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下面是一个单独的故事,故事都是完结篇,没有连载,来源于生活,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本文采用的第一人称书写,人物姓名都是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我叫 石磊,今年五十二岁。
退伍回家那天,天是蓝的,可我的心是死的。
我最好的兄弟,娶了我最爱的姑娘。
这根刺,在我心里扎了二十八年。
我恨了他们二十八年。
直到我站在兄弟的黑白遗像前,我才发现,我这半辈子,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这一辈子,有两样东西刻在了骨子里,一个是军装,另一个就是 柳素心 的笑。前者给了我一身铁骨,后者曾是我唯一的软肋。
我们村在山沟沟里,我、陈默,还有 柳素心,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我属虎,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就怕 柳素心 掉眼泪。陈默 呢,人如其名,不爱说话,总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像个闷葫芦,可谁要是敢欺负我,他第一个抄起板砖就往上冲。
那时候的日子,穷,但是亮堂。夏天的夜晚,我们仨就躺在打谷场的草垛上数星星,听我吹牛,说将来要开着全村第一辆拖拉机,娶全村最俊的姑娘。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没离开过 柳素心。
柳素心 呢,脸皮薄,就在月光下红着脸,掐我一下,然后偷偷地笑。她的笑,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而 陈默 呢,就在旁边嘿嘿地傻笑,也不知道他笑个啥,反正我高兴,他就高兴。
我们仨,好得像一个人似的。谁家有点好吃的,都得分成三份。谁要是挨了揍,另外两个肯定挂彩。我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直到我们都老了,还能坐在一块儿晒太阳。
可是,人总要长大,梦也总有醒的时候。
二十岁那年,征兵的消息传遍了全村。我当时热血上头,觉得好男儿就该去保家卫国。我第一个报了名,体检、政审,一路绿灯。
走的那天,全村人都来送我。我娘 王桂芬 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抓着我的手不放,嘴里不停地念叨:“到了部队,要听话,别惹事,妈在家等你回来。”
我眼眶也红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拍着胸脯跟我娘保证:“妈,您放心,您儿子保证给您挣个三等功回来!”
我看到了人群里的 柳素心,她的眼睛也红红的,像只兔子。她没往前挤,就那么远远地站着,手里攥着个东西。
陈默 推了我一把,“磊子,去吧,跟素心说几句话。”
我走到 柳素心 面前,千言万语,一下子都堵在了喉咙里。还是她先开了口,声音带着哭腔:“石磊,这个……给你。”
她把手里攥得发热的东西塞到我手里,是一双鞋垫。黑色的布面上,用红线歪歪扭扭地绣着几个字“一路平安”。针脚很密,看得出来,是熬了好几个晚上赶出来的。
“我……我等你回来。” 她说完这句,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心里一疼,也顾不上害臊了,当着全村人的面,我抓着她的手,大声说:“柳素心,你给我听好了!等我回来,我就娶你!你谁也别嫁,就等着我!”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可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又转身对着 陈默,擂了他一拳,“默子,在家照顾好我娘,还有……还有素心,别让人欺负了她。”
陈默 也红着眼圈,捶了我一下,“放心吧,磊子!等你回来当兵王!家里有我!”
绿皮火车呜呜地开动了,我把头伸出窗外,使劲地挥手。村子越来越小,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可我心里,却是滚烫滚烫的。那时候的我,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坚固的友情和最美好的爱情,我以为,我的人生,就像这趟列车一样,正朝着光明和希望飞驰而去。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走,再回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部队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苦,还要累。每天五公里武装越野,泥潭里摔跤,枪林弹雨里演习,汗水混着泥水,从衣服里拧出来的都是苦的。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苦。因为我心里有盼头。
每个月最开心的日子,就是收信的时候。柳素心 的信,和 陈默 的信,总是一前一后地到。
柳素心 的信里,写的都是村里的小事。谁家的鸡下了个双黄蛋,谁家的娃学会了走路,后山上的野杏子熟了,她给我留着呢……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思念。她说,她每天都在日历上划圈圈,数着我回家的日子。她说,她把我穿过的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想我的时候就拿出来闻一闻,上面还有我的味道。
读她的信,就像喝了一碗蜜,再苦再累都觉得甜。
而 陈默 的信,更像是个村里的新闻播报员。他会告诉我,我娘身体挺好,让他给我带话,说别惦记家里,好好在部队干。他会告诉我,村里通了自来水,大家再也不用去河里挑水了。他还会告诉我,他跟着村里的施工队去城里打工了,能挣点钱,让我放心,他会帮我照顾好家里。
每次信的末尾,他都会写上一句:“磊子,兄弟,一切都好,勿念。等你回来喝酒!”
他们的信,是我在军营里最大的精神支柱。我把那些信纸都读得起了毛边,晚上睡觉都压在枕头底下,梦里都是家乡的模样,还有 柳素心 的笑脸。
为了能早点回去娶她,我训练起来不要命。什么苦活累活,我都抢着干。射击、格斗、越野,我样样都要争第一。很快,我就成了连队的训练标兵,还当上了副班长。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越来越好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是一次山区里的实战演习,突降暴雨,山洪暴发。为了抢救一批重要的通讯设备,我带着两个战友冲进了风雨里。我们成功把设备转移到了高地,可就在撤退的时候,我脚下一滑,从一个三米多高的土坡上滚了下去,左腿当场就骨折了。
那伤很重,我在部队医院里躺了足足三个月。那三个月,我没法写信,也收不到信,跟家里彻底断了联系。我心里急得像火烧一样,每天都在掰着指头算日子。
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我第一时间就给家里写信,一连写了好几封,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别担心。
可是,我等啊等,等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收到回信。一封都没有。
我开始慌了。我给 陈默 在城里打工的地址写信,信却被退了回来,说查无此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连长看我整天魂不守舍的,特批了我一个星期的探亲假,让我回家看看。
我揣着这几年攒下的津贴,买了一大包城里才有的点心和一条红色的连衣裙,那是我在百货大楼的橱窗里看了好久,想象着 柳素-心 穿上一定很好看的裙子。我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就跨回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火车转汽车,汽车转拖拉机,一路的风尘仆仆,都挡不住我心里的激动。离家越近,我的心跳得越快。我在脑子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我们重逢的场景。柳素心 会不会哭着扑到我怀里?我娘看见我,会不会高兴得说不出话来?陈默 那个闷葫芦,肯定会狠狠地给我一拳,然后骂我怎么这么久不联系。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生活给我准备的,不是久别重逢的惊喜,而是一场锥心刺骨的凌迟。
当我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丝躲闪。几个正在聊天的婶子,看见我,突然就住了口,然后尴尬地冲我笑了笑,就匆匆走开了。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我先回了家。院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我娘 王桂芬 从屋里走出来,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就红了。她一把抓住我,上下打量着,嘴里不停地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黑了……”
我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说:“妈,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看,我还给您买了城里的点心。”
我娘接过东西,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欲言又止。
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我忍不住问:“妈,咋了?家里出啥事了?我爸呢?还有,素心呢?我怎么一封信都没收到?”
我娘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叹了口气,说:“你爸……你爸前年跟你大伯去山里伐木,被倒下来的树砸了腿,现在走路有点瘸……唉,不说这个了。你先歇着,妈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打卤面。”
她匆匆进了厨房,像是要逃避我的问题。
我爹从里屋拄着拐杖走出来,看到我,脸上露出了笑容,可那笑容里,也带着一丝苦涩。我们父子俩聊了几句,可他对于我的问题,也是含糊其辞。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跟我娘说了一声,就往 柳素心 家跑。
一路上,我的心跳得像打鼓。我既害怕,又抱有一丝幻想。也许,只是我想多了呢?也许,她只是病了,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
柳素心 家的篱笆院还是老样子,院里种的向日葵开得正旺。可当我看到院子里晾着的衣服时,我的脚步,一下子就定住了。
那晾衣绳上,除了女人的衣服,还挂着一件男人的旧汗衫。那件汗衫,我认得。那是 陈默 最喜欢穿的。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屋门开了。柳素心 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走了出来。她瘦了好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眉眼间,还是我熟悉的模样。
她看见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拨浪鼓“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一个小院,死死地看着对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看到了她眼里的震惊,慌乱,还有……愧疚。
我的嘴唇在发抖,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孩子……是谁的?”
她没有回答,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这时候,一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比以前黑了,也壮实了,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沧桑。
是 陈默。
他走到 柳素心 身边,很自然地将她揽在了怀里,然后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解释。
那一刻,我感觉天塌了。
我手里的那条红色连衣裙,像一团火,灼烧着我的手,也灼烧着我的心。我猛地把手里的东西全都砸在了地上。
“为什么?!!” 我冲着他们嘶吼,声音都变了调。“陈默!你他妈是我最好的兄弟!柳素心!你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我的质问,像一把刀,插在他们俩中间,也插在我自己心上。
柳素心 只是不停地哭,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对不起……石磊……对不起……”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去我的等待吗?就能抚平我心里的伤疤吗?
我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揪住 陈默 的衣领,一拳就打了过去。“你说话啊!你他妈的给我说句话!你不是说帮我照顾她吗?!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陈默 挨了我一拳,嘴角出了血,可他没还手,也没躲。他就那么站着,任我打,任我骂。
他低着头,声音沙哑,只说了一句:“磊子,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骂我吧,都是我不好。”
他的顺从,他的不解释,在我看来,就是默认,就是心虚!
我看着他,又看看他怀里哭得喘不过气的 柳素心,还有那个在襁褓里安睡的婴儿,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我在部队为了我们的未来拼命,而我最信任的兄弟,却和我最心爱的女人,在我背后给了我最致命的一刀!
我松开了 陈默,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我指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好,真好。陈默,柳素心,从今天起,我石磊跟你们,恩断义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们!”
说完,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我的身后,传来 柳素心 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我娘追出来的呼喊声。可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天,彻底变成了黑白色。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相信未来可期的少年 石磊,死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我没有在家多待,第二天就走了。我娘拉着我,哭着不让我走,她说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我亲眼所见,孩子都有了,还能有什么误会?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在我看来,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借口。
我离开了那个让我伤心欲绝的村子,去了省城。我没有再回部队,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再也穿不上那身军装了。
我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在城中村租了个最便宜的单间。我开始找工作,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力气和部队里磨练出来的毅力。
我去了建筑工地,当了一名小工。搬砖、和水泥、扛钢筋,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工友们都说我像个疯子,干活不要命。他们不知道,我只有让自己累到精疲力尽,才能在夜里睡上一个安稳觉,才能不去想那张让我心碎的脸,和那句让我绝望的“对不起”。
我的名字叫 石磊,石头的心,再也硬不过了。我把自己的心,用怨恨和冷漠,层层包裹起来,筑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
工地上的日子很苦,但我都咬牙挺了过来。因为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股恨意。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他们看看,没有他们,我 石"磊" 一样能活得很好!我要让他们后悔!
几年后,靠着一股子拼劲和在部队里学到的管理能力,我从一个小工,干到了包工头。我认识了一个叫 马胜利 的老板,他很欣赏我,觉得我这人踏实、肯干、有担当。我们俩合伙开了一家小型的建筑公司。
马胜利 看我老大不小了还是一个人,就好几次给我介绍对象。可我都拒绝了。
有一次他喝多了,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说老石,你到底咋回事?是不是心里有人啊?你跟我说,哥们儿帮你搞定!”
我喝了一口酒,苦涩地笑了笑:“心里有过人,现在,那地方已经塌了,埋了。”
从那以后,马胜利 再也没提过这事。
事业越做越大,钱也越挣越多。我把爹娘都接到了城里,给他们买了套大房子,让他们安享晚年。我娘好几次都想跟我提 陈默 和 柳素心 的事,可每次都被我打断了。
我跟她说:“妈,那两个人的名字,这辈子都不要在我面前提。就当我石磊,从来不认识他们。”
我娘看着我,直叹气,眼里的心疼,我不是看不见。可我心里的那道坎,过不去。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以前。想起在草垛上数星星的夜晚,想起 柳素心 绣着“一路平安”的鞋垫,想起 陈默 憨厚的笑脸。可这些回忆,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把我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我听说,他们俩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陈默 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常年吃药,干不了重活,就靠着几亩薄田和 柳素心 做点针线活维持生计。我还听说,他们为了给孩子治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我心里都有一种病态的快感。我告诉自己,这是报应,是他们背叛我的报应。
可快感过后,却是更深的空虚和痛苦。
我把他们的消息,连同我的过去,一起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贴上了封条,再也不去触碰。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这样,守着我的公司,守着我的怨恨,孤独终老。
直到二十八年后,我接到了我娘的那个电话。
电话是我娘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苍老,带着一丝颤抖。
“磊子……陈默……没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猛地一抽。像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
我愣了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那三个字:陈默……没了。
我以为我会很高兴,或者至少会很平静。可我没有。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像打翻了调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电话那头,我娘在哭。她哽咽着说:“磊子,回去送送他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啊……算妈求你了……”
兄弟?这个词,从我嘴里消失了二十八年,再次听到,竟是如此的刺耳。
我本来想拒绝的。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可是,挂了电话,我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陈默 的脸,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有他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傻笑的样子,有他为了我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样子,也有他站在 柳素-心 身边,低着头说“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发动了汽车,朝着那个我逃离了二十八年的方向,开了回去。
二十八年,村子变化很大。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很多老房子都翻新了,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更加苍老了。
我把车停在村口,步行往里走。村里正在办丧事,哀乐的声音,远远地就能听见。
那是 陈默 家。不,应该说是 柳素心 家。
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看到了灵堂,正中央挂着一张黑白遗像。照片上的 陈默,笑得很勉强,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他看起来,比我还要苍老。
灵堂前,跪着一个穿着孝衣的女人。她的背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是 柳素心。
她旁边,还跪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应该是他们的儿子。
我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张遗像。
陈默,你这个懦夫,你这个叛徒,你怎么就这么死了?你欠我的一个解释,还没给我呢!
我心里恨恨地想着,可眼眶,却不知不觉地湿了。
葬礼的流程,繁琐而漫长。我像个局外人,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直到仪式结束,宾客渐渐散去。我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柳素心 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一转身,看到了我。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看到了鬼一样。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们俩,就这么隔着几步的距离,对望着。二十八年的时光,像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们中间。
她老了好多,头发白了一大半,脸上的皱纹,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和化不开的哀愁。
最终,还是她先动了。她踉踉跄跄地向我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已经褪了色的木盒子。
她走到我面前,把盒子递给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石磊……这是……这是阿默留给你的。他走之前交代,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我低头看着那个木盒子,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接了过来,入手很沉。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信纸。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已经泛黄,上面写着三个字:给磊子。
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信的人,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那是 陈默 的字。
旁边,还放着一摞信,用一根红绳整齐地捆着。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当年写给 柳素-心 的所有信件。她竟然……一封都沒扔。
我的心,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柳素心 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你看看吧……看了……你就全明白了。”
我拿着那个盒子,转身就走,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我回到了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磊子,我的好兄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请原谅我,拖了这么多年,才把真相告诉你。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也是我不能说。
这二十八年,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抢了你最心爱的姑娘,恨我背叛了我们的兄弟情义。每次从你娘那里听到你在城里过得很好,我既为你高兴,又心如刀割。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想让你知道真相,不想让你背上那份沉重的枷D锁。
可是,我就要走了。我怕我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我不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更不能让素心一个人,背负着所有的误解和痛苦活下去。
磊子,你还记得你走后第二年吗?就是你受伤,跟家里断了联系的那段时间。家里,出大事了。
你爹在山里伐木,被大树砸断了腿,送到县医院,医生说要马上做手术,不然腿就废了,甚至有生命危险。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治疗费,要好几千块钱。
几千块啊,磊子!在那个年代,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你娘当时就急晕过去了,咱家把所有能卖的都卖了,也凑不够零头。
你娘不想让你在部队分心,死活不让我告诉你。她说,你是家里的希望,是全村的骄傲,不能让你有任何负担。
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的石叔,看着整日以泪洗面的王婶,我能怎么办?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你的爹娘,就是我的爹娘!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啊!
我把我爹妈留给我娶媳妇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又挨家挨户地去借,可还是不够。最后,我咬了咬牙,瞒着所有人,把我家那两间祖传的老房子,偷偷地给卖了。
钱,总算是凑够了。石叔的腿,保住了。
可我,也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我跟着村里人去了一个黑煤窑下井。那地方,不是人待的,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但给的钱多。我想着,干个一两年,把债还清了,等你回来,咱们兄弟俩,还能像以前一样,一起喝酒,一起吹牛。
可是,老天爷不给我这个机会。在煤窑里干了不到一年,我就得了矽肺病。总是咳嗽,喘不上气。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活不长了。
磊子,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是谁在医院里给你爹端屎端尿,是谁在你娘病倒的时候端茶送水吗?
是素心。
这个傻姑娘,自从你走了以后,就把你爹娘当成了自己的爹娘。她一个女孩子,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还要去医院照顾。整个人,瘦得脱了相。
她一直给你写信,可一直没有回音。她急得天天哭,以为你在部队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她那个样子,心疼,但我什么都不能说。我答应了王婶,不能让你分心。
后来,我病倒了。咳出来的痰里,开始带血丝。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我开始躲着素心,我怕她看出来。
可是,我没想到,更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
当初买我房子的那户人家,他们家有个儿子,从小得了小儿麻痹,腿脚不方便,一直娶不上媳妇。他们看我老实,能干,就……就想让我给他们当上门女婿。我当然不肯!我跟他们说,我心里有兄弟,有承诺,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们就开始逼我。说如果我不答应,就要把我卖房子的事说出去,还要上门去讨债。
磊子,我当时真的走投无路了。我病了,还欠着一屁股的债。我死了不要紧,可我不能让你家,因为我,再背上这还不清的债啊!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素心,她来找我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生病和被逼婚的事。她看着我,眼睛红红的,她说:‘陈默,你为石磊家做了这么多,我都知道。你不能就这么倒下。’
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她说:‘陈默,我们结婚吧。’
我当时就愣住了,我说你疯了?你爱的人是石磊!你应该等他回来!
可她哭了。她哭着对我说:‘等?怎么等?石磊在部队有大好的前程,我们不能拖累他!你为了他,连命都快没了,我柳素心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我们结婚,就能名正言顺地一起还债,就能堵住所有人的嘴。这也是……保护石磊的唯一办法。我们不能让他回来,面对一个支离破碎、负债累累的家!’
‘我们骗他,’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就说我们相爱了,让他恨我们。只有恨,才能让他没有牵挂,才能让他在外面安心地闯出一片天。长痛,不如短痛。’
磊子,你明白吗?我们俩,用我们一辈子的幸福和名声,给你编织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我们领了证,办了一个最简单的酒席。那天晚上,我们俩,相对无言,哭了一整夜。
我们约定好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一起撑起这个家,一起等你……等你功成名就。
后来,你回来了。你打了我**,骂了我,我一句话都没有辩解。因为你骂的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但我觉得,那是我该受的。我们偷走了你的人生,让你承受了莫大的痛苦。**
你走后,我和素心的日子,很难。我的病越来越重,家里的债像座大山。但我们都咬牙挺着。我们最怕的,就是你从别人口中知道真相。所以我们跟所有知情的人,包括王婶和石叔,都说好了,谁也不能告诉你。
后来,素心怀孕了。其实,那是个意外。有一次我咳得太厉害,晕了过去,她为了照顾我……唉,都是我的错。
有了孩子,我们的生活,就更难了。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又觉得,有了点盼头。
磊子,我的好兄弟,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欠你太多了。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堂堂正正地,再做你的兄弟。
这个盒子里的信,是素心让我一定留给你的。她说,她怕你永远都不知道,你曾经被那样深沉地爱过。
请你,原谅素心。她这一辈子,太苦了。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你;把所有的情,都给了这个家;唯独没有留一点给她自己。
好好……待她。
还有……我们的儿子,我们给他取名叫……
陈念磊。
念着你,石磊。
——你的兄弟,陈默,绝笔。”**
信,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陈念磊……
念磊……
念着你,石磊……
这三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感觉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捏碎了!疼!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我恨了二十八年的人,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
我怨了二十八年的人,却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以为的背叛,原来是世界上最悲壮的守护!
我以为的苟且,原来是世界上最深沉的牺牲!
我这个傻子!我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啊!
我像个疯子一样,推开车门,冲回了灵堂。
柳素心 还在那里,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悲伤。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素心……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啊……” 我泣不成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磕着头。
我的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可这点痛,又怎么及得上我心里万分之一的悔恨和痛苦!
柳素心 连忙来扶我,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石磊,你快起来……不怪你……不怪你……都过去了……”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疲惫。
我抓住她的手,哭得像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要让我当一个傻子,当一个混蛋,当了二十八年!”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 她惨然一笑,“告诉你,让你抛下部队的一切,回来跟我们一起背债吗?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吗?阿默说,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被这些事绊住脚。我们宁愿你恨我们,也希望你能过得好。”
“过得好?” 我自嘲地笑着,眼泪流得更凶了。“我这二十八年,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我活在怨恨里,活在孤独里!我以为我拥有了全世界,可我却把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全都弄丢了!”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扶起 柳素心,然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柳素心 擦了擦眼泪,对他招了招手,“念磊,过来,快……快叫人……”
她的声音哽咽了,“这是……这是你石磊叔叔。”
那个叫 陈念磊 的年轻人,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低地喊了一声:“石……叔叔。”
“叔叔?”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既有 陈默 的憨厚,又有 柳素-心 的清秀的脸,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将他拉进怀里,嚎啕大哭。
“好孩子……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爸爸……是我对不起你们啊!”
我这半辈子,流血不流泪。可在那一刻,我把积攒了二十八年的眼泪,全都流干了。
我哭我的兄弟 陈默,那个不善言辞,却用生命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傻子。
我哭我的爱人 柳素心,那个外表柔弱,内心却比谁都坚强的傻姑娘。
我也哭我自己,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错过了半生缘分的傻瓜。
故事的最后,我没有再回城里。
我把公司交给了 马胜利,留在了村里。我用我所有的积蓄,为 陈默 修了一座最好的坟。
我把 柳素-心 和 陈念磊 接到了我身边,像 陈默 在信里嘱托的那样,用我的余生,去补偿他们。
我告诉 念磊,他的父亲,不是一个窝囊的病人,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给他讲我们小时候的故事,讲他父亲是如何的义薄云天。
柳素心 的身体也垮了,常年的操劳和心病,让她比同龄人苍老了太多。我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陪她说话,想把这二十八年欠她的,一点一点地补回来。
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 陈默 的墓前,陪他喝两杯。
“默子,你这个傻子,你赢了。你用你的沉默,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教训。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兄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爱,不是占有,不是索取,而是成全,是牺牲。是你宁愿被我误会一辈子,也要让我过得好的那份决心。”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仿佛是他在回应我。
如今,我守着他们母子,守着这份迟到了二十八年的真相,也守着我那颗千疮百孔、却终于开始愈合的心。
我的人生,错过了一段最美的爱情,却收获了一份最重的恩情。这份恩情,我会用我的余生去偿还。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忍不住地想,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当初我能多一份信任,少一份猜忌,我们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模样?
最后,我想问问在座的各位朋友们,特别是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
如果换作是你,身处在当年的那个困境里,你会选择像陈默和柳素心那样,用一个沉痛的谎言去成全你爱的人,还是会选择说出残酷的真相,大家一起承担?这世上,真的有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吗?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里,聊聊你们的想法。
来源:健康艾伯特9W9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