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周,我不是和你说过吗?那是我父亲的房子,凭什么给外人?"周国强儿子的怒吼惊动了整条胡同,我站在门口,手中捏着那份突如其来的遗嘱。
隔壁的馈赠
"老周,我不是和你说过吗?那是我父亲的房子,凭什么给外人?"周国强儿子的怒吼惊动了整条胡同,我站在门口,手中捏着那份突如其来的遗嘱。
那一刻,我只感到腿脚发软,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我叫吴建华,今年五十有三,在这条北京老胡同里住了大半辈子。
七十年代盖的平房小院,冬天屋檐下挂着冰棱,砖墙外爬着生了锈的自来水管,年年岁岁都是这般模样。
隔壁的周国强老人,街坊们都尊称他为周大爷,今年已是九十整寿,曾是我们这一片最德高望重的中心小学校长。
他高高瘦瘦的身材,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中山装,脚蹬老式黑布鞋,冬天戴着顶有耳朵的棉帽,活脱脱是个老北京的形象。
我家和周大爷家的院墙不高,只到胸口,平日里摆个小板凳就能聊上大半天,就像《街坊邻居》收音机节目里讲的那般熟稔亲切。
那是去年四月的一个下午,春风拂过胡同,卷起几片纸屑,我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放工回来,发现周大爷家里异常安静。
往常这个点儿,老人总会在小院里晒太阳,摇着蒲扇,哼两句《智取威虎山》里的选段,那是他最爱的京剧。
"周大爷,在家吗?"我站在院墙外喊了几声,只听见屋里的老挂钟在滴答作响。
我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去年冬天老人摔了一跤后,我就格外留意他的动静。
翻过半人高的院墙,我看见周大爷躺在炕上,脸色发白,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
"周大爷!您怎么了?"我慌忙跳进院子,踩翻了放在地上的搪瓷脸盆。
他的皮肤已经冰凉,我一摸老人手腕,还有脉搏,只是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
老旧的黑色转盘电话就放在床头的小方桌上,我赶紧拨了"120",又给他儿子周明打电话。
"啊?又怎么了?不会是讹上我了吧?"电话那头传来不耐烦的声音,像是在嘈杂的环境中。
"周明,你爸爸情况不太好,你赶紧回来看看吧!"我急促地说道。
"我爸那把年纪了,又不能自理,你帮我照顾两天吧,我出差在外地,这边有个大项目脱不开身。"周明在电话那头敷衍道,背景里似乎还有女人的笑声。
我心里一阵发堵,却也无可奈何。
救护车很快到了,医生检查后说周大爷只是年老体虚,有些脱水,开了些补气养血的中药和几瓶葡萄糖,嘱咐要卧床静养,最好有人照顾。
我揣着药方回家,路过小菜市场又买了些鸡蛋、瘦肉和新鲜的小白菜,打算给周大爷熬点有营养的粥。
那三天里,我照顾老人如同照顾自己的父亲。
当年我爹下乡插队没回来,娘又改嫁了,是周大爷看我可怜,常叫我到他家吃顿热乎饭,那碗热腾腾的鸡蛋面至今记忆犹新。
现在老人卧床不起,大小便失禁,我总得及时清理。
擦拭老人的身体时,我发现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皮肤松弛得像是挂在身上的布。
"建华啊,你别忙活了,老头子不值当的。"周大爷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
"您说哪里话,当年要不是您,我哪有今天?"我一边帮他换下湿漉漉的褥子,一边回答。
老人家什么都吃不下,我只好熬些米汤,一点一点喂他。
那只早年用过的搪瓷大碗,磕掉了边儿,口沿有些粗糙,却被擦得锃亮。
晚上,我搬了个小铺盖到周大爷家住下,怕他半夜有个闪失。
每天清晨和傍晚,我都会陪周大爷聊天。
他喜欢听我讲工厂里的事,眼睛里闪着光,仿佛又回到了教书的日子。
"你们厂还没有下岗吧?"老人问道,那是九十年代初期最让人揪心的话题。
"还行,虽然订单少了,但厂长说会想办法,让咱们都有饭碗。"我故作轻松地回答,其实心里也没底。
夜深了,隔壁大杨家的黑白电视机还在放着《渴望》,刘慧芳的台词透过薄薄的墙传过来,伴着蝉鸣,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建华啊,你还记得'文革'时的事情吗?"第二天晚上,周大爷突然问道,那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记得一些,那时候我还小。"我放下手里正在削的苹果,凑近了些。
"你父亲当时被揪出来游街,是我把你们一家藏在学校的杂物间里。"周大爷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你父亲吴长林曾经是我的学生,后来在粮管所工作,被人诬告贪污公粮,那阵势,差点就被打死了。"
"我怎能看着他受辱?你妈当时还怀着你弟弟,吓得整夜哭。"
我愣住了,父亲生前从未提起这段往事。
那时的恐惧和混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那代人心上,谁也不愿揭开。
"后来您怎么帮的我爹?"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大爷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我找了当时的街道主任老李,他跟我是老交情了,悄悄把那份诬告材料换了,又给你爹开了个证明,这才平息了风波。"
"说来也怪,你爹走得早,你妈改嫁了,这事儿竟然没人告诉你。"老人睁开眼,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解。
"老人家,那年代谁还敢提那些事啊。"我苦笑着回答,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我和周大爷的缘分竟然这么深。
难怪每次经过他家,他都会叫住我,给我倒杯茶水,问问工作情况。
现在想来,那哪是普通的关心,分明是把我当成了吴长林的延续。
第三天下午,周明终于回来了,站在门口,浑身酒气,连门都没进。
"我爸怎么样了?"他问,眼睛却看着手表,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老人家好多了,能吃点稀饭了。"我如实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周明敷衍地说,"不过他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看他那样,弄得一身脏,我晚上还得加班,你再帮忙照顾一晚吧,建华哥。"
我看着周明锃亮的皮鞋和西装,心里又是难受又是生气,但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周大爷的亲儿子,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他?
"行,我再照顾一晚。"我点点头,目送他匆匆离去。
就在那天晚上,周大爷忽然变得格外清醒。
他让我凑近些,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信封,用发抖的手递给我。
"这是我的遗嘱,找律师写好的,等我百年后再打开。"老人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千万别告诉我儿子,他来了就装睡,就说我糊涂了。"
我接过信封,沉甸甸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周大爷,您别这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薄如纸的皮肤下微弱的脉搏。
"建华啊,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大事,就教了一辈子书,看着一批批娃娃长大,你爹就是其中一个。"周大爷的声音忽高忽低,像是风中的烛火。
"我这把老骨头,不值钱,但是人要有良心,要记得别人的好。你爹当年被平反后,特意给我送了一篮鸡蛋,说是感谢。我那时候说,咱们不提这个,日后你有机会帮助别人,就算报答我了。"
"没想到,你爹走得早,临终前还托人给我带了信,说让我多看顾你一些。"说到这里,老人哽咽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冥冥之中,我们之间有这样深的渊源。
那时我刚到机械厂做学徒工,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十六块五,周大爷总是找借口给我塞钱,说是过节费,说是补贴。
我一开始不肯要,后来实在推不掉,就收下了,心里暗暗记着,等我挣钱了一定要还。
谁知道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我从学徒熬成了车间主任,周大爷也从鹤发童颜变成了耄耋老人。
"周大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您的。"我擦干眼泪,郑重地说道。
老人微微点头,眼睛渐渐闭上,很快就睡熟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那晚上,我在老人的小炕边守了一夜,听着他的呼吸声,想起了很多往事。
周大爷当年是怎样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去学校领取救济粮的;是怎样在我考上技校时,高兴得跑到街道广播站,用那老旧的喇叭播报这个"好消息"的;又是怎样在我结婚时,送了一个老式衣柜,说是传家宝...
一周后,周大爷安详地走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
我和几个老邻居帮着料理后事,周明倒是很大方,请了个体面的殡仪馆,又找了个风水先生看了墓地。
整理遗物时,我在老人的木箱底层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我全家和周大爷在一起,背面写着"恩怨两清"四个字。
我爹穿着蓝色中山装,站得笔直,一脸严肃;我娘抱着我,羞涩地低着头;我大概五六岁,好奇地盯着相机;而周大爷站在一旁,嘴角带着微笑。
那应该是七十年代初的样子,文革刚结束,人们的脸上还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紧张和拘谨。
我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心中百感交集。
遗嘱公布那天,我和周明同时被叫到律师事务所。
律师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老式黑框眼镜,一本正经地宣读着遗嘱内容:"我,周国强,立此遗嘱,将我位于北京市西城区德胜门内大街XX号的房产赠予邻居吴建华..."
周明如同被雷击,脸色瞬间煞白,随后涨得通红:"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一把抓过律师手中的遗嘱,看了又看:"这肯定是假的!我爸怎么可能把房子给别人?"
律师保持着职业的镇定:"周先生,这份遗嘱是您父亲亲自来事务所办理的,有公证处的证明,完全合法有效。"
周明转向我,眼中满是愤怒和不解:"老吴,你对我爸做了什么?你怎么能这样?那是我们家的房子,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我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份礼物太重了,重得我承受不起。
律师见气氛紧张,适时地补充道:"周老先生还留了一封信,指名要当着你们两人的面打开。"
那是一封手写的信,字迹虽然颤抖,却依然工整有力,透着一股读书人的气质:
"明儿:爹老了,你忙,爹理解。但人之将死,总要交代清楚。当年你妈走得早,是吴建华爹帮了大忙,救过我一命。这个恩情,爹一直记在心里。吴建华这些年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胜似亲儿。这房子给他,是爹的心意,你别怪他。你在城里已经有了三套房子,这老房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个负担。爹知道你嫌老房子小,嫌胡同脏,你妈在的时候,你就说要卖掉。爹去了,你就更不会常来了。与其让它空着荒废,不如给吴建华,他会好好珍惜的。儿啊,爹这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恩怨分明,做人要有良心。希望你能理解爹的决定。"
"爹,周国强。"
信读完了,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
周明跪在地上,放声痛哭:"爸,我错了,我不该不管您..."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明白了周大爷的良苦用心。
他不是真的要把房子给我,而是想借此唤醒儿子心中的良知和愧疚。
我默默地走到周明身边,把手中的房产证还给了他:"老周,房子还是你的。你爸只是想让你明白,人活着,不能忘本。"
周明泪流满面,接过房产证,却又推了回来:"不,我爸的决定我不能违背。这房子就是你的了。"
我摇摇头,坚定地说:"我只留下那张老照片,其他的,都应该属于你们周家。"
最后,我俩达成了一个共识:房子归周明所有,但要保留一间给我,让我随时可以来坐坐,缅怀那段深厚的情谊。
如今,我在胡同口的老槐树下立了一张石凳,刻着"周校长"三个字。
每当夏日傍晚,邻里们坐在那里乘凉,总会聊起那位德高望重的老人。
小孩子们好奇地问这石凳的由来,我就给他们讲周大爷的故事,讲那段特殊年代里的人情冷暖。
周明也变了,每个月都会回来几次,打扫院子,有时还会带些小点心,跟邻居们聊家常。
那间我保留的小屋,渐渐成了胡同里的"故事角",老人们喜欢聚在那里,听《京城大舞台》,喝茶聊天,说说过去的日子。
有人问我为何这样做,我只是笑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人间真情,需世代传承。"
周大爷用一生教会了我最宝贵的一课:在这世间,金钱财富终会消散,唯有人与人之间那份真诚的情感和相互的牵挂,才是最珍贵的馈赠。
每当夕阳西下,胡同里弥漫着炊烟的气息,我就会想起周大爷站在院子里哼京剧的样子,想起他给我讲"三顾茅庐"的故事,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建华啊,做人难,做好人更难,但咱们得尽力而为。"
是啊,在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里,那些老房子可能会拆,老胡同可能会消失,但人与人之间的那份情谊,那些温暖的记忆,却会像接力棒一样,一代代传下去。
这,或许就是周大爷留给我的,最珍贵的馈赠。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