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南三月的春光,仿佛都被揉碎了,尽数点缀在她的眉梢眼角。那些为她而来的媒人,几乎要将沈家那道青石板门槛踏平。可她本人,却好似谪居凡尘的仙子,对谁都疏离淡漠,一颗心从未为谁停留。
我的双生姐姐,沈枳月,天生一张能叫世间男子失魂落魄的芙蓉面。
江南三月的春光,仿佛都被揉碎了,尽数点缀在她的眉梢眼角。那些为她而来的媒人,几乎要将沈家那道青石板门槛踏平。可她本人,却好似谪居凡尘的仙子,对谁都疏离淡漠,一颗心从未为谁停留。
直到及笄那年,她于一场意外中救下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正是权倾朝野的萧王。
只那一眼,便误了姐姐的终身。那位萧王殿下倒也未曾辜负,以正妃之位、八抬大轿,风光无限地将她迎进了京城。
此后的岁月,她每月一封的家书,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信中字字句句皆是喜乐,嘱我勿念,让我宽心。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一则惊天消息传遍江南——萧王妃有孕了。
阖府上下皆是欢腾,唯独我,如坠冰窟,一股寒意从头彻到脚。
因为我们沈家背负着一个无法对外人言说的秘密诅咒:沈家双生女,长女必承倾城之貌,却也必受无嗣之痛。
所以,那个在萧王府里身怀六甲的女人,绝不可能是我的阿姐沈枳月。
当月,我便收拾行囊,踏上了北上京城的路。
无论如何,我必须带阿姐回家。
马车在萧王府门前停稳,车帘掀开,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门前的“阿姐”。
她的脸,依旧是那张我看了十六年的脸,眉眼间的温柔仿佛能将春水化开,与我记忆深处的模样找不出一丝差别。瞧见我,她立刻迎了上来,清亮的眸中满是心疼:“意儿,这一路舟车劳顿,可是辛苦了。”
身后的婢女立刻紧张兮兮地扶住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她磕着碰着。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这孩子还未满三月,太医叮嘱须得万分小心,倒叫她们大惊小怪了。”
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自幼学医,虽不敢自称神医,但苦读多年,诊个喜脉还是有十成把握的。
我敛去眸中所有情绪,指尖轻覆上她的皓腕。三指落下,脉象传来——滑利而应指,如珠滚玉盘。
是喜脉,真得不能再真。
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冰针扎刺,密密麻麻的疼意蔓延开来,可我面上未露分毫。我抬起头,再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阿姐”。无论是容貌、神态,还是那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都和我阿姐别无二致。
若非那个诡异的家族诅咒,恐怕连我都会被她骗过去。
眼前人并未察觉我的异样,只是笑着牵起我的手,引我走进这座气派的王府。
“王爷待我极好,这几年更是将我捧在手心上,意儿你尽管放心。”
说话间,她领我到了一处雅致非常的院落。我抬头,门楣上“海棠院”三个字写得行云流水,力透纸背,一看便知是大家手笔。
“王爷知道你要来,特意叫我早早便收拾好了院子。连这匾额,都是他亲笔题的,生怕怠慢了我唯一的妹妹。”
如果这话,是从真正的阿姐口中说出,我怕是会当场热泪盈眶。
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
我抬手,虚虚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顺着她的话往下接:“王爷对阿姐这般体贴入微,我这个做妹妹的,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我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棵亭亭如盖的海棠树上,思绪不由得飘远了。
小时候我调皮,阿姐为了哄我,曾在家中后院亲手栽下一棵海棠,还跟我许诺,待到来年花开,定会为我做这世上最好吃的海棠糕。
或许是我的沉默让她有所触动,身旁的“阿姐”也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
“前两年花开时,总想着该为你做一碟海棠糕,可惜京城离江南山高水远。后来我便央了王爷,让人将这棵树移栽了过来,就盼着有朝一日你能来,我还能亲手为你做上一碟。”
往事最是催人泪下,我还未开口,院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人未到,声先至。
“卿卿,可是枳意到了?”
02我的姐姐,闺名沈枳月。
而我,叫沈枳意。
我们是双生子,命运却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道诅咒,如附骨之疽——
长女貌美,却终生无子,且体弱多病。
幼女康健,却姿容平平,需为家族开枝散叶。
可我和阿姐,偏偏又有些许不同。她美则美矣,也确实被断言无子息缘,身体却一直十分康健。反倒是我,从小药罐子泡大,还落下了难以根治的心疾。
按照祖训,本该由我这个幼女日后继承家主之位。但我这副身子骨,实在难堪大任。
于是,我和阿姐很早就私下约定好了。
由她暂代家主之权,而我,则可以无拘无束,自在成长。待我及笄之后,再由我嫁人生子,为家族延续血脉。到那时,她便能卸下重担,天高海阔,任她遨游。
可为了嫁给萧王周崇,阿姐违背了沈家“女儿绝不入宫门”的祖训。
她被逐出家谱,放弃了家主之位,此生再不能踏入江南沈家半步。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我知道阿姐用情至深,但她终究是我唯一的阿姐。我只想护她一世安稳顺遂,若有人敢负她分毫,我必叫那人付出血的代价。
思绪拉回现实,我故作不解地看向缓步走来的周崇。
“卿卿……王爷是在唤我阿姐吗?”
周崇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我阿姐最爱的谦谦君子笑。
他轻声解释道:“卿卿,是我为你阿姐取的小字。”
那女子也连忙点头附和,凑到我耳边,带着几分新嫁娘的羞赧低语:“等你日后嫁了人,就明白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自然不好再追问,只好顺着他们,也称这女子为“卿卿”。
晚膳时分,周崇对我这位“阿姐”可谓是体贴备至,亲自为她布菜,低声嘱咐,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演得滴水不漏。
可我阿姐自幼口味挑剔,便是山珍海味也未必能让她多动几筷子。
眼前的“卿卿”,胃口却出奇地好。
许是察觉到我探究的目光,她温柔一笑,放下筷子,手轻轻抚上尚不明显的小腹。
“许是怀了身的缘故,从前许多不爱吃的,如今倒觉得样样都香甜。”她补充道,“这孩子许是心疼我体弱,想让我多吃些,好长长力气吧。”
这番解释,倒也天衣无缝。
我没再多言,低头用膳。没过多久,一个婢女行色匆匆地跑来,在周崇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崇脸色微变,立刻起身,对“卿卿”道:“若儿身子不适,方才又晕过去了,我得过去瞧瞧,晚些再来看你。”
话音未落,他已大步流星地离去。
方才还春风满面的“卿卿”,眼底的笑意瞬间冻结,随即化作一抹恰到好处的愁绪。
“若儿是谁?”我明知故问。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幽幽叹了口气:“如今陛下病重,皇子们哪个不盯着那个位置?王爷他……也有此心。可惜我已被逐出沈家,在这上头帮不上他什么忙。不像林若,她父亲是户部尚书,掌着朝廷的钱袋子。王爷虽爱我,却也不得不对她多上几分心。”
说着,她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说到底,还是我没用。”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和我阿姐一模一样的脸。
一瞬间,所有线索在我脑中串联成线。我全都懂了。
为何她有孕的消息,会恰恰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到江南。
他们要的,是我这个沈家家主亲赴京城。只有让我亲眼看到“阿姐”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才会心甘情愿地掏出沈家的万贯家财,去为周崇的夺嫡之路铺上黄金。
好一出天衣无缝的连环计。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她脸上的每一颗细小的痣,都和阿姐别无二致。我甚至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张脸,或许本就是我阿姐的。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我不敢再往下深想。
我定了定神,顺着她的话说道:“普天之下,若论钱财,又有谁能比得过我们江南沈家?”
她闻言抬眸,故作善解人意:“可我……毕竟已经违反了族规,没资格再让你帮我了。”
我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你是我阿姐,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不就是银子吗?我沈枳意,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这个。”
说话间,我垂眸,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的褶皱,指尖若有似无地,让那枚能调动沈家所有财富的家主印信,露出了一个烫金的边角。
她看见了。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狂喜,虽然隐藏得极好,却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03夜里,我住进了海棠院。
伺候我的丫鬟叫红袖和绿腰。红袖瞧着机灵,绿腰生得妖娆。
我随手赏了伶俐的红袖一块成色上好的羊脂玉,又给了过分殷勤的绿腰一块分量不轻的金子。见我出手阔绰,两个丫鬟都围了上来,嘴甜得像是抹了蜜。
时机差不多了,我才悠悠开口:“我到底不能在京城久留,阿姐性子柔弱,我怕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受人欺负。不知你们可否告诉我,这几年,阿姐过得究竟如何?”
绿腰抢先道:“王爷对王妃那是没得说!尤其是近半年,简直是如胶似漆,恩爱无双!”
近半年?
我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又往她手里塞了片金叶子。
红袖见状,赶忙补充:“王爷之前对王妃,也是千般万般的好,王爷和王妃相敬如宾。每年夏天,王爷都会带王妃去避暑山庄小住呢!”
听完,我给红袖塞了一支更贵重的金钗,又寻了个借口将她支了出去。
绿腰见赏赐厚此薄彼,心有不甘,在我让她退下时,又凑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奴婢在府中时日长,知道的事比红袖多。姑娘若是想知道些别的,奴婢定知无不言。”
我挑了挑眉,冲她勾了勾手。
在她俯身靠近的那一刻,我扬手,没有丝毫预兆,一记响亮的耳光干脆利落地甩在她脸上。
“啪!”
绿腰捂着脸,满眼错愕。我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着手,冷冷道:“我问这些,不过是担心阿姐。至于旁的是非,与我何干?你这般轻易卖主,就不怕王爷知道了心寒吗?”
我的余光,瞥见了门边一闪而过的玄色衣角。
我记得,周崇今日穿的,正是一身玄衣。
深夜造访自己的小姨子,他,意欲何为?
04绿腰捂着脸,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正撞上门口的周崇。
周崇走进屋来,屋里瞬间只剩下我们二人。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他连最后的体面都懒得装了,其心昭昭。
“王爷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商议?”我先发制人,点明了我们之间除了亲戚,还有沈家家主与皇子的关系。
周崇温润一笑,步步向我靠近,越过了应有的界限。“本王只是担心你初来乍到,下人怠慢了你。”
他话虽说得好听,眼睛里却满是探究和算计。屋内的熏香不知何时变得甜腻起来,带着一股令人头昏脑涨的异样香气。
“阿意身为沈家家主,年纪轻轻便担此重任,想来也渴望能有个贴心夫婿,得一终身依靠吧。”
我差点笑出声。他竟觉得,我手中富可敌国的财富与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比不过一个男人?
我压下眼中的嘲讽,顺着他的话说:“世间女子,谁不盼望觅得良人,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话音刚落,他便伸手想来拉我,被我侧身避开。
“王爷,你这是何意?”
他眼中的欲望不再掩饰,话语也变得直白:“阿意若是想寻良婿,本王觉得,本王就很合适,你觉得呢?”
他想要我,更想要我身后的沈家。
我瞬间明白,这屋里的熏香有问题。袖中的手早已狠狠掐进掌心,疼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周崇见我不语,便要上前用强。
我已准备好拔下发簪自保,那簪尖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
就在他步步紧逼,我准备拔下发簪鱼死网破之际——门外,一道通报声如天降纶音,斩断了屋内的旖旎与杀机。
“王爷,国师来了。”
国师裴忌,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让周崇瞬间清醒。他狠狠皱了下眉,不甘地看了我一眼,丢下一句“你早些休息”,便匆匆离去。
我立刻服下带来的清心丹,驱散了体内的燥热。
我虽久居江南,对这位国师裴忌也有所耳闻。他乃玄门中人,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在民间的声望甚至高过帝王。周崇想要争夺大位,自然不敢得罪他。
我走出小院,月色清冷,心中烦乱。不远处传来争吵声,几个婆子正围着一个满脸伤疤的老嬷嬷推搡。
阿姐的话言犹在耳:“咱们沈家不缺钱,能帮人一把就帮一把,权当是为妹妹你积福,愿你一生平安康健。”
我走上前,喝止了那些下人,将那老嬷嬷护在了身后。
“我院里正缺个管事嬷嬷,以后她便是我的人了。”
那嬷嬷抬起头,浑浊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她被我扶起后,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你当真和她说的一样善良。”
我心中一凛,将她带回院中,关上门才细问。
嬷嬷姓安,她说,“前两年”,真正的王妃曾对她有几分照拂,还时常提起远在江南的妹妹。
她的话,再次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个“卿卿”是假的,而真正的阿姐,很可能在半年前就已经出事了。
安嬷嬷还告诉我一件事。
“国师大人向来清冷,与诸位皇子都保持着距离。不过……前两年,他倒与咱们王妃有过几次往来。”
阿姐从不做无用功,她与裴忌往来,必有缘由。
看来这个裴忌,我非见不可了。
05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总是没错的。
我撒下大把金银,很快便得到了国师裴忌的行踪。
京郊十里外,有一片海棠林。如今花开繁盛,如云似霞。林子深处有座木屋,裴忌每年此时,都会来此小住几日。
我策马而至,寻到了那座被海棠花海簇拥的木屋。
木屋前有一片花圃,里面却只孤零零地种着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其香隐隐,清冽脱俗。我正端详着这不知名的花,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此花名唤‘解语’,花开一刻,异香十里。”
我心中一动,知道身后之人便是裴忌。我酝酿好情绪,猛地回头,准备好的那套无辜受惊的说辞,在看清那人面容的刹那,尽数卡在了喉咙里,化作两个字在心头轰然炸响——
是你!
记忆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去岁三月,我大病初愈,被困在院中百无聊赖。那天,我趁着丫鬟不备,偷偷爬上院里的海棠树,想为阿姐的空房间折一枝最美的花。
就在我抱着花枝,愁着怎么下去时,墙外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我被吓了一跳,手一松,那束精心挑选的海棠,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墙外之人的手中。
那人一袭白袍,立于树下,俊美得不似凡人,宛如谪仙。
我平生第一次,红了脸。
可我刚开口说些什么时,院子外传来动静,被我支走的丫鬟回来了。
唯恐被叔叔伯伯发现,又得絮絮叨叨好些时日。
我只得赶紧挣扎爬下来。
惊鸿一瞥,本该转身就忘怀,也不知为何,至今还会记得。
再相见,却未曾想到过会是如今这般情况。
思绪逐渐回笼。
我看着面前的裴忌,对方此刻也正看着我,眼中一片从容,仿佛已然知晓了一切。
半晌,他冲我微微点头,语气娴熟得像是个老朋友。
「好久不见。」
我本就有所图谋,自不会矜持,言语间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撩拨。
「的确是好久不见,我的那束海棠花,你可至今还未还给我呢。」
许是听出我言语中的揶揄,裴忌嘴角弧度微微勾起。
虽不明显,但到底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这让我很满意。
他未曾立刻应答,而是转身走进小屋。
我跟在他身后。
小屋内的布局很是雅致,一方木桌,我俩对立而坐。
他亲手替我倒了一杯茶。
推至我面前,缓缓开口。
「如今还还不了,得再过些时日,可好?」
本就是打趣。
一束鲜活的海棠花,被我从枝头摘下,就算细心养着,也会逐渐走向枯萎。
更别提距今已有一年有余。
怕是那支海棠花,早已成为了花泥吧。
可他既然给我递了话头,便是有了来日再相见的理由,我自然不会拒绝。
「行啊,那我可等着我的花呢。」
裴忌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我倒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遂自报家门:「萧王妃是我阿姐,我是江南沈家的家主,沈枳意。」
闻言,裴忌抬眸看了我一眼。
「裴忌。」
「你就是国师?」
我故作惊呼,用帕子捂着嘴,做出一副慌乱模样。
裴忌依旧还是那副冷冷清清模样。
「你既然能寻到这里来,自是知道我是谁的,不必如此。」
很显然,裴忌并不是个会看人眼色的人。
见他把话说得过于明白,我也省了那些弯弯绕绕,直接切入正题。
「我听闻,你跟我阿姐有私交?」
说话间,我有仔细观察裴忌的神色,刚才还分外从容的人,此刻眼里染上了一抹异样。
安嬷嬷果然没有骗我。
半晌,裴忌才开口回应:「曾经,是挚友。」
「为何是曾经?」
面对我的追问,裴忌这次并没有再回我的话,而是扭头看了一眼花圃。
他不愿回答,我自然也没法逼迫。
不过,但我依旧能看出来,他对我没有敌意,甚至还有些许纵容。
或许,是看在阿姐的面子上。
但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异样,显然知道其中内情,可他不愿意告诉我。
为什么呢?
我心中思绪万千,像是一团乱麻似的,却怎么也抓不住最关键的一部分。
阿姐,如今又到底在哪?
又或者说,她还活着吗?
心中思绪万千,心口莫名刺痛。
我身子微微蜷缩。
心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感渐渐加重,我有些难以喘息,扶着桌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你怎么了?」
许是发觉了我的异样,裴忌微蹙着眉,起身朝我走来。
我摇摇头,艰难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瓷瓶。
裴忌接过瓷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药丸,塞进我嘴里,又替我喂了杯茶水。
吃了药,那股剧痛才渐渐缓解。
我脸色此刻应当是不好看的。
「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些年看了不少郎中,但都无济于事。」
听着我的话,裴忌那清冷的面庞上,才终于多了一丝异样。
「放心,会治好的。」
对此,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若是没出阿姐这件事,我应当就要听从长辈吩咐定亲,然后准备为沈家开枝散叶。
而我这身子,一旦有孕,生下孩子的那一日,便会是我的死期。
阿姐曾因为这件事情抹了太多次眼泪,可她也没有办法。
我们从小锦衣玉食,无论天南海北何种奇珍异宝,只要开口,就一定能够得到。
可以说,自幼得意,无人不偏宠。
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姓沈。
家族供养了我,我也得到了诸多好处,自然说不出冠冕堂皇的话,推卸我的责任。
早已接受的事实,没什么可伤怀的。
我甚至还能和裴忌打趣两句。
「听闻国师是玄门弟子,堪比天上仙人,一身血肉有起死回生之效,尤其那心头血,加入药里,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顷刻间都能消失,不知是否是真的?」
裴忌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摇头。
「是能入药,但你的心疾,我的心头血却救不了。」
他说得太认真,不像在说谎,我多少有些失落。
如此,便真的再无办法了。
好在我只伤感了一瞬,就很快恢复如常:「人各有命,能活多久是多久吧,我不贪心。」
他这次没有再回我。
沉默喝茶,直到离开时,身后风裹挟着声声呢喃。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了他说:「沈枳意,你会长命百岁的。」
06
回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我刚走入王府大门,就瞧着有一抹靓丽身影,朝着阿姐院中走去。
这几日下来,王府后院的那些姬妾,我也算是一一见过。
可这女子的背影,太陌生了。
见状,我赶忙跟了上去,进入阿姐院子时,院里下人不知因何全部被遣散开。
无人通报,反倒给了我机会。
我坦坦荡荡走进院子,一进去就听见了房内的争吵声。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萧王妃,不是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萧王妃?呵……」
「宋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王爷已经娶了我,我才是王妃。无论你再如何去王爷那里献媚,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
二人的争吵之声越来越大,我倒是想继续听下去,奈何房门已经被人从里推开。
「意儿?」
她看见我,神色明显慌张,急忙忙朝我走了过来。
我先一步开口:「阿姐,我今日外出踏青,回来本想陪你一同用晚膳。刚走进院子,就发现无人看守,屋内好像是在争吵,可是后院姬妾欺负你了?」
说话间,屋内的宋湄此刻已经走了出来。
她容貌艳丽,虽比不上阿姐,但到底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闻言,她冷哼一声:「姬妾?我乃宋国公嫡女,身份贵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比得上的!」
她说这话时,站在我身旁的卿卿脸色明显一变。
我不动声色收回打量目光。
而后开口:「宋国公嫡女又如何?我阿姐是萧王妃,皇室儿媳,君君臣臣,你那当国公的爹爹,没有教过你君臣有别的道理吗?」
宋湄像是有些被我气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拂袖离开。
临走前,她咬牙切齿冲我笑:「沈枳意,咱们来日方长!」
「行啊,我等着你向我出招。」
我毫不避讳地接了她的话,然后搀扶着卿卿进入房间。
一进屋,她就开始用帕子抹着泪。
「我来到京城后,就因为商女的身份,被世家贵族的女子所排挤,唯有宋湄,起先温柔小意,一口一个姐姐喊着我,我也是真心待她。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看上了王爷,想入王府。如今,我和她算是撕破了脸皮,但她毕竟是宋国公嫡女,若当真想嫁给王爷,我也是阻止不了的。」
说罢,她又叹了一口气,伸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
「要是她真的入了王府,也不知我这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降生。」
我掩饰眼底冷意,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好妹妹模样,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温柔开口。
「阿姐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闻言,她这才笑了起来。
而后又似作无意,拿出一张花笺,递到我手中。
「我如今身子重,去不了春日宴,劳烦妹妹替我跑一趟了。」
我含笑应声,自无有不应。
临走前,她又多叮嘱了句:「那日,宋湄肯定也会去,你且小心些,莫被她欺负了。」
这话的潜台词,我自然也听得懂。
要想不被欺负,要是想保护姐姐,那最好就先动手。
她,想玩一出借刀杀人。
可我不会成为她的刀,我只会把这场局,搅得更混些。
故而,回到海棠院后,我又送了封信出去。
沈家世代从商,如今富可敌国,京城自然也有沈家的铺子,和不少能为我做事的掌柜。
信中,也只提了一件事。
那就是查一查。
这宋家,到底有几个女儿?
\u003c/section\u003e!!
07
春日宴,来了京城大半的世家闺女和夫人们。
宋湄自然也在其中。
她一身艳丽红裙,衬得容貌愈发娇艳,身边围了不少小姐妹,大多都在恭维。
见我出现,宋湄没有掩饰半点敌意。
直接来到我面前,轻笑出声:「沈姑娘应当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吧?待会儿可能会有些表演,弹琴也好,作诗也罢,若是输了,可得罚酒。不过沈小姐应当酒量不错,跟着家里人做生意,见识可比我们多多了。」
闻言,有好几个贵女聚集在一起,毫不掩饰对我的恶意。
「商女啊,那双手应该只会打算盘吧?」
「满身铜臭味,可别让我们沾染上了。」
「仗着姐姐是萧王妃,就想融入我们,实在是太可笑了些。」
「……」
你一言我一语,被当枪使的这几个世家小姐,一看就是没什么脑子的。
我自也不会因为这些话而恼羞成怒。
甚至还能言笑盈盈,看向那些小姐。
「这位小姐头上戴的钗子,好像就是我家首饰铺新出的。还有这位小姐身上这件流云锦,好像也是我家的。若是不想沾染我身上的铜臭酸气,这些东西可千万不要穿戴,否则沾染上了铜臭气息,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说罢,刚才还口出恶言的她们,一个个被噎住,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毕竟这偌大京城里,每次最时兴的首饰衣裳,都是我沈家铺子里出来的。
无人再和我呛声,宋湄脸色微冷:「沈姑娘今日想表演些什么呢?」
说罢,未曾等我开口,人群中传来轻微躁动,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便走了过来。
「早就听闻宋二小姐温柔端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这话多少带了些讽刺意味。
或许,本就是真的在讽刺。
宋湄脸色不好看,可竟然也没敢还嘴,还恭恭敬敬向那人行礼。
「臣女拜见安王。」
安王,当今陛下的十一子,周慕。
他母妃曾是最得宠的淑妃娘娘。
可后来淑妃一朝失宠,传言和侍卫有染,连带着周慕的血脉,也存了疑。
可以说,如今的周慕,是众位皇子中最不受陛下待见的。
但他到底天家血脉,君臣有别。
便是心里看不上,可众目睽睽下,一句沈国公教不好女儿,就足够毁了宋湄的名声。
所以,该低头时便还是得低头。
但周慕没看她,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眼睛直直盯着我,不知在瞧什么。
我也不惧,恭恭敬敬行了礼,而后对上他的目光。
他低声:「你无须怕宋湄,我会替你撑腰的。」
初次见面就对我散发善意。
要么,是对我一见钟情。
要么,是对我另有图谋。
又或者,是因为某个人的关系,想要维护于我。
我坚信不会是第一种。
而他眼里的激动,更偏向于最后一种。
所以,还是和姐姐有关吗?
这偌大京城里,我处处能够看见阿姐留下的痕迹,却唯独找不到她的人。
有了周慕的维护,宋湄没再多说什么。
我也向他道了谢,言语间多番试探。
对此,他只说了一句:「两年前的宫宴上,我被太监欺辱,是你阿姐路过救了我。」
其他的,周慕就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我只得又将目光转向宋湄。
挑了个好时机,跟在她身后,在假山旁和她来了个偶遇。
她没有带婢女,迎面撞见我,满眼厌恶。
「沈枳意,你莫得意,你当真以为安王对你青睐有加?」
我冲她挑挑眉,偏生故意露出一副得意模样。
「就算没有安王,我阿姐是萧王妃,姐夫是萧王,比不得你一介贵女,身份贵重,却还每日眼巴巴着为自己找夫婿。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我故意拿话激她,陷入情爱中的女子,往往是最疯狂的。
一如此刻,她面色阴冷,想也不想就开口:「你在得意什么?你以为你阿姐还是你阿……」
「宋湄!」
关键时刻,周崇走了过来,冷声打断了她的话。
宋湄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闭上嘴,然后又瞪了我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显然,宋湄也是知道内情的。
但当下我顾不得那么多,因为周崇已经步步逼近了我
我只能先一步开口:「这宋小姐好生无礼,前两日我回府时,就恰好撞见她来找阿姐,胡乱发了一通脾气,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阿姐哭了好久。今日阿姐让我替她来春日宴,也曾特意叮嘱过我,我本想息事宁人,可没想到她如此咄咄逼人。」
说完,我顿了一下,看着周崇的脸色,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姐夫,你可莫让我阿姐受委屈啊。」
我声音着实有些冷。
周崇的脸色并不好看,他能听出我言语中的威胁,我和我身后的沈家,他如今得罪不起。
还得赔着笑,向我保证:「那是自然,你阿姐是我此生挚爱。」
说话间,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原本风高气爽,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可不知为什么,如今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
天边,也隐约有雷电闪现。
我想,若是老天爷,应当会雷劈负心人吧。
不劈也没事。
我可以动手。
08
在春日宴上,我故意对周崇不够尊敬。
他如今还忌惮着我的身份。
不会为难我,可到底做惯了上位者,自也不会委屈自己。
而我字字句句都在暗示阿姐。
一如我所料,回到府中后的周崇,当即就去找了卿卿。
这次,院门口有人守着。
若非我使了银子,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良久,周崇应该是离开了。
她派了个丫鬟过来,说是有要事要同我说,让我去找她。
我到时,她正坐在贵妃椅上擦眼泪。
眼里一闪而过的戾气,是我那温柔良善的阿姐,绝不会有的。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糕点递给她。
「阿姐,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瞧你眼睛都红了。」
她自然不能说,还得勉强冲我笑笑。
「刚被风沙迷了眼而已。」
我并未继续追问,只是将话题转移到宋湄身上,佯装无奈。
「春日宴上,宋湄几次三番挑衅我,只可惜我没有找到好的机会,不然定会为姐姐报仇。」
我这假装出来的乖巧,并没有安慰到她。
反而让她眼神愈发冰冷。
毕竟在她眼里,我应当算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她轻吐一口浊气,缓了缓。
然后温柔开口:「这么晚喊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同你商量。自从来到京城后,我便发了愿,得每月都会去灵光寺参拜。可我身子不争气,这两日胎像又有些不稳,所以想让意儿替我走一趟。」
我自然不会拒绝,她脸上笑意更甚,只说一切都已为我准备好,我只需替她走这一遭就行。
那么,这次是想要我的命?
还是别的呢?
无论是哪一种,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必须闯一闯。
当然,我也不会傻到什么都不准备。
带来的那一箱箱银子,总是该发挥出一些用处的。
不仅如此,我还差人往外送了一封信。
到了那日,我便坐上了她安排的马车。
马车一路驶出京城,有一段无人小路,我之前看过地图,旁边还有个悬崖。
我按兵不动,直到半炷香后,马车骤然被人截停。
掀开帘子,不出所料地出现了好几个劫匪。
个个手里拿着长刀,不动声色地包围了马车,替我驾车的马夫,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不想死,就乖乖下来!」
为首的劫匪狰狞一笑,挥舞着手中长刀,大概是想吓唬我。
我露出一脸惊恐,扶着马车,做出即将跳下去的假象,然后在他们放松警惕的那一刻,迅速拔下发间的钗子,狠狠扎进马背上。
马儿瞬间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嘶叫,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发了疯的马,到底是无人敢拦的。
连着撞翻了好几个劫匪,然后朝着旁边的悬崖峭壁跑去。
劫匪也有马,短暂错愕后,就追了上来。
直到快要靠近悬崖边,我才堪堪勒住马车,然后走了下来,看着那几个劫匪不断逼近。
「求财?还是要我的命?」
我说话的声音很冷,目光直视为首的那个男人。
对方看着我,眼里并未见到杀气。
而我今日穿着很是朴素,马车也并没有王府标志,瞧不出富贵贫穷。
所以,是有所预谋。
「我劝你别再动那些小心思,你身后就是悬崖,要是不想死,就乖乖听话!」
劫匪跳下马,似乎认定了我已无路可逃,一步步逼近我。
我攥紧了袖子里的穿云箭。
这是我曾重金购得的神器。
经过工匠改良,如今的距离,足够让我轻易杀死这些劫匪。
更别提我早已让人在附近埋伏好。
但在此之前,我还得再等上一等。
眼看着劫匪离我越来越近,我一步步退至崖边,然后便不再犹豫。
退无可退时,我刚想拿出袖子里的穿云箭。
一道白色身影踏风而来。
裴忌提着手中利剑,顷刻间便解决了面前的两个劫匪。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劫匪已经倒了一半。
「裴忌,你是来救我的吗?」
裴忌护在我面前,轻嗯了声。
他脸颊上沾染了些许血迹。
少了些神性,更鲜活了。
眼看着其他劫匪都已经反应了过来,个个举着手里的刀,不断逼近裴忌。
我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同他说话。
「你不是国师吗?怎么还杀人?」
裴忌动手前,难得转身看了我一眼,神色像是有些无奈。
「我是国师,不是和尚。」
所以没有不杀人的规矩。
说罢,他直接冲进了人群,开始厮杀起来。
对方人数众多,纵然裴忌武功不错,但也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终是让人钻了空子冲到我面前。
我本有机会解决面前这个人。
但我没动,就静静看着那人举着刀向我挥来。
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
而我也赌裴忌一定会出手相救。
正常人在这种时刻,至少都会抱头逃窜,而不是像我这样,站在原地丝毫不动。
刀即将落下时,劫匪猛然顿住,双手握着刀柄狠狠往旁边撤去。
果然!
裴忌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
他径直冲了过来,为此一时不慎,还被一旁的劫匪砍了一刀。
「沈枳意!」
他一声惊呼,我佯装害怕,步伐不自觉地往后退。
而后脚步「不小心」踩空。
果断抓住裴忌伸过来的手,和他一起往下跌落。
09
我有提前让人绘制过地图。
山崖看似陡峭,但是悬崖峭壁上有许多藤蔓,有些武功的人,都知道借用藤蔓保命。
裴忌亦是如此。
他一手紧紧将我搂入怀中,另一只手抓着藤蔓。
悬崖峭壁上,有好几个洞,他脚下借力,抱着我直接荡了进去。
我刚站好,裴忌就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你受伤了?」
我看着裴忌那袭白袍上,染上了斑斑鲜血,尤其胸前那一抹红,格外扎眼。
「一时不慎,无妨。」
他虽这么说,但脸色可见苍白。
我伸手扶起他,让他坐在一处石头上,然后仔细看着他身上的伤口。
伤在胸前,刀口很深,此刻血流不止。
裴忌虽然是国师,被人当作神明。
可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这种伤若不尽早医治,是会流血而亡的。
我垂眸,直接伸手扯开他外衣。
「别……」
他没什么力气,动作也没我快,说完的瞬间,我已经将他衣服扯开。
「你一个大男人,如此扭扭捏捏做什么?」
听出我言语中的不满,他叹了口气,语气有些认真。
「我自是无妨,不过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我挑挑眉,想也不想就接了句:「您是国师,又不是和尚,没有不能娶妻的规矩。大不了就娶了我,如何?」
这次,他没接话。
我收回眼神,专注看着他胸前那道长长的血痕。
伤口着实有些深。
还有他心口处,有一道已经结痂的疤痕。
「国师这是为人取过心头血吗?」
我抬头看他,他此刻也正低头看向我,目光深邃,是我读不懂的深意。
他点头,默默将衣服拢了拢。
「为何人?我阿姐吗?」
闻言,他手上动作一顿,我便直接欺身而上,紧紧拽着他手腕,迫使他直视我。
「国师大人,您和我阿姐,当真只是挚友吗?」
裴忌默然,并没有伸手推开我,而是就是这个姿势,身子微微往后靠。
紧接着,他唇角微微勾起,但笑容很是苍白。
「为何会这么说?」
「我原本也只是猜测,可你今日来救我了,你我之间可没有什么情谊。自然,只会是因为我阿姐。」
我了解阿姐。
她虽然温柔敦厚,但性子也足够刚烈。
对于周崇,若对方当真痴情,阿姐也必定不负相思意。
可若是发觉对方骗自己。
按照阿姐的性子,十有八九会选择和离,而她向来不喜京城,却又独独和裴忌成为挚友。
我想,情分必定不浅。
否则今日他也不会来救我了。
听完我的分析,裴忌沉默一瞬,然后竟然低低笑出了声。
他摇头,再没了从前的淡然,眼里倒是染上了一抹打趣。
「我取的那捧心头血,并非为你阿姐。」
「至于我和你阿姐的关系,我从未说谎,只是挚友,仅此而已。」
「但如果你是想问我,为何愿意冒死来救你——」
「那我可以告诉你,并非因为你阿姐。」
他一口气说了不少的话,伤口本就还在流血,这下子面色愈加苍白了。
我故意不去看他的伤口,而是直接追问。
「那是因为什么?」
裴忌没回答,只是看着我笑,一直笑。
某一刻,我脑子里生出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想法。
但很快就被我否掉了。
「国师大人当真好心计,三言两语便想将我绕进去,你可知你如今处境,性命全捏在我手里。」
他坦然点头,丝毫不慌。
「所以,你要杀我吗?」
我摇摇头,又慢里斯条地将他衣服合拢,看着手指沾染上的鲜血,抹了一点沾在他唇上。
「裴忌,你知道的对不对?」
知道我的阿姐,究竟去了哪里;也知道这荒诞的一切,最终的秘密。
他默然,又是避而不答。
直到我起身,他才又一次拽住我的手,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放在我掌心。
「你阿姐说,若是你见到这个,便会相信我。」
我低头,看着掌心的那块玉。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但雕刻得很是粗糙。
这是我当初送给阿姐的生辰礼。
上面还有阿姐的名字,是我亲手所刻。
「你阿姐曾说,她的妹妹古灵精怪,虽然身子孱弱,可向来乐观。那年生辰,你亲手选了这块玉,刻下了你阿姐的名字,你阿姐很欢喜。这块玉也成为你们姊妹之间心照不宣的情谊。」
听完他的话,我伸手抚摸着那道熟悉的字迹,心里触动不已。
「裴忌,真的不能告诉我吗?」
我声音已然有些哽咽。
我了解阿姐的性子。
这是我送她的生辰礼,就算是被她亲手所毁,也绝不可能赠予他人,更不会告知别人,这是我所送的。
能在裴忌手中,那定然对他是极度信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没事,我可以自己查。」
说罢,我将那块玉收好,然后又从袖子里取出一方丝帕,以极快速度扫过他口鼻。
裴忌瞪大了双眼,可到底躲闪不及,最终晕厥。
见他昏了过去,我才缓缓起身,走到洞口外,将一早就备好的信号弹拿了出来。
我沈家特制的信号弹,一经发出,就定会有人来救我。
10
裴忌醒来时,那个女人和周崇都已经到了寺庙里。
一见到我,她就迅速握住我的手,满眼担忧模样。
「意儿,幸好你没出事。」
我也配合着掉了两滴泪,而后又将目光落在周崇脸上。
他此刻正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想,他应该是在生气,未能如计划般英雄救美,还因此伤了裴忌。
得罪了国师,这对他的皇位之争可是大大的不利。
但我只当作看不见。
目光落在裴忌脸上,露出满脸担忧。
「国师大人,您终于醒了。若非您偶然路过救下我,或许此刻我已经丢了性命。」
说话间,我又用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
和裴忌姑且算是明牌。
彼此心照不宣,他见我演戏,只是眼角抽了抽,倒也没揭穿。
半撑着身子坐在床榻上,一副清清冷冷模样。
「碰巧路过罢了。」
说完,我面前的这个女人又看了看裴忌,她走上前,微微行了个礼。
「还要多谢国师大人救下舍妹了。」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
这个女人,似乎和裴忌之间,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像是好友,但也不是陌生人。
一切,似乎更复杂了。
我不动声色地观察面前这几个人的表情,最终决定走向周崇。
「姐夫,这京城好不安全,我有些害怕。」
面对我的突然示好,周崇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嘴角弧度勾起,肉眼可见的愉悦。
「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我故意没去看那个女人,也没有看还躺在床上的裴忌。
但我知道,他们此刻的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但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只跟在周崇身边,装出一副害怕到了极致的样子,时不时再掉几滴泪,露出一副全身心依赖模样。
良久,前来追查匪徒的大将军,说是有要事告知周崇。
他走了出去,裴忌这才开口:「房中血腥味太重,王妃还是不要待太久了。」
闻言,那女人瞧了我一眼,眼底有些复杂。
然后点点头,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了出去。
她一走,裴忌便没了先前那副淡然模样,而是微蹙着眉,目光紧紧落在我身上。
「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周崇就是想要利用你。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利用,如何能让对方死心塌地,你身为沈家家主,纵然是未出阁的女儿家,也必定不会什么都不懂。沈枳意,他不是个好人,你应该离他远些,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了然,转身看着裴忌,冲他笑了笑。
「你明知我想知道什么,可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别拦着我用自己的方式去找真相。」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最终沉默了下来。
半响,才只说了一句:「你只需要知道,你可以信任我,我可以保护你。」
这话可真好听啊。
没有人不喜欢听漂亮的话。
可像鲜花。
越漂亮,或许就越有毒。
可是人,总得面对现实。
11
之后几天,我一直都待在王府内,并没有再出去过。
先前让人查探的消息,也逐一有了回应。
譬如宋家,宋湄是嫡女,自幼金尊玉贵,性子也养得极其跋扈。
宋家有不少儿女,那些庶女都受过她的欺负。
更有甚者,被她毁了容,丢到庄子里自生自灭。
如此蛇蝎毒妇,要是能入萧王府,可就热闹了。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