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妇人见他神情恍惚,又补了一句:“当时房子降价卖的,说是急用钱。”
铁门沉重地关上,发出低沉的回响。
赵大春走出那扇门,背脊一阵僵硬,眼睛被阳光刺得生疼。
十五年,五千多个日夜,他终于呼吸到了外面的空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只觉得胸口发紧。
这片天地,还是他熟悉的天地,但又全然陌生。
“十五年啊……”他自言自语,声音嘶哑。
谁能想到,当年的一时冲动,会换来这样一段命运。
那是十五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和几个朋友在小饭馆喝酒。
邻桌一个人,随手把啤酒盖弹进了他的菜碟。
若是低头认个错,说一句“抱歉”,也就过去了。
可那人偏偏傲气,甩下一句难听的话。
赵大春脾气火爆,在酒精助力下,当场扇了对方一巴掌。
对方也不是善茬,立刻动手,两人扭打成一团。
拳脚之中,失了轻重。
片刻后,那人没了呼吸,静静倒在地上。
赵大春愣住,脑子里一片空白。
几个朋友吓得四散奔逃,只留下他僵硬地站着。
最终,他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
那一年,他刚结婚不到半年。
妻子陈红是青梅竹马,从小一块长大。
她曾说过:“这辈子我认定你。”
更让人意气风发的是,两个月前,他刚买下一套城里的房子。
房本上写的是陈红的名字,他笑着说:“咱家终于有盼头了。”
父母更是喜上眉梢,就等着抱孙子。
谁知,好端端的日子,在一个晚上彻底崩塌。
“悔不当初”四个字,从那天起,成了赵大春的噩梦。
进监狱后,最初的日子里,他满心都是等待。
他盼着父母来探视,盼着陈红写信。
他写过一封又一封,把话交托给狱友,甚至求过狱警。
每当广播响起,说有人探望,他的心跳就加速。
可一次次走到窗口,都不是他要见的人。
一次次失望,让他的心慢慢沉到谷底。
“是不是他们不要我了?”
深夜里,他躺在冰冷的床铺上,自言自语。
没有回信,没有探视,岁月在寂寞中一寸寸磨尽。
时间久了,他学会麻木。
有人劝:“算了吧,人在牢里,家人不来正常。”
可他心里依旧挂念父母,也常梦见妻子。
梦里,她还在笑,还在厨房里忙碌。
可醒来时,只剩一室冷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这句话,他在心里念过无数次。
十五年,他看惯了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心里渐渐认定,家,恐怕早就散了。
“也许,父母去了吧,红也该改嫁了。”他常这样想。
直到刑满释放那天,他走出铁门,才真正感受到孤单。
身上没有钱,口袋里只有一纸释放证明。
他想着回家,可上百公里的路程,连车票都买不起。
他拿起电话,打给昔日的兄弟。
“能不能借点路费?我想回家。”
电话那头沉默,接着是推辞:“最近手头紧啊,下次吧。”
一连几个人,不是挂断,就是搪塞。
他笑了笑,苦涩无比。
“酒肉朋友,不过如此。”
无奈之下,他去工地当小工。
烈日下搬砖,寒风中挑水,他一句怨言都没说。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攒点钱,回家看看。”
两个月后,他终于领到工钱。
那一刻,他攥着钞票,手心都是汗。
他立刻买了车票,踏上了回家的路。
火车轰鸣,他靠在窗边,眼睛泛红。
窗外的山川依旧,他的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十五年了,他们,还会记得我吗?”
列车在县城缓缓停靠,汽笛声回荡在空中。
赵大春提着简陋的布包,下车的脚步却异常沉重。
他熟悉这里的街道,却又觉得陌生。
一路走到当年的新房,他心跳如鼓。
那套房子,是他婚后最得意的事。
他曾笑着说:“有了这房,咱一家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如今,他站在门口,伸手敲门。
半天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出现的,却是一个陌生老妇人。
老妇人上下打量他,疑惑问:“找谁?”
赵大春愣了片刻,才挤出一句:“这里不是赵家的房子吗?”
老妇人摇头:“这房子十五年前就换主人了。”
听到这话,他脑子嗡的一声。
“换主人?怎么可能?”
老妇人见他神情恍惚,又补了一句:“当时房子降价卖的,说是急用钱。”
赵大春心里一沉,立刻明白——那是陈红卖的。
房本在她名下,丈夫在牢里,她要独自谋生,卖房套现是唯一的路。
只是,这个事实,还是让他胸口如刀割。
他跌跌撞撞地退到小区花坛边,蹲下身。
手里的布包滑落,尘土溅在裤脚上。
“朋友无情,妻子背弃,这世上,还剩什么?”
他喃喃自语,心口像被硬生生掏空。
太阳渐渐落下,花坛影子拉长。
他静静坐了半个小时,才慢慢抬头。
“离去的人,就让他们去吧。”他低声说。
“我还有父母,他们才是我该面对的。”
想到父母,他心里一紧。
“这十五年,他们过得怎样?房子没了,他们会不会回老家?”
思绪翻涌,他决定回村。
在商店里,他挑了父亲最爱喝的白酒。
又买了母亲念叨过却舍不得吃的烤鸭。
还添了水果和糕点,塞进布袋里。
“爸妈,我回来了。”他在心里轻声说。
眼眶再一次泛红。
第二天,他坐上大巴,车子一路颠簸。
村口远远出现,他心脏仿佛要冲出胸膛。
车子刚停,他顾不得行李,火急火燎跳下车。
售票员喊他:“喂,你东西!”
他却像没听见,只顾朝村里跑去。
村子依旧,青砖小道,低矮屋舍。
只是人情冷暖,早已不同。
有人见到他,热情招呼:“大春回来了。”
可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淡和嫌弃。
赵大春心里清楚,却假装没看见。
他只想快点回家,看一眼父母。
终于,他看见那栋红砖瓦房。
这是父亲当年亲手主持修建的,花了不少心血。
母亲还曾笑说:“这房子能住两代人,以后大春不用再买房。”
可世事难料,他还是硬着头皮在县城买了房。
如今城里的房子没了,只剩下这栋老屋。
他望着那瓦房,心头五味杂陈。
走到门口,他伸手要敲门,却发现门虚掩着。
透过缝隙,他看见院子里有一个人影在晃动。
他心里一紧,轻轻推开了门。
院子里,一个背影佝偻的女人,正慢慢晾衣服。
动作缓慢而疲惫。
赵大春一愣,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红……”他声音嘶哑,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女人一惊,转过身。
手里的衣服滑落,湿漉漉的水滴溅在泥地上。
岁月让她从一个丰润的少妇变成干瘦的中年妇人。
鬓角斑白,脸上刻满皱纹。
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依旧是他魂牵梦绕的模样。
她盯着他良久,才轻声说:“你……回来了。”
语气平淡,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仿佛他只是出门一天才回来。
赵大春心头一震,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他哽咽问:“爸妈呢?他们……还好吗?”
陈红低下头,把衣服捡起来,轻声说:“进屋说吧。”
院门吱呀作响,赵大春心里翻江倒海。
十五年,他几乎梦到过无数次这道门。
今日推开,却是陌生与熟悉交织。
陈红弯腰捡起衣服,动作缓慢。
她没有埋怨,也没有抱怨,只是平静。
这份平静,比任何眼泪都让赵大春心疼。
“爸妈呢?”他再一次追问。
陈红轻声道:“先进屋再说吧。”
话音刚落,一个高瘦的少年从屋里跑出来。
“妈,奶奶又……”话未说完,眼神落在赵大春身上。
少年停住,警惕又陌生地打量他。
赵大春心头一震。
那眉眼,那骨相,分明带着自己的影子。
他哑声问:“这是……?”
陈红低下头,轻轻吐出一句:“你儿子,赵念春。”
赵大春浑身一震,手里的布袋掉在地上。
水果滚落,糕点散了一地。
“儿子?”他喃喃自语,心里像有雷霆炸开。
当年入狱时,陈红并没有怀孕。
她解释:“你进去两个月,我才发现有了。”
赵大春蹲下身,帮着捡地上的东西。
手却在抖,泪水模糊了眼。
十五年,他在牢里无数次幻想未来,却没想到,自己还有个儿子。
屋子里比记忆中更简陋,却收拾得干净。
墙角摆着几瓶药,桌上放着半碗未喝完的粥。
赵大春看着,心里一沉。
“爸妈呢?”他再次问。
陈红叹了口气:“你进去后,爸一病不起,半年就走了。妈受不了打击,中风偏瘫,已经躺了十四年。”
赵大春只觉得天旋地转。
父亲去世?母亲瘫痪?这一切,他竟一无所知。
他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哽咽着。
陈红平静地摇头:“告诉你有什么用?那会儿你刚进去,说了只会让你更绝望。后来妈要吃药,孩子要上学,我只能撑着。”
她伸出粗糙的手掌,布满裂口和老茧。
赵大春心里像被刀割,愧疚到极点。
“我以为你们抛弃我了……我还恨过你们……”他说着,泣不成声。
陈红眼里泛着泪光:“哪有工夫恨?每天一睁眼,就是三张嘴要吃饭。妈要医药费,孩子要学费,我只能硬着头皮扛。”
少年走过来,护在母亲身边。
赵大春抬眼,看着儿子瘦削却挺拔的身影。
校服洗得发白,袖口补了补丁。
“你去看看妈吧。”陈红轻声说。
赵大春点头,脚步沉重地走进里屋。
屋内,一张老木床。
床上躺着一个干瘦的老妇人,双眼半睁半闭,呼吸微弱。
那正是他的母亲。
“妈……”他扑到床边,轻轻握住母亲枯槁的手。
那只手像枯枝,却在颤抖。
老妇人眼神渐渐聚焦,久久停在他脸上。
忽然,眼角滑下一滴泪。
嘴唇颤抖,几乎听不清:“大春……回来了……”
赵大春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妈,我回来了,儿子不孝啊……”
院子里,夕阳余晖洒下,映出一家人破碎却依旧相守的影子。
夜幕降临,赵念春在院子里劈柴。
赵大春走过去,伸手要接。
“我来吧。”他说。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把斧头递过去。
赵大春笨拙地挥动,劈下几块。
儿子在旁看着,眼神慢慢柔和。
“你叫念春?”他尝试着开口。
“嗯。”少年答得简短。
“几年级了?”
“初三。”
短短几句,却像一座桥,慢慢搭起。
赵大春心里一热,鼻尖发酸。
“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少年直直看着他,声音平淡却坚定:“妈妈更辛苦。”
他说:“她本可以改嫁,但她拒绝了。”
赵大春怔住,望向陈红。
她低下头,没有辩解。
泪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眼。
屋里,昏黄的灯光下,陈红把饭菜端上桌。
三菜一汤,简单却已是奢侈。
她轻声说:“吃吧,家里没有别的。”
赵大春望着眼前这一桌,喉咙发紧。
十五年牢狱,他吃过无数顿粗粝的饭。
可这一顿,却是最让他心碎又感动的饭。
母亲在床上,他一勺一勺喂粥。
老太太艰难咽下,眼角的泪未干。
他哽咽:“妈,我会补偿您一辈子。”
饭桌边,陈红夹了块菜放到他碗里。
“你瘦了,多吃点。”语气平静,却让他泪流不止。
这一夜,他几乎无眠。
翻看儿子一叠未寄出的信,字迹从稚嫩到工整。
“爸爸,我今天上学了。”“爸爸,我想你。”
字字如针,扎进他心里。
“孩子,我错过你成长,可我会陪你未来。”
他对自己说,也对儿子说。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赵大春起得比谁都早,生火、烧水、洗米。
锅里冒着热气,屋子里渐渐有了烟火味。
陈红看见他忙碌,心里微微一震。
十五年来,她早已习惯一个人扛下所有。
如今忽然有人接手,竟有些不知所措。
“你歇着吧。”她低声说。
赵大春回头笑:“你累了半辈子,该换我了。”
母亲在床上轻咳,他端来热粥,小心吹凉,一勺勺喂下。
老太太眼神浑浊,却努力张口。
赵大春抹去她嘴角的粥水,眼泪止不住滑落。
饭桌上,念春低头扒饭。
赵大春问:“学习还顺利吗?”
少年嗯了一声,又加了一句:“挺好的。”
父子之间,慢慢多了话。
赵大春知道,十五年的缺席不是一天能弥补的。
可他愿意,一点一点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开始跟着陈红下地。
插秧、除草、收割,他都学。
虽然手脚笨拙,但态度认真。
村里人路过,看见他满身是泥,也渐渐点头。
有人说:“人只要肯干,总能活下去。”
这句话,赵大春听在耳里,心里热了一下。
镇上工地活渐渐熟练,老板开始信任他。
“这人实在,不偷懒。”工友们也开始接纳。
赵大春心里暗暗记下:“这是新的开始。”
晚上,他回到家,总要翻看儿子的课本。
“这道题我不会,你妈也不会,但我可以陪你琢磨。”
念春抬头看他,眼里渐渐有了信任。
有时候,父子俩一同去镇上。
赵大春买了一盏旧台灯,回家放在书桌上。
灯光下,少年奋笔疾书,他在一旁修理农具。
那一刻,他觉得岁月终于不再荒凉。
“书声与铁器声,一样是希望。”他心里默念。
院子里的矮墙裂缝,他亲手抹平。
屋顶漏雨,他爬上去补瓦。
一点一滴,把家修补完整。
陈红在一旁看着,心里酸楚又安慰。
她曾无数次想过放弃,如今终于有人分担。
夜深时,赵大春和陈红并肩坐在炕头。
他轻声问:“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改嫁?”
陈红沉默很久,才低声说:“恨一个人太累了,我没力气。撑下去,是因为希望。希望你有一天回来,这个家还能完整。”
赵大春泪如雨下,伸手握住她的手。
“红,我亏欠你一辈子。余生,我一定补偿。”
这誓言,他说得哽咽,却发自肺腑。
母亲偶尔清醒,抓着他的手:“大春,别再走偏了。”
他低头应:“妈,这辈子我只守家。”
老妇人点头,眼角溢出泪水。
秋天到来,田里稻谷金黄。
父子并肩收割,汗水流进泥土。
念春忽然说:“爸,咱们家能重新好起来吗?”
赵大春停下镰刀,望着远处天际。
“能,只要心不散,家就不会垮。”
这句话,他说得沉稳。
冬日的夜,北风呼啸。
赵大春烧着炉火,把屋子烤得暖融融。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热气腾腾,眼里都有光。
年关将近,他在镇上买了几副春联。
回到家,亲手贴在门上。
“福到家,喜进门。”红纸映着笑容,格外亮堂。
除夕夜,陈红包饺子,母亲躺在床上含笑,念春放鞭炮。
赵大春端起饺子,声音哽咽:“十五年后,这才叫团圆。”
夜深时,他看着熟睡的妻儿,心里暗誓:
“不管前路多苦,我再不会错一步。
这家,我要用余生守护到底。”
屋外月光如水,静静照进院子。
红砖老屋在月色下安稳伫立。
这是他们的家,历经风雨,却依旧完整。
赵大春闭上眼,泪水悄然滑落,却带着释然。
十五年铁窗,是惩罚,也是救赎。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
来源:一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