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25年中国历史地理学术年会暨“黄河流域变迁与中国早期文明地域核心的形成”学术研讨会日前在郑州举行。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隆文作了题为《郑州市域北的山经大河与禹贡大河》的主题报告,引起关注。5月14日,记者对陈隆文教授进行了专访,陈教授认为:在《
2025年中国历史地理学术年会暨“黄河流域变迁与中国早期文明地域核心的形成”学术研讨会日前在郑州举行。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陈隆文作了题为《郑州市域北的山经大河与禹贡大河》的主题报告,引起关注。5月14日,记者对陈隆文教授进行了专访,陈教授认为:在《禹贡》记载的黄河故道之前,从今郑州市域北部向北还存在一条更古老的黄河故道。郑州、焦作之间的黄河两岸是大禹治水的核心区域,大禹治水充分利用了地势较为低洼的大地构造升降过渡部位。大禹治理的洪水泛滥有可能与双槐树遗址发现的那次距今5000年的大地震有关。
河南境内最古老的黄河河道找到了
在黄河下游无数条黄河故道中,有一条《禹贡》中记载的黄河:“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底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这条见于中国最早地理文献——《禹贡》中的大河,被后世称为《禹贡》大河。一般认为这是文献记载中记载的最早黄河河道。
著名历史地理学家谭其骧认为在《禹贡》大河以前应该还有一条古老的黄河河道,这条较《禹贡》大河还要早的黄河故道,因见载于《山海经·北山经》中,因此可以称为《山经》大河。
陈隆文教授介绍说,谭其骧先生依据古代文献的记载认为先秦以前在郑州广武山北曾存在过《山经》大河故道和《禹贡》大河故道。经过实地调查确认,《山经》大河故道起自今武陟县西部沁河左(北)岸并朝向沿郇封岭向东北方向延伸,而《禹贡》大河故道则由武陟沁河入黄河的白马泉向东北,并逾今天武陟县白马泉至圪垱店、詹店一线继续折北奔流。距今4400年左右,郑州广武山北的黄河河道发生过一次重大变迁,这次黄河河道变迁表现为《山经》大河向《禹贡》大河的巨大跃迁。引起《山经》大河向《禹贡》大河跃迁的主要原因,包括地震、活动断层等地质变化因素。黄河河道的这次跃迁,也引起了中国社会的重大改变。
依据近年来陈教授团队在郑州黄河两岸的实地调查,他们认为谭其骧先生早年所提出的史前《山经》大河不仅完全可信,而且史前《山经》大河所存遗迹最南段就在今焦作武陟县西部一带,此地隔黄河与郑州荥阳市北广武山一线相望。
陈教授介绍说,2023年初春,团队在武陟县沁河北(左)岸的武陟县三阳乡中封村一带考察,这里原始地表之上高达20—30米的沙堆或沙丘大多已被人工挖断,沙丘上覆盖着浅疏的植被,沙土多为极细粉沙,与沁河中的粗沙沉积完全不同。推测这里应该就是黄河挟沁河后奔流向东北的史前《山经》大河故道遗迹。河南省地矿厅的专家曾对此河道做过测年工作,郇封样本热释光测年的结果说明:今天武陟县沁河左(北)岸东北方向郇封岭一线古河道的行河时间在0.9—1.0万年,为河南境内地表可辨的最古老的黄河河道。
古黄河为什么在郑州向北拐弯?
查看古代黄河流域地图可以发现,无论是《山经》大河还是《禹贡》大河以及后来较晚的《汉书》中记载的黄河河道,它们都是在郑州广武山北麓折向东北流,沿着太行山东麓,流至今石家庄附近。也就是说,先秦以前的黄河下游河道流至郑州北部后,没有继续向东入海,而是来了一个90°的转弯,沿太行山东麓往北流。这是河流地貌上的一个奇特现象,是什么原因造成这种现象?
陈隆文教授解释说,从黄河下游河道变迁的历史事实分析,学术界普遍认为新构造运动触发的断裂带,是控制黄河偏向东北流的主要因素。因为伊洛河口以下大伾山、广武山北侧就是一条断裂带。这条断裂带西南接伊洛河下游断裂,东北接汤阴地堑。这条活动断裂带在诱导黄河向东北流方面起到了关键的控制作用。至于近代伊河口以下黄河水流向南侧蚀逐渐增强,黄河河床逐渐向南移动,这主要是因为中牟——兰考凹陷持续下沉的诱导及沁河三角洲的扩大,促使黄河水流向南移的结果。此外,地球自转偏向力,亦是迫使伊洛河口以下黄河水流向南,大伾山、广武山北坡山脚下遭受强烈侵蚀而后退的因素。
除了新构造运动形成的活动断裂与地球自转偏向力的基本因素外,突发性的地质灾害也可能成为黄河下游河道变迁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美国马萨诸塞州大学物理系梁恩佐教授提出:在大禹治水以前不久,太行山地区曾经发生过一次强烈地震。在梁教授“太行山东麓山地禹前地震说”的基础上,我国著名地理学家任美锷进一步认为:现代地震资料显示,太行山东侧有一条近南北走向的大断层,附近属于地震多发区,大禹治水前太行山南很可能发生过一次规模较大的地震。由于大地震的发生,太行山的西北侧抬升,而太行山东南麓陷落,出现一条裂谷,这条裂谷便成为黄河下游洪水和泥沙的天然通道。
大禹治理的洪水可能是双槐树遗址大地震造成的
郑州市巩义境内的双槐树遗址被认为是黄河流域仰韶时代重要的都邑性聚落,在早期中国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具有极高的价值。该遗址濒临黄河、伊洛河交汇处,与武陟县境内《山经》大河故道所经区域隔河相望。在双槐树遗址考古发掘与环境考古研究中,考古工作人员发现并识别出多处与古地震相关的遗迹现象和同震变形,包括地震液化、边坡崩塌、地震缝、房屋倒塌和墙体歪斜等现象。地震学家通过对双槐树遗址一系列地震的同震变形分析,认为双槐树遗址发生的地震震级在6级左右。
陈隆文教授认为,双槐树遗址的考古地震学研究为团队分析《山经》大河向《禹贡》大河的跃迁诱因提供了依据。武陟县西《山经》大河行河时间在1万年左右,而其东南侧《禹贡》大河的行河时间经测定在4400年左右。双槐树遗址地震遗迹的测年在距今5000年左右,就时间发生的先后顺序来看,5000年左右影响郑州市域北部的6.0级地震极有可能会成为影响黄河河道变迁的因素。此次古地震的震源在封门口—五指岭断层,这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活动断层自太行山东缘斜向穿越了《山经》大河故道后,并向东南进入嵩箕山地,它的构造活动势必会影响到《山经》大河在此段的稳定。因此,《山经》大河向东南至于《禹贡》大河的跃迁,很可能与此次古地震有密切关系。经过此次古地震,黄河虽然完成了《山经》大河向东南《禹贡》大河的跃迁,但经由自然力量破坏后的黄河便会以荥阳桃花峪为顶点开始向四周漫流,形成了历史上的大洪水。
大禹治水充分利用了大地沉降带
汹涌的洪水泛滥危害民众,包围了高山,淹没了丘陵,浩浩荡荡弥漫天地;天下的民众都在哀叹,盼望着有人能够制服洪水。鲧虽受命治水,但9年过去仍未成功。鲧未完成治水使命,其后大禹临危受命,“高高下下,疏川导滞”。大禹治水顺着地形把壅塞的川流疏通,把洪水引入疏通后的低洼河道或湖泊。大禹领导民众疏通黄河河道,取得了治河的成功,大禹治理后留下的黄河河道,后世又称作禹河故道、禹王故道或禹王大河。这条禹王大河也就是保留在《尚书·禹贡》中的禹贡大河。在生产力条件低下的古代,大禹治水“地下行河”是如何做到的?
陈隆文介绍说,在认真分析《禹贡》大河河南境内下游流经地带以后,可以肯定的是《禹贡》大河下游流经区域大多位于大地构造的上升与下降区的过渡地带。以郑州桃花峪至新乡段而言,其沿线处在武陟凸起与开封凹陷的过渡地段;再行北上,大地构造则又进入了内黄凸起与汤阴断陷的过渡地段。从地质营力分析,在上升与下降的构造过渡部位,水流应当是下切侵蚀作用为主,并有地壳差异运动参与的侧向侵蚀、冲蚀作用,这就是禹王大河河道地下行河最基本的地质构造背景。 禹河故道在“东过洛汭”之后的流路是充分利用了当地有利的自然地理条件确定的。
陈隆文强调,《禹贡》大河行河时郑州北部的大伾山—广武山一线并不临河,大伾山—广武山等一系列的残丘、高埠,控制了《禹贡》大河北去的流向。
距今5000—4000年之际,汜水入黄河东北一线尚有敖山、鄗山、广武山、三皇山、武济山、黑羊山等一系列低山,这些低矮土山向北甚或可达河内修武(今获嘉县)、武德(今武陟县)之界。大伾山东、敖山外尚有古荥泽,这说明大伾山北部与敖山等在大禹之际已非整条山体,而是谷、涧分割的丘群,洪水时丘间深谷可泄洪,或河水侧渗后上涌成泉便聚成为著名的荥泽。
由此来看,《禹贡》大河故道的流路不仅选择在地势较为低洼的大地构造升降过渡部位,而且还充分利用了郑州北部断续分布的浅山高埠为屏障,并借此障河北去,成功地做到了使洪水全部归槽。大禹治水过程中所选择的禹河故道流路不仅能让“水由地中行”,而且还尽最大努力“疏川导滞”,把水顺地形导往低下之处,并最终实现了“合通四海”。
经过大禹治理后的黄河河道“水由地中行”,彻底避免了“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的大范围灾难性洪水。从这个角度来看,大禹将黄河下游成功地疏导成为“行河地中”的地下河。《禹贡》大河在今郑州市域北境一带的转折,不仅与地质结构有关,同时也是大禹治水人工干预的直接成果。
据河南省水文地质一队调研,《禹贡》大河的新生当在约4400 年左右。由武陟沁河入黄河的白马泉向东北不远就是禹河故道的遗迹。禹河故道在今武陟东进入获嘉县境后继续向东北延伸至河北馆陶。迄今大约仍有270余公里的遗迹可循。
陈隆文认为,从中国早期国家的治水历史来看,黄河中、下游南、北两岸的区域,也就是今天郑州、焦作的黄河两岸,很可能不仅就是大禹治水的核心地区,同时也是中国早期国家与文明的地域核心。
来源:河南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