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真丝的料子滑过指尖,像水一样。我粗糙的手指,常年和搓衣板、铁锅打交道,摸着这料子,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引子
我把最后一件白衬衫熨烫平整,挂进萨拉夫人的衣帽间。
真丝的料子滑过指尖,像水一样。我粗糙的手指,常年和搓衣板、铁锅打交道,摸着这料子,总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手机在围裙口袋里震了一下。
我掏出来,是老家邻居张姐发来的微信语音。点开,背景音嘈杂,像是菜市场。
“翠花啊,你家老李最近咋回事?天天往镇上跑,看着气色倒是不错,不像有病的人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空调的冷风吹得我后脖颈发凉。我攥紧手机,屏幕上还映着我那张发黄的脸。五十二岁,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头发里夹着藏不住的白。为了给丈夫老李治病,为了儿子小昂的学费,我一个人跑到这万里之外的迪拜当保姆。
每个月两万块的工资,我只留下一千吃饭,剩下的都打了回去。我告诉自己,吃点苦算什么,只要家里人好好的。
可张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老李的视频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画面晃动,老李的脸一闪而过,背景像是在一个饭馆里。
“喂,翠花啊,咋了?”他的声音有点不耐烦,还夹杂着划拳的声音。
“老李,你在哪呢?”我盯着屏幕,想从那模糊的影像里找出点什么。
“没……没在哪,跟几个老伙计吃饭呢。你那边都晚上了吧?赶紧歇着去,我这忙。”他眼神躲闪,急着要挂。
“你的病呢?药按时吃了吗?张姐说你……”
“哎呀你烦不烦!”他突然拔高了声音,“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清楚?天天查岗,你不累我都累!挂了挂了!”
视频“啪”地一声断了。
我举着手机,愣在原地。衣帽间里昂贵的香水味钻进鼻子,闻着却让人恶心。我仿佛能透过手机,闻到他那边酒桌上的油腻气,听到麻将牌的碰撞声。
他说他在治病,需要一大笔钱。他说他每天都疼得睡不着。可电话那头,却是活蹦乱跳的喧闹。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我在这异国他乡,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省吃俭用,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我以为我在为这个家拼命,可到头来,难道是一场笑话?
【内心独白】
我到底在图什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金碧辉煌的笼子里,每天对着听不懂的语言,吃着不习惯的饭菜。我以为我是在为家人遮风挡雨,可如果他们根本不需要我的牺牲,甚至在骗我,那我这点辛苦,算什么呢?就像这熨烫平整的衬衫,看着光鲜,却没一点人情味儿。
我走出别墅,站在后院的草坪上。
迪拜的夜风带着沙漠的燥热。眼前的草坪修剪得像一块巨大的绿色地毯,完美得没有一丝杂色。可我看着,只觉得空旷和冰冷。
我想起了老家的那个小院,角落里被我开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春天种黄瓜,夏天种豆角,秋天有辣椒和茄子。老李最爱吃我种的西红柿,说沙瓤的,有小时候的味道。
在这里,我什么都没有。除了钱,一无所有。
一个念头,像一棵倔强的野草,从我心底的石缝里钻了出来。
我也要在这里,种一块菜地。
我不管老李是不是在骗我,我也不想再天天琢磨那些闹心事。我就想找点事做,找点能让我的手沾上泥土,能让我闻到庄稼味道的事。
至少,能让这日子,过得像日子一点。
第二天一早,我找到了我的雇主,萨拉夫人。她很高,很瘦,像画里走出来的人,永远化着精致的妆。
我用我蹩脚的英语,加上手机翻译软件,比手画脚地说明了我的想法。
“我想,在后院,一小块地方,种菜。”
萨拉夫人描画精致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解和……或许是怜悯。她打量着我,这个来自中国的、矮小的、皮肤粗糙的女佣。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我听不太懂的、带着优雅口音的英语说了一长串。我只能抓住几个词:“干净”、“随便你”。
我猜,她的意思是,只要不把院子弄脏,我可以随便。
我高兴得差点鞠躬。
我终于可以在这片不属于我的土地上,拥有一小块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哪怕只是一片菜园。
第1章 一捧故乡土
说干就干。迪拜的园艺工具比人还金贵,我在网上找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我找来一块废弃的木板,在别墅区后面的建筑垃圾堆里,捡了一根别人不要的钢筋,让厨房的印度大厨帮我磨尖了头。他就用这简陋的工具,在草坪的角落,一下一下地刨着。
这里的土,和我老家的黑土地不一样。又干又硬,还混着沙子,刨起来费劲得很。没一会儿,我后背的衣服就湿透了,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掉进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那感觉,就像我寄回家的钱,和我那份沉甸甸的牵挂,不知落到了何处。
我停下来,捶了捶酸痛的腰。看着眼前这块刚翻出来不到一平米的土地,心里五味杂陈。老李的脸,张姐的话,像苍蝇一样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掏出手机,又翻出和老李的聊天记录。上个月,他说医生建议用一种进口药,一个疗程就要三万。我二话没说,把刚发的工资和攒下的钱凑了凑,给他打了四万过去。我还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治,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现在想来,那些话,就像一个个巴掌,扇在我脸上。
【内心独白】
人到中年,最怕的就是真心错付。我把老李当成天,当成我撑下去的全部理由。可如果这片天是假的,是漏的,那我撑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这双手,以前是在纺织厂里织布,后来是在家里揉面,现在是在这里刨土。我从没怕过辛苦,怕的是辛苦得不明不白,像个傻子。
我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
不行,不能再想了。越想心越乱。
我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刨地上。钢筋和硬土碰撞,发出“噗噗”的闷响。这声音,比想那些烦心事踏实多了。
整整三天,我利用每天下午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硬是开出了一块五六平米大小的菜地。我用捡来的砖头,在菜地周围砌了一圈矮矮的边,看上去像模像样。
可新的问题来了,种子。
迪拜的超市里,卖的都是包装精美的进口种子,一小包就要几十迪拉姆,够我吃好几顿饭了。我舍不得。
我想起我来的时候,怕这边水土不服,我妈偷偷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塞了一小包东西。用好几层报纸包着,里面是一捧干硬的泥土,还有一些混在里面的菜籽。
她说:“闺女,这是咱家院里的土,带着它,到哪都算有根。”
当时我还笑她迷信,现在,这包土和种子,却成了我的宝贝。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捧土撒进新开的菜地里,像是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这捧来自万里之外的故乡土,带着我妈的体温,带着家乡的味道,就这么融进了异国的土地里。
我把那些分不清是什么的种子,均匀地撒下去,盖上一层薄薄的沙土,然后提着厨房里不用的小水桶,一遍遍地浇水。
水渗进土壤,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芬芳的气息。
这天晚上,我睡得特别安稳。这是我来迪拜三个月,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隔壁别墅住的是一家印度人,女主人叫可汗夫人,和我一样,也是来这里帮佣的。她总喜欢在傍晚时分,站在她家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我们这边的院子。
我开垦菜地的时候,她就天天看。
这天,我正在给菜地浇水,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嘿,王?”
我抬头,看见可汗夫人穿着一身色彩鲜艳的纱丽,正扒着栏杆看我。她指了指我的菜地,用不怎么流利的中文问:“你……种的,什么?”
我冲她笑了笑,大声回答:“菜!吃的菜!”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迪拜的富人区,家家户户的院子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无非是草坪、游泳池,再点缀几棵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景观树。像我这样,在院子里刨出一块“补丁”,种上乱七八糟东西的,大概是头一个。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这块小小的菜地,就是我的阵地。在这里,我不是那个仰人鼻息的保姆王翠花,我就是我自己。我种下的是种子,也是我的念想。
我盼着它们发芽,就像盼着我的生活,能有点新的指望。
第2章 绿色的希望
迪拜的太阳,毒得像个后妈。
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那些娇贵的种子被晒死。早晚两次浇水,不敢有丝毫懈怠。我还找了些废弃的纸箱板,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就给菜地搭个简易的遮阳棚。
萨拉夫人偶尔会从落地窗前经过,看到我在院子里忙活,眼神里总是带着那种我看不懂的、混杂着好奇和疏离的神情。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开。
她就像这栋别墅一样,华丽、昂贵,但冷冰冰的。
半个月后,一个清晨,我照例去浇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干硬的土地上,冒出了一片星星点点的嫩绿色!那些小小的芽,顶着晶莹的露珠,在晨光里颤巍巍地舒展着叶片,脆弱又顽强。
我蹲下身,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片嫩叶。那小小的、鲜活的生命力,顺着我的指尖,一下子传到了我的心里。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来迪拜这么久,所有的委屈、孤独、猜疑,好像都在看到这一抹绿色的瞬间,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它们就像这些种子,被我深深地埋在心里,不见天日。现在,终于破土而出了。
我又想起了老李。
晚上,我鼓起勇气,又给他打了个电话。这次是语音。
“老李,我种的菜发芽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他略带沙哑的声音:“哦,发芽了啊,那挺好。”
“嗯,长得还挺齐整。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子,有几棵苗看着像辣椒。”我自顾自地说着,心里却在等着他的下文。
“行了,我知道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家里的事别操心。”他又想把电话挂了。
“老李!”我忍不住叫住他,“你的钱,到底……到底用在哪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了。
“治病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很低,透着一股疲惫,“翠花,你别胡思乱想。我在外面挣钱不容易,我知道。等我病好了,我就让你回来,咱俩哪也不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真诚,那么恳切。
我心里的那块石头,又开始摇晃起来。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张姐看错了?
【内心独白】
我和老李过了三十年,他是个锯嘴葫芦,心里有事不爱说。可他从来没骗过我。当年厂子效益不好,他为了多挣点钱,下班了还去给人修车,累得满身油污,回家倒头就睡。会不会这次,他也是怕我担心,才故意说得轻描淡写?我愿意相信他,可心里那根刺,扎得我生疼。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乱了。
就像这菜地里的苗,虽然长出来了,但哪些是菜,哪些是草,我还分不清。
第二天傍晚,我正在给菜苗间草,可汗夫人又出现在了隔壁的阳台上。
这次,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白人女性,高高瘦瘦的,一头金发,看着像是欧美人。
可汗夫人指着我的菜地,跟那个女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个女人听完,也好奇地朝我这边张望。
我有点不自在,埋着头,假装没看见。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院子的门铃响了。
我去开门,竟然是可汗夫人。她手里端着一盘咖喱角,冲我腼腆地笑着。
“王,这个,给你。”她把盘子递给我。
我愣住了。来这里这么久,除了雇主,我从没和别的邻居打过交道。
我连忙把她让进来,她却摆摆手,指了指我的菜地。
“我能……看看吗?”她问。
我点点头。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菜地边,蹲下身,好奇地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小苗。
“这是什么?”她指着一棵长得最壮的苗问。
“这个……可能是黄瓜。”我也不太确定。
她又指了指另一片。“这个呢?”
“这个像西红柿。”
我们俩就这么一个指,一个猜,用蹩脚的中文和英文夹杂着手势,聊了起来。我这才知道,她丈夫是公司的工程师,常年出差,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这里,也很孤独。
临走时,她看着我的菜地,眼神里满是羡慕。
“王,你真厉害。”她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哪有什么厉害的,我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心,找个安放的地方。
送走可汗夫人,我看着手里那盘还温热的咖喱角,心里忽然觉得暖洋洋的。
原来,在这片冷冰冰的钢筋水泥森林里,人与人之间,也可以有这样的温情。
这天晚上,别墅的男主人艾哈迈德先生回来了。他是个严肃的阿拉伯男人,不苟言笑。
他经过后院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心里一紧,生怕他会责怪我破坏了他完美的草坪。
他盯着那块小小的菜地看了很久,然后转头问萨拉夫人:“这是什么?”
萨拉夫人淡淡地说:“王种的。她说,是中国的蔬菜。”
艾哈迈德先生“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就上楼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打开手机,点开了儿子的微信头像。
我想问问他,家里到底怎么样了。
可我打了两个字,又删掉了。
孩子在外面上大学,学业重,我不想让他分心。家里的事,还是我们大人自己扛吧。
我关掉手机,闻着窗外飘进来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微风。
那片小小的菜地,那一片绿色的希望,支撑着我,让我觉得,无论多难,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第3章 院子里的茶话会
一个月过去,我的菜地彻底变了样。
黄瓜藤顺着我用竹竿搭的架子,攀得老高,已经开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西红柿的秧苗也长到了我膝盖那么高,结出了一串串青色的小果子。还有辣椒、茄子、小葱……那一片五六平米的土地,被我伺候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每天最让我开心的事,就是去菜地里转转。看看黄瓜是不是又长了一截,摸摸西红柿是不是又大了一圈。那些植物的生命力,好像能透过我的皮肤,传到我的心里,把那些烦恼和忧愁都挤走。
我的菜园,成了这片富人区里的一道奇景。
可汗夫人几乎成了我家的常客。她每天下午都会带着她五岁的儿子过来,名义上是找我聊天,实际上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些蔬菜。
“王,你的黄瓜什么时候能吃?”
“王,这个红色的,是辣椒吗?会很辣吗?”
她像个好奇宝宝,什么都问。
后来,那个金发的白人女性,可汗夫人介绍说她叫安娜,是英国人,也跟着来过两次。她不像可汗夫人那么热情,但每次来,都会盯着我的菜地看很久,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向往。
这天下午,我摘下了第一根黄瓜。
那黄瓜长得不算顶漂亮,有点弯,但顶花带刺,绿得发亮。我把它洗干净,切成两半,一半递给了正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的可汗夫人。
她学着我的样子,直接放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哇!”她眼睛都亮了,“好甜!好脆!”
她那夸张的表情,逗得我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院子门口又探进来两个脑袋。一个是安娜,另一个我不认识,是个看起来很富态的俄罗斯女人。
可汗夫人热情地朝她们招手:“快来!快来尝尝王种的黄瓜!太好吃了!”
安娜有些犹豫,那个俄罗斯女人倒是很豪爽,直接推门就进来了。
“你好,我叫娜塔莎。”她用生硬的中文跟我打招呼。
那天下午,我们四个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女人,就围着我的小菜地,分吃了那根黄瓜。
她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天,聊孩子,聊丈夫,聊这枯燥的富人生活。我大部分时间都插不上嘴,只能微笑着听着。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被冷落。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她们的脸上,也落在我这片小小的菜地上。我忽然觉得,这场景,像极了我们老家村口的大槐树下,一群女人坐在一起,一边纳鞋底,一边拉家常。
原来,不管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女人的寂寞,都是相通的。
从那以后,我的后院,就成了这几位夫人的固定茶话会地点。
她们不再满足于只吃我摘下来的菜,甚至开始动手参与进来。安娜会帮我浇水,娜塔莎力气大,会帮我松土。可汗夫人则成了我的“翻译官”,帮我跟她们交流。
我的小菜园,热闹得像个小联合国。
萨拉夫人依旧是淡淡的。她不参与,但也不阻止。有时候,她会端着一杯咖啡,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我们在院子里笑闹。她的表情,我还是看不懂。
只有一次,她下楼来,看到娜塔莎正笨手笨脚地给辣椒苗除草,差点把苗给拔了,她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过,快得像我的错觉。
生活好像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菜园让我交到了朋友,让我在这异国他乡有了一点归属感。
但关于老李的那个疙瘩,还在我心里。
这天,我又收到了老家张姐的微信。这次是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我们县城最大的金店门口拍的。老李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女人站在一起,那女人还挽着他的胳膊。老李脸上带着笑,是我很久没见过的那种轻松的笑。
张姐配了一句话:“翠花,这女的是谁啊?看着挺年轻的。你可得留个心眼啊。”
我的手,抖得连手机都拿不稳。
照片里的老李,穿着我给他买的新夹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哪里像个病人?他身边的女人,二十多岁,长得挺漂亮,看他的眼神,亲密得像……
我不敢再想下去。
所有的怀疑,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冰冷的现实。
他不是在治病。他拿着我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
难怪他总是躲躲闪闪,难怪他总是急着挂电话。
我感觉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我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可那股从心底里冒出来的寒意,怎么也冲不掉。
【内心独白】
我真傻。我竟然还一次次地为他找借口,竟然还盼着是我自己想多了。三十年的夫妻,我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到老了,为了给他“治病”,我背井离乡。他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的爱,我的付出,在他眼里,是不是就那么不值钱?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恨他。
我更恨我自己。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憔劳、两眼红肿的女人,觉得陌生又可怜。
我决定了,我要打电话给儿子小昂。我必须知道真相。这个家,如果真的烂了,我也要亲眼看着它碎掉。
我不能再当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了。
第4章 撕开的真相
我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找到儿子小昂的号码,我的手指却悬在拨号键上,迟迟按不下去。
我怕。
我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怕我一直以来信奉的、支撑我的一切,轰然倒塌。
院子里传来了可汗夫人她们的笑声。她们又来了。
“王!快看,西红柿红了一个!”娜塔莎的大嗓门穿透了玻璃窗。
我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走了出去。
阳光下,一颗饱满的西红柿,像一盏小小的红灯笼,挂在绿色的枝叶间。特别喜庆,也特别刺眼。
“真漂亮!”安娜由衷地赞叹。
“王,我们今天可以吃西红柿炒鸡蛋吗?”可汗夫人满眼期待。
我点点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摘下那颗西红柿,它的果实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的温度。我把它托在掌心,就像托着我那个摇摇欲坠的家。
那天下午,我心不在焉地给她们做了一顿饭。西红柿炒鸡蛋,凉拌黄瓜,还有清炒的青菜。都是我亲手种的。
她们吃得赞不绝口,可我一口也咽不下去。食物的香气,混合着我心里的苦涩,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
送走她们,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厨房里,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不能再拖了。
我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儿子小昂接了。
“喂,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疲惫。
“小昂,”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吓人,“你……跟你爸在一起吗?”
“没啊,我在学校呢。怎么了妈?”
“你老实告诉妈,你爸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他……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一字一句地问,每个字都像刀子,先割了自己一遍。
电话那头,小昂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让我心慌。
“妈,你别多想,爸他挺好的。”他试图安慰我,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别骗我了!”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声音陡然拔高,“我都知道了!有人看见他跟一个年轻女人在一起!他还去逛金店!小昂,你告诉妈,那笔钱,他是不是根本没用在治病上?!”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
小昂在那头彻底慌了神。“妈,妈你别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爸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他拿着我的钱,去养活别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了,是不是?!”我几乎是在嘶吼。
“不是的!妈!”小昂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那女的……那女的是我女朋友!叫小雅!”
我愣住了。
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
“我们……我们准备结婚了。小雅她……她怀孕了。”小昂的声音越说越小,充满了愧疚。
我感觉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你说什么?”
“妈,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小昂哽咽着说,“小雅家里条件不好,她爸妈要求,必须在县城买套房才同意我们结婚。我想着你和爸那么辛苦,实在张不开嘴要钱。我就……我就想出去打工挣钱。”
“可我爸知道了,他把我骂了一顿。他说不能耽误我学业,更不能对不起小雅。他说,钱的事,他来想。他说他在你那有个‘小金库’,先挪用了。他怕你生气,怕你担心,就……就编了个生病的谎话。”
“去金店,是给小雅买三金。我爸说,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他说,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这些事都得他来扛。他让我千万别告诉你,说等他以后挣了钱,再跟你坦白请罪……”
儿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我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僵住了。
原来,那个所谓的“小三”,是我的未来儿媳妇。
原来,那笔救命钱,是给我儿子买房娶媳妇的启动金。
原来,老李不是背叛了我,他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保护着这个家,保护着我们的儿子。
他宁愿我误会他,恨他,也不愿意让我知道真相,怕我跟着一起发愁。
那个不善言辞、锯嘴葫芦一样的男人,那个我以为背叛了我的丈夫,他只是用一种最笨拙、最沉默的方式,承担了一个父亲、一个丈夫的全部责任。
【内心独白】
我真是个天大的傻瓜。我怀疑他,怨恨他,在这里自怨自艾,差点就把自己的心给折磨死了。而他呢,他一个人扛下了所有,还反过来安慰我,让我别多想。老李啊老李,你这个老东西,你怎么就这么犟呢?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吗?我们是夫妻啊,有什么坎,不能一起过?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背叛,而是因为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感动。
我吸了吸鼻子,对着电话说:“小昂,把视频打开,让你爸也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视频接通了。
画面里,是小昂和老李。他们在我娘家那间熟悉的老屋里。老李的脸,比我走的时候,看着更苍老了,背也更驼了。他局促不安地看着镜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翠花……”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
“老李,”我哽咽着,“你个老东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就是我的丈夫。一个平凡的、有点大男子主义的、不懂浪漫的中国男人。
他也许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但他会用自己的肩膀,为我,为这个家,撑起一片天。
第5章 冰山下的暖流
(第三人称视角)
萨拉夫人站在二楼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院子里那个蹲在菜地边,肩膀一耸一耸的中国女人。
她叫王,是她的保姆。
萨拉能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手机里传来。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那份巨大的悲伤。
来她家工作的保姆换过好几个,菲律宾的、印度的、尼泊尔的。她们都小心翼翼,沉默寡言,像一个个精准的机器。只有这个叫王的中国女人,不一样。
她会因为菜地里冒出的一点绿芽而欣喜若狂,会因为摘下一个西红柿而笑得合不拢嘴。她把那些冰冷的、只属于富人的后院,变成了一个充满烟火气和人情味的地方。
更神奇的是,她竟然把周围那些同样无聊的夫人们,都吸引了过来。
萨拉有时候会觉得嫉妒。
她拥有这个社区里最大的房子,最贵的珠宝,最新的跑车。但她没有朋友。她的丈夫艾哈迈德,一个月里有二十天都在世界各地飞。她的儿子在英国上寄宿学校,一年只回来一次。
这座金碧辉煌的别墅,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更大、更华丽的笼子。
她看着王,那个矮小的、皮肤粗糙的女人,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用自己的双手,种出了一片生机,也种出了一片热闹。
萨拉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在阿布扎比的老家,母亲的院子里也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和蔬菜。母亲总说,土地是不会骗人的,你给它多少心血,它就回报你多少果实。
可是自从嫁给艾哈迈德,住进这座现代化的别墅,她就再也没碰过泥土了。她的指甲永远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最新款的指甲油。
她转身,从酒柜里拿出一瓶水,走下楼。
院子里,王已经挂了电话,正蹲在地上,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
萨拉走到她身边,把水递给她。
王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
“喝点水。”萨拉用有些生硬的中文说。这两个字,是她刚刚跟手机软件学的。
王愣愣地接过水,拧开,却没有喝。
萨拉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昂贵的定制长裙,就这么沾上了泥土。
“你……还好吗?”萨拉又问。
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解释自己心里那翻江倒海的情绪。那是丈夫的欺骗,是儿子的隐瞒,是真相大白后的愧疚,是远隔重洋的思念和心疼。
这一切太复杂了,复杂到她那点可怜的英语词汇根本无法表达。
萨拉没有再追问。她只是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王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就像小时候,她伤心时,她母亲做的那样。
王再也忍不住,趴在膝盖上,放声大哭起来。她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委屈、孤独、恐惧、愤怒和感动,都哭了出来。
萨拉就那么静静地蹲在她身边,陪着她。
院子里的虫鸣声,混合着女人的哭声,在迪拜燥热的夜色里, strangely harmonious.
哭了很久,王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不好意思地对萨拉说:“对不起,夫人,让你见笑了。”
萨拉摇摇头。她看着眼前这片被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菜地,忽然说:“王,教我。可以吗?”
王没听懂,“什么?”
萨拉指了指地上的小葱,又指了指自己。“我,也想种。”
王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萨拉,这位永远精致优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主人,竟然说,她也想种菜。
那一刻,王忽然觉得,她和这位生活在云端的富太太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墙,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从那道缝里,透进来一丝温暖的光。
(第一人称视角)
跟老李和小昂视频过后,我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虽然还是有点生老李的气,气他那么大的事都不跟我商量,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他一把年纪了,还要为儿女的事情操碎了心。
我跟他说,买房的钱,我来想办法,让他别发愁。老李在视频那头,一个劲地说:“不用不用,我这边有办法,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我知道他的脾气,只能在心里盘算着,下个月的工资,得多寄点回去。
让我没想到的是萨拉夫人的变化。
自从那天晚上,她陪着我哭了一场之后,她好像变了个人。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主人,话多了,脸上也偶尔会露出笑容。
她真的开始跟我学种菜。
我教她怎么松土,怎么播种,怎么浇水。她学得很认真,虽然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她那双保养得宜、戴着鸽子蛋钻戒的手,第一次沾上了泥土。
她也不再排斥可汗夫人她们的“茶话会”了。有时候,她会端着自己做的甜点下楼,跟我们分享。虽然她大部分时间还是静静地听着,但她的眼神,柔和了很多。
一天下午,我们几个人正在菜地里摘豆角。安娜看着萨拉夫人手上新做的、镶着水钻的指甲,开玩笑说:“萨拉,你这指甲,待会儿回去,可得好好洗洗了。”
萨拉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指甲缝里的黑泥,竟然笑了。
她说:“没关系,我觉得,这比水钻好看。”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院子里回荡,特别清脆。
艾哈迈德先生出差回来了。
他看到自己的妻子,穿着家居服,和一群不同肤色的女人,围在那个“土里土气”的菜园边,有说有笑,眉头皱了起来。
他把萨拉叫进屋里。
我有点担心,怕他会责怪萨拉夫人。
过了好一会儿,萨拉夫人才出来。她的表情很平静。
她走到我面前,对我说:“王,我丈夫说,他想尝尝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天晚上,我用自己种的西红柿,给艾哈迈德先生做了一碗面。
他吃得很慢,很安静。
吃完后,他用餐巾擦了擦嘴,对我说了一句:“谢谢。有家的味道。”
我愣住了。
家的味道。
这四个字,从这个严肃的、不苟言笑的阿拉伯男人嘴里说出来,分量那么重。
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这个。
【内心独白】
我以前总觉得,有钱人的生活,是我们想象不到的快乐。现在我才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住在宫殿一样的房子里,心里可能比我的出租屋还空。我这片小小的菜地,种出来的不仅是菜,更是一种人气,一种生活的热乎气。这种热乎气,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我的菜园,彻底火了。
不只是周围的邻居,甚至整个别墅区的人,都知道了艾哈迈德家有个会种菜的中国保姆。
开始有人慕名而来,想看看这片传说中的菜地。有的人,是真心好奇。有的人,是想讨要一些新鲜的蔬菜。还有的人,是想跟我学学怎么种菜。
我的后院,从一个私人的茶话会地点,变成了一个小型的社区活动中心。
每天下午,这里都热闹非凡。
我,王翠花,一个来自中国小县城的下岗女工,成了这个迪拜富人区里的“名人”。
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第6章 一场特别的拍卖会
我的菜地出名后,烦恼也随之而来。
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是真的喜欢,客客气气地讨教。有的人,却把这里当成了免费的采摘园。今天这个顺手掐一把葱,明天那个随手摘两个辣椒。
我种的菜,本来就不多,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
我心里不舒服,但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人家都是萨拉夫人的邻居、朋友,我一个当保姆的,哪有资格对客人指手画脚。
萨拉夫人看出了我的为难。
一天下午,她把可汗夫人、安娜和娜塔莎叫到一起,商量了半天。
然后,她对我宣布了一个让我目瞪口呆的决定。
她们要为我的菜,举办一场“慈善拍卖会”。
“拍卖会?”我以为我听错了。
“对。”萨拉夫人微笑着说,“就在我们院子里。把你这几天成熟的蔬菜,都摘下来。我们邀请社区里的人来参加。拍卖所得的钱,一部分,捐给社区的儿童基金。剩下的,都给你。”
“这……这怎么行!”我连连摆手,“这太不像话了!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哪能拿来拍卖啊!”
“怎么不行?”娜塔莎的大嗓门响了起来,“王,你种的菜,是最好吃的菜!用钱都买不到!”
“是啊,”安娜也附和道,“这不仅是蔬菜,这是……艺术品!”
可汗夫人则拉着我的手,认真地说:“王,你要相信,你付出的劳动,是有价值的。我们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些菜,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拿走的。”
看着她们一个个认真的表情,我心里又暖又酸。
我何德何能,能让这些身份、地位都远高于我的女人们,这样为我着想。
这已经不是几根菜的事了。
她们是在维护我的劳动,维护我的尊严。
拍卖会定在周六的下午。
消息一传出去,整个社区都轰动了。
“艾哈迈德家的中国保姆种的菜要拍卖”,成了那几天社区里最热门的话题。
周六那天,我起了个大早。
我把菜地里所有成熟的蔬菜,都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三根黄瓜,五根茄子,一小把豆角,还有最大最红的八个西红柿。
我把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用萨拉夫人拿给我的精致竹篮,分门别类地装好。看着这些自己亲手种出来的果实,我心里充满了骄傲。
下午,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男男女女,穿着光鲜,开着豪车。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的菜地,还有摆在桌子上的那几篮子蔬菜。
我紧张得手心直冒汗,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
萨拉夫人走进来,给我递了一杯柠檬水。
“王,别怕。出去看看,这是属于你的荣耀时刻。”她鼓励我。
我被她半推半就地带到院子里。
拍卖会由能言善道的娜塔莎主持。
她站在桌子前,拿起一根黄瓜,像介绍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大声说:“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来自王女士的‘神奇花园’!纯天然,无污染,用爱心和汗水浇灌的‘翡翠一号’!起拍价,50迪拉姆!”
50迪拉姆!一根黄瓜!在超市里,5迪拉姆可以买一大堆了。
我心想,这肯定没人要,要丢脸了。
没想到,娜塔莎话音刚落,底下就有人举手了。
“60!”
“70!”
“我出100!”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阿拉伯男人喊道。
我认出他,是住在我们斜对面的阿卜杜拉先生,据说是个石油商人。
价格还在往上涨。
我彻底懵了。
我看着那些平时在电视财经频道里才能看到的人,为了我种的一根黄瓜,争得面红耳赤。那感觉,太不真实了,像在做梦。
最后,那根黄瓜,被阿卜杜拉先生以300迪拉姆的价格拍走了。折合人民币,快六百块了。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我站在人群后面,脸颊发烫,心跳得厉害。
接下来的拍卖,更加疯狂。
一篮西红柿,拍出了1000迪拉姆。
一小把豆角,拍出了500迪拉姆。
……
当最后一件拍品也尘埃落定后,娜塔莎宣布,总共拍得8600迪拉姆。
除去捐给儿童基金的3000迪拉姆,还剩下5600迪拉姆。
娜塔莎拿着一个装满了现金的信封,走到我面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郑重地交到我手里。
“王,这是你应得的。”
我捧着那个厚厚的信封,感觉比它本身的重量,要沉得多。
这里面装的,哪里是钱。
这里面装的,是尊重,是认可,是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对我这个平凡劳动者,最大的善意。
【内心独白】
我这辈子,从没拿过这么“贵”的钱。以前在纺织厂,我加班加点,一个月也才几百块。后来下了岗,摆过地摊,卖过早点,挣的都是一毛一块的辛苦钱。我从没想过,我种的几根菜,能换来这么多钱。可我知道,他们买的不是我的菜,他们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我的劳动,值得被尊重。
人群渐渐散去。
阿卜杜拉先生走到我面前,用不太流利的英语对我说:“王女士,谢谢你的黄瓜。它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的味道。”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萨拉夫人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王,你真棒。”她说。
那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
我拿着那笔钱,第一时间给老李打了视频电话。
我把信封举到镜头前,告诉他:“老李,儿子的房钱,有了。”
老李在视频那头,看着我,眼眶红了。
这个一辈子要强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翠花,”他哽咽着,“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笑着说:“不苦。一点都不苦。”
真的,一点都不苦。
能用自己的双手,挣来有尊严的钱,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认可和善意。
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富足过。
第77章 种下满园春
那场小小的拍卖会,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这片平静的富人区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随随便便动我菜地里的东西了。相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我请教种菜的“秘诀”。
阿卜杜拉先生,那个花大价钱买我一根黄瓜的石油商人,竟然让他的园丁,把他家院子里名贵的荷兰郁金香全给拔了,腾出一块地来,非要我指导他种黄瓜。
安娜的丈夫,一个严谨的英国银行家,也迷上了园艺。他甚至专门从英国订购了一套顶级的园艺工具送给我,说是感谢我带给他妻子“新的生活乐趣”。
我的小菜园,成了社区的“农业技术指导中心”。
而我,王翠花,成了这里的首席“技术顾问”。
萨拉夫人和艾哈迈德先生,更是给了我最大的支持。艾哈迈德先生特意吩咐家里的园丁,在后院另一侧,又开辟了一大块土地,全部交给我打理。
他说:“王,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这个家,需要更多的‘家的味道’。”
于是,我的菜园,扩大了十倍不止。
我不再只种那些从老家带来的种子。可汗夫人从印度给我带来了秋葵和咖喱叶的种子;安娜从英国带来了胡萝卜和生菜的种子;娜塔莎则豪爽地从俄罗斯空运来了一大包土豆种。
我的菜园,成了一个真正的“小联合国”。
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充实和快乐。
我把拍卖会挣来的钱,加上后来几个月的工资,凑了十万块,打给了老李。
电话里,我跟他说:“老李,这钱,给小昂买房付首付。不够的,我再想办法。别委屈了人家姑娘,也别苦了你自己。”
老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翠花,回来吧。钱够了。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再干半年吧。”我说,“我想多攒点钱,给你们,也给我自己。”
我没告诉他,我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单纯为了挣钱而留在这里的保姆了。
这片菜园,这些朋友,这份被需要、被尊重的感觉,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舍不得。
春天的时候,小昂和小雅结婚了。
我没能回去参加婚礼,但他们给我开了全程视频。
看着视频里,儿子穿着笔挺的西装,儿媳妇穿着洁白的婚纱,看着老李站在他们身边,笑得满脸褶子,我在这边,哭得稀里哗啦。
萨拉夫人和可汗夫人她们,都围在我身边,陪着我。
她们看不懂中式的婚礼,但她们能感受到我的喜悦。
萨-拉夫人递给我一块她亲手烤的、画着笑脸的饼干。
她说:“王,恭喜。以后,你就是婆婆了。”
我擦干眼泪,笑了。
是啊,我是婆婆了。我也是王翠花。我还是迪拜富人区最受欢迎的“园艺顾问”。
我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夏天,我的大菜园迎来了第一次大丰收。
各种各样的蔬菜,挂满了枝头,红的、绿的、紫的,五彩斑斓,看着就让人心里高兴。
我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也卖不完。
于是,在我的提议下,我们举办了社区的第一届“百家宴”。
地点,就在我们家的后院。
那天,几乎整个社区的人都来了。家家户户都端着自己的拿手好菜,食材,大部分都来自我的菜园。
院子里摆满了长条桌,桌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美食。中国的西红柿炒蛋,印度的咖喱时蔬,英国的蔬菜沙拉,俄罗斯的烤土豆……
不同肤色的人们,围坐在一起,用着不同的语言,交流着对美食的赞美,分享着生活的喜悦。
艾哈迈德先生和阿卜杜拉先生,两个在生意场上可能还是竞争对手的男人,此刻正坐在一起,就着我腌的酸黄瓜,喝着啤酒,聊得不亦乐乎。
萨拉夫人、安娜、娜塔莎和可汗夫人,我们四个,则像主人一样,在人群中穿梭,招呼着客人。
我看着眼前这热闹、祥和的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源于我当初为了排解心中苦闷,而开垦的那一小块菜地呢?
【内心独白】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就像我们厂里那台老旧的织布机,只能日复一日地织出灰色的布。下了岗,来到这异国他乡,更像是被丢进了一个不属于我的、金光闪闪的盒子里,孤独又压抑。可我没想到,当我亲手刨开一小块土地,种下希望的种子时,我的人生,竟然开出了这么多五彩斑斓的花。
宴会进行到高潮,艾哈迈德先生站了起来。
他举起酒杯,用洪亮的声音说:“今天,我们要感谢一个人。是她,用她的勤劳和智慧,不仅给我们带来了美味的食物,更给我们这个社区,带来了邻里之间的温暖和情谊。她就是我们最尊敬的,来自中国的王女士!”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掌声,雷鸣般地响起。
我站在人群中央,看着一张张真诚的笑脸,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女人,我做的,也只是一个中国农民最习以为常的事情——种地。
我没想到,这种最朴素的、源自土地的力量,竟然能跨越国界、语言和阶级的隔阂,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和喜爱。
那一刻,我深刻地体会到,一个人的尊严,不是来自于你有多少钱,有多高的地位。
而是来自于你是否在用心地生活,是否在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传递美好。
我举起酒杯,对着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我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的身后,那片生机勃勃的菜园,在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我鼓掌。
我知道,我种下的,早已不仅仅是蔬菜。
我种下的,是满园的春天,是我后半生,最灿烂的风景。
来源:执着的饼干Ag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