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声音填满了三室一厅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填不满我心里的那块空地。儿子林伟上次回来,说音量开这么大,邻居要有意见了,我嘴上应着“知道了”,他一走,我还是把遥控器按回了35。不大点声,这屋里就静得像口井。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35。新闻联播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声音填满了三室一厅的每一个角落,唯独填不满我心里的那块空地。儿子林伟上次回来,说音量开这么大,邻居要有意见了,我嘴上应着“知道了”,他一走,我还是把遥控器按回了35。不大点声,这屋里就静得像口井。
抽屉的角落里,那张我和已故老伴金兰的合影,相框的红木边已经被我摩挲得发亮。照片里,她靠着我,笑得比向日葵还灿烂。金兰走了三年,这屋子就空了三年。
“爸,吃饭没?”电话里是林伟的声音,每天七点半,准时响起。
“吃了。”我答,眼睛还盯着电视。
“吃的啥啊?”
“剩菜,热了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知道他又想说什么。无非是让我请个保姆,或者干脆搬去和他住。可我不想。我一个退休的工厂老钳工,手脚还利索,不想去看儿媳妇的脸色。
“爸,明天我休息,带小宝过去看你。”
“行。”
挂了电话,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阳台。楼下的小广场上,音乐已经响起来了,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跳广场舞。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个穿着蓝色运动服的女人身上。她叫陈秀莲,今年52岁,是舞伴老张介绍给我的。
老张说:“老林,搭伙过日子呗,有个人给你做口热饭,洗洗涮涮,不比你一个人强?”
我当场就摇头。我林建国这辈子,要么不找,要找,就得是正儿八经过日子,是伴儿,不是伙计。我不想每天晚上,从一个冷清的卧室回到另一个冷清的卧室,只是饭桌上多了一双筷子。我想要的,是夜里咳嗽一声,有人能给我递杯水;是看着电视,能有个人跟我念叨两句剧情。
可第一次和陈秀莲在公园见面,聊了不到半小时,我就觉得,是她了。她话不多,但你说什么,她都认真听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金兰年轻的时候。她告诉我,她丈夫前些年也没了,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现在在超市做保洁,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能感觉到,她看我的眼神里,没有那种算计,只有一点点拘谨和探寻。
第二次见面,我约她在小区门口的馆子吃饭。她很局促,点了两个最便宜的素菜。我做主加了个红烧鱼,她连连摆手,说:“太贵了,林大哥,咱俩吃不了。”
“吃得了,我饭量大。”我把鱼肚子上最大的一块肉夹给她,“你太瘦了,多吃点。”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
那天,她跟我说起了她最大的难处。她不是本地户口,跟着儿子过来的。以前在老家交的合作医疗,断了几年,现在想在市里重新办居民医保,要一次性补缴前面十几年的费用,算下来,得十二万多。
“十二万……”她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我就是不吃不喝,十年也攒不下这笔钱。没医保,就像在头顶悬着把刀,生怕哪天掉下来。”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52岁的女人,本该是享福的年纪,却要为这最基本的保障发愁。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翻江倒海。我一个月的退休金有六千多,还有一套没贷款的房子。金兰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二十万的存款。这几年我自己又攒了点,三十二万,是我全部的家当。
十二万,不是个小数目。
这事我没敢跟儿子说。林伟两口子,都是精打细算的人。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为了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女人,就想动这笔钱,家里非得炸了锅不可。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陈秀莲那双忧愁又无助的眼睛。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电视开到凌晨一点,音量还是35,可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走到阳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心里有个声音越来越响。
人活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身边有个人,心里有个念想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如果这笔钱,能换来一个知冷知热的伴儿,能让一个好女人后半辈子有个依靠,值不值得?
我反复问自己。
第二天,林伟带着孙子小宝来了。小宝一进门就扑过来:“爷爷!”
我一把抱起他,心里的那点烦闷顿时散了不少。
林伟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进了厨房,儿媳小丽跟着进去,嘴里念叨着:“爸,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吃剩菜,对身体不好。”
我笑着说:“没事,我身体好着呢。”
吃饭的时候,林伟又提起了话头:“爸,我跟小丽商量了,要不你还是搬过来吧。小宝也大了,不用我们天天盯着,家里有空房间。”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我不想去。我在这住了一辈子了,习惯了。”
“习惯什么?习惯一个人对着电视吃饭?习惯半夜起来没人知道?”林伟的语气有点冲。
“你爸我还没到那个地步。”我沉下脸。
小丽赶紧打圆场:“林伟,你好好跟爸说。爸,他也是担心你。”
我没作声,默默地给小宝夹了块排骨。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
小宝突然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爷爷,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们住,因为你有新奶奶了?”
童言无忌,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上。
我愣住了,林伟和小丽也愣住了。
“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林伟呵斥道。
我心里一动,索性把话挑明了。我清了清嗓子,说:“我……是处了个对象。”
林伟的筷子“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爸,你说什么?”
“我说,我找了个伴儿。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我一个人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对方什么情况?多大年纪?干什么的?家里什么人?”林大伟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
“52岁,人很好,超市的保洁。”
“保洁?”儿媳小丽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和林伟对视了一眼。那个眼神,我看得懂,是嫌弃。
我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保洁怎么了?保洁不是正当工作?你妈当年还是个纺织女工呢!”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林伟急忙解释,“我是怕你被骗了。现在多少新闻,专门骗老年人的。您辛辛苦苦一辈子,别到老了,人财两空!”
人财两空。这四个字,像刀子一样。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自己的人,我自己清楚!”
“你怎么清楚?你认识几天啊你就清楚?”林伟也站了起来,声音比我还大。
“够了!”我指着门口,“你们要是来跟我吵架的,就回去!”
那顿饭,不欢而散。林伟和小丽带着哭闹的小宝走了。屋子瞬间又恢复了死寂,只有桌上没吃完的饭菜,证明他们来过。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脏突突地跳。我拿起遥控器,下意识地把音量调到了40。
我错了么?我只是想找个人陪着我,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我错了么?
我拿起手机,翻出陈秀莲的号码。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可手指悬在屏幕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林伟的话,像根刺,扎在我心里。
万一……万一他真是为了我的钱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她?我想起她那双干净的眼睛,想起她吃饭时局促的样子,想起她谈到医保时那发愁的模样。
不,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林建国看人,还没看走眼过。
我把心一横,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我自己都觉得疯狂。
我给林伟发了条短信:“你不用担心,我的钱,我自己有数。”
然后,我拨通了陈秀莲的电话。
“喂,秀莲吗?我是老林。”
“哎,林大哥。”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喜。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仪式。
“秀莲,你那个医保的事,你别愁了。”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那十二万,我给你补。”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秀莲?你在听吗?”
“……林大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我说,“明天,我就去银行取钱。”
第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穿上最体面的一件深蓝色夹克,对着镜子,把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镜子里的人,眼角爬满了皱纹,但眼神是亮的。我感觉自己像是年轻了二十岁,正准备去做一件顶天立地的大事。
去银行的路上,我特意绕道去了趟菜市场。买了条新鲜的鲈鱼,又称了点陈秀莲提过一次爱吃的豆角。我想,等办完事,就把她接到家里来,让她给我做顿饭。不,我给她做。让她看看我林建国的手艺。
银行里人不多。我取号,坐下,心里盘算着。三十二万的存单是定期的,还有半年才到期。提前取出来,利息要损失不少。可我等不及了。我想立刻看到陈秀莲拿到钱后,那块压在她心头的大石头落地的样子。
轮到我了。我把身份证和存单递给柜员。是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存单上的金额,公式化地问:“叔叔,您要全取出来吗?”
“不,取十二万。”
“好的,您稍等。”
小姑娘在电脑上操作着,突然,她抬起头,有点为难地对我说:“叔叔,不好意思,您这张是定期存单,提前支取的话,只能按照活期利率计算,会损失三千多块钱的利息,您确定要现在取吗?”
“确定。”我毫不犹豫。
“那……您取这么多钱,是做什么用呢?现在电信诈骗挺多的,我们有义务提醒一下。”小姑娘说得很委婉。
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耐着性子说:“给我自己用。”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林伟。我心里“咯噔”一下,按了静音,没接。
很快,一条短信进来了:“爸,你在哪?我刚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你别干傻事!”
我心里一阵烦躁。他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在银行有熟人?
我没回短信,催促柜员:“快点吧,姑娘,我还有急事。”
柜员看我态度坚决,不再多问,开始点钱。十二沓崭新的人民币,用纸条捆着,放在点钞机上过了一遍又一遍。那哗啦啦的声音,在安静的银行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我的心脏。
钱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沉甸甸的。我拎着它走出银行,感觉阳光都有点刺眼。我像个揣着秘密的贼,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生怕林伟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
我没有直接去找陈秀莲,而是先回了家。把钱锁进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和那张我与金兰的合影放在一起。我摸了摸照片,心里默念:金兰,你别怪我。我知道这钱有你的一半。但我想,你如果在,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你最看不得好人受苦。
做完这一切,我才给陈秀elen打了电话,约她在小区门口见。
我站在小区门口的槐树下,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就像第一次等金兰下班一样。
远远地,我看到她来了。还是那件蓝色的运动服,洗得有点发白。她走得很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不安、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林大哥。”她站到我面前,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走,上我那去坐坐。”我故作轻松地说。
进了家门,我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她局促地捧着水杯,眼睛却不敢看我。
“秀莲,你别紧张。”我拉开那个抽屉,拿出那个黑色的塑料袋,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她看着那个袋子,手抖得更厉害了。
“你打开看看。”
她迟疑地伸出手,解开袋子,看到里面一沓沓的红钞票时,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林大哥,这……这我不能要。”她猛地把袋子推回到我面前,站了起来,“这太多了,我……我跟你非亲非故的……”
“坐下,秀莲。”我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坐下,“我说过,我要找的不是搭伙的,是伴儿。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们这个家,买个安心。”
我的话,似乎击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没有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无比郑重的眼神看着我:“林大哥,你对我的好,我……我这辈子都记着。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你不用报答我。”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以后,你真心实意地跟我过日子,这比什么都强。”
“我会的。”她用力地点头,“我一定会的。”
那一刻,我觉得我所有的付出都值了。那损失的三千多块利息,林伟可能的责难,都变得无足轻重。我看着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女人,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好了,别哭了。”我笑了笑,“你看我买了什么?鲈鱼,还有你爱吃的豆角。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噗嗤”一声笑了,眼角还挂着泪。
“那我给你打下手。”
厨房里,久违地有了两个人的身影。我掌勺,她洗菜。油烟机轰轰地响着,我却觉得这声音比任何音乐都动听。我们聊着天,我说我以前在厂里是技术能手,她夸我的刀工好。阳光从厨房的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我感觉,那个冷清了三年的家,终于又有了温度。
饭菜上桌,三菜一汤。清蒸鲈鱼,干煸豆角,拍黄瓜,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尝尝。”我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
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眼睛一亮:“好吃!真鲜!”
“好吃就多吃点。”我心里美滋滋的。
正吃得高兴,门铃突然响了。急促又响亮,一下一下,像是催命。
我心里一沉,知道是谁来了。
第二章
我起身去开门,陈秀莲紧张地站了起来,双手不安地绞着围裙。
“你先吃。”我回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果然是林伟,他身后还跟着小丽。林伟的脸绷得像一块铁板,眼睛里冒着火。他越过我,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的陈秀莲,和桌上那盘吃了一半的鲈鱼。
“爸!”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真的把钱给她了?”
我把门关上,挡在他面前,压低声音说:“这是我的家,你嚷嚷什么?”
“你的家?”林伟冷笑一声,推开我,径直走到陈秀elen面前,“我问你,你把我爸的钱弄到手了,是不是就该滚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陈秀莲的脸上。她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伟!”我怒不可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给你陈阿姨道歉!”
“陈阿姨?她也配?”林伟甩开我的手,“爸,你醒醒吧!她就是个骗子!图你的钱,图你的房子!”
“我不是……我没有……”陈秀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辩解。
小丽一直没说话,这时却走了过来,拉了拉林伟的衣角,然后转向我,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爸,您别生气。林伟也是太担心您了。我们不是不让您找老伴,可这……这也太快了。十二万,不是小数目,是我们家大半年的收入了。您就这么给一个……一个刚认识的人,我们这做儿女的,能不着急吗?”
她的话说得软,但字字句句都像针。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心里一阵悲凉。
“这是我的钱。”我一字一顿地说,“是我和你妈辛辛苦苦攒下的,我有权利决定怎么花。我没找你们要一分钱吧?”
“爸,话不能这么说!”林伟的火气又上来了,“您的钱,以后不也是我们的吗?您现在被人骗光了,以后生病了怎么办?您指望这个女人管你?”他说着,用下巴指了指陈秀莲。
那轻蔑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我。
“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你们管!”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插手!你们给我出去!”
“爸!”
“出去!”我指着门口,眼睛都红了。
这场争吵,最终在陈秀elen的哭声中结束。林伟被我推出了门,小丽跟在后面,还想说什么,被我“砰”的一声关门声给挡了回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背靠着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陈秀莲站在饭桌旁,手足无措地看着我,眼泪流了满脸。
“林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给你添麻烦了……”她哽咽着说,“这钱……我还给你。我……我还是走吧。”
她说着,就去拿茶几上的那个黑色塑料袋。
我走过去,按住她的手。
“跟你没关系。”我看着她,声音沙哑,“是我没教育好儿子。”
我拉着她,重新在饭桌旁坐下。
“别理他们。”我说,“我们吃饭。”
可谁还有胃口呢?那条鲜美的鲈鱼,已经冷了,带着一股腥气。
我给她夹菜,她也给我夹菜,但我们谁都吃不下去。沉默像一张大网,把我们俩都罩在里面。
过了很久,她才小声说:“林大哥,要不……我先把钱还给你。等……等你儿子他们想通了……”
“不用。”我打断她,“钱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你明天就去把医保办了,了了一桩心事。别的事,你不用管,有我。”
我的语气很坚定。我知道,如果我现在退缩了,那我不仅输给了我儿子,也输给了我自己。我更对不起眼前这个,因为我而受了天大委屈的女人。
她看着我,眼里的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是伤心,是感动。
“林大哥……”她握住我的手,那只常年做粗活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你放心,我陈秀elen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陈秀莲躺在林建国为她准备的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上有淡淡的阳光味道,是林建国今天上午特意晒过的。这个男人,心细得让她心疼。
她摸了摸枕头下的那个黑色塑料袋,硬邦邦的,硌得她心里也不踏实。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微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点开和儿子王强的微信对话框,上面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聊天记录。
“妈,那个叔叔怎么说?他愿意借钱吗?”
“强子,别说借,太难听了。”
“妈,都什么时候了!那帮人说了,这周再不还钱,他们就要上门了!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被打得半死的样子!”
陈秀莲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染上了赌博。为了给他还债,她已经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外债。那个所谓的“医保”,只是她用来对林建国说的借口。她不敢说实话,她怕吓跑这个唯一可能帮她的人。
她一开始接近林建国,确实是存了私心的。舞伴老张说,林建国退休金高,人老实,老伴走了,正孤单着。她想,如果能跟他搭伙过日子,也许能让他帮衬儿子一把。
可接触下来,她发现林建国跟她想的不一样。他不是找个免费保姆,他是真的想找个伴儿。他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不掺假的。他看她的眼神,是尊重的,温暖的。今天,他为了她在银行损失利息,为了她跟儿子吵得天翻地覆。这个男人,把她当成宝一样护着。
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强烈的负罪感。
她对不起他。她骗了他。
她编辑了一条短信:“强子,钱的事,你别管了。妈给你凑到了。你答应妈,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要碰那个东西了。”
点击发送后,她关掉手机,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
林大哥,对不起。等我把儿子的事解决了,我一定加倍对你好,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说。
(第一人称视角)
那一晚,我也没睡好。儿子的怒吼,陈秀莲的眼泪,在我脑子里来回转。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想给陈秀莲做顿早饭。走到厨房,却发现她已经起来了。小米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弥漫了整个屋子。餐桌上,摆着两碟小菜,还有几个刚蒸好的馒头。
“林大哥,你醒了?”她系着我那件旧围裙,对我笑了笑,眼睛有点肿。
“你起这么早干嘛?我来做就行。”我心里一暖。
“我睡不着,就起来了。”她给我盛了一碗粥,“快趁热吃吧。”
我们俩安静地吃着早饭。阳光从阳台洒进来,照在餐桌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仿佛昨天的争吵,只是一场噩梦。
吃完饭,我说:“走,我陪你办医保去。”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我坚持要陪她去。一是为了让她安心,二是也想亲眼看看,这笔钱花在了该花的地方。我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
社区服务中心里,人来人往。我们取了号,在等候区坐下。陈秀莲显得很紧张,不停地搓着手,这是她的标志性动作。
“别怕,有我呢。”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轮到我们了。陈秀莲把她的户口本、身份证递了进去。工作人员查询了一番,说:“陈秀莲是吧?你要补缴15年的居民医疗保险,总共是十二万三千六百块。缴清之后,下个月就可以享受医保待遇了。”
数字对上了。我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拿出那张银行卡,递给陈秀elen。她迟疑了一下,接了过去。
刷卡,输密码,签字。
当工作人员把一张缴费凭证递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陈秀莲的手都在抖。她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又看,眼圈又红了。
“好了。”她转过头,对我说。声音里,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走出服务中心,阳光正好。她仰起脸,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林大哥,”她睁开眼,看着我,笑得特别灿烂,“我感觉,天都蓝了好多。”
看着她的笑容,我感觉那十二万,花得比给我自己买任何东西都值。
“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握住她的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她的脸红了,但没有抽回手,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个下午,我们像年轻人一样,去逛了公园。我们划了船,还一起吃了根棉花糖。我给她讲我年轻时在厂里当劳模的故事,她给我讲她儿子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湖面上,也洒在我们俩的身上。我看着身边这个女人的侧脸,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
我决定,等过段时间,就和她去领证。我要给她一个名分,一个真正的家。
我以为,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开始了。
可我没想到,一个意外的发现,将我所有的美好幻想,打得粉碎。
第三章
自从办完医保,陈秀莲就像变了个人。她脸上的愁云散了,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她把我的家收拾得一尘不染,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我的白衬衫,她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都熨烫得平平整整。
晚上,电视机的音量,不知不觉从35调到了25。因为有她在旁边跟我说话,电视只是个背景音。她会跟我讨论剧情,说这个演员演得好,那个演员太假。有时候我们意见不合,还会拌两句嘴,但那种感觉,很温馨。
我的退休老伙计们都羡慕我,说我找了个宝。老张更是得意,说他的眼光没错。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我那个顽固的儿子林伟,也消停了。自从那天大吵一架后,他一个多星期没给我打电话。我知道他还在生气,但我也不想先低头。我用我的方式证明了,我没有被骗,陈秀莲是个好女人。
这天,我有点感冒,头昏昏沉沉的。陈秀莲忙前忙后,给我熬了姜汤,又拿了感冒药。
“林大哥,你躺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找个体温计。”
她去翻客厅的那个多层储物柜。那个柜子,是金兰在的时候买的,里面放着各种家庭药箱、针线包、旧相册之类的杂物。
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找到了吗?”我问。
“哎呀,这柜子太乱了。”她一边翻一边说,“林大哥,回头我帮你整理整理吧。”
“行。”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个体温计过来了。“来,夹上。”
我依言夹好。她又去厨房给我端了杯热水,放在我手边。
“秀莲,你也歇会儿吧。”
“没事,我不累。”她坐在我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关切。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金兰又回来了。
量完体温,38度2,有点低烧。
“得吃点退烧药。”她说,“我再找找,家里应该有布洛芬。”
她又去翻那个柜子。这次,她翻到了最下面一层。那里放着一些我和金兰的旧东西,包括那个我锁着存折和房产证的铁皮盒子。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林大哥,”她拿着一个旧相册,走了过来,“这是你和嫂子吧?嫂子真好看。”
相册里,是我和金兰年轻时的照片。我接过来,一页一页地翻着,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这是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在天安门照的。”
“这是林伟刚出生的时候,你看,多小一点。”
我一边看,一边给她讲。她就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感叹一句。
“你们感情真好。”她说。
“是啊。”我叹了口气,“她走了,我这心也空了。”
“以后,有我陪着你。”她轻轻地说。
我心里一动,握住她的手。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刚才翻动的地方。在那个铁皮盒子的下面,压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深红色的存折。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不是我的存折。我的存折,都是最普通的那种。这个存折,看起来很新,封皮上印着某某银行VIP的字样。
是谁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秀莲,你刚才翻东西,有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就是一些旧照片,还有嫂子的几件首饰。”
她回答得太快了,太自然了。
我的心,更沉了。
晚上,她睡下后,我悄悄地起了床。我像个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打开那个储物柜。
我拿出那个红色的存折。
打开它,我的手都在抖。
户主的名字,是陈秀莲。
开户日期,是三年前。
我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去看那个余额。
一连串的零,晃得我眼花。我仔细地数了数。
个,十,百,千,万,十万……
二十六万!
存折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我认识她之前,这里面就有二十六万的余额!而且,在最近一个月,没有任何大额支出的记录。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二十六万!她有二十六万的存款,却跟我说,她掏不出十二万的医保钱?
她骗了我!
从头到尾,她都在骗我!
那个所谓的“医保”,那个让她愁得吃不下饭的难题,根本就是个谎言!
我拿着那个存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心发痛。
我冲进客房,一把拉开灯。
陈秀莲被惊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林大哥,怎么了?”
我把那个存折,狠狠地摔在她面前的被子上。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听起来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她看到那个存折,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
“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
“你不是说,你没钱交医保吗?”我逼近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不是说,你穷得叮当响吗?那这是什么?二十六万!陈秀莲,你把我当什么了?当傻子耍吗?”
我的情绪失控了。
这是我的钱!
我自己的事!
你们管不着!
那些我对儿子吼出的话,此刻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自己的脸上。
“不……不是的……林大哥,你听我解释……”她哭着,伸手想来拉我。
“别碰我!”我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甩开她的手,“我觉得你脏!”
那两个字,我说出口就后悔了。太重了。
但愤怒已经吞噬了我的理智。我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我为了她,不惜损失利息,不惜跟儿子反目成仇。我把她当成我后半生的依靠,当成我空虚生活里的那道光。
结果呢?
全是假的。
“林大哥……我错了……我骗了你……”她跪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苦衷?”我冷笑,“你的苦衷,就是把我这个孤老头子的棺材本骗到手,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拼命摇头,“那笔钱,是我儿子的……是我前夫留给我儿子娶媳妇的钱,我一分都不能动啊!”
“那你就可以动我的钱?”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林建国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
“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他赌博,欠了外面十几万的高利贷……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要他的命啊!”她终于把真相吼了出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敢动那笔娶媳妇的钱,我怕他这辈子都毁了!我只能……我只能……”
我愣住了。
赌博?高利贷?
这比单纯的骗钱,更让我感到恐惧和恶心。
这是一个无底洞。
我今天给了她十二万,明天是不是就要二十万?三十万?
我看着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在公园里陪我散步,在厨房里为我洗手作羹汤的温柔女人,和这个为了给赌徒儿子还债而处心积虑欺骗我的女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下去,最后变成了一块冰。
“你走吧。”我说。声音不大,但异常平静。
她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林大哥……”
“天亮之前,从这个家里消失。”我没有看她,转身走出房间,“把我的钱,留下。”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反锁。
我靠在门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黑暗中,我听到了她压抑的、绝望的哭声。
我的眼眶,也湿了。
我不是为她哭,我是为我自己。
我林建国,六十四岁,活了大半辈子,自以为阅人无数,到头来,却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人财两空。
我儿子说得对。
我成了那个最大的笑话。
第四章
那一夜,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天色发白。
我没有听到陈秀elen是什么时候走的。或许她收拾东西的声音太轻,或许是我自己的心跳声太响,盖过了一切。
当我终于打开房门时,客房的门开着,里面的床铺整理得整整齐齐,就像她从未住过一样。
茶几上,放着那张我给她的银行卡,卡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是颤抖的,有些地方还被泪水浸得模糊不清。
“林大哥,对不起。卡里的钱,我一分没动。你的恩情,我这辈子还不清了,只能来世再报。保重。”
没有落款,但我知道是她。
我拿起那张卡,感觉它有千斤重。
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不,比以前更寂静。以前只是空,现在是死。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熬的小米粥的香气,但那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像是一种讽刺。
我走到阳台,楼下的小广场上,已经有人在晨练了。我没有看到那个蓝色的身影。
我突然觉得浑身无力,那场还没好利索的感冒,似乎在一夜之间加重了。我头痛欲裂,喉咙里像有火在烧。
我回到沙发上躺下,连给自己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了35。
新闻里,主播的声音清晰洪亮。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原来,两个人住在一个屋里,比一个人还孤独。这句话,是需要亲身体会,才能明白其中滋味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幻觉。这个时间,谁会来?
门铃固执地响着。
我挣扎着爬起来,一步步挪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
是林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林伟一进门,就扶住了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没说话,被他扶着回到了沙发上。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这么烫!你发烧了!那个女人呢?她没管你吗?”
“她走了。”我闭上眼睛,疲惫地说。
林伟愣住了。他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屋子,然后看到了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和纸条。
他走过去,拿起来看了看。
再回头看我时,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我早就说过”的了然,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忧。
他没有说任何指责的话,只是倒了杯温水,递到我嘴边:“爸,先喝点水。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我摇了摇头,“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
“不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必须去!”
他没有再跟我商量,直接找出我的外套给我穿上,半扶半架着我出了门。
在去医院的车里,我们俩一路无言。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开着车,目不视前方。我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到了医院,挂号,看医生,做检查。一系列流程下来,我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林伟摆布。
医生说是病毒性感冒引起的急性支气管炎,需要输液。
输液室里,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一点一点地滴进我的血管里。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都一样冷。
林伟坐在我旁边,削了个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着,递给我一块。
“爸,吃点东西吧。”
我摇了摇头。
他叹了口气,把苹果放在一边。
“爸,”他终于开口了,“别想了,都过去了。”
我没作声。
“钱回来了,就好。”他顿了顿,又说,“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五味杂陈。我这个儿子,虽然嘴巴厉害,但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是不是很可笑?”我看着天花板,哑着嗓子问。
林伟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爸,你没错。”
我惊讶地转过头看他。
“你想找个人陪着,没错。”他说,“只是……你太急了。也太……善良了。”
善良。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格外讽刺。
“人心,比我这把老骨头还难懂。”我自嘲地笑了笑。
“是。”林伟点了点头,“所以,以后别再一个人扛着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再混蛋,也是你儿子。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我的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我赶紧别过脸去,用力地吞咽了一下。
“我知道了。”
那天,林伟在医院陪了我整整一个下午。他没怎么说话,就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给我换药瓶,给我递水。
输完液,他坚持要我回他家去住。
“你一个人在家,我们不放心。等你病好了,你想回来再回来。”
这次,我没有拒绝。
我确实需要一个地方,逃离那间充满回忆和失望的屋子。
在林伟家的客房里,我躺在床上,小丽给我端来了热腾腾的鸡汤。
“爸,喝点汤暖暖身子。”她的态度,比上次好了很多。
小宝也跑了进来,爬到我床边,小声问:“爷爷,你怎么了?”
“爷爷感冒了。”我摸了摸他的头。
“那……那个新奶奶呢?”他问。
小丽赶紧把他抱了出去:“别吵爷爷休息。”
我听着门外,小丽压低声音教训小宝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我成了全家的一个教训。一个反面教材。
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能听到隔壁房间,林伟和小丽的说话声。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是在谈论我。
我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又翻到了陈秀莲的号码。
我想把这个号码删掉,彻底断了念想。
可我的手指,在那个删除键上,悬了很久,还是没有按下去。
我点开了她的微信头像,那是一朵莲花。
朋友圈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怎么样了?她那个欠了赌债的儿子,会放过她吗?
我恨她骗我。
可我又忍不住,会去想她。想她为我熬粥的样子,想她在公园里灿烂的笑容。
人真是个矛盾的动物。
我正胡思乱想着,林伟的房门开了。他走了进来。
“爸,还没睡?”
“睡不着。”
他坐在我床边,把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那个深红色的存折。
“这个,怎么办?”他问。
我看着那个存折,它像一个罪证,记录着我的愚蠢和她的欺骗。
“扔了吧。”我说。
“爸,”林伟说,“这里面有二十六万。不是小数目。”
“那又怎么样?”我反问,“那是她的钱,不是我的。”
“可她骗了你。”
“是。她骗了我。但她也确实有难处。”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愣住了。我竟然在为她开脱。
林伟看着我,眼神复杂。
“爸,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我沉默了。
是啊,我还想着她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里,空了的那一块,在她来过之后,变得更大了。
第五章
在儿子家住了半个多月,我的感冒总算是好了。
这段时间,林伟和小丽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小丽每天换着花样给我煲汤,林伟只要有空就陪我下棋、聊天。他们越是这样,我心里越不是滋味。这种小心翼翼的“孝顺”,像一层玻璃罩,把我罩在里面,安全,但也窒息。
我知道,我该回家了。
我提出要回去的时候,林伟没有像以前那样激烈反对,只是说:“爸,你要是觉得一个人闷,就常过来。或者,我给你报个老年大学,学学书法,下下棋,总比一个人在家强。”
我点了点头。
回到我自己的家,推开门,一股尘封的味道扑面而来。屋子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只是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没有了陈秀莲,这里又变回了那个冷清的空壳。
我把窗户全部打开,让阳光和风进来。然后,我开始打扫卫生。我学着陈秀莲的样子,把毛巾浸湿,一点一点擦拭家具。擦到那个多层储物柜时,我的动作停住了。
那个她放存折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
林伟说得对,二十六万,不是小数目。她一个在超市做保洁的女人,哪来这么多钱?就算是他前夫留下的,也总有个来历。
我的心里,那个被我强行压下去的疑团,又冒了出来。
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一个真相,一个能让我彻底死心的真相。
我拿出了手机。
我没有打给陈秀莲。我知道,她不会再接我的电话。
我打给了舞伴老张。
“喂,老张啊,我,老林。”
“老林!你可算来电话了!你跟那个陈大姐,怎么样了?前段时间我看见她,怎么好像哭了?你们吵架了?”老张在那头咋咋呼呼的。
“我们……分了。”我说。
“啊?分了?为啥啊?我看你们俩挺好的啊!”
“一言难尽。”我不想多说,“老张,我找你,是想问问你。你跟这个陈秀莲,很熟吗?”
“不算太熟。就是在一个跳舞队里,她人挺内向的,不怎么说话。我也是看她人老实,又是一个人,才想撮合撮合你们。”
“那……你知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况?比如她儿子什么的?”
“她儿子?”老张想了想,“听她提过一两次。好像是在一个什么公司上班,挺有出息的。哦对了,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们舞队聚餐,她儿子来接过她一次。开着一辆挺好的车,好像是……奥迪?”
奥迪?
我的心,又是一沉。
一个在公司上班、开奥迪的儿子,会让自己的母亲在超市做保洁,会让她为十几万的高利贷发愁?
这说不通。
“老张,你还有别的关于她的信息吗?比如她老家是哪的,以前是做什么的?”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她不怎么说自己的事。老林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合适。”我敷衍过去,挂了电话。
疑点越来越多了。
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像剥洋葱一样,剥开一层,还有一层。
我坐在沙发上,发了很久的呆。
我必须找到她,问个清楚。
可我去哪里找她?她手机不接,超市那边,我也不好意思去。
我想起她说过,她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的一个老小区。但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栋。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游魂一样,每天在附近那几个老小区里转悠。我不知道我在找什么,或许只是想碰碰运气。
这天黄昏,我在一个叫“红星小区”的地方转悠。这个小区比我的还旧,楼道里堆满了杂物。
我正准备离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栋楼里走了出来。
是陈秀莲。
她瘦了,也憔悴了。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下意识地想躲起来,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她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她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慌乱,再到愧疚和躲闪。她低下头,转身就想往回走。
“站住!”我叫住了她。
我的声音不大,但她听见了。她停下脚步,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
“我们谈谈。”我说。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就在这说,还是找个地方?”我问。
她沉默了很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跟我来吧。”
她带着我,上了她住的那栋楼。楼道里没有灯,又黑又窄。我们一前一后,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她的家在一楼。一个很小的单间,大概只有二十平米。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几乎就占满了所有空间。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这就是她住的地方。
比我想象的,还要差。
她在桌子旁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没有请我坐,也没有给我倒水。
“你想知道什么?”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所有。”我说。
我把老张跟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你儿子,开奥迪?在公司上班?”我盯着她,“你那个赌博的儿子,是真是假?”
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是真的。”她惨然一笑,“不过,那不是我儿子。”
我愣住了。
“那是……我弟弟。”她一字一顿地说,“我唯一的亲弟弟。”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爸妈走得早,是我把我弟弟拉扯大的。我没读过什么书,早早嫁了人。我前夫对我不好,后来我们离了。我唯一的指望,就是我儿子和我弟弟。”
“我儿子,很争气。考上了大学,留在了这个城市,进了好公司,也买了车,买了房。就是你听说的那个‘开奥迪的’。”
“我跟着他过来,想帮他带带孩子。可我儿媳妇,嫌弃我,说我没文化,带不好孩子。我儿子夹在中间,很难做。我不想让他为难,就自己搬出来住了。我跟他说我在超市找了个活,过得挺好,让他别担心。”
“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在老家染上了赌博。他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能不管他。他被人追债,打电话给我哭。我把我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还不够。我不敢跟我儿子说,我怕我儿子看不起他舅舅,更怕我儿媳妇有话说。”
“那个存折里的二十六万,是我前夫出车祸死的赔偿金。我一分没动,是留给我儿子结婚买房的。我儿子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我骗了他,也骗了你。”
“林大哥,我走投无路了。我舞队的姐妹说,你人好,心善。我就动了歪心思。我想着,先从你这把钱‘借’来,把我弟弟的窟窿补上。以后我再慢慢还你。”
“我没想到,你对我那么好。你为了我,跟你儿子吵架。你带我去公园,给我买棉花糖。你生病了,还想着我。林大哥,你越对我好,我心里越难受。我觉得我不是人,我就是个骗子,。”
她说着,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
我没有去拦。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这一切,太荒唐了。也太真实了。
一个为了儿子,可以委屈自己的母亲。一个为了弟弟,可以赌上自己名誉的姐姐。一个为了面子,在子女面前强撑的女人。
她可恨吗?可恨。她骗了我。
她可怜吗?也可怜。她被生活逼到了墙角。
“钱……你还了吗?”我哑着嗓子问。
她点了点头:“还了。我把那张二十六万的存折取了出来,给我弟打了过去。我跟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他了。”
我看着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骂她?还是该同情她?
“林大哥,”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好,不全是假的。在你家的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舒心,最像个人的日子。”
人心,是灰色的。
没有纯粹的黑,也没有纯粹的白。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走到门口,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以后……有什么难处,别一个人扛着。”
说完,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她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第六章
从陈秀莲那间又暗又潮的出租屋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大仗,浑身都脱了力。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真相大白了。没有更多的谎言了。
可我心里,没有一丝轻松。反而更沉重了。
如果她只是个单纯的骗子,我或许还能干脆地恨她,然后忘了她。可现在,她的形象在我心里,变得复杂而立体。她是个骗子,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她自私,也无私。
我该怎么办?
我回到家,屋子里冷锅冷灶。我这才想起,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不想做饭,就泡了碗方便面。热气腾大,熏得我眼睛发酸。
我突然想起,陈秀莲在的时候,她总是不让我吃这个。她说,没营养。
我用力地吸了一口面,滚烫的汤汁呛得我咳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每天看电视,下楼散步,偶尔去儿子家吃顿饭。
电视的音量,又回到了35。
林伟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但他很聪明地没有问。他只是隔三差五地给我送些东西,或者带我出去吃饭。
有一次,我们俩在一家老字号吃涮羊肉。热气腾腾的铜锅,映着我们父子俩的脸。
“爸,”林伟给我夹了一筷子羊肉,“上次……那个陈阿姨,你后来见过了吗?”
我夹肉的手顿了一下。
“见过了。”
“那……”
“她把所有事,都跟我说了。”我把肉放进锅里,看着它在滚水里翻腾,变色,“她有她的难处。”
林伟没有追问是什么难处。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爸,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人老了,怕的不是死,是没意思。”我看着锅里翻腾的白气,悠悠地说。这句话,像是我说给他听,又像是我说给自己听。
“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短,但是……有意思。”
林伟没再说话,只是给我倒了一杯酒。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借着酒劲,竟然又拨通了陈秀莲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她不会接的时候,通了。
“喂?”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警惕。
“是我。”我说。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你……还好吗?”我问。
“……还行。”
“工作呢?还在那个超市吗?”
“不干了。我准备……回老家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吧。等我儿子出差回来,跟他告个别。”
“你弟弟那边……”
“他给我写了保证书,说再也不赌了。谁知道呢。”她的语气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我们又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别走”?我有什么资格?说“祝你一路顺风”?我又觉得不甘心。
“林大哥,”她突然开口,“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我有什么事呢?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没什么。”我最终还是说,“就是问问。你……保重。”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更空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阳台侍弄我的那几盆花,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林伟,没多想就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陈秀莲。
她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鼓鼓囊囊的。她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但眼神却很平静。
“林大哥。”她叫了我一声。
我愣在门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走了进来,把布袋子放在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一样样东西。
一双新的棉拖鞋,一个保温杯,还有几盒我常吃的降压药。
“我要走了。”她说,“这些东西,你留着用。拖鞋是我给你买的,天冷了,别再穿那双旧的了。保温杯你带着,下楼散步能喝口热水。”
我看着那些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大哥,”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种深深的歉疚,“我知道,我说一万句对不起都没用。我骗了你,伤害了你。我不求你原谅我。”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告个别。也想……再跟你说一声,谢谢你。”
“你让我知道了,被人真心实意地对好,是什么滋味。也让我知道了,做人,不能昧着良心。”
她说完,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下意识地想去扶她,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那张卡……”我终于开口,“你取了钱,还给你弟弟。那……你儿子那边,怎么办?”
她苦笑了一下:“我跟他说,钱被我弄丢了。他很生气,好几天没理我。不过,他是我儿子,总会想通的。他自己有本事,以后还能再挣。总比……让他知道他有个那样的舅舅强。”
她为了维护儿子的家庭,为了维护弟弟的最后一点尊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个女人,傻得让人心疼。
“你回老家,住哪里?以后怎么生活?”我问。
“我还有个老房子。回去找个活干,总能活下去的。”她说。
我看着她,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如果她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秀莲。”我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
“你……别走了。”我说。
她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留下来。”我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坚定,“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她的眼泪,终于决了堤。
她没有说话,只是拼命地摇头。
“林大哥,我不配。我没脸再待在你身边。”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过真心?”
她哭着,用力地点头。
“那不就得了?”我说,“人这一辈子,谁能不犯错?金兰走了以后,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过了。是你让我觉得,日子还有个盼头。”
“我不想再回到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吃饭的日子了。”
我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留下来,好不好?”
她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伟。
我接起电话。
“爸,你在家吗?我跟小丽买了点东西,现在过去。”
“好。”
挂了电话,我对陈秀莲说:“我儿子要来。”
她立刻紧张起来,转身就想走:“那我……我先走了。”
“不许走。”我拉住她的手,不让她挣脱,“今天,我们把所有事,都当着我儿子的面,说清楚。”
第七章
林伟和小丽进门的时候,看到屋里的陈秀莲,两个人都愣住了。
小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林伟则是皱起了眉头,看看我,又看看陈秀莲,最后把目光落在我紧紧拉着陈秀莲的手上。
“爸,这是……”
“坐。”我指了指沙发,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林伟和小丽对视一眼,还是坐下了。陈秀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隐瞒。我把陈秀elen的全部故事,从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到她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儿子,再到那笔二十六万的赔偿金,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一遍。
我说话的时候,林伟和小丽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戒备和怀疑,慢慢变成了惊讶,再到后来的复杂和沉默。
陈秀莲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我能感觉到,她在无声地哭泣。
我说完了。屋子里,是长久的寂静。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看着我儿子,“她骗了我,这是事实。她有她的苦衷,这也是事实。”
“我今天,当着你们的面,做个决定。”
我转头,看着陈秀莲,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和她在一起。不是搭伙,是领证结婚,正儿八经地过日子。”
“爸!”林伟终于忍不住了,“你疯了?她骗了你一次,你还信她?”
“是,我信她。”我说,“因为我看到了她的心。她可以为了她弟弟,骗我这个外人。也可以为了她儿子,骗她自己。她心里,装着的都是别人。这样一个女人,心不会是黑的。”
“可她……”小丽也想说什么。
我摆了摆手,打断她。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担心我这把老骨头,最后人财两空。”我笑了笑,是那种历经世事后的坦然。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这辈子,没亏待过你们。你们现在有车有房,有自己的日子。我剩下的那点钱,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行吗?”
“我不想我下半辈子,就是对着一个越来越大的电视屏幕,和一个越来越安静的屋子。”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林伟。他看着我花白的头发,看着我眼角的皱纹,眼神软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要跟我大吵一架。
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陈秀莲面前。
陈秀莲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林伟没有像上次那样疾言厉色。他只是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陈阿姨,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这辈子,没为自己活过。他要是真的决定了,我……不反对。”
陈秀莲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但是,”林伟话锋一转,“我也有个条件。”
“你说。”我替陈秀莲答道。
“以后,你们俩的事,我爸不能一个人扛。有什么难处,有什么问题,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一起面对。你再敢骗他,再敢让他为了你的事跟我们生气吵架,那就算是我爸同意,我也第一个把你赶出去。”
林伟的话,说得不客气,但那份藏在严厉下的接纳,我和陈秀elen都听懂了。
陈秀莲的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和感动的泪。
她站起身,对着林伟和小丽,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们……”她哽咽着说,“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小丽也站了起来,扶住她:“阿姨,快起来吧。都是一家人。”
那一天,是我这三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我们五个人,包括被叫过来的小宝,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饭是陈秀莲做的,小丽在旁边打下手。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有说有笑。
我和林伟在阳台上,一人一根烟。
“爸,你可想好了。这门亲事,是你自己求来的。以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你可别怨我。”林伟吐了个烟圈,半开玩笑地说。
“臭小子。”我笑骂了一句,“我自己的选择,我负责。”
“那笔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什么钱?”我装傻。
“那十二万。”
“什么十二万?我不知道。”我看着远处的夕阳,说,“那是我给秀莲的彩礼。”
林伟看着我,笑了。他也看向远方,说:“行,你说了算。”
后来,我和陈秀莲去领了证。没有办酒席,就是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我们把那间客房,重新布置成了她的房间。我没有强求她跟我住一间屋,我说,慢慢来,等她什么时候觉得踏实了,什么时候再说。
她把她那个小出租屋退了,搬了过来。
日子,又恢复了热闹。
电视机的音量,被固定在了20。有时候,我们甚至不开电视,就坐在沙发上,说说话。
她会给我讲她弟弟后来又找了份工作,每个月开始给她还钱了。也会说她儿子和儿媳妇,周末要接她过去吃饭。
我呢,就给她讲我厂里的那些陈年旧事,讲我那几个老伙计的家长里短。
一天黄昏,我们俩在厨房准备晚饭。她洗菜,我切肉。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把她的侧脸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心里特别安宁。
我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
“秀莲,”我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她把手覆在我的手上,轻声说。
我知道,我们俩都走过弯路,犯过错。我们的开始,不那么光彩。
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在磕磕绊绊中,找到那个能让你心安的人,然后,一起把剩下的路,好好走完。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沉。半夜,我习惯性地咳了两声。
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然后,一杯温水递到了我的嘴边。
我睁开眼,黑暗中,是陈秀莲关切的脸。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
我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这个家,从今往后,是真的完整了。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陈秀莲已经不在床上了。我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小米粥的香气。
我走到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
“我去买早点了,给你买了你爱吃的油条。粥在锅里温着。”
我拿起纸条,笑了。
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正好。我走到阳台,看到陈秀莲拎着早点从楼下走来,她抬头看到我,对我挥了挥手,笑得像朵花。我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准备下楼去接她,手刚碰到杯子,又缩了回来。
不了,让她自己上来吧。
我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身影,心里想着,等会儿,该跟她说句什么呢?
来源:愉悦的小鱼LcT