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军摘要:5月13日,东京是一个阳光熙和的好天气。座落在千代田区饭田桥的日中友好会馆美术馆,《泊心堂墨意——中国当代作家潘军画展》(东京站),悄然拉开了序幕。一个来自中国的作家,来东京主办个人画展,这事多少有点新鲜。一年前我来东京旅行,好友张启兵陪同我拜访日本徽商协会,
5月13日,东京是一个阳光熙和的好天气。座落在千代田区饭田桥的日中友好会馆美术馆,《泊心堂墨意——中国当代作家潘军画展》(东京站),悄然拉开了序幕。一个来自中国的作家,来东京主办个人画展,这事多少有点新鲜。一年前我来东京旅行,好友张启兵陪同我拜访日本徽商协会,结识了会长吴晓乐。她是安徽蚌埠人,我的电视剧《分界线》便是在她的家乡全程拍摄,由江苏卫视播出后反响强烈。那次适逢蒋丰出差,错过了见面机会,但吴晓乐的精明能干给我留下的很深的印象,在她的安排下,我在日中友好会馆与中方法人黄星源、日本黄山美术社社长陈建中相聚,大家共同翻阅了我的三卷本画册,希望我在日中友好会馆美术馆举行一次个人画展。这应该是本次画展的缘起,三位在日本工作的安徽人给了我来东京办展的信心。这次画展由安徽省文学艺术院等主办,日本徽商协会、日中文化展览协会以及几家朋友的企业共同协办;所以我觉得,他们都是策展人。
这天与吴晓乐一起前来的是《人民日报》(海外版)旗下《日本月刊》主编蒋丰,他同时也是《日本华侨报》的总主笔,被业界誉为评介日本的第一人。蒋丰与我虽属初见,却仿佛神交已久。他至今还记得我是1982年《青年文学》创刊号的作者,其时他供职于《中国青年》——青年!让我怦然心动的“青年”!四十多年过去,我们却不忍告别这个美丽的词汇。两天后,我们共同的朋友黄实前来观展,见面就说到蒋丰。黄实是企业家,但在我看来,他更是艺术家,那个瞬间他在说蒋丰,我却仿佛看见少年黄实在舞台上的优雅舞姿,以及87版电视剧《红楼梦》与同名电影里俊秀的贾蔷和冯紫英——白驹过隙,我们老了吗?真想喊一嗓子:没有!
画展没有具有表演色彩的开幕式,没有剪彩,没有主持人,没有嘉宾。前来观看画展的,都是我的朋友与一些业内人士以及热心的观众。有的来自东京以外的城市,如奈良和仙台,有的甚至从北京、上海、杭州、合肥、安庆等地飞到东京专程看展。或者说,这是一个别开生面的开幕式,却符合我的心思。我要的就是一场具有沙龙气氛的朋友聚会,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借画展的机缘见面叙谈,是最开心的事,也是最好的收获。我一生追求自由散漫,历来一意孤行。我自觉不是体制中人,也非圈子里人;只交朋友,不入队伍;爱文艺,不爱文艺界。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我身轻若燕,便不假思索的给自己立下了几条规矩:不参加任何协会,不担任任何职务,不索取任何待遇,不参加任何评奖。这并非故作清高,而是压根就不需要。人生很短,有限的生命只允许我有两个选择——做有趣的事,爱有趣的人。有趣,对我是唯一的标准。
我的绘画生涯也一样有趣。自幼爱好,全凭自学,少年时代就画过大幅的宣传画,在农村插队时几乎把一个村子里的乡亲都画了一遍,十八岁即在国家级刊物发表作品。1977年恢复高考,我报考的是一家著名的美术学院,但因政审没有过关落选,次年便改考中文了,从而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这几十年里我写了几百万字的小说和剧本,也拍了几百集的电视剧,但绘画的梦一直没醒。多年前我曾说过,这辈子以六十岁为分界线,之前舞文,之后弄墨,舞文弄墨便是我的人生设计,简单朴素。丁酉年是我的本命年,我离开了生活二十年的京城回到了故乡安庆,开始了“弄墨”生涯。“泊心堂”即是我的斋号,与苏东坡所言“心安即是归处”相契合。书画对于我,既是这一刻生命的最佳支点,也是这一生最后的精神家园。2018年,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三卷本大型画集就叫《泊心堂墨意》。随后,我在合肥和安庆,相继举办了个人画展,但没有想到,画展的下一站会是东京。不过话说回来,东京似乎又很适合我来办展——我在东京发表过小说,我的话剧也登上过东京的舞台,现在又在东京办一个画展,怎么看都合适。
虽然开幕式朴素无华,在我看来却是高朋满座。博学的蒋丰谈吐不凡,且是自说自译,两种语言轻松切换。后来他在文章里提到多年前我和作家汪曾祺先生曾有过书画合作,却没有想到几十年后他会在日中友好会馆美术馆来观看我的个人画展。谈到我的人物画,蒋丰说从鲁迅到张爱玲,无一不显示出中国文人的风骨,有一种精神力量的震撼。中央大学教授饭冢容是我二十多年的老朋友,他是著名的翻译家,曾翻译过余华的《活着》。他主编的杂志曾翻译介绍过我的小说。中国国家话剧院来东京演出我的话剧《霸王歌行》,也是请他翻译字幕。饭冢教授希望我从这次画展开始,今后在东京不断有新的文化方面的成果,相信我们今后还会合作。另一位日本著名企业家竹田秀之,与我的交往也很传奇。他曾经专程飞到安庆来看我的画作,并热情的向东京银座的几家画廊推荐。竹田在中国国内有投资,有企业,我们今天使用的护照和身份证上,都含有竹田企业的产品。这次由奈良专程赶来的企业家宋军,二十五年前与我就有过合作,由他策划的“当代中国小说名家典藏版”,就有“潘军卷”。而来自安徽的企业家吴力伟、李岩,和我是安徽大学的校友。吴力伟喜欢孔子、老庄和王国维,李岩则一直关注支持现代诗歌创作。吴力伟从我的绘画作品谈到陈寅格倡导的“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李岩则十分推崇我信奉的的一意孤行——“一意”,是坚守自己心中的理想;“孤行”,是摆脱文坛的江湖气。这里,我还得说起张启兵,他和来自浙江的企业家、也是我的制片人朱国胜,为本次画展花费了很多精力。启兵还担任开幕式的现场翻译,他一早就和家人赶到了现场。前来参加开幕式的朋友中,丁大明临时出差,便郑重委托太太代表出席;杨洞国要去大阪,还不忘请好友丘小姐送来花篮;李慎成忙于公司业务,却抽空赶来送上一份礼金;林一鹏则陪同身怀六甲的太太一同出席,说是给未来的儿子来一次“胎教”。还有一位孙靖涵,她在华盛顿DC留学,曾参加当地“黄河话剧团”演出过我的话剧《合同婚姻》,她演女一号。这个戏的首演是北京人艺。我们竟然还是第一次见面,地点居然是东京,很神奇吧?那几天正是黄实大忙的日子,他正在筹备一场演出,因此开幕式我没有再去盯他。两天后他赶到美术馆,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责备,说再忙我也可以让人送一个花篮啊!说起黄实,追溯而上,他是北宋文豪、大书法家黄庭坚的直系三十二代孙,令尊大人我在此处不便多提,但我可以说,那是一位可敬的长者,燕京大学的学霸,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写一笔骨感的好字。黄实平时也作油画,我们对绘画的认知不乏默契之处。
这次画展虽然时间短暂,但前来观展的人却是络绎不绝。虽然语言不通,但并不妨碍情感上的交流。后来我借助翻译器,也起到了不错的效果。日本的观众对中国水墨画有一种敬畏与虔诚,他们很珍惜得到的展册,请我签名、合影留念。有些同行还与我交流绘画心得。比如,如何控制好水墨画的水分?写意画是否需要一气呵成?你作人物画需要模特吗?一位日本企业家,对戏曲人物画尤为感兴趣,他说自己的企业在苏州,但是经常去上海听京剧。还有一位略通中文的老太太对我说,她觉得每一幅画中的人物都是鲜活的,好像能与她对话。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有天下午,帮助布展的刘师傅给我带来了一批来自故乡安庆的旅游客人。他们听说我在东京办画展,一定要赶来看看。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一喜。见了面,谈起家乡的变化和共同的朋友,亲切的乡音瞬间就拉近了距离。还有朋友老魏的女儿魏然,现在供职于仙台大学,抽空赶来看展。她看得很仔细,向我提出了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我的笔下几乎都是历史上那些命途多舛的失意者?是同情吗?我说是共情,我尊敬并怀念他们。送别魏然,我不禁想起去年我在安庆办画展,我的老朋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给我寄来了题词祝贺——“挥毫泼墨、养志泊心”。由此看来,所谓“泊心”,实为“养志”。东京是画展的下一站,或许也是我人生的下一站。那天我送给饭冢容教授一册新近出版的《春秋乱》。这部小说被称作“春秋战国秦汉三部曲”,由《与程婴书》《刺秦考》《霸王自叙》三部中篇组成,对三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赵氏孤儿”、“荆轲刺秦”、“楚汉争锋”,进行了一次颠覆性的解读与重构,创作历程前后达二十四年。这次来东京之前,我已经根据《刺秦考》改编成大型话剧《刺秦》,打算请他翻译。我有一个构想——在东京的舞台上与日本的演职员合作,来演绎中国古代历史上最为悲壮的一幕。饭冢说他很期待!
我喜欢东京。汉文化的背景,满大街的汉字,熟悉的亚洲面孔,不足三小时的飞行距离,如此这些,都消除了我的陌生感,没有觉得自己身处异国他乡。我眼中的东京,是一个既现代又传统的国际大都市。我在荒川区的西日暮里租了一套公寓,这个地方,鲁迅先生在散文名篇《藤野先生》里提及过。我选择此地停泊,仿佛是在追寻先生的足迹。一个雨后的晚上,我和太太上街散步,无意中看见了一座电话亭,孤寂的立在那里,好意外。中国的城市里早就没有这种设施了吧?驻足一想,瞬间又明了——只要还有一个东京都的市民需要电话亭,它就不会轻易挪走。这让我想起在日本北海道,只因方便一个中学生上学,铁路部门便作出决定,不惜连年亏损,持续三年保留着这趟“一个人的列车”。这不是慈善,是文明。哈耶克说,人类迁徙的方向就是文明发展的方向,文明想到的,是为具体的某一个人服务,无论你是谁,拥有怎样的身份。对此我充满敬意,也让我乐意今后在东京生活、工作一个时期。宋军说,他要陪我进行一次日本的深度游,作一番细致的民间考察。封平和丁大明则与我一直在探讨未来在文化产业上的合作,正进行着理性的调研;张启兵倒是怀有一种天真的预感,相信我会在东京写出最好的小说,那便是我此生最精彩的华章。朋友们的鼓励与信任,对我无疑是一种鞭策,更是一种动力。于是,在这个值得纪念的上午,在日中友好会馆美术馆,我对前来参加开幕式的各位朋友说,这次画展或许是我在东京工作的一个序幕。我希望在不远的将来,大家再度相聚,是来东京观摩我的话剧或者参加我的电影的首映式,好让我有机会再说一遍:谢谢大家!
来源:蒋丰看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