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表哥志明坐在我们村东头的桥栏杆上，脚悬在半空，桥下是刚刚涨水的小河。他穿着那件买了三年的西装，已经磨得发亮，袖口还有什么时候溅上的油渍。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我永远不会忘记。

表哥志明坐在我们村东头的桥栏杆上，脚悬在半空，桥下是刚刚涨水的小河。他穿着那件买了三年的西装，已经磨得发亮，袖口还有什么时候溅上的油渍。

“别过来。”他头也不回，声音飘在夜风里。

我在三米外停下脚步。桥头的路灯坏了一年多，只有远处村委会那盏昏黄的灯光照过来。志明的影子很长，拖到我脚边。

他手里还拿着那部摔裂了屏的华为手机，屏幕亮着，应该是股票软件。

“跌停了。”他说，像是自言自语，“连续七个跌停。”

我点了根烟，没说话。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志明是我大姑家的孩子，比我大两岁。小时候他学习好，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后来又去了省城读大学，学的是金融。我们这些留在村里的孩子，谁不羡慕他？

毕业后他在省城一家证券公司上班，西装革履的，每次回家都开着借来的车，给我们讲股市的故事。什么K线图，什么技术分析，说得天花乱坠。

“你知道吗？”他突然转过头看我，眼睛红红的，“我把房子都抵押了。”

房子是他结婚时买的，九十平米，贷款还没还完。嫂子怀着孕，预产期就在下个月。

“志明，下来，咱有话好说。”

“说什么？”他苦笑，“欠银行八十万，信用卡透支十二万，还有朋友那里借的三十万。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夜风很大，吹得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以前他最注重形象，头发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现在看起来像个流浪汉。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他继续说，“什么价值投资，什么技术分析，都是骗人的。庄家要收割韭菜，谁也跑不了。”

桥下的水声哗哗响着。最近下了几场大雨，河水比平时高了不少。

我慢慢走近一步。

“你还记得咱小时候种地瓜吗？”我说，“你总说这活儿没出息，城里人看不起。”

志明没有回应，只是紧紧握着栏杆。

“可是那时候，咱家的地瓜总是比别人家的甜。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摇摇头。

“因为我爷爷说，地不会骗人。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你种什么，就收什么。”

一阵风吹过，志明的西装外套鼓了起来，像要把他吹下去似的。

“股市不一样。”他的声音有些哽咽，“那里面都是骗子。我把所有的钱都搭进去了，现在一无所有。”

“不是一无所有。”我走到他身边，小心地坐在栏杆上，“你还有嫂子，还有马上要出生的孩子。”

志明的肩膀开始颤抖。

“我怎么面对他们？我连孩子的奶粉钱都没有了。”

“那就回来种地。”我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咱村东边那片荒地，你还记得吗？以前是老张家的鱼塘，后来填了，一直没人要。”

志明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解。

“种地？我一个大学生，回来种地？”

“有什么不好的？地里出真金白银，比股市靠谱多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桥上坐到天亮。我给他讲了很多，讲我这些年在家种植大棚蔬菜的经历，讲怎样选种，怎样施肥，怎样销售。

志明一开始还在摇头，说自己不是这块料。但慢慢地，他开始问一些具体的问题。

“真的能赚钱吗？”

“能。但得吃苦，得用心。”

天亮的时候，志明终于从栏杆上下来了。我们往回走，路过村口小卖部，老板娘正在门口扫地。她看见志明，热情地打招呼。

“志明回来啦？多长时间没见了。听说你在城里发大财了？”

志明没说话，低着头快步走过。我跟老板娘说了声早安，追了上去。

“你看。”志明苦涩地笑了笑，“现在让我怎么面对这些人？”

“慢慢来。”我拍拍他的肩膀，“谁还没有个不顺的时候？”

那之后的一个月，志明真的回来了。

嫂子生了个男孩，很健康。志明把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孩子，爸爸要重新开始了。”他对着襁褓中的婴儿说。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志明脑子坏了，好好的城里工作不要，回来当农民。也有人说他肯定是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不得不回来。

志明都听见了，但他不在乎。他开始每天天不亮就下地，研究土壤，学习种植技术。

那片十五亩的荒地，他用父亲留下的三万块钱承包下来。地很硬，长满了野草，他一个人用锄头一点点清理。

我有时候去帮忙，看见他的手磨出了血泡，又结了痂，又磨破，再结痂。以前那双在键盘上飞舞的手，现在变得粗糙黝黑。

“后悔吗？”有一次我问他。

他straightened up，擦了擦额头的汗。

“股市里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地里的收成，实实在在，踏踏实实。”

他决定种有机蔬菜。这在我们那个小县城还是新鲜事物。很多人不理解，觉得他是在瞎折腾。

“不打农药，不用化肥，菜虫子咬得一个洞一个洞的，谁买？”村里的老农摇头。

但志明有自己的想法。他在网上查资料，到处学习有机种植技术。他说，城里人现在最关心健康，愿意为干净的蔬菜付高价。

第一年确实很艰难。

菜地里虫害严重，产量比传统种植低了一半。志明每天晚上打着手电筒到地里捉虫，回家的时候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嫂子心疼，劝他算了，找个工作上班去。

“再坚持一年。”志明说，眼里有一种我以前从未见过的坚定，“我相信这条路是对的。”

转机出现在第二年春天。

县里来了个农业专家，到各村指导春耕。他看到志明的菜地，很感兴趣。

“这蔬菜品相不错，真是有机种植？”专家蹲下来，仔细观察土壤。

“是的。”志明有些紧张，“我们不用化肥农药，完全按照有机标准种植。”

专家点点头，“能申请有机认证吗？现在市场上对有机蔬菜需求很大。”

这句话给了志明很大启发。他开始联系认证机构，准备申请有机认证。

同时，他也开始琢磨销售渠道。

以前都是拉到县城农贸市场去卖，价格低，利润微薄。志明想到了电商。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学会了开网店，给自己的蔬菜拍照，写产品介绍。第一单是省城一个白领买的，要了十斤西红柿。

“味道真好！”买家在评价里写道，“比超市的甜多了，孩子特别爱吃。”

这给了志明很大鼓励。他开始认真经营网店，每天晚上都要回复客户的咨询，介绍自己的种植方法。

渐渐地，订单多了起来。

有个省城的餐厅老板，专门开车来看他的菜地。看了一圈后，当场签了长期供货合同。

“这样的菜，我们餐厅用得上。”老板说，“现在客人都讲究健康，愿意为好食材付钱。”

到第三年，志明的蔬菜基地已经小有名气了。

县电视台来采访他，标题是《海归金融才子变身有机农夫》。志明在镜头前很自然，侃侃而谈有机种植的理念和方法。

“很多人觉得种地没出息，但我觉得，能种出健康的食物，让人们吃得放心，这是最有意义的事业。”

那期节目播出后，志明的网店订单暴增。

第四年，他把基地扩大到了五十亩，还建了两个大棚。

年底算账的时候，纯利润超过了三十万。志明拿着账本，眼睛有些湿润。

“终于开始还债了。”他对我说。

债务的压力确实减轻了不少，但志明没有满足。他开始思考怎样进一步发展。

那时候农家乐刚刚兴起，城里人喜欢到乡下体验农村生活。志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商机。

他在菜地旁边建了几间小木屋，搞起了农家体验游。游客可以亲自下地采摘蔬菜，体验农耕生活，还能品尝新鲜的有机蔬菜。

“从种植到餐桌，全程零添加。”这成了他的招牌口号。

第五年，志明的年收入突破了一百万。

村里人都傻眼了。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要跳桥的”失败者”，竟然成了村里的首富。

县里把他树为典型，请他到处去做报告，讲”返乡创业”的经验。

我去听了一次他的演讲。台上的志明，穿着干净的衬衫，神采奕奕，和五年前桥头那个绝望的身影完全不同。

“股市教会了我什么叫不确定性。”他在台上说，“但土地教会了我什么叫踏实。”

台下掌声雷动。

演讲结束后，志明走到我面前。

“谢谢你。”他认真地说，“如果那天晚上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

我摆摆手，“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不，你不知道。”志明的眼神很诚恳，“那天晚上，我真的打算跳下去。是你的话救了我。你说地不会骗人，种什么收什么。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现在的志明，在县里买了新房，车也换成了二十多万的SUV。但他依然每天下地，依然住在村里的老房子。

“城里的房子是给嫂子和孩子准备的。”他说，“但我离不开这片地。”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年志明没有经历股市的那场惨败，他还会回到农村吗？还会发现土地的价值吗？

也许不会。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最大的失败，可能孕育着最大的成功。关键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你是否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志明有。

所以五年后的今天，当年那个在桥头要跳河的绝望青年，成了我们县里最成功的农业企业家。

而我，还是那个在桥头劝人的村民，看着表哥的成功，心里满满的都是欣慰。

有些路，必须自己走。有些痛，必须自己承受。但有些时候，一句话，一份陪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就像那天晚上，月光下的那座桥，见证了一个人的绝望，也见证了一个人的重生。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