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8年的腊月二十八，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拍打着玻璃窗，小坚趴在窗台上，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结满冰花的玻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猪。厨房里传来母亲李秀兰和面时面盆与案板碰撞的声响，还有父亲老周偶尔的咳嗽声。

1988年的腊月二十八，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拍打着玻璃窗，小坚趴在窗台上，用冻得通红的小手在结满冰花的玻璃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猪。厨房里传来母亲李秀兰和面时面盆与案板碰撞的声响，还有父亲老周偶尔的咳嗽声。

"妈，今年咱家包多少饺子啊？"小坚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厨房方向。

李秀兰手上沾满面粉，从厨房探出头来："两斤肉，包不了多少，三十晚上吃一顿，初一早上吃一顿就没了。"

小坚撅起嘴，去年还有三斤肉呢。他记得隔壁王婶家前几天就买了五斤肉，小芳还得意地说她家要包韭菜猪肉和白菜猪肉两种馅儿的。

老周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左手举着一个小布包："肉买回来了，两斤后腿肉，肥瘦相间。"说着又神秘兮兮从门外又拎过来另一个油纸包，"还买了这个。"

李秀兰擦擦手接过油纸包，一打开，脸色就有了变化："这...这是猪杂碎？你怎么买这个？"

"便宜啊，一套才两块钱，够炒几顿的。"老周压低声音，"孩子们好久没沾荤腥了，光两斤肉包的饺子哪够解馋的。"

小坚凑过来看，油纸包里是一堆暗红色的内脏——猪心、猪肝、猪肺，还有一截弯曲的小肠。他咽了咽口水，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想到炒出来的香味，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李秀兰却皱起眉头："这...这让邻居知道了多不好，还以为咱家穷得只能吃下水了。"她环顾四周，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小坚，出去别跟人说咱家买了杂碎，知道不？"

小坚点点头，心里却不太明白为什么吃杂碎就丢人了。去年王叔还专门去屠宰场买猪头肉回来做猪头冻呢，大家不都夸他会过日子吗？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李秀兰就开始处理那套猪杂碎。她将猪肝泡在清水里，反复换水去血水；猪心剖开洗净血块；最麻烦的是那截小肠，需要翻过来用盐和面粉搓洗好几遍。小坚蹲在旁边看，不时帮忙递个盆倒个水。

"妈，小肠为什么这么臭啊？"小坚捏着鼻子问。

"因为里面装着猪没消化完的东西。"李秀兰手上不停，"洗干净就不臭了，炒出来可香了。"

老周从厂里提前放假回来，见状也挽起袖子帮忙。他把猪肺切成薄片，用料酒和姜片腌上去腥。"小时候家里穷，过年能有一套杂碎就是大餐了。"老周笑着说，"我爹最会做爆炒猪肝，火候掌握得正好，又嫩又滑。"

李秀兰却依然忧心忡忡："隔壁王婶鼻子最灵，万一让她闻见味儿..."

"闻见就闻见呗，"老周不以为意，"现在谁家不困难？能省就省，没什么丢人的。"

中午，李秀兰先炒了一盘青椒猪肝，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小坚和妹妹小娟扒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动的猪肝片，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先别急，"李秀兰挡住两个孩子，"等晚上再吃，现在吃了晚上就没菜了。"她看了看窗外，迅速关上厨房的窗户，"别让香味飘出去。"

下午，小坚和小娟在院子里和小芳一起玩跳房子。小芳吸了吸鼻子："你们家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小娟刚要开口，小坚想起妈妈的嘱咐，赶紧插话："我妈就炒了个白菜。"

"不对，"小芳狐疑地看着他们，"白菜哪有这么香，像是肉味儿。"

小坚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幸好这时王婶在自家门口喊小芳回去帮忙，这才解了围。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李秀兰端上一盘青椒炒猪肝、一盘葱爆猪心，还有一小碗卤好的猪肺片。

"来，尝尝你爸的手艺。"老周夹起一块猪心放到小坚碗里。

小坚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咸香中带着微微的甜，嚼劲十足却又不会太老。"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说，又伸筷子去夹猪肝。

李秀兰却一直心神不宁，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就紧张地望向门口。"慢点吃，别噎着。"她心不在焉地嘱咐孩子们，自己却没动几筷子。

正吃着，突然传来敲门声。李秀兰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想把菜藏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老周去开门，是王婶端着一碗炸丸子来串门。

"哟，正吃饭呢？"王婶笑呵呵地走进来，"我炸了些萝卜丸子，给你们端点尝尝。"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突然停住了。

李秀兰的脸刷地红了，局促地站起来挡住桌子："就是...随便炒了两个菜..."

"这是...猪杂碎？"王婶却凑近看了看，非但没有嫌弃的表情，反而眼睛一亮，"闻着真香！猪肝炒得正好，不老不嫩。"

李秀兰愣住了，准备好的解释卡在喉咙里。小坚看见妈妈尴尬的样子，忍不住说："王婶，我妈不让我说我们家吃杂碎，说丢人。"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李秀兰的脸红得像桌上的猪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婶却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家上个星期才吃了一套呢。"她放下碗，自来熟地坐下，"现在肉多贵啊，杂碎又便宜又营养。老李啊，你这猪肝炒得真不错，教教我呗，我每次炒都老得跟橡皮似的。"

李秀兰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也吃这个？"

"吃啊！"王婶爽快地说，"不光我家，前楼张老师家，后楼刘技术员家，谁家不吃点杂碎省着过？这年头，谁笑话谁啊？"她压低声音，"我告诉你，屠宰场老赵那儿每周五下午处理杂碎，新鲜又便宜，下次我带你去。"

李秀兰的眼圈突然红了，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转回来时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那...那你尝尝这个猪心，老周炒的，放了点糖提鲜。"

王婶也不客气，夹了一块放进嘴里，连连点头："好吃！比饭店的都不差！"她兴致勃勃地问，"那肠子你们准备怎么做？要是信得过我，我教你们一个卤大肠的方子，保证没异味。"

小坚看着大人们热络地讨论起猪杂的各种做法，妈妈脸上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他偷偷夹了一块猪肝给妹妹，两人相视一笑，吃得满嘴油光。

腊月三十那天，李秀兰一大早就起来和面包饺子。两斤肉拌上剁碎的白菜，香气扑鼻。老周按王婶教的方法卤了大肠，整个屋子都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中午，王婶带着小芳来串门，还端来一盘自己家做的血肠。"咱们换着吃，"她笑着说，"孩子们也能多尝个花样。"

李秀兰这次大方地接受了，还回赠了一碗卤好的猪大肠。两家人坐在一块，热热闹闹地提前吃了一顿"年夜饭"。

晚上，真正的年夜饭开始了。李秀兰不再藏着掖着，把炒猪肝、卤大肠、猪肺汤都摆上了桌，还有热气腾腾的饺子。老周给每人倒上米酒，连小坚和小娟也分到小半杯。

"来，咱们碰一个。"老周举起杯子，"祝咱们家新的一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干杯！"四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坚咬了一口饺子，肉馅的香味在口中爆开，他满足地眯起眼睛。又夹了一块卤大肠，肥而不腻，带着五香料的复杂滋味，比纯肉还好吃。

"爸，为什么以前你觉得吃杂碎丢人啊？"小娟天真地问。

李秀兰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妈想岔了。总觉得别人家都吃好的，咱们吃杂碎会被笑话。"她夹了一块猪肝给老周，"现在想明白了，过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

老周点点头："你妈说得对。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他环视着妻儿，眼中满是温情，"你们记住，不管吃什么穿什么，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就是好日子。"

屋外，零星的鞭炮声开始响起，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屋内，炉火正旺，饭菜飘香，一家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小坚觉得，这个有猪杂碎的年夜饭，比他想象中任何一顿大鱼大肉都要美味、温暖。

吃完饺子，老周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几个小红包："来，压岁钱！"小坚和小娟欢呼着接过，迫不及待地拆开——每个里面是崭新的五毛钱。

"谢谢爸！"小坚小心地把钱放进贴身口袋，"我明天要去买一挂小鞭炮！"

"我存起来买新铅笔盒！"小娟也兴奋地说。

李秀兰收拾着碗筷，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屋里暖融融的，不只是因为炉火，更因为那份终于放下的心结和重新找回的坦然。

老周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明年厂里说要调工资，到时候咱们买三斤肉。"

李秀兰摇摇头，笑着说："两斤肉，一套杂碎，挺好。省下的钱，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

两人相视一笑，在这个简朴却温馨的除夕夜里，他们找到了比面子更重要的东西——一家人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在一起，吃什么都是幸福的滋味。

来源：冬无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