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十年了,老张,咱们散伙吧。"我把热腾腾的白粥端上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散伙决定
"六十年了,老张,咱们散伙吧。"我把热腾腾的白粥端上桌,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地洒在饭桌上,屋里的煤球炉子烧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
老伴张德顺愣在那里,手中的搪瓷碗差点掉在地上,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发颤。
"啥?你说啥?"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叫刘淑芝,今年整六十岁,在北方这座小城里已经生活了大半辈子。
我与张德顺相识在七十年代初的国营纺织厂,那时他是机修车间的技术骨干,戴着褪了色的蓝布工人帽,腰间别着一串叮当作响的扳手。
我是织布车间的普通工人,每天在轰鸣的织布机前穿梭,耳朵里塞着棉花球,依然抵挡不住机器的噪音。
那时厂里组织的文艺汇演上,我穿着补了又补的蓝色工装,唱了一首《绣金匾》,张德顺就坐在台下第一排,目光炽热得让我差点忘了歌词。
"淑芝,你嗓子真好听,比收音机里的还好听。"演出结束后,他挠着头,憨厚地称赞道。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断断续续的相处。
那时候谈恋爱哪有现在这么随便,厂里的师傅们总爱开玩笑:"小张啊,趁着淑芝还没被别人抢走,赶紧下手啊!"
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张德顺抹了把脸上的机油,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照相馆照张合影。
那时候,这就算是正式确定关系了。
我们的婚礼很简单,几条红纸贴在墙上,煮了几个菜,请了车间的同事吃了顿饭,就算是成了家。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过甜蜜,有过争吵,也有过平淡如水的漫长岁月。
我们生了一儿一女,供他们念完了大学,看着他们各自成家立业。
女儿张丽如今在南方一家外企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儿子张小军留在省城的医院当了医生,只有过年才能见上一面。
自从三年前老伴退休,我们的生活本该更加安稳平和,每天买买菜、遛遛弯、看看电视,安享晚年。
谁知道却出了问题。
张德顺睡觉不踏实,常常半夜惊醒,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工厂里的事,嘴里还喊着当年的老同事名字,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机器要停了!十号机要停了!"有时他半夜惊坐起来,嘴里还喊着这样的话。
"王师傅,传送带松了!快看看!"又一次,他在梦中大喊,把我吓得心脏砰砰直跳。
"我睡不好啊,淑芝。"张德顺总是这样解释,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歉意,"四十年的工厂生活,一时半会儿哪能忘得了。"
起初我还能忍受,可日子久了,我的睡眠越来越少。
原本就有些失眠的我,现在几乎无法安睡一个完整的夜晚。
"张德顺,你知道吗?我已经三个月没睡过一个整觉了!"我忍不住在一个早晨发了脾气。
"对不住,淑芝,我也不想这样。"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要不,我去医院看看?"他试探着问。
"看什么看!那些安眠药吃了容易上瘾,况且也不解决根本问题。"我叹了口气。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声,想起了我们年轻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我们住在厂里分的筒子楼里,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除了一张木板床,就只有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
但那时候,我们睡得多香啊!
即使张德顺夜里要值班,早上回来倒头就睡,我在一旁洗衣服、做饭,他也睡得像头小猪一样,打呼噜的声音甚至能盖过我们家那台老式缝纫机的声音。
如今条件好了,住进了楼房,买了席梦思床垫,却睡不好了。
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倒退了。
"我不是要跟你离婚,是分床睡,懂不?"看着老伴惊愕的表情,我赶紧补充道,"你太折腾了,我实在受不了。"
张德顺放下碗,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些许伤感。
"行,你说了算。"他轻声说,"反正咱们这些年也没少吵架,也不差这一回。"
第二天,张德顺竟然起了个大早,出去买了两张单人床,回家时还带了小区里的老木匠刘师傅来安置。
两张床隔着一尺的距离,摆在我们原来的大床的位置上。
"这样,我折腾起来,也不会吵到你。"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愧疚。
老木匠刘师傅倒是笑呵呵的:"老张啊,你俩这是学洋人过日子呢?现在城里的年轻人都这么睡。"
"哪是啊,这不是..."张德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有把实情说出来。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散伙"生活。
奇怪的是,虽然分了床,张德顺反倒更加体贴。
每晚临睡前,他总要问我:"淑芝,喝水不?"然后隔着床缝递过保温杯。
我犯老寒腿时,他隔空递过红花油:"我给你揉揉吧?"
夜里醒来,发现腿上总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毛毯。
"你那边冷不冷?"他常常这样问。
"你少操心我,管好你自己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暖。
分床后的第三天,张德顺竟然出乎意料地安静了,夜里没再说梦话,也没再翻来覆去。
我以为他是调整过来了,心里还暗自高兴。
谁知道第四天早上,我发现他眼睛下面有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你怎么了?没睡好?"我不由得问道。
"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他揉着眼睛说。
"你该不会是故意忍着不翻身吧?"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没有,没有。"他笑着摇摇头,"我这不是适应新床嘛。"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决定再观察几天。
"你们这是怎么了?"一天早上在小区的菜市场,社区里的赵大妈看到我们买菜时不再挽着胳膊,八卦地追问。
赵大妈是我们小区的"广播站",六十多岁的人了,嘴巴比二十岁的姑娘还利索。
"散伙了呗。"我随口回答,心想着快点结束话题。
"什么?散伙了?离婚了?"赵大妈声音提高了八度,周围几个买菜的大爷大妈都转过头来。
"瞎说什么呢,"张德顺连忙解释,"就是分床睡,睡不好觉。"
"哦,我还以为你们要离呢。"赵大妈一脸失望,但很快又八卦起来,"现在老年人离婚可多了,就前面小区的李大爷,六十五了还和老伴闹离婚,为了啥?为了和跳广场舞的王大妈好上!"
"行了行了,少打听人家私事。"我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张德顺走开了。
可这话像长了翅膀,不到两天,整个小区都在传我和张德顺要离婚的消息。
出门倒垃圾,遇到邻居王奶奶,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淑芝啊,有啥事好商量,别做傻事啊。"
去银行取养老金,遇到以前厂里的老同事马大姐,她神秘兮兮地拉着我的手:"听说你和老张...咋回事啊?"
甚至连楼下卖馒头的小贩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大婶,多吃点好的,别想不开。"
我哭笑不得,却又懒得一一解释。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
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早晨起来,窗户上结了厚厚的冰花。
我早早起床烧炉子,张德顺也起来帮忙,一边往炉子里添煤球,一边说:"小军今天到家,得多烧点,屋里暖和点。"
春节临近,儿子张小军一家从省城赶回来团聚。
他们带来了不少东西,有给我们的保健品,还有给他女儿小雯的新衣服。
小雯今年刚上小学一年级,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进门就扑到我怀里:"奶奶,我想你啦!"
"奶奶也想你,看看,都长这么高了。"我疼爱地摸着外孙女的头。
饭桌上,儿子张小军一边夹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妈,你和爸爸......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张德顺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我也愣了一下。
"你听谁说的?"我反问道。
"前几天我回来看病人,碰到咱们小区的王叔,他说你们..."儿子欲言又止。
我不禁笑了起来:"就是分床睡,图个安稳觉,你们这些人,想到哪去了?"
"哦,我还以为..."儿子松了口气,但又担忧地说,"爸,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没事,就是退休了,有些睡不踏实。"张德顺笑着摆摆手。
儿媳妇李清清是个心细的姑娘,过去在儿科工作,现在照顾孩子在家休息。
吃完饭后,她主动帮我收拾碗筷:"妈,我来洗吧,您歇着。"
"不用,习惯了。"我笑着说,"你们年轻人才需要多休息。"
洗碗的时候,李清清悄悄问我:"妈,爸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我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告诉了她。
"其实我爸也是这样,"她若有所思地说,"退休前是公交车司机,退休后常常在梦里喊'到站了',我妈都习惯了。"
"年轻人适应能力强,我们老了,就不行了。"我叹了口气。
临走时,李清清偷偷塞给我一盒茶叶:"妈,这是安神茶,据说对睡眠有帮助,您和爸都可以喝。"
儿子一家离开后,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那天晚上,我泡了儿媳妇带来的安神茶,递给张德顺一杯:"尝尝,清清说对睡眠好。"
他接过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苦了点,但还行。"
我第一次注意到他枕头下露出一角的书。
"你看什么书呢?藏着掖着的。"我好奇地问。
张德顺有些不好意思,把书拿出来给我看,是一本《老年人太极入门》。
"你学这个干嘛?"我有些意外。
"前几天在公园看别人练太极,听说对睡眠有好处,就买了本书学学。"他不好意思地说,"可惜看不太懂,那些动作名字古里古怪的。"
原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悄悄学习如何调整自己的睡眠。
"你啊,"我忍不住笑了,"学这个也不跟我说一声。"
"怕你笑话我嘛,"他挠挠头,"我这把年纪了,学什么太极不太极的。"
"有什么可笑的,"我说,"明天我陪你一起练去。"
"真的?"他眼睛一亮,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骗你干嘛,"我笑着说,"咱们一起学。"
第二天清晨,天还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
张德顺穿上了那件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棉袄,我则套了件厚毛衣。
小区的中心花园里,已经有几个老人在慢悠悠地活动。
"来来来,跟着我做。"张德顺像模像样地站好架势,开始照着书上的动作做起来。
动作虽然不标准,却十分专注,脸上的神情格外认真。
"你这哪是太极,根本就是瞎比划。"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慢慢来嘛,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他不服气地说。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每天清晨的太极练习。
虽然动作不专业,但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确实感觉身体轻松了不少。
更让我惊喜的是,张德顺的睡眠真的改善了,夜里不再说梦话,也很少翻身了。
又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早晨,我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得特别踏实。
推开窗,看见院子里张德顺正在缓缓地打太极,动作比起初练习时流畅多了。
晚上,我犹豫了一下,默默地把两张单人床推到了一起。
张德顺洗漱完回来,看到这一幕,愣在了门口。
"淑芝,这是..."他的声音有些发颤。
"春节快到了,屋里冷,挤一起暖和点。"我故作镇定地说。
张德顺的嘴角微微上扬,眼里闪着光:"淑芝,散伙结束了?"
"谁说的,"我嘴硬道,"就是天冷。"
"成,天冷。"他笑着说,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
那一夜,我们都睡得格外香甜。
腊月二十九,儿子一家又来了,这次还带来了张德顺最爱吃的五香花生。
"爸,您看您这气色,比上次好多了。"儿子惊喜地说。
"那是,你爸现在可是太极高手!"我忍不住替他自豪。
"真的假的?爸,您什么时候学会的?"儿子满脸不可思议。
"爷爷,你会功夫吗?"小雯睁大了眼睛,"像电视里的老爷爷一样?"
"哪里哪里,就是随便练练。"张德顺不好意思地笑了。
吃完年夜饭,张德顺突然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淑芝,这些年来,谢谢你的包容。"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当着儿女的面说这样的话。
"爸,您这是..."儿子也有些意外。
"没什么,就是想对你妈说声谢谢。"张德顺的眼睛有些湿润,"四十年来,她一直照顾我,包容我,即使是最近我睡觉闹腾,她也没真的跟我生气。"
"爸,您太肉麻了。"儿子笑着说,但眼神里充满了感动。
"人老了,就喜欢说些肉麻的话。"张德顺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相濡以沫。
四十年的婚姻,不是没有过争吵,不是没有过埋怨,但更多的是相互扶持,互相理解。
春节过后,儿子一家回了省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
"老张,"有一天早上,我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当初会同意跟你结婚吗?"
"因为我英俊潇洒?"他开玩笑地说。
"少臭美了,"我笑着拍了他一下,"是因为你当时说,不管以后生活多苦,你都会陪着我。"
"我做到了吗?"他认真地问。
"做到了,虽然你有时候挺烦人的。"我假装嫌弃地说。
"你也一样,"他笑着说,"有时候唠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们相视而笑,仿佛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傻老头子,"我笑着说,"人这一辈子,有什么散得了的缘分?"
窗外,春天的脚步已经近了,小区的梅花开始绽放第一朵花苞。
我知道,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会继续互相包容,互相支持,直到生命的尽头。
不管是同床共枕,还是分床而睡,重要的是,我们始终在彼此身边,从未真正"散伙"。
来源:CandiceBradl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