们一家人清苦却温暖的日子。
我叫周明辉,上初二,每天骑着父亲从废品站淘来的"永久"牌自行车上学,那车龙头歪歪扭扭的,链条时不时就掉,可它却是我的宝贝。
弟弟周小光才上小学三年级,整天调皮捣蛋,却是家里的开心果。
那个雪夜,我们全家刚吃完晚饭,母亲正在灶台前洗碗,屋里有些暖和,那是因为我们为过年攒下的一小堆煤球正在炉子里"噼啪"作响。
门突然被敲响,打开门,一位满头白霜的老人站在那里,他的肩膀上积了一层雪,像是披了一件单薄的白衣。
"俺是北边来的,找闺女,走迷了路……"老人说话时,嘴里冒出一团团白气,他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脸上写满了窘迫和歉意。
父亲和母亲对视一眼,那是我熟悉的眼神交流,不用开口,他们就已经达成了一致。
"进来吧,外面冷。"父亲侧身让开,那语气不容拒绝,却又透着一股子质朴的热情。
"好嘞,谢谢老乡。"老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小心翼翼地踏进我们的家门。
母亲赶紧往火炉里又添了两块煤球,那是我们原本打算明天才用的,屋里的温度顿时升高了几分。
"我姓陈,叫陈德旺,是从河北来的,找我闺女,她嫁到这边已经十年了。"老人坐在炉子旁,搓着手,脸上的皱纹在火光映照下更加深刻,像是一幅刻满岁月的版画。
我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他的衣服虽然打着补丁,却干净整洁,衣领处还有一丝淡淡的肥皂味。
"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母亲从锅里盛出一碗剩下的白菜豆腐汤,那汤已经有些寡淡,但在这寒冷的夜晚,热气腾腾的一碗汤足以温暖人心。
"多谢嫂子。"陈大伯接过碗,那双粗糙的大手捧着碗,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他喝汤的声音很轻,不像很多农村人那样"吸溜吸溜"地响,而是小口小口地啜饮,那姿态里透着一种不好意思的拘谨和与他粗犷外表不相符的细腻。
"您闺女叫啥名字?我们本地人,说不定认识。"父亲点燃一支"大前门",那是他难得的奢侈,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抽的。
"陈秀梅,今年三十有二,嫁给了一个姓王的……"陈大伯说到这里,眼睛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听着有些面熟,不过县里人多,同名的也不少。"父亲皱着眉头思索着。
母亲在一旁收拾着碗筷,却已经开始琢磨明天的安排:"德旺大哥,今晚就住我们家吧,明儿个我问问街坊邻居,或许有人知道令千金的消息。"
"这怎么好意思呢?打扰了你们。"陈大伯站起身,有些局促不安。
"外面大雪,天寒地冻的,哪有让客人半夜出门的道理。"父亲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
"那就打扰了,俺,俺会报答的。"陈大伯声音有些哽咽。
"客气啥,都是出门在外,互相帮衬。"母亲的话朴实无华,却温暖如春。
就这样,陈大伯住下了,我和弟弟挤在一起,把我的小屋让给了他,那间屋虽小,却是全家最暖和的地方,因为挨着灶台的烟囱。
那晚,我听见陈大伯在隔壁轻轻的咳嗽声,还有翻身时木板床"吱呀"的响声,心里不禁好奇,这个陌生的老人身上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天还麻麻亮,窗外的雪已经停了,院子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白毯,干净得发亮。
我起床时,意外地发现陈大伯已经在院子里铲雪,那把破旧的铁锹在他手里舞动得熟练而有力,不一会儿,就清出了一条通往大门的小路。
"陈大伯,您这么早就起来了?"我穿着棉袄,哈着白气问道。
"习惯了,在家里天不亮就得下地。"他笑着说,那笑容在寒冷的空气中格外温暖。
"明辉,快去洗脸,吃完饭上学去,别迟到了。"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着热腾腾的米粥香气。
饭桌上,陈大伯从他那个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了四个红苹果,放在桌子中央:"这是俺老家带来的,不值啥钱,孩子们尝尝。"
那苹果不大,却红得发亮,散发着淡淡的果香,我和弟弟馋得直咽口水,却被母亲厉声制止了伸出的手:"客人带的东西,哪能就这么吃了?德旺大哥,您留着路上吃吧。"
"巧云嫂子,你这就见外了,俺在你家打扰,这点心意不成敬意。"陈大伯坚持道,眼神里流露出真诚。
母亲拗不过,只好收下,却把苹果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柜子里:"留着过年给孩子们吃。"
吃完饭,我背着书包准备上学,陈大伯突然问道:"小伙子,你们学校在哪个方向?俺想四处走走,找找闺女。"
"往西三里地,过了石桥,再向南一里多,就是县中学了。"我指了指方向。
"那正好,俺送你一段。"他说着,已经披上了那件满是补丁的老棉袄。
就这样,我和陈大伯一起出了门,他走路很稳,步伐虽慢却有力,不像其他老人那样颤颤巍巍。
路上,他给我讲起了他的家乡,那是冀北的一个小村庄,夏天满山遍野的向日葵,秋天金黄的玉米地一望无际。
"我闺女从小就聪明,是村里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姑娘,可惜家里穷,供不起大学,她就早早嫁人了。"说到这里,陈大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
"您一定很想她吧?"我问道,心里突然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陈秀梅"产生了好奇。
"可不是,她娘去年走了,临终前念叨着要见闺女一面,可我们没找到她留的地址,只知道嫁到了这个县。"陈大伯的声音低沉下来。
到了分岔路口,陈大伯向我挥手告别:"你上学去吧,俺去县城打听打听。"
那天晚上,陈大伯回来得晚了,满脸疲惫,却摇摇头表示没有消息。
父亲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稀饭:"慢慢找,急不得,县城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吃过饭,我注意到家里那张摇摇欲坠的方桌一条腿又松动了,父亲正准备找绳子捆一下,陈大伯却说:"我看看吧,当过木匠。"
他从院子里捡了块木头,三下五除二就修好了桌子,那手法娴熟得让人惊讶,连父亲都连连赞叹:"老陈,你这手艺,比咱们村木匠铺的老冯都强!"
"泥瓦匠、木匠、铁匠,俺都干过,为了养家糊口嘛。"陈大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菊花。
从那天起,陈大伯仿佛成了我家的一员,早上起来帮母亲劈柴、挑水,看见家里什么东西坏了,总是默默地修好。
傍晚,他会去县城四处打听他女儿的消息,每次回来都是摇头叹息,但他从不灰心,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地出门。
晚上,他会坐在炉火旁,教我做一些木工小玩意,一把小刀在他手里灵活得像是有了生命,一块普通的木头,几下功夫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小马、小鸟。
"手艺是饿不死人的本事,小伙子,书是要读的,但手上功夫也不能丢。"他常这样教导我,一边娴熟地雕刻一边说着。
弟弟周小光对这些木头玩具爱不释手,整天围着陈大伯打转,缠着他讲故事、教手艺,陈大伯总是笑呵呵地答应,有时还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他,那是他贴身珍藏的宝贝。
母亲起初还有些拘谨,总觉得多个外人在家不方便,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渐渐放下了戒心,甚至会和陈大伯商量着晚上做什么菜,问他北方人吃什么面食。
"北方人讲究饺子,不过,嫂子,你做的面疙瘩汤,比俺老家的还香!"陈大伯总是这样称赞母亲的手艺,让她不禁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腊月十八那天,是父亲难得的休息日,他从集市上买回一斤猪肉,那在当时可是稀罕物,母亲准备做顿好吃的,犒劳大家。
陈大伯知道后,坚持要出去一天,说是不能占我们的便宜,父亲却硬是把他拉了回来:"老陈,你这就见外了,在我周家,你就是亲人!"
那顿饭,我们吃得格外香甜,陈大伯讲起了北方的风土人情,父亲聊着砖窑里的趣事,母亲也难得地说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故事,整个屋子洋溢着欢声笑语。
饭后,陈大伯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四张皱巴巴的十元钱:"周老弟,这是俺的住宿费,不多,但是俺的心意。"
父亲连忙推辞:"老哥,你这就太见外了,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招待亲友的情分还是有的!"
"不行不行,俺不能白吃白住,拿着吧,否则俺心里过意不去。"陈大伯坚持道。
母亲看看父亲,又看看陈大伯,最后轻声说:"这样吧,德旺大哥,钱我们不能收,但你既然有木匠手艺,帮我们修修家具,做做家务,就当付了房钱,如何?"
陈大伯这才露出笑容:"那敢情好,俺这把老骨头还能干活,不做点事,反倒浑身不自在。"
就这样,陈大伯名正言顺地在我家"安了家",日子过得充实而温馨。
腊月二十三,小年,按照老传统,这一天要"送灶王爷上天",家家户户都要祭灶,我们家也不例外。
母亲一大早就开始准备,蒸白面馒头,做江米糕,那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陈大伯也起了个大早,却神秘兮兮地躲在屋里摆弄什么,直到下午才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木雕的灶王爷,栩栩如生,连胡须都刻得一丝不苟。
"巧云嫂子,这是俺送给你们家的,图个吉利。"他将木雕放在灶台上,显得特别庄重。
母亲惊喜地接过来:"德旺大哥,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这灶王爷雕得可真像,往那一站,跟活的似的!"
"小意思,小意思。"陈大伯谦虚地摆摆手,但眼里的骄傲却藏不住。
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圆饭,陈大伯也被父亲硬拉着坐在了主位上:"今天你是我们家的贵客,必须坐这!"
饭桌上,父亲突然说起一个好消息:"听说县砖厂在招工,比砖窑的待遇好多了,有固定工资,还有福利,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去试试。"
"砖厂?"陈大伯眼睛一亮,"是不是县城西边那个大烟囱的厂子?"
"对,就是那个,你知道?"父亲有些惊讶。
"俺前几天去那边打听闺女的消息,认识了厂里的老马头,他是北方人,跟俺是老乡,要不明天俺陪你去问问?"陈大伯热心地提议。
第二天,父亲和陈大伯一起去了砖厂,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回来时,父亲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老陈的老乡真有面子,厂长说下周让我去上班试试!"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沉浸在喜悦中,连一向节俭的母亲都破例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喝的"北京二锅头",给父亲和陈大伯各倒了一小杯。
"德旺大哥,谢谢你,你不光给我们找到了闺女,还帮立刚找到了好工作,这恩情,我们周家记下了!"母亲举起杯子,眼眶有些湿润。
"说啥呢,都是一家人,俺还没找到闺女呢,倒是你们,收留俺这个老头子,给俺温暖。"陈大伯也有些动容。
"等着吧,会找到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信心满满。
就在腊月二十六那天,奇迹发生了,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听见小卖部的广播里在播寻人启事,说是有位陈秀梅寻找父亲陈德旺。
我一听,立刻丢下自行车,跑进小卖部详细询问,老板娘告诉我,是隔壁公社的一位妇女,听说父亲来县城找她,特意托人在县广播站播了消息。
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飞奔回家,一进门就大声喊道:"找到了!找到陈大伯的女儿了!"
全家人都围了上来,陈大伯更是激动得双手发抖:"真的?我闺女在哪?她还好吗?"
父亲二话不说,拍板决定明天一早就送陈大伯去见女儿,但陈大伯却摇摇头:"老弟,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让俺再住一晚,明儿一早俺自个儿去,不耽误你们过年。"
那天晚上,母亲破例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还炒了两个肉菜,为陈大伯送行,也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庆祝。
饭桌上,气氛既欢乐又有些伤感,陈大伯仿佛年轻了十岁,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却又时不时地看看我们,流露出不舍。
"德旺大哥,找到家人了,是好事啊,我们都替你高兴。"母亲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安慰道。
"是啊,是啊,俺也高兴,就是舍不得你们。"陈大伯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夜深了,家人都睡了,我却辗转反侧,想着明天陈大伯就要离开,心里莫名地空落落的。
半夜,我起来喝水,无意中看见陈大伯坐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想必就是他的女儿陈秀梅。
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这位老人肩上扛着的,不仅仅是寻女的希望,还有对亡妻的承诺,以及对家人的思念。
大年三十的早晨,阳光明媚,院子里的积雪开始融化,滴答的水声像是春天的前奏。
陈大伯早早起床,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站在院子里,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许多。
"周老弟,巧云嫂子,俺走了,多谢这一个月的照顾。"他深深鞠了一躬,那弯下的腰背里盛满了感激。
"德旺大哥,路上小心,到了那边好好的,过年了,一家人团聚,是福气。"母亲擦着眼泪说。
"老陈,记得常来啊,我们周家随时欢迎你!"父亲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也闪烁着泪光。
我和弟弟依依不舍地送他到村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家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饭桌上少了一个人,炕头少了一个讲故事的老人,院子里少了一双勤劳的手,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一丝失落。
正月初一,当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陈大伯,他怀里抱着两只活鸡,笑得见牙不见眼。
"大过年的,俺给你们拜年来了!"他爽朗地笑着。
我们全家都惊呆了,父亲赶紧把他让进屋:"老陈,你不是去见闺女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去见了,闺女很好,女婿也是个老实人,家里条件不错,挺幸福的。"陈大伯放下鸡,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是他女儿给他的新衣服。
"那你怎么不在女儿家过年?"母亲疑惑地问。
陈大伯笑了笑,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俺答应过巧云嫂子,要还这份恩情的,这不,带了两只鸡来,算是俺的一点心意。"
原来临走前,他对母亲说过,一定会还这份收留之恩,母亲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
"德旺大哥,你这是何必呢,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母亲又是感动又是不好意思。
"在你们家住了一个月,受了那么多照顾,这点心意是必须的。"陈大伯坚持道,态度诚恳得不容拒绝。
就这样,陈大伯又住下了,我们的新年有了一个意外却倍感温暖的团聚。
那年以后,每到年关,陈大伯都会来我们家住上几天,带着他亲手做的木雕,或是家乡的特产,他说:"俺那闺女找到了,但周家这门亲,俺认定了。"
父亲在砖厂干得不错,后来还当上了小组长,我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弟弟也渐渐懂事,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每每想起那个雪夜里敲门的老人,我都感到一阵温暖,他带给我们家的,不只是两只鸡,还有人与人之间那份超越血缘的真情。
如今三十余年过去,我已是不惑之年,父母垂垂老矣,陈大伯也早已离世,但那个寒冬里,一位迷路老人在我家门前站立的身影,依然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风景。
那个时代物质虽然贫乏,人心却如此富足,一碗热汤,一张床铺,便能换来一生的情谊。
每当冬日的雪花飘落,我就会想起那个雪夜,想起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想起那句朴实的承诺:"俺会报答的。"
而他确实做到了,不仅仅是那两只鸡,更是教会了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即使迷路,也总会有温暖的灯火指引前行。
来源:幽默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