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和我中考时只差一分,微不足道的距离造就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360影视 国产动漫 2025-09-09 00:03 1

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切割着餐桌上空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我爸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宣告着家庭审判的开始。我妈立刻停下收拾的动作,我老婆林晓则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准时响起,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切割着餐桌上空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我爸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这个动作像一个信号,宣告着家庭审判的开始。我妈立刻停下收拾的动作,我老婆林晓则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客厅的角落里,那个红木玻璃柜的最上一层,静静地躺着两个褪了色的准考证,旁边是两张发黄的成绩单。一张是我的,589分;一张是我堂哥陈强的,588分。二十年了,那薄薄的一分,像一道无形的柏林墙,把我们的人生隔绝在两个永不交融的世界。我爸总喜欢在晚饭后,借着电视新闻里某个关于人才、经济或是城市发展的话题,不咸不淡地提起这件事。他不会直接比较,而是用一种“幸亏当初”的庆幸口吻,将我的人生轨迹描摹成一幅金光闪闪的成功图景,而堂哥陈强,则成了那图景下的一抹警示性的阴影。

“现在的大学生,毕业就是失业,幸亏咱们陈辉当初争气,考上了重点高中,又读了985,进了大公司,不然……”他总是在这里打住,端起茶杯,吹开茶叶沫子,留下一串意味深长的省略号。

我妈会立刻接上话:“可不是嘛,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你看他大伯家,强子那孩子,就是当初差了那么一口气。”

我老婆林晓通常会保持沉默,只是嘴角会掠过一丝难以察ك的僵硬。我知道她不喜欢这种家庭氛围,这种以我为圆心、以堂哥为半径画出的优越感闭环。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儿子夹菜,仿佛想用食物堵住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今天的话题,是从一条关于“大国工匠”的新闻开始的。电视里,一位数控机床大师正在全神贯注地操作,零件的精度达到了微米级。我爸“啧”了一声,眼神却瞟向我:“搞技术是光荣,但终究是辛苦饭。坐办公室,动脑子,才是正途。陈辉,你们公司最近那个新项目,怎么样了?”

我应付着:“挺顺利的,下个季度就能出成果。”

“那就好,”我爸满意地点点头,标志性地用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这才是知识改变命运。不像强子,一天到晚跟铁疙瘩打交道,一身的机油味,能有什么出息?听说他儿子学习也不行,这叫什么?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话像一根刺,扎得我心里很不舒服。我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这个动作总能让我在面对不想回应的话题时,找到一丝掩护。“爸,话不能这么说,强哥现在自己开了个小加工厂,听说生意还不错。”

“不错?”我爸冷笑一声,“小作坊能跟你的大公司比?你一个季度的奖金,够他叮叮当当干一年了。我跟你大伯前几天还通电话,他还在那唉声叹气,说强子要是当年多考一分,现在也跟你一样,坐在亮堂堂的写字楼里,多体面。”

他说完,又习惯性地把电视音量调回了35,仿佛这个数字是他心中不可动摇的真理刻度。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堂哥陈强打来的。

我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陈辉,睡了没?”他的声音带着一股浓重的疲惫,背景里是机器运转的嗡嗡声。

“没呢,刚吃完饭。哥,有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沉甸甸的。“也没啥大事……就是,你嫂子说,想让你明天有空的话,过来一趟,看看小亮(他儿子)的作业。这小子,期中考试数学又没及格,我们俩说他也不听,就服你这个叔。”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样。每当家族里有谁需要一个“成功范本”来教育孩子时,我总是那个首选。我几乎能想象出堂哥说出这番话时,脸上那种混杂着期盼、无奈和一丝不甘的复杂表情。

“行啊,哥,我明天下午过去。”我答应得很爽快,但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烦躁。

挂了电话,我回到客厅。我爸还在看着新闻,嘴里念叨着:“这代孩子,不好好读书,将来能干什么?”

我看着他被电视光映亮的侧脸,忽然觉得,那台音量被固定在35的电视机,就像我们这个家。它日复一日地播放着相似的论调,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盖过所有其他微弱的、真实的声音。而那一分之差,就是遥控器上那个失灵的、永远也按不下去的减音键。

第一章

第二天下午,我开着我的白色帕萨特,驶离了高楼林立的市区,朝着郊区的工业园开去。车窗外的景物,从精致的城市绿化带,逐渐变成了粗犷的厂房和光秃秃的电线杆。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一股金属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强哥的“飞强机械加工厂”就在工业园的最深处,一个由蓝色铁皮搭建起来的大厂房,门口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我把车停在门口,看到强哥正和一个工人弯着腰,研究一个满是油污的零件。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渍的蓝色工装,脚上的劳保鞋开了胶,露出灰色的袜子。看到我的车,他直起身,用那双习惯性在裤子上猛擦了几下的大手,朝我挥了挥。

“陈辉,来了!”他咧开嘴笑,牙齿在沾了灰的脸上显得格外白。

“哥。”我下了车,新买的皮鞋踩在满是铁屑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让我有些不自在。

“快,进屋坐,外面乱。”他领着我进了旁边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块写满了数字和图纸的小白板,角落里堆着几个零件样品。空气中,机油味更浓了。

嫂子端进来一杯热茶,茶叶在玻璃杯里上下翻滚。“小辉,快喝水。小亮那孩子,就在里屋,麻烦你了,我们俩说的话他现在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点点头,走进里屋。小亮正趴在床上,用手机玩游戏,旁边的作业本摊开着,上面空空如也。

“小亮。”我叫了他一声。

他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怯生生地叫了声:“叔。”

我没有立刻去看他的试卷,而是在他床边坐下。房间很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就塞满了。书桌上,除了课本,还摆着几个用铁块、螺丝自己拼装起来的机器人模型,拼得歪歪扭扭,却很有想象力。

“数学考了多少?”我问。

“56……”他声音小得像蚊子。

我拿起那张皱巴巴的试卷,红色的叉几乎遍布了整张卷子。应用题全军覆没,前面的选择填空也错得一塌糊涂。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这不只是数学题,这几乎是我和我爸价值观的具象化体现——不努力,就只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这些题,老师上课没讲过吗?”我的语气开始变得严厉。

“讲……讲了……”

“讲了为什么还不会?你看这道题,最基本的公式套用,你都能算错!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手机!”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手指点着卷子,发出“笃笃”的声响。

小亮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着。

我的火气越来越大:“你知不知道你爸妈多辛苦?他们一天到晚在这里吸着粉尘,闻着机油味,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再看看你,对得起他们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跟你爸一样,一辈子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空气瞬间凝固。

小亮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他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瞪着我,眼神里没有了胆怯,全是愤怒和屈辱。“我爸才不是又脏又累!我爸是老板!他会修好多好多厉害的机器!我们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他吼完,抓起床上的书包,猛地冲了出去。

我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门口,强哥和嫂子站在那里,他们的表情我看不真切,只觉得那光线昏暗的办公室,像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我吸进去。

强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来,拿起那张被我批得一无是处的试卷,小心地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然后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失望。

“陈辉,”他开口了,声音沙哑,“我知道你是为小亮好。你是有文化的人,是大学生,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那个用废铁拼成的机器人,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机器人锋利的边缘。

“但是,你今天说的这些话,我不爱听。”

“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急忙想解释。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打断我,目光直直地看着我,“二十年了,陈辉。在你心里,在你爸心里,在我大伯心里,我陈强,是不是就是那个‘差一分’的失败者?一个反面教材,用来衬托你的成功,用来教育你们的下一代?”

他的质问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没这么想……”我的辩解苍白无力。

“你没这么想?”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那你为什么要跟小亮说,他将来会‘跟我一样’?跟我一样,怎么了?我偷了还是抢了?我靠我自己的手艺吃饭,我不觉得丢人!是,我没你体面,我没你赚得多,我浑身机油味,可我晚上睡得着觉!我没觉得我的人生比你差!”

他说到激动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也红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强哥如此失态。他一直都是那个憨厚、乐观、什么都不在乎的形象。

嫂子在旁边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站在那里,手脚冰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来“拯救”的,是来“引导”的,却没想到,我带来的,是赤裸裸的伤害。我那份建立在一分之差上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被强哥用最朴素也最尖锐的语言,撕得粉碎。

我们总以为自己攀上的是高峰,回头才发现,不过是另一座山的山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厂房的。当我坐进车里,还能闻到自己身上沾染上的,那股淡淡的机油味。我发动了车子,没有立刻开走,而是在后视镜里,看着强哥的厂房。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陈强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那辆白色的帕萨特绝尘而去,卷起一阵尘土。他没有动,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妻子从后面轻轻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别气了,强子,小辉他也是好心……”

陈强转过身,拍了拍妻子的背,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他不是坏,他是……被我大伯他们给惯的,惯得不知道怎么好好说话了。”他叹了口气,望向儿子跑开的方向,“这口气,憋了二十年了。今天,就当是出了吧。”

他走进里屋,看到儿子书桌上的数学卷子。他拿了起来,又看到旁边那本摊开的作文本,上面有一行稚嫩的字迹,是作文的标题——《我的爸爸》。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回到家,已经快七点了。林晓已经做好了晚饭,儿子坐在餐桌旁,正在用平板电脑上网课。

“回来了?”林晓看了我一眼,“怎么样?见到小亮了?”

“见到了。”我换了鞋,声音有些疲惫。

“吵架了?”她似乎从我的脸色里看出了什么。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叹了口气,把一碗汤放到我面前。“陈辉,我知道你想帮忙。但是,有些话,分寸很重要。尤其是在亲戚之间。”

“我只是觉得那孩子太不争气了。”

“那也不是你用那种口气说话的理由。”林晓的语气也有些硬了,“你总觉得你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你考上了重点高中,读了名牌大学。你有没有想过,强哥这些年,把一个小作坊做成现在这样,养活一家人,还带着几个工人,他付出的辛苦,一点不比你坐办公室少。”

“我没说他不好!”我有些烦躁地打断她,“我只是就事论事!”

“你那不叫就事论事,叫居高临下!”林...晓的声音也高了起来,“你爸那么说,你也跟着那么想!你们家所有人都觉得,你高人一等!陈辉,你醒醒吧!你那点优越感,除了能让你在家人面前自我满足一下,还能带来什么?你看看你跟强哥的关系,现在弄成这样!”

“够了!”我猛地一拍桌子,汤碗里的汤溅了出来,烫在我的手背上。

儿子被吓得一哆嗦,关掉了平板,怯怯地看着我们。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我和林晓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激烈的争吵。起因是堂哥,根源却是我自己。那个被我爸、被整个家庭供奉了二十年的“一分之差”,像一个幽灵,不仅笼罩着我和堂哥的人生,也开始侵蚀我自己的家庭。

晚饭,谁也没吃。

林晓默默地收拾了桌子,然后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每一扇窗户里,都可能有一个像我一样,被生活琐事困住的灵魂。

我忽然想起了小亮书桌上那个用废铁拼成的机器人。在那种环境下,他依然保留着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我呢?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地创造过什么了?我的工作,不过是在既定的框架内,完成一个个PPT和报表,用看似专业的术语,包装着千篇一律的内容。

我引以为傲的“体面”工作,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

夜深了,我拿出手机,想给强哥发个微信道歉,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觉得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最后,我只发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没有回。

第二章

和强哥的争吵,像一根鱼刺,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气氛都很沉闷。我和林晓几乎不说话,交流仅限于“饭好了”、“我上班了”之类的必要信息。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在我下班后问我工作上的事,我也没心情跟她分享。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合租客,客气,疏离。

婚姻里最可怕的不是争吵,而是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沉默。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令人窒息。

周六早上,我妈打来电话,语气很焦急。“小辉啊,你快帮我看看,我手机上这个什么‘健康码’,怎么弄都弄不出来,社区的人非要我搞这个,不然超市都不让进了。”

“妈,我昨天不是在电话里教过你了吗?点开微信,找到那个小程序……”我压着心里的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哎呀,什么小程序,我找不到啊!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我妈在那头快急哭了,“你爸也是,让他弄,他把手机都快戳烂了,也没弄好。你们这些年轻人用的东西,太复杂了!”

“行了行了,我马上回来一趟。”我挂了电话,心里一阵烦躁。

我开车回了父母家。一进门,就看到我爸和我妈正对着一部手机唉声叹气。我爸见我回来,像是见到了救星,又带着点抱怨:“你看看,这都什么年代了,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我们老年人怎么会用!”

我拿过手机,三下五除二就帮他们申请好了健康码,并把小程序放到了手机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

“妈,你看,以后就点这个绿色的图标就行了。”

我妈凑过来,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看着,嘴里念叨着:“哦,这个啊,记住了记住了。”

我爸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但他那标志性的敲桌子的动作又来了,这次敲的是茶几。“还是得读书啊,脑子就是不一样。你看你妈,我教了她半天,她就是不开窍。”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那天在强哥家,我对小亮说的那些话。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我对父母的不耐烦,与我对小亮的居高临下,何其相似。我们都习惯了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却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认知范畴。我能轻松搞定一个健康码,但强哥能凭耳朵听出机器的故障,这之间,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领域不同。

从父母家出来,我的心情更加沉重。

回到家,林晓不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带儿子去公园了,晚饭在冰箱里。”字迹潦草,看得出写得很匆忙。

我一个人热了饭,味同嚼蜡。晚上,林晓和儿子回来了,儿子兴高采烈地跟我炫耀他在公园拍的照片,林晓却始终没什么表情。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林晓背对着我,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我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银行APP,想看看这个月的理财收益。一条消费记录,却让我瞬间睡意全无。

“XX酒店,消费金额:1288元。”

日期是上周三,我记得那天我加班,很晚才回家。酒店的名字很陌生,不是我们去过的地方。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各种不好的念头疯狂地涌进脑海。林晓……她……不可能。我们虽然在冷战,但感情基础还在。可这笔消费怎么解释?她从来不是一个会乱花钱的人。

我悄悄地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她真的睡着了吗?还是在装睡?

我不敢问。我害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答案。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和堂哥的矛盾以及自我反思中,却忽略了身边最亲密的人。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已经出现了我不知道的裂痕?

那个“1288元”的数字,像一个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我的心上。

第二天是周日,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我旁敲侧击地问林晓上周三干嘛了,她说:“没什么,就在家。”

她的回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我更加怀疑。

下午,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公司加班,然后开车去了那家酒店。酒店在城市的另一端,是一家看起来颇为高档的商务酒店。我走进大堂,在前台踌躇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编了个理由,说我太太可能在这里落下了东西。我报上了林晓的名字和手机号。

前台小姐查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女士您好,林晓女士上周三确实入住了我们的酒店,是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注册会计师考前冲刺培训班’。请问您需要我们帮您去房间看看吗?不过培训已经结束了。”

注册会计师?培训班?

我愣住了。林晓是学会计的,但她结婚后就没再提过考证的事。她什么时候报的名?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失魂落魄地走出酒店,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我突然想起很多被我忽略的细节。最近几个月,她经常在我睡下后还在客厅看书;她买了很多专业书籍,我都以为是她工作需要;她有好几次周末都说去闺蜜家,原来……是去上课了。

她为什么要瞒着我?

是因为我们的冷战?还是因为,她对我,或者对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失望到了需要为自己寻找一条退路的地步?

我猛地想起那天她对我喊的话:“你那点优越感,除了能让你在家人面前自我满足一下,还能带来什么?”

原来,在她眼里,我引以为傲的一切,已经变得如此不堪。她不再愿意与我分享她的计划,她的梦想。她把我排除在了她的未来之外。

这个发现,比怀疑她有外遇更让我心痛。那是一种从根基上被否定、被抛弃的恐慌。

我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天黑。回到小区楼下,我看到我们家的灯亮着。我没有马上上楼,而是在车里又坐了很久。

我该怎么面对她?质问她为什么瞒着我?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最终,我熄了火,上了楼。

打开门,林晓正陪着儿子写作业。看到我,她愣了一下:“你不是去加班了吗?”

“……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

“林晓,”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有些干涩,“我们,谈谈吧。”

第三章

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儿子已经回房睡觉。我关掉了电视,整个空间里只剩下冰箱运转的微弱嗡鸣。

“你都知道了?”林晓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今天去那家酒店了。”我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愧疚或者慌乱,但没有,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为什么要瞒着我?”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能察觉到的颤抖。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我。“陈辉,如果我告诉你,我要辞职去考CPA(注册会计师),你会支持我吗?”

我愣住了。支持?我不知道。这意味着她要放弃现在稳定的工作,投入到一场胜负未卜的考试中去。我们家的房贷、车贷、儿子的教育费用……这些现实的问题立刻涌上了我的脑海。

我的迟疑,已经给了她答案。

她苦笑了一下。“你看,你不会。你会计算风险,会分析利弊,会告诉我这不划算,会劝我安于现状。你会说,有你赚钱就够了,我何必那么辛苦。”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切中了我的要害。我确实会那么想。

“陈辉,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她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结婚八年,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公司、菜市场、家庭。我放弃了我的专业,放弃了我的职业追求,我以为这就是安稳。可是,我越来越发现,我正在失去我自己。”

“尤其是在这个家里,”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在这个以你为中心,以你的学历、你的工作、你的‘成功’为标准的家庭里,我感觉自己像个附属品。我是‘陈辉的太太’,是‘9t85毕业生的家属’,而不是林晓。”

“我没有这么想过!”我急切地辩解。

“你没有,但是你爸妈有,你所有的亲戚有,甚至,连你自己都潜移默化地接受了这种设定!”她站了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那天你和强哥吵架回来,我跟你说那些话,你以为我只是在为强哥抱不平吗?我是在说我们自己!你沉浸在那‘一分之差’带来的虚幻优越感里,你看不到强哥的价值,同样,你也看不到我的挣扎!”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精准地插进我的心脏。

“我考证,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也不是要离开你。我只是想找回我自己。我想告诉我自己,我林晓,不是只能依附于谁,我也有我自己的价值和梦想。”

“我瞒着你,是因为我不想再听到那些‘为你好’的劝告。我累了,陈辉。我不想我们之间只剩下说教和计算。”

说完,她走回卧室,留我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

那一晚,我彻底失眠了。林晓的话,像电影回放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遍地闪现。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只是暂时的冷战,现在才发现,冰山之下,是早已存在的巨大裂痕。我的自负,我的想当然,我的迟钝,正在将我的妻子越推越远。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早起了。我走进厨房,想做一顿早饭。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因为冷战,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超市了。

我穿上衣服,下楼去附近的早餐店。清晨六点的街道,已经有了些许生气。环卫工人在扫街,早餐店的老板娘麻利地包着馄饨。我忽然觉得,这些我平日里视而不见的生活景象,才是最真实的。而我,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象牙塔里。

我买了豆浆、油条和她爱吃的小笼包。回到家,林晓也起床了,看到我手里的早餐,她愣了一下。

“我……看冰箱里没什么吃的。”我有些不自然地解释。

她没说话,默默地拿出碗筷。

那顿早饭,我们依然沉默。但气氛,却和之前几天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暴风雨后的平静,带着一丝尴尬,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吃完饭,她去上班。临走前,她站在门口,对我说:“书房里,我书柜第二层,有我的复习资料。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帮我看看,我有些财务分析的题,不太懂。”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没有给我回应的时间。

我冲进书房,拉开那个我从未留意过的书柜,第二层,整整齐齐地摆满了CPA的教材和习题集。每一本,都有密密麻麻的笔记。在一本习题集的扉页上,我看到一行字: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

那瞬间,我的鼻头猛地一酸。

下午,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的语气异常兴奋。

“陈辉!大好事!你王叔叔(我爸单位的老同事)的儿子,在美国读完博士回来了,现在是省里引进的高新人才,不得了啊!你王叔叔说,这个周五晚上,在国际大酒店请客,特意点了你的名,让你一定去!说你们都是青年才俊,要多交流交流!”

我爸的标志性动作——敲桌子——即使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那份得意。“你看看,这就是圈子!你进了好大学,进了大公司,接触的人就是不一样!不像你强哥,他这辈子也接触不到这种层面的人!”

他又把话题绕回了强哥身上。

“爸,我周五晚上有事,可能去不了。”我冷冷地回绝。

“有什么事比这个还重要?!”我爸的音量立刻提高了,“我跟你说,陈辉,这不只是吃顿饭,这是人脉!是机会!你必须去!我已经替你答应了!”

说完,他不等我反驳,就“啪”地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一股怒火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冲上头顶。又是这样,他总是用他认为“对”的方式,来安排我的人生。

而这一次,我不想再顺从了。

周五晚上,我没有去国际大酒店,而是开车去了林晓上课的那个培训机构。她报的是周末班,但她说今晚有加课。

我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培训机构大楼里透出的灯光。我想,等她下课,带她去吃点夜宵。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地响了起来。是我爸。

我按了静音。

接着,是我妈,我姑,我叔……所有亲戚的电话,轮番轰炸。我能想象到,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我爸的脸色有多难看。我这个他最引以为傲的“作品”,第一次,当众让他下了不来台。

我靠在车座上,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我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为什么就这么难?

晚上十点,林晓从大楼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很亮。

我推开车门,朝她走去。

“你怎么来了?”她看到我,很惊讶。

“等你下课。”我接过她手里的包,“走吧,去吃点东西。”

她看着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找了个路边的大排档,点了些烧烤和啤酒。

“对不起。”我给她倒了一杯啤酒,然后给自己也满上,“之前,是我太混蛋了。”

她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们都有问题。”

“我支持你考证。”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对我笑了一下。那笑容,像雨后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我们之间所有的阴霾。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强哥。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找我会有什么事?

第四章

“陈辉,你在哪?”强哥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急促,还带着一丝压抑的哭腔。

“哥,我在外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小亮……小亮出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啤酒杯差点掉在地上。“小亮怎么了?!”

“他跟同学去河边玩,掉水里了……现在……现在在中心医院抢救……”

“我马上过去!”我挂了电话,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林晓也吓坏了,紧紧跟在我后面。

去医院的路上,我把油门踩到了底。城市的夜景在窗外飞速倒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我的脑海里,全是小亮那张倔强的、涨得通红的脸。如果……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那天我对他说的话,会不会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是不是因为跟我吵架,心情不好,才会跑去河边散心?

有时候,一句无心的话,会变成别人生命里无法承受的重。

赶到医院急诊室门口,我看到强哥和嫂子瘫坐在长椅上。嫂子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强哥抱着她,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他那身蓝色的工装上,还沾着水和泥。看到我,他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走过去,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我只能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晓走过去,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嫂子,然后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

“医生怎么说?”我问。

“还在抢救……说是……溺水时间有点长,缺氧……”强哥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们站在抢救室门口,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想吐。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满是疲惫。

“谁是陈亮的家属?”

我们三个人“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强...哥的声音都在抖。

“命是保住了。”医生的话,让我们瞬间松了一大口气。但他的下一句话,又把我们打入了冰窟。

“但是,因为大脑缺氧时间过长,病人现在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都不好说。而且,就算醒过来,也可能会有……后遗症。”

嫂子听到这话,腿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帮着强哥把嫂子扶到旁边的椅子上,林晓掐着她的人中。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亮被护士推了出来,他脸色苍白,嘴上罩着呼吸机,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我不敢多看,我怕自己会崩溃。

那个晚上,我们谁都没有离开医院。小亮被转入了ICU,我们只能隔着玻璃看着他。

我爸妈和我叔叔婶婶(强哥的父母)也连夜赶了过来。我爸一看到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要不是你刺激小亮,他能跑去河边吗?你这个当叔叔的,就是这么当的?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那根习惯敲桌子的食指,此刻像一根要戳穿我胸膛的利剑。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因为他说的,或许就是事实。

叔叔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嘴里念叨着:“我的孙子啊……我的命根子啊……”婶婶则抱着嫂子,两个女人哭成一团。

整个走廊里,充斥着绝望的哭声和压抑的喘息。

我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切,第一次对自己的“成功”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我拥有了体面的工作,不错的收入,开着比强哥好得多的车,住在比他宽敞得多的房子里。可是,当灾难来临,我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又有哪一样能派上用场?我救不了小亮,也安慰不了我的亲人。我那点可怜的优越感,在生命的脆弱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

凌晨三点,林晓劝我爸妈和我叔叔婶婶先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守着。他们折腾了一晚上,也都精疲力尽了。

人散去后,走廊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我和强哥,还有在休息室里睡着的林晓。

我和强哥并排坐在ICU门口的地上,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他递给我一根烟。

“我不怪你,陈辉。”他开口了,声音异常平静,“小亮这孩子,性格倔,随我。那天的事,你只是个引子。就算没有你,迟早也会有别的事让他爆发。”

我猛吸了一口烟,烟雾呛得我眼泪都流了出来。“哥,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咱们得想办法救小亮。”

我看着他,这个只比我大一岁的堂哥,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憨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重压锤炼后的坚毅。

“医生说,后续的治疗费用会很高,ICU一天就要上万,还不算各种药物和治疗。而且,这是个长期抗战。”我说。

强哥沉默了。他那个小加工厂,虽然生意不错,但也就是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应付这样突如其来的巨额开销,无疑是杯水车薪。

“钱的事,你别担心。”我掐灭了烟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哥,这些年,我存了点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把小亮治好。”

强哥看着我,眼圈又红了。他没说“谢谢”,只是伸出那只满是老茧和油污的手,重重地在我肩膀上擂了一拳。

“好兄弟。”

那一刻,隔在我们之间二十年的那“一分”之差,那道无形的墙,仿佛瞬间崩塌了。我们不再是“成功者”和“失败者”,我们只是两个并肩作战,想要从死神手里抢回亲人的兄弟。

第五章

小亮的治疗,成了一场耗尽我们所有心力的持久战。ICU的费用像一个无底洞,每天的账单都触目惊心。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交给了强哥。林晓也拿出了她准备考证和应急用的存款,没有丝毫犹豫。

我爸和我叔叔两家也凑了些钱,但对于庞大的医疗费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强哥的厂子,因为他无暇顾及,订单开始流失,几个工人看情况不对,也陆续辞职了。为了筹钱,他开始变卖厂里的机器。那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的伙计,一台台被卡车运走,换来一沓沓救命的钞票。我去看过他一次,他站在空荡荡的厂房里,背影像一座被风化的石雕。

“没事,”他看到我,还挤出一个笑容,“机器没了可以再买,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巨大的压力,让我的生活也开始失控。我白天在公司上班,强打精神应付各种会议和报表,晚上下了班就直奔医院。我的精力严重透支,工作上开始频繁出错。一次重要的项目汇报会上,我因为精神恍惚,说错了好几个关键数据,被总监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

“陈辉,你最近状态很有问题!你要是干不了,就趁早说!”

我站在会议室里,周围同事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我推了推眼镜,第一次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的核心缺陷——那种根植于心的优越感和对完美的苛求,在现实的重压下,让我变得极其脆弱。我无法接受自己在工作上犯错,无法接受自己变得“不成功”,这种内耗比身体的疲惫更折磨人。

一天晚上,我和林晓在医院的楼梯间里发生了争吵。起因是我发现她把我们准备还房贷的钱也取了出来。

“你疯了吗?下个月的房贷怎么办?”我压低声音,但怒火已经控制不住。

“房贷可以晚点还,小亮的命不能等!”她也毫不示弱地看着我。

“晚点还?银行会同意吗?会影响我们的征信!林晓,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我几乎是吼了出来。

“动脑子?陈辉,在你眼里,是不是除了你的工作、你的房子、你的征信,就没有别的重要东西了?那是你的亲侄子!他躺在里面生死未卜,你还在算计你的房贷!”

“我不是算计!我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们已经投入得够多了!强哥自己也在想办法,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生活也搭进去!”

“你的生活?”林晓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失望,“你的生活就是一尘不染的报告,和永远不能逾期的账单吗?陈辉,我真为你感到悲哀。”

说完,她转身就走,留我一个人在空旷的楼梯间。她的背影决绝而陌生。

那场争吵,像一盆冷水,将我浇了个透心凉。我蹲在地上,抱着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分裂。理智告诉我,我需要保住我的家庭,我的工作,我们稳定的生活。但情感上,我又无法对躺在ICU里的小亮和陷入绝境的强哥坐视不理。

人到中年,才发现生活根本不是一道单选题,而是一份布满了陷阱和悖论的问卷。

就在我心力交瘁的时候,公司裁员的消息,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我的头顶。因为市场环境不好,公司决定缩减成本,我们部门是重灾区。每个人都人心惶惶,生怕下一个被约谈的就是自己。

我成了最危险的人选之一。我近期的工作表现,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的直属领导找我谈了一次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如果我不能尽快调整好状态,就只能“好聚好散”。

我开始恐慌。这份工作,是我所有优越感的来源,是我“成功人生”的基石。如果失去了它,我将一无所有。我将彻底沦为我父亲口中“失败”的案例。

我开始强迫自己把精力从医院抽离,投入到工作中。我疯狂加班,主动承担更多的任务,试图挽回局面。我不再每天去医院,只是晚上给强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林晓看出了我的变化,但她什么也没说。我们之间的冷战,在短暂的“同仇敌忾”后,以一种更冷酷的方式卷土重来。

一天晚上,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的灯关着,只有卧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光。我以为林晓已经睡了,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她没睡。她坐在床头,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妈,我知道了。钱我明天转给你……嗯,他最近压力很大,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没事,我能应付。”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在跟她妈妈借钱。为了小亮。为了不给我“添麻烦”。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林晓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辉,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她心里一惊,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你……回来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机放到一边。

陈辉没有说话,只是走进来,坐在床尾,低着头。沉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两人牢牢罩住。他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想质问她是不是已经不把他当成一家人。但他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连保护家人的能力都快要失去了。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说了有用吗?”她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说了只会让你更焦虑,然后跟我吵一架,告诉我这样做不理智,会影响我们的生活质量。陈辉,我不想吵了,我累了。”

她的平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心痛。

“小亮……怎么样了?”我问。

“还是老样子。医生说,可以考虑转去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医院,那边的专家可能会有办法。但是费用……”她没有说下去。

我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夜色。我一直以为,我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就是对这个家最大的负责。但现在我才明白,一个家,需要的不仅仅是钱。它还需要共同承担的勇气,需要无条件的信任,需要抛开所有计较的爱。而这些,我都没有给够林晓。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进总监的办公室,递上了我的辞职信。

“我想好了。”我对总监惊讶的目光说,“家里出了些事,我需要时间去处理。谢谢公司多年的培养。”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我没有感到失落,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份压在我身上二十年的,关于“成功”的沉重枷锁,仿佛在这一刻,被我自己亲手砸碎了。

我给林晓打了个电话。

“老婆,我辞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你在哪?”她问。

“公司楼下。”

“等我,我马上过来。”

半小时后,林晓开车来到我面前。她下了车,走到我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这个一直被我忽略的、却无比坚实的依靠。那温暖的触感,让我积压了许久的委屈、恐慌和压力,瞬间决堤。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哭得像个孩子。

第六章

辞职后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堪。卸下了工作的重担,我反而能更专注地处理家里的事情。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为小亮寻找更好医疗资源上。我开始上网查资料,咨询专家,联系北京和上海的医院。

林晓也全力支持我。我们分工合作,她负责照顾家里的老人和我们自己的儿子,处理各种琐碎的事务,我则专心负责小亮这边。我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暴后,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和默契。

强哥把厂子彻底盘了出去,拿到了一笔钱,但对于转院去北京的费用来说,还是不够。我把我们住的房子挂到了中介公司。

“这套房子卖了,加上手里的钱,应该够了。我们先租个小点的房子住。”我对林晓说。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好。家没了可以再买,人最重要。”

我爸知道我要卖房后,第一次没有骂我。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了半包烟,然后走进来,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二十万,是我和你妈的养老钱。密码是你的生日。”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陈辉,你长大了。”

我握着那张卡,喉咙发紧。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没有用“成功”的标准来评价我,而是用一个父亲的眼光,看到了我的担当。

就在我们四处筹钱,准备转院的时候,小亮的情况,却奇迹般地出现了转机。

那天下午,我和强哥像往常一样守在ICU外面。护士突然急匆匆地跑出来:“陈亮的家属,快!病人有反应了!”

我们冲到玻璃窗前,看到小亮的眼皮,在微微地颤动。然后,他的手指,也动了一下。

强哥激动得浑身发抖,抓着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捏碎。“动了!陈辉,你看到了吗?他动了!”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告诉我们,小亮的意识正在逐步恢复,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虽然离完全清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我们看到了希望。

这个消息,让整个家庭都从绝望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小亮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还是不能说话,不能动,但他的眼睛,已经可以跟着我们的声音转动了。嫂子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叔叔婶婶也不再整天以泪洗面。

我撤回了卖房的中介信息。虽然家底基本被掏空,但只要有希望,一切都值得。

因为不用再支付ICU高昂的费用,经济压力暂时缓解了一些。我开始考虑重新找工作。但是,在投了几份简历后,我发现,现实比我想象的要残酷。我已经三十五岁,在一个行业待了十几年,突然裸辞,在就业市场上非常被动。几家公司的面试,都因为我无法解释清楚的“职业空窗期”而没有了下文。

曾经引以为傲的履历,在失去平台光环后,变得一文不值。

一天,强哥突然找到我。他看起来精神了很多,虽然依旧清瘦,但眼睛里有了光。

“陈辉,跟我干吧。”他说。

我愣住了。“干什么?你的厂子不是……”

“厂子是没了,但手艺还在,人脉也还在。”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图纸,在我面前摊开,“这是我以前的一个老客户,一家做新能源汽车的,他们有一批特种零件需要定制加工,精度要求很高,找不到合适的厂家。我研究了一下,这个活儿,我能干。但是,我一个人不行。我需要一个懂技术、懂管理,还能帮我跟这些大公司打交道的人。”

他看着我:“这个人,就是你。”

我看着那张复杂的图纸,又看了看他满是期待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一个985毕业,在顶级写字楼里做了十年项目经理的人,要去跟堂哥一起,从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团队重新开始?

“哥,我不懂机械加工。”我犹豫了。

“你可以学。你脑子比我好使,学东西快。”强哥说,“而且,你的优势不是干活,是管理。你知道怎么做流程,怎么控制成本,怎么跟客户沟通。我呢,就负责把技术这块搞定。我们俩,正好互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很认真:“陈辉,我知道,让你跟我干,委屈你了。但是,这次小亮的事,我想明白了。什么面子,什么体面,都是虚的。一家人在一起,踏踏实实地干点事,比什么都强。我们不求发大财,就求一个安稳,一个靠自己本事吃饭的踏实。”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融化了我心里最后一点犹豫和所谓的“精英”的矜持。

“好,哥,”我伸出手,“我跟你干。”

我们租了一个小厂房,用剩下的钱,买了两台二手的数控机床。我们的团队,只有三个人,我,强哥,还有一个他以前带出来的徒弟。

我脱下了西装,换上了工装。我开始从零学起,学看图纸,学操作机床,学各种材料的特性。我的手上,开始长出老茧,指甲缝里,也总是洗不干净的油污。

林晓没有一句怨言。每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都会给我准备好热饭热菜。有一次,她看着我手上新添的伤口,默默地拿出创可贴,帮我贴上。

“疼吗?”她问。

我摇摇头,笑了:“不疼。心里踏实。”

我们的第一个订单,做得异常艰难。因为是新团队,磨合不够,出了好几次错,差点延误了工期。最困难的时候,我们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吃住都在厂里。

最后交货的那天,客户的工程师拿着游标卡尺,一个一个地检测零件。我和强哥站在旁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合格。精度甚至比我们要求的还要高。”工程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那一刻,我和强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巨大的喜悦和释然。我们狠狠地击了一掌。那种靠自己的双手和汗水,创造出合格产品所带来的成就感,是我在写字楼里写一百份漂亮的PPT都无法比拟的。

拿到第一笔货款的那天晚上,强哥请我去他家吃饭。嫂子做了一大桌子菜。小亮就坐在我们旁边,虽然还不能说话,但精神很好,一直在用眼睛看着我们笑。

饭桌上,叔叔拿出一瓶藏了很久的好酒。他给我和强哥都满上。

“强子,小辉,”他端起酒杯,眼圈红红的,“以前,是我和你爸偏心,总觉得小辉有出息,你不行。现在我明白了,你们俩,都是好样的。都是我们陈家的骄傲。”

我爸也端起酒杯,他没说话,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然后一饮而尽。

我看着他们,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公布中考成绩的下午。我因为多了一分,被众星捧月;强哥因为少了一分,被冷落一旁。那一分,像一个标签,贴了我们二十年。

而今天,我们终于把它撕了下来。

第七章

我们的“兄弟工厂”渐渐走上了正轨。强哥精湛的技术和我在管理上的经验形成了完美的互补。我们接的订单越来越多,从最初的特种零件加工,慢慢扩展到了一些非标设备的设计和制造。我又招了几个年轻人,都是职业技术学院毕业的,肯干,肯学。我给他们制定了清晰的职业发展路径和培训计划,厂里充满了活力。

我不再是那个坐在空调房里,对着电脑屏幕指点江山的陈经理,而是每天穿着工装,在车间里来回穿梭的陈厂长。我的皮肤变黑了,人也瘦了,但眼神却比以前亮了。

小亮的恢复情况,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好。在我们的鼓励和医生的康复治疗下,他开始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手指也能做一些简单的抓握动作了。医生说,只要坚持下去,他有很大希望能恢复大部分的自理能力。

为了更好地照顾小亮,嫂子辞去了工作,全心全意地陪着他做康复。强哥负责赚钱养家,我则在厂里支撑大局。我们两家人的生活,前所未有地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

林晓的CPA考试,也传来了好消息。她顺利通过了专业阶段的全部科目,只剩下最后的综合阶段考试。她没有辞职,而是利用业余时间,在我们厂里,帮我建立起了一套正规的财务制度。她做的财务报表,清晰、专业,比我以前公司那些高薪聘请的会计做得还好。

“你现在也是老板娘了。”有一次我开玩笑说。

她白了我一眼:“我只是在做我喜欢和擅长的事。”

我看着她自信而专注的样子,觉得她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美。

一年后的一个周末,我们两家人,还有我父母、叔叔婶婶,一起去郊区的公园烧烤。

阳光很好,草地上,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我们的儿子,正耐心地教小亮怎么用手指搭积木。小亮虽然动作很笨拙,但笑得很开心。

强哥和我负责烤串。他熟练地翻动着肉串,撒上孜然和辣椒粉,香气四溢。他那双曾经让我觉得“不体面”的大手,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灵巧和可靠。

“哥,还记得我们中考差一分那事吗?”我递给他一瓶啤酒,忽然问。

他接过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笑了。“怎么不记得?那会儿,我恨死你了。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我那会儿,挺得意的。”我也笑了,有些自嘲,“觉得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强哥看着远处玩耍的孩子们,眼神悠远,“我爸那段时间,天天唉声叹气,看见我就摇头。我一生气,就填了技校的志愿。我想,不就是读书嘛,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学门手艺,照样能养活自己。”

他转过头,看着我:“其实,后来我也想过。如果当初我也上了重点高中,上了大学,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我也会成为你那样的人。每天打领带,坐办公室,为了KPI和PPT头疼。但那样,我可能就遇不到你嫂子,就不会有小亮,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厂子。”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所以啊,没什么好如果的。每条路,都有每条路的风景。你以前看到的,是高楼大厦。我现在看到的,是人间烟火。都挺好。”

我看着他,心里百感交集。是啊,都挺好。我们曾经以为天差地别的两条路,在经历了人生的风雨后,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殊途同归。

(切换至第三人称视角)

不远处,陈辉的父亲和陈强的父亲并排坐在一张长椅上,看着两个儿子在烧烤架前忙碌的身影。

“老哥,”陈辉的父亲开口了,声音有些感慨,“以前,是我不对。总拿小辉跟你家强子比,伤了孩子,也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陈强的父亲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也怪我。自己没本事,就把希望全压在孩子身上。看他没考好,就觉得天都塌了。现在想想,真是糊涂。孩子有自己的路要走,只要他们走得正,走得踏实,比什么都强。”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二十岁的老人,相视一笑,多年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解开了。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烧烤结束后,我们一起回家。我开着那辆新买的国产SUV,空间很大,能装下我们一家人,还有给父母和叔叔婶婶带的各种东西。

车里,林晓和儿子在后座睡着了。我握着方向盘,车开得很稳。

曾经我以为,成功是向上的攀登,要更高,要更快。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成功,是向内的生长,是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向下扎根。

路过父母家楼下,我停下车,送他们上去。

一进门,就听见电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我爸又在看新闻,音量还是那个熟悉的35。

他看到我,习惯性地想开口说点什么:“陈辉,你看这个新闻……”

我没等他说完,就微笑着走了过去,从茶几上拿起了那个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遥控器。

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心里抵触和烦躁。我只是平静地,按下了那个减音键。

屏幕上的数字,从35,跳到了34,33,32……

我没有把它关掉,只是把它调到了一个更柔和,不那么刺耳的音量。

然后,我把遥控器轻轻地放回了桌上,没有看我父亲惊讶的表情。我转过身,对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说:“妈,我来帮你。”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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