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里八村都晓得刘婶好,她拒绝我赔偿的那一刻,我五岁的心被深深刻下了印记。"
牛结草
"十里八村都晓得刘婶好,她拒绝我赔偿的那一刻,我五岁的心被深深刻下了印记。"
我叫周长福,生在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庄。
那是八七年的夏天,烈日烤得稻田里的泥巴都裂了缝。
村里的大喇叭还在播着"丰收在望"的消息,家家户户都盼着今年能多打几斤粮食。
那天爹娘下地干活,让我看管家里那头老黄牛。
这牛跟了我家有六个年头了,性子倔,但干活卖力,是我家的半个劳力。
我才五岁,天性贪玩。
牵着牛到河边,看见几个小伙伴在柳树下捉知了,那知了"知了知了"地叫着,像是在招呼我。
心痒难耐,我把牛绳随意系在一棵歪脖子柳树的树桩上,飞奔过去凑热闹。
李有根家的小子正得意洋洋地炫耀他捉到的知了,足有大拇指那么粗。
"长福,你也来捉啊?"小伙伴们嬉笑着喊我。
我一头扎进知了的世界,完全忘记了身后的老黄牛。
谁知那老黄牛不安分,挣脱了绳索,径直闯入隔壁刘婶家的稻田,一口一口吃起了半熟的稻谷。
"哎呀,不得了啦!"我远远听见喊声,回头一看,吓得魂都飞了。
老黄牛已在稻田里悠然自得地啃着禾苗,田里留下一条歪歪扭扭的"路",刘婶站在田埂上,花布衣衫被汗水浸透,额头上的汗珠直往下滴。
"长福,你这娃娃,怎么看牛不仔细哩!"刘婶没有骂我,只是无奈地摇头。
我吓得直哭,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一刻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对不起,刘婶,我不是故意的。"我抽泣着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刘婶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赶着那头牛离开了稻田。
我忐忑不安地牵着牛回家,一路上心里直打鼓。
想起爹常说:"庄稼人的田地就是命根子,伤了庄稼就是伤了人心。"
晚饭时,我战战兢兢告诉了爹娘。
"必须赔!"爹放下手中的粗瓷碗,皱起了眉头,"这是做人的道理。"
娘看着我红肿的眼睛,心疼地摸摸我的头:"别怕,咱们明天去给刘婶赔礼道歉。"
那一晚,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边总是回响着稻草被牛嚼碎的声音。
第二天清早,爹带着我,提着刚收的玉米,敲开了刘婶家的门。
刘婶正在堂屋里用砖头垒着火炉,屋里飘着稀粥的香味。
"老刘家的,昨天我家牛糟蹋了你家稻子,这是赔给你的。"爹把玉米放在八仙桌上,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刘婶头也不抬,手里继续往炉子里添柴火:"马德贵,你这是瞧不起我刘家啊?一头牛吃几口草算得了啥?"
爹坚持:"理就是理,牛吃了就得赔。"
"不要!"刘婶放下手中的柴火,抹了抹额头的汗,声音忽然有了力量,"你忘了?那年你爹给我当家的治病,连续七天不回家,端屎端尿的。如今你要赔我这点稻谷,就是看不起人!"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听见墙角那只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我这才知道,原来刘婶的丈夫老汉章在我出生前患了重病,发了高烧,村里没有医院,是我爷爷——村里唯一懂些医术的老人——背着药箱,日夜照料才保住一命。
爹默默放下玉米,拉着我转身离开。
刘婶追出来,塞给我一把刚炒好的麦芽糖:"长福,下次看牛仔细点就是了,别放心上。"
麦芽糖甜丝丝的,却怎么也化不开我心里的愧疚。
回家路上,爹拍拍我的肩膀:"长福,记住,人活一辈子,亲戚朋友比金子还贵重。咱们欠了人家的情,总有一天要还的。"
那个夏天很快过去了,但那件事像一颗种子埋在我心里。
上小学那会儿,每次路过刘婶家的稻田,我都会停下来看一眼,好像那里还留着老黄牛踩过的痕迹。
刘婶对我格外好,逢年过节总会送来她亲手做的麻花和糖果。
"长福这娃,长得真像他爷爷。"刘婶常这么说,眼里满是慈爱。
八九年,村里通了电,家家户户都买了收音机,刘婶家的儿子鲁天明也从县城调回来工作,成了村里的会计。
那时候,我已经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
一个傍晚,放学回家的路上,我看见刘婶坐在屋檐下,一个人抹眼泪。
"刘婶,您怎么了?"我放下书包,走过去问。
刘婶擦擦眼角:"没事,就是想起了你爷爷。要是他还在,该多好啊。"
原来,刘婶的老伴儿病情复发,需要去县医院治疗,但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爹。
第二天,爹拿出了家里准备翻修房顶的钱,让我送去给刘婶。
"就说是你爷爷生前欠他们家的。"爹说这话时,眼睛里闪着光。
我知道这是谎话,爷爷一辈子行医救人,从不收取报酬,怎么会欠别人钱呢?
但我还是按照爹的话做了。
刘婶起初不肯收,后来在鲁天明的劝说下,才把钱收下了。
"这是你爷爷的心意,我们拿着,日后一定还。"刘婶握着我的手说。
那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人情"。
日子一年年过去,我考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
九十年代初,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村里的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
我们村也建了个小型食品加工厂,鲁天明辞去了会计的工作,成了厂里的销售员。
高考那年,我得了一场重病,整整耽误了半个月的复习。
是刘婶每天熬中药送到我家,还告诉我她家祖传的一些调养身体的法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刘婶常对我说,"你爷爷救过你爹的命,你爹救过我当家的,咱们两家的缘分深着呢。"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我以超出重点线十分的成绩,被省城的大学录取了。
村里人都为我高兴,刘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她拿出珍藏多年的老白干,非要我爹喝两杯。
"长福这娃有出息,以后是要飞出山沟沟的金凤凰啊!"刘婶拍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骄傲。
大学四年,我很少回村,只有寒暑假才能短暂地回家看看。
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刘婶家坐坐,带些城里的点心和水果。
九七年,我大学毕业,在省城一家国企找到了工作。
那年冬天,村里通了电话,爹专门打来电话告诉我:刘婶的老伴走了,安葬那天,全村人都去了。
"你忙就别回来了,刘婶知道你心意就好。"爹在电话那头说。
我还是请了假回去了,刘婶见到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长福啊,你这娃心真好,跟你爷爷一个样。"刘婶拉着我的手,声音哽咽。
那次回村,我听说刘婶的孙子鲁小军学习很好,但家里条件不允许他继续读书。
鲁天明下岗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全家生活都很拮据。
我没多想,回城后就通过村长张大伟每个月寄一些钱回去,说是村里的助学金,专门资助鲁小军这样的贫困学生。
村长明白我的意思,从不声张,每次都悄悄把钱送到鲁家。
"这是上面拨的专款,你们就安心收着,让小军好好读书。"张大伟总是这么说。
鲁小军不负期望,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还获得了奖学金。
日子流转如水,村里的泥路变成了水泥路,土房子变成了楼房,老一辈渐渐离去。
我在城里成家立业,工作越来越忙,回村的次数越来越少。
村里的变化,我多是通过爹娘的电话了解的。
有一次爹说:"刘婶身体不好了,整天念叨着你。"
我心里一紧,决定抽时间回去看看。
二零一零年春节,我特意提前请了假,带着妻子孩子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村子。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树干更粗了,枝桠更加苍劲。
刘婶家的老屋已经翻新了,红砖蓝瓦,门口种着几棵石榴树。
"刘婶!"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眯着眼睛看我。
"是长福吗?"刘婶的眼睛亮了起来。
"是我,刘婶。"我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好久不见,你又壮实了。"刘婶拍拍我的手,笑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们坐在堂屋里,妻子去厨房帮忙做饭,孩子在院子里玩耍。
刘婶给我倒了杯热茶,是那种老式的搪瓷缸子,缸壁上印着红色的梅花。
"长福啊,你知道吗,我孙子鲁小军现在是大学教授了。"刘婶自豪地说。
"真好,刘婶您辛苦了一辈子,终于享福了。"我由衷地说。
刘婶看着我,忽然说:"长福,那牛吃的草,你赔了百倍不止啊!"
我愣住了,心跳突然加快。
原来,鲁小军早已查出资助他读书的人是我,只是一直遵照我的嘱咐没告诉奶奶。
如今他成了大学教授,特意在春节前回来告诉了刘婶这个秘密。
"刘婶,您说什么呢?"我装作糊涂。
"别装了,小军都告诉我了。"刘婶握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这些年,是你一直在资助他上学,对不对?"
我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就知道是你。"刘婶叹了口气,"那年你家牛吃了我家稻谷,你爹非要赔,我没收。如今你反倒帮了我孙子这么大的忙,这份恩情,我刘家怎么还得清啊?"
"刘婶,您别这么说。当年要不是您宽宏大量,我恐怕早被爹打得皮开肉绽了。"我笑着说,"再说了,您对我家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
屋外,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映出一片温暖的光影。
"对了,刘婶,我想问您一件事。"我忽然想起一个疑问,"当年我家牛吃了您家的稻谷,您为什么不要赔偿呢?"
刘婶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望向远方:"那年,你爷爷走得突然,我当家的哭得像个孩子。他说,如果不是你爷爷,他早就去阎王那儿报到了。我们欠你家的,不是钱能还清的。"
我心头一热,明白了那份不愿接受赔偿背后的深情。
"长福啊,你爷爷是个好人,你爹也是,你更是。"刘婶拍着我的手背,"这一辈接一辈,好人家的后人都不会差。"
夕阳西下,我和刘婶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
她指着远处的田野说:"瞧,稻草结了根,明年又是一茬新苗。咱村里的人情也是这样,一代代传下去,永远不断。"
我望着那片曾经的稻田,如今虽已变成了蔬菜大棚,但那牛吃草的故事,却像种子一样在心里生根发芽,开出了最珍贵的花朵。
那年我五岁,如今已近不惑之年,但每当想起那个夏天,牛吃草的事情,我依然会感到一丝愧疚和更多的温暖。
刘婶家的恩情,我用了三十年来报答,却始终觉得不够。
人间最美的情感,不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生长,像庄稼一样,播种、生根、发芽、结果吗?
临走那天,刘婶硬塞给我一包自己做的咸菜:"带回城里慢慢吃,想家了就尝一口,就像回家了一样。"
我接过那包咸菜,沉甸甸的,不只是咸菜的重量,还有乡情的分量。
回城后,我依然通过各种方式关心着刘婶的生活。
鲁小军也常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奶奶的近况。
二零一五年,我调到了更大的城市工作,职位更高,但回家的机会更少了。
每年春节,我都会抽时间回村看看刘婶,带去城里的特产和补品。
刘婶总是说:"长福啊,你有出息了,别惦记我这老太婆了。"
但我知道,她心里是高兴的。
二零二零年春节前,我接到鲁小军的电话,说刘婶住院了。
我二话没说,立刻请假赶回老家。
医院里,刘婶躺在病床上,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见我进来,她勉强笑了笑:"长福来了。"
我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刘婶,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婶摇摇头:"我这把老骨头了,该去的时候就得去,别耽误你们忙正事。"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住院期间,我和鲁小军轮流照顾刘婶,白天黑夜不离开。
刘婶的病情渐渐稳定下来,医生说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刘婶拉着我的手说:"长福啊,这些年亏得有你,不然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在了。"
我笑着说:"刘婶,您再活二十年,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
刘婶眼睛湿润了:"好,我等着看你儿子娶媳妇。"
如今,刘婶已经九十多岁了,身体虽然不如从前,但精神还好。
鲁小军在大学里工作稳定,还娶了媳妇,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我的儿子也上了大学,每年假期都会跟我一起回村看望刘婶。
去年夏天,我带着儿子回村,刘婶拉着我儿子的手,眼神温柔:"你爸爸小时候,可淘气了,放牛不看牛,让牛吃了我家的稻谷。"
儿子惊讶地看着我:"爸,真的假的?"
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是真的,我五岁那年干的蠢事。"
刘婶笑着说:"那不是蠢事,那是结缘的开始啊。要不是那头牛,咱们两家也不会有这么深的情分。"
是啊,一头牛,一片稻谷,结下的却是几代人的情缘。
这就是乡村,这就是人情,朴实无华,却弥足珍贵。
如今,每当我站在高楼上俯瞰城市的繁华,心里总会浮现出那个夏天,那头老黄牛,那片被啃食的稻谷,还有刘婶那双布满皱纹却充满慈爱的眼睛。
那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比任何金钱地位都要重要。
牛吃了草,结下的是人间最美的情缘。
这份情,会像稻草一样,生根发芽,年年岁岁,永不凋零。
来源:神秘案件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