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女婿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正好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地方。老伴赵桂兰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却盖不住客厅里传来的、属于年轻人的喧闹笑声。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女婿调到了35。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像一根看不见的针,正好扎在我耳膜最不舒服的地方。老伴赵桂兰在厨房洗碗,水流声哗哗作响,却盖不住客厅里传来的、属于年轻人的喧闹笑声。
我,林建华,今年六十二,退休前是国营厂的技术员,一辈子跟刻度和精度打交道。三年前,我和老伴带着毕生积蓄六十万,住进了女儿林悦这套一百四十平的新房。我没动那笔钱,就放在一个单独的存折里,压在床头柜最里面的抽屉,挨着一本褪了色的相册。相册里是我们一家三口在旧房子的合影,那时候,房子小,但心很近。
“爸,您往里挪挪,脚伸不开。”女婿陈阳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游戏手柄,眼睛没离开电视。
我默默地把腿收了回来,后背贴紧了沙发的边缘。这沙发,是我们来的时候挑的,特意选了最贵的皮质,想着一家人坐着舒服。可现在,我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件。
赵桂兰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围裙还没解。她总是这样,手脚不停。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话,但我没接。最近,她总是这样反常地沉默,尤其是在晚饭后,她会一个人在厨房磨蹭很久,直到客厅只剩下电视的声音。
“妈,您歇会儿吧,天天这么忙。”林悦从房间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抹布。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赵桂elan笑了笑,笑容有些僵。
林悦挨着我坐下,拿起一块苹果递给我,又轻声说:“爸,妈,那个……关于我公公婆婆那边……”
她话没说完,陈阳突然“哎呀”一声,游戏里的人物被打败了。他烦躁地把手柄一扔,站起来说:“渴死了,老婆,给我倒杯水。”
林悦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她站起身,默默地去倒水了。我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那根叫不安的弦,又被拨动了一下。
这套房子,当初买的时候,陈阳家说刚买了车,手头紧。我二话没说,跟老伴把养老的钱拿了出来。我说:“都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陈阳当时握着我的手,眼镜片后面的眼睛亮晶晶的,一个劲儿地说:“爸,您放心,以后我跟小悦一定好好孝顺您二老。”
这三年来,我和老伴没闲着。早上五点半,我起床去买最新鲜的菜。六点半,老伴把早餐准备好。七点,喊他们起床,送三岁的外孙乐乐去幼儿园。白天,打扫卫生,洗衣做饭。晚上,接乐乐放学,陪他玩,给他洗澡,哄他睡觉。我们就像两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这个家转。
我们以为,付出总有回报。我们以为,一家人,就是互相扶持。
直到三天前,陈阳的妈打来一个电话。我在阳台给花浇水,听得断断续续。
“……什么?要来住一阵子?”是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对,我爸退休了,说想来城里享享福,顺便看看乐乐……”是陈阳在解释,声音压得很低。
“那……住哪儿啊?家里就三个房间……”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我没听清。只看到陈阳挂了电话,走到阳台门口,看着我,脸上挂着他一贯的、温和的笑容。
“爸,我爸妈要来住一阵子。”他说。
我点点头:“哦,那好啊,亲家来了热闹。”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那个他每次要说正事前的标志性动作。“是啊,就是……家里房间不太够。小悦的意思是,我们年轻人,晚上睡沙发凑合凑合也行。”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顿了顿,接着说:“但是我想着,总不能让我爸妈来享福,结果睡沙发吧?他们年纪也大了。所以……我跟小悦商量了一下……”
他没说下去,但我已经猜到了。客厅的电视声依旧喧闹,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根看不见的针,从耳膜,一路扎进了我的心脏。
第1章 不速之客
那个“商量”的结果,在第二天晚饭的餐桌上,被陈阳以一种极为体贴的方式提了出来。
“爸,妈,”他给我的酒杯满上,又给赵桂兰夹了一筷子她最爱吃的鱼,“这几年,您二老真的辛苦了。没有您们,我跟小悦这个小家根本撑不起来。”
我端起酒杯,没说话。我知道这是开场白,后面必然跟着转折。
赵桂elan擦了擦围裙上的手,笑着说:“一家人,说什么辛不辛苦的。”
“对,都是一家人。”陈阳立刻接话,这是他的口头禅,以前听着暖心,现在听着,却像一把包裹着棉花的锥子。“正因为是一家人,才想让大家都舒舒服服的。”
林悦低着头,一个劲儿地给乐乐碗里挑鱼刺,不敢看我们。
“我爸妈下周就到,”陈阳清了清嗓子,“乐乐这间房肯定不能动。我们主卧,他们睡也不习惯。就剩下……您二老这间次卧了。”
来了。我捏着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
“我跟小悦想了个办法,”他语气轻快,仿佛在宣布一个好消息,“咱们这个小区旁边,有个公寓,租金不贵,环境也好。我们想着,要不先委屈您二老,在那边租个单间过渡一下?也就一两个月。房租我们来出,肯定不能让您二老再花钱了。”
“哐当”一声,赵桂兰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空气瞬间凝固。乐乐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们:“奶奶,筷子掉了。”
赵桂兰慌忙弯腰去捡,我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出去住?”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搬出去?”
“爸,您别误会!”林悦急了,抬起头,眼圈红了,“不是赶你们走!就是暂时的,我公婆他们……你知道的,在老家住惯了大房子,让他们跟我们挤一个房间,他们肯定不乐意。”
“他们不乐意,我们就得乐意?”我冷笑一声,“我们在这住了三年,这里是我们的家。现在亲家要来,就让我们卷铺盖走人?这是哪家的道理?”
“爸!你怎么能这么说!”林悦的声调高了起来,“什么叫卷铺盖走人?说得这么难听!我们不是都说了是暂时的吗?”
“暂时?一个月?两个月?”我的火气也上来了,说话的句子开始变短,“然后呢?他们走了我们再搬回来?我们是皮球吗?让你们踢来踢去?”
“爸!”
“够了!”陈阳低喝一声,皱着眉头推了推眼镜,“爸,我们是好好跟您商量。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爸妈难得来一次,我们做子女的,总得尽孝吧?让他们住得舒心,不是应该的吗?”
“那我们呢?”我指着自己和老伴,“我们俩就不是你爸妈?我们俩的舒心就不重要了?”
“当然重要!所以才说去租个好点的公寓啊!”陈阳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我们出钱,给您找个带电梯的,环境好的,不比跟我们挤在一起强?您白天还能过来带乐乐,晚上回去休息,也清净。”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是在为我们着想,仿佛这是一种恩赐。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堵得慌。三年的付出,六十万的积蓄,换来的就是一句“为了你们好”,然后把我们扫地出门。
“行啊。”我突然平静下来,看着陈阳,“真是我的好女婿。”
说完,我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回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我听到林悦的哭声和陈阳的低声安慰。
赵桂兰跟了进来,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把我的几件换洗衣物拿出来,又放回去,来来回回,像个找不到方向的陀螺。
“别收拾了。”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真正为我亮的。
“建华……”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要不……我们就搬出去吧?别让小悦为难。”
我猛地回头看她:“你也这么想?你也觉得我们应该给他们腾地方?”
她别过脸去,擦了擦眼睛:“不然能怎么办?跟他们吵?小悦夹在中间,心里该多难受啊。咱们做父母的,不就是盼着她过得好吗?”
“盼着她好,就是让我们受委屈?”我站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这口气,我咽不下!”
我走到床头柜前,猛地拉开那个抽屉。存折和相册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拿出那本旧相册,翻开。照片上,年轻的我和赵桂elan抱着小小的林悦,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那个只有六十平的旧房子,墙壁上还有林悦小时候的涂鸦。
那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却像拥有一切。
现在,我们住着大房子,却感觉一无所有。
“人心,就是这么一步步凉的。”我喃喃自语,这句话,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约1900字)
第2章 裂痕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饭桌上,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我和陈阳不再有任何交流,他看到我,会刻意地绕开。林悦的眼睛总是红肿着,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看看我,又看看她丈夫,欲言又止。
只有乐乐,毫无察觉。他会像往常一样,把他的玩具小汽车开到我的脚边,奶声奶气地说:“爷爷,你看,擎天柱!”
我会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心里一阵阵地发酸。这孩子,是我们一手带大的。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奶奶”,学会走的第一个拥抱是给我的。现在,我们却要离开他了。
有一次,乐乐拿着林悦的手机,跑到我面前,让我帮他点开动画片。我拿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机器,却不知道该点哪里。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图标,每一个都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们。
“爷爷,这个,这个!”乐乐用小手指着一个蓝色的图标。
我试探着点了进去,跳出来一堆广告。我手忙脚乱地想关掉,却越点越多。
“哎呀,不是这个!”乐乐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这时候,林悦走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过手机,熟练地操作了几下,动画片就播了出来。她把手机递给乐乐,然后看着我,轻声说:“爸,这个我教您好几次了,您怎么又忘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废品。我能设计出最精密的机器零件,却搞不懂这个小小的手机。我和这个家的距离,或许就像我和这个手机的距离一样,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着一整个无法逾越的时代。
我喉咙发紧,没说话,转身走回了房间。
赵桂兰正在阳台上收衣服。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这几年老了很多。她的腰不再像以前那么挺直,头发里的白丝也藏不住了。她把陈阳和林悦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然后是乐乐的小衣服,最后才是我们俩的。她总是这样,把所有人都放在自己前面。
晚上,陈阳又一次在饭后提起了租房的事。这次,他直接把手机放到了桌上,屏幕上是租房APP的界面。
“爸,妈,我看了几套,您二老看看喜欢哪个?这个离得近,走路五分钟就到,就是旧了点。这个新一些,在隔壁小区,就是贵一点。”他滑动着屏幕,像个推销员。
我盯着那些照片,装修精致的单身公寓,崭新的家电,独立的卫生间。它们看起来那么好,却又那么冰冷。
“我们不用你操心。”我冷冷地说。
“爸,我这不是操心,是尽责任。”陈阳推了推眼镜,“我总不能让我爸妈来了,您二老还没个着落吧?”
“你的责任,就是把我们赶出去?”
“爸!您能不能讲点道理?”陈阳的音量也高了,“这房子是我跟小悦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俩的名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插进我的胸膛。
我愣住了。是啊,房产证上是他们的名字。我们算什么呢?是借住的亲戚?还是带薪的保姆?
“陈阳!”林悦尖叫起来,用力打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了吗?”陈阳也来了火气,站了起来,“这三年来,吃我们的,住我们的,我们说过一句什么吗?现在只是让爸妈暂时出去住两个月,就好像我们犯了多大的罪一样!这房子首付是我俩付的,月供是我俩还的,我们连这点处置权都没有吗?”
“首付?”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也站了起来,指着他,“你再说一遍,首付是谁付的?”
陈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林悦的脸色惨白,她拉着我的胳膊,哀求道:“爸,爸你别说了……别说了……”
我甩开她的手,一步步逼近陈阳:“你说啊!那六十万,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跟你妈一辈子的血汗钱,拿给你买房子,你现在说首付是你付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赵桂兰冲过来,抱住我,哭着说:“建华,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阳,突然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阳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老人,心里涌起的不是愧疚,而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烦躁和怨恨。
他承认,林建华夫妇拿了六十万。但那笔钱,在他看来,早已不是一笔单纯的资助。三年来,岳父的严苛,岳母的唠叨,他们在这个家里无处不在的“存在感”,都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他感到窒息。他觉得自己的家,更像是岳父家的分部。他想把电视声音调大一点,岳父会说“吵”;他想周末睡个懒觉,岳母五点半就开始在厨房叮当作响;他教育乐乐,岳父总会插嘴说“孩子还小”。
这次父母要来,对他来说,是一个契机,一个重新夺回这个家“主权”的契机。他早就盘算好了,让岳父母搬出去,哪怕只是暂时的。只要他们搬出去了,再想搬回来,主动权就在自己手里了。
他故意说出“首付是我俩付的”这种话,就是为了激怒林建华。他知道岳父的脾气,一点就着。只要他发火,事情就会闹大,林悦就会为了平息事端而妥协。他算准了岳父的骄傲,也算准了妻子的软弱。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良心?”陈阳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嘲讽和不屑,“爸,您别忘了,这房子的月供,每个月一万二,是我们俩在还。您那六十万,听着是多,但这三年的菜钱、水电煤气费、乐乐的开销,您算过吗?我们要是真请个保姆,一个月也得七八千吧?三年下来又是多少钱?咱们别算那么清,算清了,伤感情。都是一家人嘛。”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他把我们的付出,折算成了保姆的工资。把我们的亲情,量化成了冰冷的金钱。
我气得眼前发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赵桂lan扶住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好……好……”我指着他,手指抖得不成样子,“真是我的好女婿……算得真清楚……”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悦哭着解释,但她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你闭嘴!”我冲她吼了一句,“这就是你找的好男人!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那天晚上,我们第一次在女儿家,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争吵的地点,就在这个我们曾经用心布置的客厅里。
夜深了,我和赵桂兰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房间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建华,”赵桂兰在黑暗中轻轻地叫我,“那六十万……其实……不止是首付。”
我心里一沉:“什么意思?”
“当时买房,小悦他们还差一百多万。陈阳家只肯出二十万装修。我怕你不同意,就……就跟小悦说,把咱们那六十万全用了,又跟她舅借了四十万,才凑够了全款。房贷……是假的,每个月他们是往一个卡里存一万二,说是还她舅的钱。”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忐忑。
这个秘密,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
我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出了首付,他们自己也在承担。我心里还存着一丝“他们也在为这个家努力”的念头。可现在,这个念头被彻底击碎了。
这个家,从根上,就是用我们的钱,和我们欠下的债,垒起来的。而我们,却要被从这个家里赶出去。
“你……你糊涂啊!”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我的心,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冷。
“我只是……不想你压力那么大,也想让小悦在婆家能抬得起头……”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疲惫。
原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我那可笑的自尊心,我那“只出首付,让他们自己奋斗”的坚持,在老伴和女儿的“爱”的密谋下,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抬得起头?”我惨笑一声,“现在呢?现在她抬得起头了,我们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一夜,我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约4400字)
第3章 沉默的战争
从那晚秘密被揭开后,我和赵桂兰之间也开始了一场沉默的战争。
我不理她,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失望,无力,还有对自己被蒙蔽的愤怒。我觉得她和女儿一起,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傻子。她们自以为是的爱,剥夺了我作为一家之主,一个男人,去面对真相和承担责任的权利。
我们分床睡了。我每天都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沙发很软,但我每晚都像睡在钉板上,浑身的骨头都疼。
赵桂lan也不跟我说话,但她会每天晚上,在我“睡”着后,悄悄地从房间里出来,给我盖上被子。然后,她会端一杯温水,放在我手边的茶几上,位置永远是那个我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杯子里的水总是温的,显然是她半夜又换过。
有一次,我假装睡着,感觉她走近了。我闻到了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肥皂味。她在沙发边站了很久,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我脸上。黑暗中,我听到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充满了疲惫和忧伤。然后是她蹑手蹑脚离开的脚步声。
那一刻,我的鼻头猛地一酸。我们吵了一辈子,闹了一辈子,但从未像现在这样,用沉默来互相折磨。我知道她在用她的方式道歉,在用她的方式表达关怀。但我心里的那个疙瘩,解不开。
亲家母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是直接打给了林悦。他们已经买好了下周三的火车票。
时间,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要落下来了。
陈阳开始变本加厉。他不再是“商量”,而是直接把一份打印好的租房合同放在了餐桌上。
“爸,这套我替您定下了,押一付三,我都付了。您和妈什么时候方便,就可以搬过去。家具家电都是齐的,拎包入住。”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手里的文件,刻意不与我对视。
我拿起那份合同,纸张很薄,却感觉有千斤重。我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流放的犯人,连目的地都不能自己选择。
“你凭什么替我们决定?”我把合同扔在桌上。
“爸,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陈阳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我爸妈后天就到了,家里总得收拾出来吧?乐乐的房间那么小,他们的行李都放不下。您二老总得通情达理一点吧?”
“通情达理?”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气得笑了起来,“我们把一辈子的积蓄都掏出来了,换来的就是让你教我们什么叫通情达理?”
“钱钱钱,您就知道钱!”陈阳也烦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把乐乐吓得一哆嗦,“那笔钱就算是我们借的,行了吧!我们以后还给您!但现在,这个家是我做主,我说怎么办,就得怎么办!”
“你……”我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就在这时,林悦冲了过来,一把抢过那份租房合同,几下就撕得粉碎。
“够了!都别吵了!”她哭着喊道,眼睛通红,“不就是房子吗?我不住了!这个家我也不要了!你们都满意了吧!”
她把撕碎的纸片狠狠地摔在陈阳脸上,转身跑进了房间,用力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一片狼藉,碎纸片像冬天的雪花,飘飘扬扬地落下,盖住了我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
陈阳愣在原地,脸上还挂着几片碎纸。他看着紧闭的房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赵桂lan默默地蹲下身,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碎纸。她的腰弯得很低,仿佛想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我看着她,心里那块坚硬的冰,仿佛裂开了一道缝。我们夫妻俩,像两只困在笼子里的刺猬,想靠近取暖,却又害怕刺伤对方。而现在,笼子破了,我们却发现,外面是更刺骨的寒冬。
“别捡了。”我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布满了操劳留下的细茧。
我扶着她,走回我们的房间,关上了门,把外面的争吵和狼藉都隔绝在外。
房间里很安静。我们俩坐在床边,谁也没说话。但这一次,沉默不再是战争,而是一种无声的慰藉。
我知道,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个家,已经经不起更多的风雨。我们必须站在一起,不是为了跟谁斗,而是为了我们自己,为了我们这几十年相濡以沫的感情。
“桂兰,”我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对不起。”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用力地摇着头:“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瞒着你……”
我把她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个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坚强、那么能干的女人,此刻在我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家,不能就这么散了。”我看着窗外,一字一句地说,“但这个委屈,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受了。”
窗外,天色渐晚,城市的光一点点亮起。我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我不再是一个人。
(约6400字)
第4章 阳台上的黎明
那天晚上,我和赵桂兰谈了很久。从我们年轻时谈恋爱,到林悦出生,再到她上学、工作、结婚。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掠过。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过话了?好像从住进这个大房子开始,我们的话题就只剩下了柴米油盐和带孩子。
“建华,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赵桂兰擦干眼泪,情绪平复了许多,“我偷偷存了点钱,不多,五万块。是这几年你给我的家用,我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还有我自己的那点退休金。我想着,万一……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咱们也不至于没个落脚的地方。”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大大咧咧、心里存不住事的人。没想到,她比我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她就像一只老燕,在察觉到风雨欲来时,已经悄悄地开始衔泥筑巢,为自己和伴侣准备一条退路。
我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有感动,有心疼,也有一丝愧疚。我这个男人,这个一家之主,竟然还没有一个女人有远见。
“钱的事,先别动。”我握住她的手,“这是我们的底牌。”
那一夜,我睡在了床上,而不是沙发。虽然还是没怎么睡着,但心却前所未有地踏实。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我走到阳台上,想透透气。清晨六点的城市,还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薄雾中。楼下的马路上,已经有了早起赶路的车辆,发出细微的声响。
赵桂lan也起来了,她给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起这么早?”她轻声问。
“睡不着。”我看着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际线,说,“桂兰,我想好了。”
她没问我想好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着。
“我们搬。”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感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赵桂lan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她转头看我,眼睛里满是惊讶。
“但是,”我话锋一转,“不是搬去陈阳找的那个地方。我们自己找。而且,钱的事,必须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
“那六十万,加上你跟弟弟借的四十万,总共一百万。就当是我们借给他们的。亲兄弟明算账,父子也一样。他们既然跟我们算保姆费,那我们就跟他们算房款。他们什么时候把钱还清,我们什么时候才算两讫。”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是我那被践踏的尊严,能想出的唯一反击方式。我不要他们的孝顺,不要他们的施舍,我只要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和尊重。
赵桂lan沉默了很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
黎明的光,终于冲破了云层,洒在我们身上。虽然还有些凉意,但却充满了希望。我们就像两棵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老树,在最艰难的时刻,把根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林悦房间的门开了。她走了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脸色憔悴。她看到我们站在阳台上,愣了一下,然后低着头走了过来。
“爸,妈。”她声音沙哑。
我和赵桂lan都没说话。
她走到我们面前,站了很久,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爸,妈,对不起!是我不孝!是我没用!”她泣不成声,“你们别搬走,好不好?我去跟陈阳说,我去跟他吵,跟他闹!大不了……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我不能没有你们!”
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儿,我和赵桂lan的心都碎了。这毕竟是我们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啊。
赵桂lan赶紧去扶她:“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我没有动。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她是爱我们的,但她的爱,太软弱,太无力。在她的丈夫和她的父母之间,她像一根被来回拉扯的皮筋,除了哭泣和下跪,她拿不出任何有效的解决办法。
“起来吧。”我终于开口,“日子不过了,这种话不要轻易说。你跟陈阳有乐乐,你们是一个家。我们,是另一个家。”
林悦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爸,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决定搬出去。”我平静地看着她,“但不是被赶出去,是我们自己选择离开。”
“为什么?爸,为什么!”她不能理解。
“因为人,不能没有尊严地活着。”我说,“你爸妈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不想活得像个累赘,像个看人脸色的保姆。”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在林悦心上。她捂着嘴,哭得更凶了。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为难。”我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跟陈阳的日子,好好过。乐乐,我们有空会回来看他。至于我们,你不用担心,我们有手有脚,饿不死。”
我这番话说得决绝,其实心里在滴血。我何尝想离开女儿,离开外孙?但有些底线,一旦退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爸……”
“好了,别哭了。”我打断她,“去做早饭吧,乐乐该饿了。”
我转身,不再看她。我怕再多看一眼,我的决心就会动摇。
阳台上的风,吹干了我眼角的湿意。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们和女儿之间,隔上了一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墙。
(约8400字)
第5章 “不速之客”的到来
亲家是在一个周三的下午到的。
我和赵桂兰已经打包好了大部分行李。我们的东西不多,几箱衣服,一些日常用品,还有那个我一直放在抽屉里的相册和存折。所有的箱子都整齐地码放在我们房间的角落,像一座无声的纪念碑,记录着我们在这里生活过的三年。
门铃响的时候,是陈阳去开的门。
“爸!妈!”他兴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和赵桂lan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都看到了复杂的情绪。我们没有出去迎接,只是坐在房间的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哎哟,我的大孙子!快让奶奶抱抱!”是亲家母尖细的嗓音。
“乐乐,叫爷爷奶奶。”是林悦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爷爷,奶奶。”乐乐的声音很小。
外面传来一阵寒暄和笑声,然后是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
“爸妈,你们先坐,喝口水。小悦,去给爸妈倒茶。”陈阳指挥着。
过了一会儿,我们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爸,妈,我爸妈来了,你们……出来坐坐吧?”是林悦。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说:“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我们走出房间。客厅里,亲家公和亲家母正坐在沙发的主位上,就是我以前常坐的那个位置。亲家公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瘦高个,正打量着房子。亲家母则是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女人,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鲜艳衣服,正拉着乐乐问东问西。
看到我们出来,客厅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哟,亲家、亲家母也在啊。”亲家母率先开口,笑容满面,但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这几年,辛苦你们了,帮着小阳他们带孩子。”
“应该的。”赵桂lan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快坐,快坐。”陈阳招呼着,但他没说让我们坐哪儿。沙发上已经没有位置了,我们只能拉过餐厅的椅子,坐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
“这房子真不错,敞亮!”亲家公终于开口了,他拍了拍沙发的扶手,“比我们老家那破房子强多了。”
“爸,您喜欢就好,以后就住这儿,好好享福。”陈阳立刻接话。
亲家母的眼睛在我们房间门口码放的箱子上瞟了一眼,然后状似无意地问:“哎,亲家,你们这是……要出远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林悦的脸“唰”地一下白了。陈阳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我还没开口,赵桂lan抢先说道:“是啊,我们准备搬出去住,换个清静点的地方。”
“搬出去?”亲家母的声调高了八度,满脸的不可思议,“这好好的大房子不住,搬出去干嘛?小阳,你和小悦是不是惹亲家生气了?”她这话,看似在责备儿子,实则是在把我们往“不懂事”的火坑里推。
“妈,没有的事。”陈阳赶紧解释,“是我爸妈他们自己想换个环境。”
“是啊,亲家母,”我平静地接话,“我们年纪大了,喜欢安静。这里人多,我们怕吵到你们。”
我的话,软中带硬,把他们的“好意”又顶了回去。
亲家母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哎呀,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吵不吵的。人多才热闹嘛!是不是啊,乐乐?”
她把乐乐拉到怀里,用力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乐乐挣扎着从她怀里出来,跑到我身边,拉着我的手,仰起小脸,用他最天真的声音问:“爷爷,你和奶奶为什么要搬走呀?是因为陈爷爷和陈奶奶来了,家里住不下了吗?”
童言无忌,却最是伤人。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愣住了。
亲家公和亲家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陈阳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冲乐乐吼道:“乐乐!胡说什么!回你房间去!”
乐乐被他吓得一哆嗦,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哇地一声哭起来。
林悦赶紧抱起乐乐,一边哄一边瞪着陈阳。
客厅里,乱成一团。
我蹲下身,把乐乐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我看着他挂着泪珠的小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孩子是无辜的,他只是说出了最直白的事实。而这个事实,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在场所有成年人的虚伪和不堪。
“不怪乐乐,”我抬起头,目光扫过陈阳,扫过他的父母,“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我抱着乐乐,站起身,对赵桂lan说:“我们走吧。”
“去哪儿?”赵桂lan问。
“去找房子。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
我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抱着还在抽泣的乐乐,带着赵桂lan,走出了这个我们付出了所有,却最终不得不离开的家。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听到身后传来亲家母尖锐的声音:“哎,这叫什么事啊!我们一来,他们就走,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难看吗!”
我没有回头。我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外孙,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内的一切。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我看着镜子里自己苍老而疲惫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我们来的时候,带着六十万和满心的期望。
我们走的时候,却只带走了一身的伤痕和一个孩子的眼泪。
(约10300字)
第6章 储物间的摊牌
我们并没有真的走远。我只是带着赵桂兰和乐乐,在楼下的公园里坐了一会儿。乐乐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看着他熟睡的脸,我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建华,我们真就这么走了?”赵桂兰忧心忡忡地问。
“不。东西还没拿完,账还没算清,怎么能走?”我看着小区的方向,“等他们闹够了,我们再回去。有些话,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大概一个小时后,林悦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爸,你们在哪儿啊?快回来吧,乐乐呢?我求求你们了……”
“我们在楼下。马上回去。”我挂了电话。
当我们再次推开家门时,客厅里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亲家公黑着脸抽烟,亲家母坐在沙发上抹眼泪,陈阳和林悦站在一边,像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看到我们回来,陈阳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板起脸:“爸,您这是干什么?带着孩子就往外跑,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
“好好说?”我冷笑,“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把睡着的乐乐交给林悦,让她抱回房间。然后,我走到我们房间门口,指着那一堆箱子,对陈阳说:“这些,是我们的东西。还有一些在储物间。我们现在就去收拾。收拾完了,我们就走。”
说完,我拉着赵桂兰,径直走向门口那个小小的储物间。
储物间不到五平米,堆满了各种杂物。我们的几个旧箱子被压在最底下。空间狭小,我和赵桂兰一进去,就显得异常拥挤。
陈阳跟了过来,堵在门口,皱着眉头说:“爸,您非要现在闹吗?我爸妈刚来,您让他们怎么想?”
“他们怎么想,我管不着。”我头也不回地开始往外搬东西,“我只知道,这个地方,我们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爸!”陈阳的语气加重了,“您能不能别这么固执?我都说了,房租我付,给您找好的公寓,您还想怎么样?”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在狭小的空间里,与他对视。储物间没有窗户,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想怎么样?”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想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百万。”
陈阳愣住了,随即失笑出声:“爸,您开什么玩笑?什么一百万?”
“买房子的钱。我给你的六十万,加上桂兰跟你舅借的四十万。总共一百万。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这笔钱,不是给你们的,是借给你们的。既然你们觉得我们住在这里是吃你们的、喝你们的,那好,我们走。但这笔钱,你们必须还给我们。”
陈-阳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推了推眼镜,标志性的动作下,眼神却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爸,您这是敲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敲诈?”我逼近一步,“你用着我们的钱买了房子,把我们当保姆使唤了三年,现在要把我们扫地出门,还说我敲诈你?陈阳,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他梗着脖子反驳,“这三年你们住在这里,生活费我们全包,这不算钱吗?乐乐的奶粉、尿布、兴趣班,哪样不是钱?你们带孩子是辛苦,但我们也没亏待你们吧?现在说借,当初怎么不说?当初说的是‘都是一家人’!”
“都是一家人?”我抓住了他这句话,冷笑起来,“对,‘都是一家人’!所以,一家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啃老,就可以把父母的毕生积蓄当成理所当然,就可以在自己的父母来了之后,把岳父岳母赶出去租房!陈阳,你这句‘都是一家人’,用得可真好啊!”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他的脸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林悦和亲家公、亲家母都闻声赶了过来,堵在小小的储物间门口。
亲家母一听“一百万”,立刻就炸了:“什么一百万?亲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讹人讹到自己女儿家来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妈,你别说了!”林悦哭着拉她。
“我怎么不能说!”亲家母甩开她的手,指着我,“我们家陈阳是娶了你女儿,不是卖给了你们家!你们拿点钱出来帮衬一下,不是应该的吗?现在倒好,还想往回要!天底下没见过你们这样的父母!”
“我们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一直沉默的赵桂兰突然爆发了。她冲到我身前,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指着亲家母,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们把女儿养这么大,掏空家底给她买房子,我们没想过要回报!我们给她带孩子,做牛做马,我们也没怨言!我们只想着,老了,有个地方住,能天天看着女儿外孙,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可你们呢?你们一来,就要把我们赶走!现在还说我们讹人?你还要不要脸!你讲不讲理!”
赵桂兰很少发火,但一旦发起火来,那股气势谁也挡不住。她一连串的质问,让亲家母都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告诉你,”赵桂兰指着陈阳,“这钱,你们必须还!一分都不能少!从今天起,我们跟你们家,一刀两断!小悦,你要是还认我们是你爸妈,就跟他把账算清楚!你要是觉得我们是在无理取闹,那好,从今往后,我们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说完,她拉着我,推开堵在门口的人群,走出了储物间。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林悦,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眼泪无声地流淌。一边是咄咄逼逼的婆婆和理亏的丈夫,一边是决绝的父母。她被夹在中间,像要被撕裂一般。
我知道,我把最难的选择,留给了我的女儿。
但我也知道,如果今天不把话说绝,不把路走绝,那么我们老两口,将永远活在被轻视和践踏的泥潭里。
我没有再给她任何缓冲的余地,拉着赵桂兰,拿起我们放在门口的两个小行李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一次,我们是真的走了。
(约12400字)
第7章 未完的螺丝
我们在一家离小区不远的小旅馆里住了下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掉漆的桌子,和一个小小的窗户。窗外,就是我们曾经住了三年的那个小区。晚上,我能清楚地看到女儿家亮着灯的窗户。
我和赵桂兰都没有说话。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我坐在桌子前,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乐乐的笑脸,听到了他喊我“爷爷”的声音。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建华,我们会不会……太狠了?”赵桂lan幽幽地问。
“不狠,他们记不住疼。”我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我们要是退了,就什么都没了。”
第二天,林悦来了。她一个人来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爸,妈,我给你们熬了点粥。”她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声音沙哑。
我们谁也没动。
她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过了很久,才说:“爸,妈,对不起。”
“你不用跟我们说对不起。”我说,“你该跟你自己说。问问你自己,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我和陈阳……吵了一架。”她低着头,小声说,“我让他还钱。他说……他现在没钱。公司的项目出了问题,奖金发不下来,他手里也很紧。”
“那是他的事。”我冷冷地说,“没钱,就让他想办法。当初他有办法让我们拿出一百万,现在就该有办法还回来。”
“爸……”她哀求地看着我。
“小悦,”赵桂lan开口了,语气虽然温和,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爸说得对。这不是钱的事,是理。这个理要是不争回来,我们老两口,以后在你婆家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你,也一样。”
林悦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粥盛出来,放在我们面前,然后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们就像在打一场拉锯战。林悦每天都来,有时送饭,有时送些生活用品。陈阳没有露面,但林悦说,他已经在联系卖车了。他的父母,在家里大吵大闹,说我们是在逼死他们儿子。
我和赵桂lan铁了心,不松口。我们用她存下的那五万块钱,在附近一个老小区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房子很旧,墙壁都有些发黄,但朝南,阳光很好。
我们开始搬家。没有找搬家公司,就是我和赵桂兰,用一个小推车,一趟一趟地把我们在那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搬家的那天,林悦和陈阳都来了。陈阳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看到我,他低下头,喊了一声:“爸。”
我没应。
他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爸,这里面是二十万。是我卖车的钱,还有我手里所有的积蓄。剩下的……剩下的八十万,您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还上。我给您写欠条。”
我看着他,他眼神里的那种算计和理所当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狼狈。
我没有接那张卡,而是看向林悦。
林悦走上前,把卡塞到我手里,说:“爸,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该还的。”
我最终还是收下了。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我们的新家,很小,但很温馨。赵桂lan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买了一些二手的家具,其中有一张餐桌,桌腿有些晃。我找来工具,开始修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地板上,暖洋洋的。厨房里传来赵桂lan炒菜的声音,滋啦作响,充满了烟火气。这才是家的味道。
我们在这里住了半个月,生活渐渐走上正轨。我每天去公园下棋,赵桂lan跳跳广场舞,我们都认识了新的朋友。我们很少再提起林悦和陈阳,仿佛那三年的生活,是一场遥远的梦。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赵桂lan会拿出乐乐的照片,看上很久。我知道,她想孩子了。我又何尝不是呢?
这天下午,我正在修理那张摇晃的餐桌,把一颗螺丝拧进去。桌子,终于稳了。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
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小悦”。
我拿着手机,愣住了。这些天,我们和她之间只通过几次短信,说的都是还钱的进度。她从没在这个时间打过电话。
厨房里的赵桂lan好像也听到了铃声,她探出头来,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她没有说话,只是擦了擦手,静静地等着我。
电话铃声固执地响着,一声又一声,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
我看着屏幕上女儿的名字,又看了看站在厨房门口的老伴。我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我不知道,接起这个电话,会听到什么。是 очередная 的道歉?是还钱的进展?还是……她带着哭腔的求助?
我缓缓地放下手机,屏幕依旧亮着。然后,我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螺丝刀,对着刚刚拧好的那颗螺丝,又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滋——”
螺丝刀和螺丝摩擦,发出一声轻微而刺耳的声响。
【互动引导】
这个电话,老林最终会接吗?如果你是他,你会怎么选择?是就此划清界限,还是给彼此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
来源:率真葡萄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